睡醒的她心情簡直糟到最高點。


    時間是早上七點半。s級魔導遺產『戰亂魔劍』,人格化名稱為暗夜的她,在事先被指定好的時間從待機狀態下清醒過來。


    在清醒的同時便切換成擬人化模式的暗夜睜開雙眼。


    天又亮了。暗夜先稍微放鬆她那嬌小且纖細的雙肩,再使勁拉開窗簾。溫暖的日光射入室內,窗外可聽見小鳥的鳴啼聲,被朝露沾濕的楓葉閃閃發亮。


    這是個處於季節交替時期,感覺十分清爽恰人的平日早晨。


    「去吃大便啦。」


    她做了一場最差勁的夢。夢境內容是跟草剃哮及銀檞之劍的戰役,也就是她落敗的記憶迴溯。由於她平常就抱持著不耐煩的情緒,因此照理說根本不可能形成心理壓力,但這場夢實在糟到極點。一股很想踹翻收舍得很乾淨整齊的個人寢室家俱,或撕裂洋娃娃的衝動湧上心頭。


    暗夜冷眼看著窗外風景發出咂舌聲,接著調轉腳步離開個人寢室。


    魔導遺產有個人寢室也算是很奇怪的一件事,照理說為了守護主人而隨侍在側才是魔導遺產的職責所在。暗夜也對自己的主人這樣講過。


    可是主人卻一臉困擾地皺成八字眉說道。


    司暗夜,不可以這樣,你可是個女孩子耶。你明明也知道有句俗話說「男女七歲不同席」不是嗎?』


    由於他簡直就像和藹可親的鄰居大哥哥一樣輕撫她的頭,因此暗夜相當不耐煩地直接起腳狠踹主人的小腿骨。她記得這是發生在將近一百年前的往事。


    每往下走一個樓階就發出一次咂舌聲的暗夜,緩步前往廚房。


    她維持著一成不變的冷眼,打開廚房的櫥櫃取出裝有紅茶茶葉的罐子及茶壺,再拿水壺燒開水。


    「…………」


    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瓦斯爐火的暗夜,突然不經意地環視了目前所在的地方一圈。


    這裏是離首都圈有一小段路程的山林近郊的小屋。現在雖然被當做幻想教團敵地斥侯部隊的藏身地點使用,但在暗夜等人頭一次來此的時候,其實原本是某個富翁的別墅。不幸的是暗夜等人抵達的時候剛好是暑假期間,有看起來很像會參與時尚話題連續劇的男女八人組,正興致勃勃地在庭院烤肉。


    目睹這一幕的主人當場露出十分開心的眼神,接著快馬加鞭跑下山衝進家庭用品量販店,買了電鋸及曲棍球麵具後,又衝迴山上開始追殺那群時尚男女。明明隻是簡單的清掃工作,主人卻不用魔法,而是花了將近一小時左右的時間,總算才把這間小屋占為已有。當暗夜問主人為何選擇那麽拐彎抹角的殺人方式——


    『……因為啊。』


    主人竟然顯得有點難為情,忸忸怩怩地如此迴應。


    八成是看見男女八人組在深山林中烤肉玩樂,直覺地聯想到必須采用重視情境的殺戮手法吧。所以主人才購買了電鋸加曲棍球麵具的組合。※小屋、多組情侶、烤肉,所以就該搭配電鋸及曲棍球麵具。(譯注:影射電影「德州電鋸殺人狂」的情節。)


    再怎麽簡便也該有個限度。與其動手後才覺得點子太過簡便而難為情,還不如一開始就別這樣搞。除了做惡夢會讓暗夜受不了以外,日後光是想起此事都會感到一肚子火。花了整整一小時到處追殺,要是被他們找到機會聯絡審問會,一定會演變成更麻煩的局麵。還問我「什麽」呢,你是小孩嗎?別開玩笑了,去死啦。給我差不多一點喔。


    「一切都有夠膚淺啊。」


    雖然早就知道主人有偶爾喜歡淺嚐,這種類似廉價垃圾食物之殺戮遊戲的嗜好,但暗夜卻希望他能為被迫奉陪這種遊戲的她著想一下。一想起常忙清理血漬及肉屑之時的光景,內心的不耐煩的情緒又變得更加高漲,造成她拿在手中的茶杯把手應聲碎裂。


    暗夜冷眼將壞掉的茶杯丟進垃圾桶,動作純熟地將紅茶倒入另外拿的新茶杯。接著用托盤端著這杯紅茶走上二樓的寢室。


    她連門都沒敲,就這麽徑自打開房門,走到床鋪旁邊。


    隻見一名金發笨蛋躺在床上,發出極其平穩的睡眠唿吸聲。棉被紮實地蓋到脖子的位置,臉朝上靜靜地沉眠。身穿一襲藍色直條紋的睡衣,睡得十分香甜。睡相就跟少年一樣。


    「……嘖,沒輒了。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暗夜花了少許時間冷眼俯視他的睡臉,最後將托盤擺在旁邊的櫃子上,一手拿起裝滿紅茶的茶壺。接著嘩啦嘩啦地將熱紅茶倒在主人的臉上。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好燙啊!住手、喂,超燙耶!」


    見主人·兇煞做出理所當然的反應一躍而起,暗夜當場嗤之以鼻。


    「你那張睡臉實在太過安詳,使我一時鬼迷心竅手滑了一下。但我不覺得自己有錯。」


    「太厲害了!居然敢拿起滾燙的大吉嶺紅茶往熟睡之人的臉上倒,著實令人欽佩不已!我愈來愈尊敬你了!」


    平常如同舞台演員一般堂而皇之(負麵意義而言)的兇煞,淚眼汪汪地展露出極端動搖的神色。隻是對暗夜來說,這樣的兇煞一點都不稀奇。


    「清醒了沒?醒過來了是吧?既然已經睡醒的話,算我求你就這樣直接去死好不好?」


    「你、你喔……就算我再怎麽趨近不死之身,被這樣燙傷也是會感到又熱又痛喔?」


    「假如不會又熱又痛,我才懶得采取這種行動。」


    「……就性質而言,會企圖危害宿主的魔導遺產並不稀奇,可是你的舉動不太一樣。有種與眾不同的感覺。」


    「畢竟我是s級魔導遺產嘛。當然跟隨處可見的魔導遺產不一樣。」


    「……為什麽你有辦法在這種場麵抬頭挺胸啊?」


    兇煞被她那辛辣過頭的發言嚇得臉部肌肉微微抽搐,爬出被窩拿起擺在床邊的毛巾擦了擦臉。


    擦完臉之後,他吐出一口氣並微眯雙眼。被穿過窗簾透射進來的陽光照得眯起眼睛的兇煞,坐在床邊稍微打了個盹。


    神清氣爽的健康早晨。盡管殺意湧上心頭,暗夜還是強忍下來。兇煞轉動他那張被熱茶燙紅的臉,露出淡淡微笑看著暗夜。


    「早安,我的暗夜。」


    「別加上『我的』這個冠詞。我才不是你的。」


    「——你明明就是我的吧!?今天的你未免也太過辛辣了吧!?」


    見兇煞換上苦笑神情窺探自己的臉色,暗夜旋即自他身上移開視線。


    「……今天對我們而言算是放假對吧?我討厭私下的兇煞。」


    暗夜話一出口,兇煞顯得有些困擾地抓了抓他那頭翹得亂七八糟的頭發。


    「這算什麽邏輯啊……你也不用因此端熱騰騰的茶淋我的臉吧……唉——這可是滿昂貴的高檔茶葉耶。都剩不多了……」


    暗夜看著很受不了地搖了搖頭的兇煞,氣得臉頰微微抽搐。


    她說討厭私下的兇煞是真心話。但若問起是否喜歡平常的兇煞,暗夜一定也會毫不遲疑地迴答no,不過她最沒輒的就是像現在這樣處於放鬆狀態的兇煞。


    雖然經常聽說公私分明才稱得上是一流社會人士,但就兇煞的狀況來看,應該要說他是將私人時間與生存價值區分得相當清楚才對。他的生存價值說穿了就是賦予他人『絕望』,但坦白說他並沒有將工作與生存價值區分開來。身為幻想教團斥侯的工作,可以說對他的生存價值造成顯著的妨礙。


    但另一方麵,他在私人時間卻區分得非常清楚。


    「要是一整年都維持著那種高漲的情緒,即便是我也會感到疲憊啊。所以偶爾也得像這樣放鬆一下才行。」


    從床邊起身的兇煞大大


    地伸了個懶腰。


    有夠惡質。明明是個離『爽朗』一詞距離最遙遠的人,還在裝什麽乖啊……其實暗夜起初也是抱持著這樣的感想。可是長久相處下來,她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放假時的兇煞,也是他真實的一麵。


    「嗬!……你有看到剛剛那一幕嗎,暗夜?我頭一次成功地使出四迴轉耶!」


    穿上圍裙,在廚房一手拿著平底鍋幫鬆餅翻麵的兇煞,由衷感到開心地如此說道。而坐在餐桌前的暗夜,則是一臉不感興趣地拄著臉頰。


    「……滯空時間與料理的美味與否毫無因果關係可言。」


    「嘴上雖這麽說,但你每次總是吃得十分滿足不是嗎?還是說唯獨今天你比較想吃白飯呢?」


    「…………」


    「你最愛吃淋上滿滿蜂蜜的鬆餅沒錯吧?就別在那邊一直鬧別扭了,盡管享用吧。」


    兇煞將盛至餐盤上的鬆餅,搭配生菜沙拉及火腿蛋所組成的早餐一並端至暗夜麵前。


    雖然還是一樣在賭氣,可是暗夜的雙手已分別握著刀叉。坐在正對麵的兇煞彷佛強調自己也餓壞了似地輕撫肚子,雙手合十。


    曾經當過神父的他,在用餐前總是不忘祈禱祝謝。


    「主啊,這些料理絕對不是禰的祝福、也不是禰的賞賜。謹此感謝百姓們的血汗結晶——開動了。」


    隻不過他死也不說阿門,更不會感謝神。


    兇煞冷眼凝視著始終不肯說出『我開動了』這幾個字的暗夜。雖然以相同的冷眼迴瞪,但到最後暗夜還是邊咂舌頭邊雙手合十。


    「……我開動了。」


    用餐刀切開鬆餅,再以叉子叉起來送進嘴裏。


    她板著賭氣表情咀嚼鬆餅。盡管很不甘心,但確實相當美味。兇煞明明超喜歡摻了大量添加物及防腐劑的便當,廚藝的高明程度卻是非同小可。畢竟連身為魔導遺產的暗夜,都因為受到兇煞的影響而培養出喜愛用餐的習性。


    連無機物都喜歡上吃飯這迴事,顯見兇煞真的相當高明。


    「唔——超市隻有低脂牛奶,導致這份鬆餅的滑順口感稍嫌不足啊。」


    「無所謂啦……倒是今天你打算怎麽辦?」


    「我沒什麽特別的計畫啊。托英雄襲擊失敗及梅菲斯特失敗的福,審問會的監控也變得更加嚴格,上頭交待我暫時安分一點。」


    兇煞享用著餐點,利用空檔迴答閣夜的問題。


    倒也不是無法理解考慮到審問會的警戒而選擇待機的決定,但實在很難相信幻想教團會變得如此膽小怕事。不希望身為斥侯卻太過明目張膽的兇煞出盡風頭,這恐怕才是上頭的真心話吧。而兇煞明明也不是那種會乖乖聽從命令的人,不過看樣子今天的兇煞似乎沒那種心情。


    他今天無論如何都打算好好給自己放個假。


    「最近你愈來愈不像話了喔。過去像這種日子一年頂多隻出現個兩、三次,但自從來到舊日本地區後,頻率就提高成一周一次的狀態了。你該不會是心生畏懼了吧?」


    暗夜開口提問,兇煞則是「唔——」了一聲後,又繼續用餐。


    「即便是我,隻要吃飽就會感到心平氣和啊。」


    「這話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自從我來到這邊之後,生活過得十分充實啦。這是個好地方……受到幻想教團行動活絡化的影響,此地充滿了絕望。」


    「那就一如往常地采取行動啊。」


    「不。我認為就是因為這樣,才更應當好好享受這份和平及幸福。對絕望而言,拿捏平衡是很重要的。」


    不知和平或幸福為何物之人,以及無法理解和平與幸福意義之人,沒有賦予他人『絕望』的資格。暗夜曉得這是存在他心中的信念。理解、玩味,之後再賦予目標絕望,這就是他所奉行的美學。


    無聊、膚淺,暗夜如此心想。魔導遺產當然不可能理解這類美學。暗夜認為兇煞做為一個狂人非但不到二流的水準,實際上根本隻是個三流貨色罷了。就這點而言,她甚至曾經萌生過,兇煞完全不配擁有像自己這種高階魔導遺產的念頭。


    戰亂魔劍渴求的是狂氣。但若被問到暗夜這個人格是否也同樣瘋狂的話,答案會是並非如此。就人類的觀點來看,暗夜本身並不認為自己的人格有呈現出特別瘋狂的傾向。魔導遺產的屬性並不會受到魔導遺產本身的人格影響。假設有個愛蕃茄愛得要命的人,但要說這個人是不是一名個性跟蕃茄沒什麽兩樣的人物,想也知道當然不可能有這迴事。對暗夜而言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因此她會認為兇煞既膚淺又無聊,其實就像是覺得料理鹽放太少或糖放太多一樣,單純隻是口味問題罷了。


    即便如此,暗夜之所以長年持續與兇煞訂定契約,並不單隻是因為他的瘋狂氣味合自己胃口。她固然熱愛追求優質的瘋狂氣味,但更重要的是,兇煞的魂魄色彩跟自己實在太過相配。


    這才是她愛上他的理由,也唯獨魔導遺產才能體會到這種感覺。


    吃完早餐的兇煞放下刀叉,用餐巾擦拭嘴角。


    「今天我打算出門上街。」


    「你幹嘛上街?」


    「我想閑逛一下,順便看個電影囉。」


    兇煞手抵下顎,宛如不知該如何打發臨時假期的普通人似地如此說道。


    「……是嗎?」


    「你也要陪我一起出門喔。」


    「隨你高興——什麽?」


    暗夜聞言皺起眉頭。兇煞則是一手拿著餐具起身,放進流理台,接著打開水龍頭開始清洗。


    「我認為你偶爾也該接觸一下塵世的事物比較好。」


    「莫名其妙。我可是魔導遺產,這樣做有什麽意義?」


    暗夜一臉不耐煩地端起裝滿紅茶的茶杯送至嘴邊。


    兇煞先迴了一句「意義嗎」,隨後抬起頭來繼續迴應。


    「——當然隻是一場單純的約會囉。」


    暗夜當場猛然噴光口中的紅茶。


    「嗯——!不愧是平日,大白天也沒有那麽多垃圾在街上遊蕩,逛起來感覺真舒服。天氣也很晴朗,簡直棒極了。」


    「…………」


    「你不這麽認為嗎?暗夜。」


    「一點也不,廢物。」


    經過一番波折,吃完早餐的兩人來到市區。踏出剪票口後,發現站前廣場的楓葉已然換上秋裝。就多雨的秋季尾聲而言,今天天氣實在是不錯,陽光帶來了暖洋洋的氣溫。卻是暗夜最討厭的天氣型態。


    健全地伸了個懶腰的兇煞身上並非穿著平常的那套神父裝,而是換上白色內搭衫加格子襯衫,一條普通藍色牛仔褲與一雙便於行走的運動鞋。臉上還戴著一副銀框眼鏡。


    那種看起來極端人畜無害的裝扮是怎麽迴事?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


    雖然暗夜也不是沒有這樣想過,但她知道兇煞私底下其實還滿喜歡打扮成這種不起眼的模樣,因此事到如今也不會再針對此事大發牢騷。


    倒是暗夜忍不住對自己目前的裝扮,產生極端強烈的厭惡感。


    平常雖然總是被迫穿上合乎兇煞個人興趣的哥德蘿莉式服裝,可是今天卻不一樣。她上半身穿著一件衣領大開、袖子附有破洞的長袖搖滾t恤,加上午仔短褲及長筒襪。更絕的是脖子跟手腕均戴著銀飾。


    感覺好像變成了一個因為憧憬龐克係或視覺係樂團,硬是勉強自己打扮成搖滾樂手的小學女生。


    這些通通都是兇煞準備的。坦白講,這實在是相當丟臉的模樣。盡管已經差不多習慣蘿莉裝,但這種路線未免相差太遠。


    兇煞轉頭望向杵在原地,動也不動


    地低頭向下的暗夜,雙眼猛眨個不停。


    「暗夜,你怎麽啦?」


    「還好意思問我怎麽了……所謂的約會是怎麽迴事,這到底算什麽啦?」


    「哎唷,我隻是覺得最近跟你的互動好像有點不足啊。自從吃了那場敗仗之後,你就鬧起別扭並當了好一陣子的家裏蹲對吧?」


    「……所以呢?」


    「——今天我們就盡情地曬恩愛吧!」


    暗夜一口氣縮短距離,對準張開雙臂的兇煞心窩祭出一記頭錘。可是,由於暗夜的自主戰鬥能力趨近於零,導致這記頭錘隻是形同她將整張臉輕輕埋入兇煞的腹部而已。


    「~~~~~~!」


    暗夜覺得很難為情地發出沉吟聲,兇煞則是麵帶苦笑伸手輕搭她的頭。


    「唷,怎麽啦怎麽啦,你這愛撒嬌的小女孩。這麽肆無忌憚地對我使出熱情擁抱啊?這樣會害我很不好意思耶,老婆大人。」


    「真理!才是!你的老婆吧!」


    「暗夜,你吃醋啦?」


    「才不是呢,笨蛋蠢蛋——!居然把我打扮成如此丟人的模樣!誰要跟你約會啊,別開玩笑了!」


    在難為情、不舒服及心神不寧等情緒的夾擊之下,暗夜頓時目泛淚光。


    而見到她這副模樣的兇煞,則是露出了靦腆的笑容。


    「有什麽好難為情的啊?這身裝扮既可愛,跟你也十分相襯啊。」


    「我就是討厭你的這種地方啦!」


    照理說這應該是會感到臉紅害羞的場麵,暗夜卻隻是對兇煞投射出一道尖銳的冰冷視線。兇煞從以前就總是拿「可愛」、「討喜」、「女孩子」等字詞來形容暗夜,硬是想把她當成女孩子來對待。雖說暗夜確實是維持著少女的相貌,但這身姿態純粹隻是用來迴應兇煞的心願罷了。盡管外表沒有明顯變化,但對暗夜而言,要對調擬人化模式時的性別簡直易如反掌。在她身上並沒有所謂的性別概念。


    因此就算被誇獎,她既不會感到害臊,更不會覺得開心。


    她隻有在第一次被誇獎時,曾經展現過難為情的臉紅反應。


    「你這孩子真的有夠倔強耶。稍微率直地表現出開心的模樣好不好。第一次穿上哥德蘿莉裝時明明就整張臉紅得——」


    「要是你敢講出當時的事,我絕對會宰了你!」


    暗夜不斷揮舞雙拳敲打兇煞的胸口。她明明認真地用盡全力毆打,看起來卻像隻是在嬉鬧一般,導致兇煞被逗得愈笑愈開心。


    「哈哈,知道了知道了。那麽,你想去什麽地方呢?今天無論你想去哪,我都奉陪到底。」


    「……我沒想法。明明就是你擅自帶我出門。我現在隻想迴家。」


    「別這麽說嘛。這次上街並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自己。我隻是想跟你一起出門,一起去你想去的地方。麻煩你偶爾聽一下主人的任性要求好嗎?」


    兇煞都有點過意不去地輕搔臉頰講出這種話了,暗夜也無法悍然拒絕,頓時支吾其詞地說不出話。


    他這種裝草食男的表現最令人討厭了,暗夜如此心想。正因暗夜深知全天下大概隻有自己瞭解兇煞的本質,才感到更加火冒三丈。每次隻要跟放假時的他在一起,就會讓暗夜不禁產生他平常的高漲情緒純屬誇大演出,而這個草食男才是他真正本性的錯覺。


    步調大亂。討厭得要死。


    「如果是任性要求的話,那我就不是偶爾,而是每次都聽從你吧……真是夠了。」


    想歸想,暗夜還是不耐煩地隨便列舉了幾個想去的地方。


    語畢,隻見兇煞展露出發自內心的欣慰笑容。


    就暗夜的立場而言,她對塵世的文化或娛樂絲毫不感興趣,因此搞不清楚『玩耍』這項行為到底有何意義。


    姑且選擇前往電影院、動物園及咖啡廳等地方,結果暗夜還是摸不著頭緒。她不懂周遭的人類為何全都麵露笑咪咪的開心表情。這或許就是一般大眾俗稱的休閑,可是對身為魔導遺產、本體是一把劍的暗夜來說,她並不具備休閑這項概念。


    觀看會動的圖畫,有什麽好玩的啊?看著普通動物,為何顯得那麽興高采烈啊?在補充營養及水分的行為當中,有哪個環節能帶給人類如此安詳的感受啊?


    想再多也無濟於事。總而言之,暗夜一點都不覺得好玩,但……


    「我都不曉得已經幾年沒看過無尾熊了耶。好可愛唷……超可愛的啦……要是澳洲沒有受到汙染的話,我真想撥空再前往一趟啊。」


    兇煞看無尾熊看得很開心。


    「偶爾看看戀愛電影也不錯呢。原本以為劇情是針對年輕女性族群,因此並不抱任何期待,但想不到還滿能引起共鳴的呢。你說是不是啊?」


    年紀都那麽大了,還一臉正經地觀賞針對青少年族群所拍攝的電影。


    「這份布列塔尼布丁蛋糕雖不合我的胃口,但對一般大眾而言應該是相當美味的一道甜點才對。待會兒再向店員請教食譜,下迴換我自己做做看好了。我猜你八成也很喜歡吧。喏,我喂你吃。」


    緊接著又說點心很好吃雲雲的兇煞,始終表現出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即便平常總是把絕望掛在嘴邊,也改變不了他是人類的事實。他跟身為長劍的自己終究不一樣。


    「怎麽樣?好吃吧?哈哈哈,很好吃對吧。但我敢保證我做的蛋糕一定更加美味。你隻要拭目以待——哇啊夠了,哪有人這樣把整塊蛋糕吃光光的啦!」


    暗夜咀嚼那塊名叫布列塔尼布丁蛋糕的甜點,看著麵露開心神情的兇煞。


    暗夜今天一整天都在思考有關他的事。暗夜自謝是這個世界上最理解兇煞的人。


    然而,那也隻不過是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還知道他這號人物,實際上對他的身世背景及過往經曆卻是一無所知。魔導遺產與宿主之間的協調性,並不受記憶、過往經曆,以及訂定契約的期間長短影響。這類因素的重要性並不高。


    但是隻要每次像這樣體驗了所謂的『日常』之後,暗夜總是會不由自主地開始思索一個問題。


    眼前的這名男子,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不是指他的秉性如何,而是單純好奇他到底經曆過什麽樣的人生旅程。相信他必然也曾走過孩提時期、青春期,以及青壯年時期等人生階段。


    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生曆練,使他變成了一名性格如此扭曲的人物?


    在碰到這種狀況時,勢必會忍不住陷入沉思。


    「咦?怎麽啦?幹嘛一直盯著我看?」


    兇煞啜飲咖啡,露出微微側頭的不解神情。


    暗夜先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臉龐看了片刻,接著咕嚕地把嘴裏的甜點吞下肚,最後將臉撇向一旁。


    「沒什麽。」


    當暗夜轉移目光焦點,兇煞也不以為意地繼續享受他的日常生活。


    不深入追究。因為她很清楚沒那個必要。但這樣的一天卻會害她的思緒一直圍繞著這個問題打轉——


    (所以我才討厭啊。)


    可能造成她遺忘身為長劍的自我本質,這或許就是原因所在。與其說害怕,不如說是擔心較為貼切。暗夜很清楚超脫身為兵器的本分,與契約者建立起深厚羈絆的魔導遺產會有何下場。大多數魔導遺產的最終目的都是與契約者合而為一,暗夜卻不認為達成那種目標算是最佳結局。


    對暗夜而言,現在這樣才是最佳狀態。永遠維持住這種距離感,才是她的理想。這是暗夜如假包換的真心話。


    然而暗夜卻一臉不耐煩地舉起叉子,自正上方刺穿眼前的草莓蛋糕。


    暗夜覺得索然無趣的約會持續進行中。即便到了黃昏時刻,暗


    夜還是沒能發現令她感興趣的事物。離開咖啡廳來到大馬路上的兇煞霍然張開雙臂。


    「來來來!接下來你想去哪呢!?」


    「喂,我的點子差不多快沒了啦。別依賴我的自主性。我可是一把不諳塵世的長劍,別要求無機物安排什麽約會行程啦。」


    「你別把事情想得那麽嚴肅啦。隻需單純地講出你想去逛的地方——」


    話還沒講完,兇煞突然閉口轉眼望向十字路口。


    從剛剛開始,就有一個集團手持擴音器,站在美術館前的十字路口大聲嚷個不停。而在那群看起來都像倒了大楣的人們正中央,有一名用繩子將夾著一張女性照片的大型相框掛在胸前的男子,正在進行演說。


    ——我的妻子,被審問會認定是魔女而慘遭槍殺身亡。妻子是突然變成了魔女的被害人。隻因被發現體內蘊含魔力,就當場遭到槍殺身亡了。我們絕對不能容許這樣的殘暴行徑。魔女並不是罪犯。更重要的是,無論明天或是這一瞬間,諸位也都有可能莫名變成魔女。這不單隻是我們的問題。請各位留步聆聽——


    男子高分貝吶喊的內容大致如上。這類街頭演講並不稀奇。縱使審問會不批準,隻要去找倫理委員會商量,倫理委員會就會強行頒布許可令。


    根本沒人把街頭演講者的聲音當一迴事。頂多隻是一副困擾地側目瞄上一眼,然後就馬不停蹄地行經現場。拚命吶喊的男子對人群的冷淡反應感到十分沮喪。當他兩眼無神地眺望了冷酷無情的行人片刻之後,轉而注意到停下腳步的兇煞及暗夜。


    暗夜絲毫沒有同情他的意思。坦白講她覺得超級無所謂。暗夜也跟其他民眾一樣,自他們身上移開視線。


    「像那樣的集團,在以前明明會立刻被抓起來處死。看來時代真的改變了不少,對吧?」


    暗夜彷佛徵求兇煞同意似地如此說道,並抬頭仰望他的臉。


    卻見兇煞神情嚴肅地聆聽男子演講,淚水沿著臉頰滑落。


    暗夜當場皺起眉頭。


    你的眼淚也太假了吧——原本暗夜打算這樣吐槽他一頓,但看樣子他是真的哭了。他看著掛在男子胸前的女性照片,靜靜地流下眼淚。暗夜看得出來,這是正經的淚水。可是坦白講,他明明不是那種會為了大聲宣傳自己是受害人的貨色掉眼淚的男子。


    難不成是對照片中的女性另有感觸嗎?例如長得很像以前跟他有過關係的女子等等。若是這樣或許就有可能。盡管他平常就對真理抱持著非常不自然的欲望,但暗夜確信那終究隻是色欲等想入非非的邪情,與戀愛觀完全沾不上邊。


    透過約會,令她不經意地開始思考起有關兇煞的戀愛觀。


    可笑。我像是會思考這種事情的個性嗎?身為魔導遺產的我隻不過是一把劍罷了。


    當暗夜抬頭仰望時,兇煞已擦去淚水。


    「抱歉,我想起了過去的一小段往事。我們繼續約會吧。再來去前麵那間美術館如何?」


    暗夜對他的淚水所代表的意義不感興趣。暗夜隻是聳聳肩頭,並未提出任何疑問。


    可是,兇煞剛才說「過去的往事」。盡管很難相信那名女性與兇煞之間有何關連,伹若是相似的女性,那就不無可能了。


    「…………」


    暗夜看著兇煞的側臉。


    已經恢複原狀。但不知為何,此事卻令暗夜覺得不耐煩。而她內心更對這個不耐煩的自己感到怒不可遏。


    進入美術館參觀的暗夜,首度主動在某幅畫作前麵停下腳步。


    「…………」


    雖然彷佛強調無聊似地哼了一聲,暗夜還是抬頭觀賞這幅畫作。


    這是一幅描繪一根柱子屹立於斷崖附近的作品。遭到海浪侵蝕而成的自然石柱,即便承受巨浪覆頂,仍舊強而有力地屹立不搖,並未就此倒下。這根柱子被描繪成如同一名遠離世界,主動麵對驚濤駭浪試煉的英勇人類。


    這幅畫作魄力十足,隻可惜作者不詳。但恐怕是超過一百五十年前的作品。暗夜知道這幅畫作的風景確實存在,然而這座島嶼的所在地點應該已遭無形災害所吞噬。


    當她聚精會神地仰望著這幅畫作時,背後傳來了兇煞的腳步聲。


    「你喜歡這幅畫嗎?」


    「……並沒有。」


    「看著這幅畫,你腦海中浮現出什麽樣的印象呢?」


    被兇煞這麽一問,暗夜並未轉頭看他,而是仰望著畫作出迴應。


    「……孤獨、瘋狂,以及自殺願望吧。」


    「原來如此。在你看來是呈現出這種感覺嗎……」


    站在暗夜身旁的兇煞也跟著抬頭觀賞這幅畫。


    偏離斷崖、孤立於海中的石柱,看起來果然格外孤獨。


    自己知道這幅風景。除了戰鬥經驗以外,暗夜極少迴溯過往的記憶。可是,在她心中確實也存在著難以忘懷的風景。


    暗夜以前曾經去過這幅畫作所描繪的場所。有一名男子為了營救女兒而來到這座小島,日以繼夜地浴血奮戰。那名男子正是暗夜的第一個契約者。


    他雖然打著營救女兒的目的而戰,可是在一次又一次拔出戰亂魔劍應敵的過程中,逐漸遭到瘋狂氣息影響的他開始轉而追求戰鬥。明知拔劍出鞘會有何下場,男子仍主動選擇沉淪於瘋狂之中。


    男子太弱了,他根本就不是一個能夠與瘋狂氣息共存的人。


    男子的下場十分淒慘。他持續戰到島上所有生物全數死絕,連仇敵跟自己的女兒都命喪黃泉,而當他一理解到島上隻剩自己一個活人,便立刻選擇自殺。


    暗夜這個人格就是在男子自殺後才成形。


    戰亂魔劍孤伶伶地在海上漂流,直到遇見下一任的契約者為止。隻是新的契約者也同樣在訂定契約後,立刻受到瘋狂氣息感染,極盡失控之能事,最後踏上自我了斷的絕路。


    下一個、又下一個、每個宿主均陷入瘋狂,最後孤獨而死。


    至於暗夜,也同樣——


    「…………」


    此時,兇煞冷不防地伸手輕搭暗夜的頭。她的意識旋即被拉迴現實,他手掌的溫度則像是觸摸到自己那條結凍的魂魄一樣。


    暗夜冷眼抬頭仰望,隻見兇煞白畫作移開視線,低頭對著她展露笑容。


    (……真是夠了。)


    就是這種頓悟一切的態度令她感到不爽。可是他卻又不開口詢問暗夜。無論是過去或未來,他一概不問。暗夜倒也不是希望他提問。就算他真的問了,暗夜也不打算做出迴應,但總之就是覺得他的態度很令人火大。


    然而,她卻怎麽也不想撥開他的手掌。


    「……那你又如何?」


    「嗯?」


    「你對這幅畫有什麽看法呢?」


    發問的人明明是自己,暗夜卻差點抱頭大喊『我在做什麽啊』。明明認為現在的距離感是理想狀態,卻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意著兇煞的過去。我到底是怎麽了啊?難不成是目睹了兇煞看見女性照片而流淚的光景,使我動搖了嗎?


    暗夜對自己發問的舉動感到後悔莫及,可是兇煞卻收起笑容微眯雙眼,目光尖銳地注視著畫作。


    接著——


    「這個嘛,我認為……屹立不搖的海蝕柱,絕對是代表男性的象徵。換言之就是小——」


    暗夜更進一步地對自己發問的舉動感到後悔,直接起腳踹中兇煞的胯下。接著暗夜撇下伴隨『0h!』的慘叫聲跳離地麵的兇煞,怒氣衝衝地走向美術館出口。


    「開什麽玩笑啊。這股不耐煩的感覺究竟是怎樣?一點都不像是我的風格嘛!所以才說我最討厭假日了……」


    她自言自語


    ,走到大馬路上,穿越交差點廣場準備迴家。


    此時卻有一道黑影擋在眼前。


    她抬頭一看,原來是剛才在進行街頭演講的那名男子。


    男子不知為何在暗夜的麵前蹲下,定睛注視著她的臉。


    當暗夜感到詫異之際,男子開口說道。


    「小姐……剛才你聽了我們的演講對吧?整條街上,隻有你跟你身旁的那位大哥哥,願意聆聽我們的心聲……」


    身材瘦弱的中年男子以眼窩凹陷的金壺眼看著暗夜,對她說出這句話。暗夜雖然視若無睹地試圖閃身離開,男子卻突然抓住她的雙肩。


    「都沒人肯聆聽我們的聲音。隻有你們兩位理解我們的想法。」


    隻見忙著演講的其他人也紛紛聚集至男子背後,他們個個均呈現眼神渙散的狀態。


    (啊,這下子麻煩大了。)


    對人類的瘋狂氣息很敏感的暗夜一看就知道。


    膚淺的瘋狂氣息。被逼得走投無路的人類,隻會散發出一股苦澀且黏膩,又奇臭無比的瘋狂氣息。


    暗夜當場確信……這幫家夥接下來絕對會惹事生非。


    「就算試圖向未曾失去過的人們表達心聲,也打動不了他們的心靈。所以我們才決定采取行動……隻要經曆過失去的痛苦,相信他們一定也能明白……!」


    (原來如此。這種武斷的思考反而令人欽佩。)


    「害你們這樣的善良人士遭到波及,真的很過意不去。可是,相信你們必能理解……!」


    (會懂才有鬼啦,蠢蛋。)


    男子邊說邊從懷中掏出一個不知有何用處的按鍵。


    我就知道——當暗夜如此心想的瞬間,男子已經動手按下按鍵。


    矗立於暗夜背後的美術館裏頭隨即發生爆炸,所有玻璃窗同時碎裂。人們四處逃竄,美術館內也飄出大量爆炸濃煙。


    雖然轉眼環視驚聲尖叫此起彼落的交差點廣場,暗夜的思緒卻十分冷靜。


    (唉——居然策動這麽膚淺的恐怖攻擊。這種行動的結果隻會讓自己的立場更加站不住腳,難道這幫家夥連如此簡單的道理也不懂嗎?)


    當內心浮現出『他們不懂吧』的念頭之際,男子以手臂勒住脖子的方式擒下暗夜。而聚集於背後的那些人也跟這名男子一樣,身上都綁滿了炸彈。


    「媒體必然也會注意到我們的聲音!會將我們的心聲傳達給全世界……!」


    白癡。你們也太瞧不起審問會的情報管製係統了吧?光是審問會在這方麵的表現,就已到達連敵對的暗夜都讚不絕口的境界。隻不過這次與其管製情報,倒不如直接開放媒體轉播,更能有效提升一般民眾對魔女及其擁護者的厭惡感,因此審問會有可能放任媒體轉播現場狀況……


    忙著左思右想的暗夜,當然不可能就這樣乖乖淪為人質。


    我討厭被卷入麻煩風波當中。還是快點讓身體化做粒子,飛迴兇煞身邊算了。剛才那場爆炸可能害他暫時處於死亡狀態,但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就在暗夜準備采取對應行動之時。


    「——不準動!放開那名女孩!」


    在被濃煙遮掩的視野當中,隱約出現一道黑影。見這道黑影逐漸逼近,男子們也跟著倒退。最後,從濃煙中現身之人——


    「……不會吧。」


    「不要再做這種傻事了……!害無辜民眾遭到波及有什麽意義啊!」


    ——是一階堂真理。


    她幹嘛偏偏挑這個時候現身啦?八成是認為這個舉行街頭演講的團體有問題,因此早就被35小隊盯上了。


    「小兔、鳳櫻花,你們都先別行動。我會試著說服他們……!」


    真理對著耳麥小聲嘀咕了幾句。暗夜則是傻眼地歎了口氣。


    (這家夥還是老樣子啊……想法那麽天真。可是這下該如何是好……我從沒在真理麵前啟用過擬人化模式,所以她大概不會發現我就是戰亂魔劍。但若現在化作粒子,就會被偵測到魔力變化而導致身分曝光……那樣又太麻煩……)


    今天真不該答應陪兇煞上街約會啊。


    「那位小妹妹,你放心。姊姊絕對會設法救你!」


    額頭不斷冒汗的真理,為了讓暗夜感到安心而麵帶笑容如此說道。


    怎麽辦?總之先這樣好了。


    「嗚哇——救命啊——貧乳的大姊姊——」


    「……嗯?你剛說什麽?」


    真理的笑容瞬間僵化,鬢角冒出數條青筋。


    糟,我說溜嘴了。接下來還是別再多話,乖乖當個人質比較好。


    真理開始說服男子們。在他們當中,有人的妻子慘遭審問會殺害、有自從女兒被逮捕後,直到她病死為止都沒能獲準前往監獄探視的父母檔、有因冤案被捕後,被送往終極監獄冰封超過四十年以上的魔女家族。每個成員的狀況都一言難盡。


    「但就算你們這樣做,也絕不可能促使魔女的待遇獲得改善啊……!為什麽不能一如往常地繼續發聲就好呢?」


    「就算我們在這裏喊破喉嚨,也沒人會聽進去……!」


    「沒這迴事!像我每次行經這裏的時候,必定會——」


    真理對他們訴說自己的身世。包括身為魔女,為了爭取魔女們的自由而加入審問會,過著天天奮戰的生活。以及平常總是藉由在這個場所聆聽他們的心聲,重新提振衝勁。


    「我一定會設法爭取到魔女的自由……所以,請你們別再做這種傻事了!」


    好一段令人腦袋發癢的說服。暗夜可是很努力才壓抑住打嗬欠的欲望。


    (真是夠了……我完全搞不懂兇煞為什麽會喜歡上這種女人啊?)


    暗夜看著試圖說服這個集團的真理,冷眼低下頭。


    她完全無法理解如此想要說服這群人的真理。


    (這種女人到底哪裏好啊……)


    悶悶不樂的情緒令她感到愈來愈不耐煩。而在挾持自己當做人質的男子背後,則見被害人協會的其他成員幾乎都快被真理的發言所打動。宛如描述他們的心境變化一般,覆蓋住廣場的濃煙緩緩散去。耳邊亦可聽見騎士團車輛所發出的警笛聲逐漸接近現場。


    「嘖,現在已經來不及反悔了……!」


    但在此時,主導的男子再度按下按鍵。


    設置於交差點廣場陸橋的炸彈轟然引爆,赫見有一對親子檔躲在橋下避難,真理連忙飛奔而出。在崩塌的陸橋即將壓垮親子檔的前夕,及時施展防護魔法。真理的身影與親子檔就這麽一同被埋在瓦礫堆底下。


    濃煙再度籠罩住視野。


    (唉——……不過也好啦,如此一來就能毫無顧忌地化作粒子囉。)


    審問會的警車愈來愈逼近現場,趕緊趁著濃煙彌漫時開溜吧……想歸想。


    「我、我要順便炸死審問官……!帶幾個審問官上路,至少也能稍微……洗刷妻子的憾恨……!」


    看來這名失去理智的男子似乎打算自爆。


    區區炸彈並無法對暗夜造成任何傷害。很好很好,趕快動手啦。反正事情都已經鬧這麽大了,後續處理一定麻煩到不行,所以他要是可以一口氣順便炸死聚集在這一帶附近的所有審問官,那自己就能趁亂逃離現場。


    就在暗夜鬆了口氣的同時。


    「——真是夠了,今天我可是為了歌頌和平才出門逛街耶。我本來都已經打定主意了。」


    卻見某人踩著清脆的腳步聲,從即將崩塌的美術館中緩緩走近兩人。


    「我本來不打算動殺、也無意傷害他人。今天撇開絕望不談……休假,我本來是如此打算的。」


    這道身影,穿著被爆風刮得破破爛爛的服裝,出現在暗夜等人的麵前。


    「可是呢,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雖不曉得你是什麽人……但你這家夥已經踩中我的地雷區了。」


    他劃破濃煙,翩然現身。


    但臉上卻掛著一張相當罕見的可怕神情。麵對勃然大怒的主人,暗夜也不禁露出苦笑。


    現身的兇煞渾身充滿怒火。


    他之所以勃然大怒,是因為這個人害他的休假轉變成開殺的日子嗎?


    (不對,原因是出在真理身上吧。)


    你竟敢傷害我心愛的真理小姐!大概就是帶有這種涵義的憤怒表情。


    結果不出所料,兇煞重新戴好裂開的眼鏡,對化身炸彈魔的男子說道。


    「你竟敢——」


    (喏,我就知道。)


    「——你竟敢隨便觸摸我的暗夜!」


    (………………………………………………………………咦?)


    暗夜露出了實在很適合用『茫然』一詞來加以形容的表情。


    憤怒的兇煞掰響拳頭,定睛瞪視男子。


    「這孩子是在這世界上唯一一名、唯一一項……唯一隻屬於我的存在。管你是誰,除了我以外的人類都不準碰她。」


    聽見伴隨魄力十足之低沉嗓音脫口而出的這句話,暗夜當場睜大雙眼。


    與其說是格外撼動心靈,不如說是直接穿透了她的魂魄。


    「覺悟吧,你這混帳東西——我這就親自用絕望痛扁你一頓!」


    一旁的暗夜始終瞠目結舌。


    接下來的兇煞行動簡直快得嚇人。他壓低腰,一口氣縮短間距,從男子手中搶迴暗夜,並順勢分別給了男子的心窩及太陽穴一記重拳。


    既沒使用魔力、亦沒動用魔法,兇煞隻憑單臂就將男子揍倒在地。


    暗夜嚇得闔不攏嘴。


    目瞪口呆的她,得到了公主抱的待過。


    看著仍然保有意識,整個人卻微微痙攣無法動彈的男子,兇煞這才吐出一口氣,收起怒不可遏的神色。


    「暗夜,你沒事吧?」


    「……咦?」


    「雖說我曉得你毫發無傷,但你被他摸到什麽地方?我現在立刻用舌頭幫你消毒,快告訴我正確部位!」


    脖子嗎?還是腳?或是胸部?見兇煞邊說邊將臉湊近,暗夜瞬間恢複理智,連忙用手推開他的臉。


    「住、住手啦你這變態!還有別管那麽多了,快溜吧!要是被真理看見你出現在這,隻會惹禍上身不是嗎!」


    「那不重要,幫你消毒優先!夠了,快點讓我舔!」


    「開什麽玩笑啊!你、你聽,警笛聲都已經來到附近了!」


    暗夜拚命掙紮著從兇煞手中跳迴地麵上。


    「等等,我還有一件事尚未完成。」


    「就跟你說不用消毒了!等迴到家後想怎麽舔都隨你高興,總之現在快逃啦!」


    「不不。我是指我還沒賦予那個男子絕望。必須趁濃煙散去之前搞定。」


    語畢,兇煞這迴轉身走向倒地不起的男子身旁。


    男子雖然還有意識,但似乎因為頸骨骨折的關係,造成他無法靠自己的力量起身。於是兇煞單膝跪在男子身旁,嘴巴挨近他的耳邊。


    接著,小聲嘀咕了一番。


    「————!」


    瞬間,男子睜大雙眼,盯著兇煞不放。


    兇煞則是露出陰沉笑容站了起身。


    接著,緩……緩張開雙臂,低頭睥睨男子。


    「啊,唔————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子的呻吟及慘叫聲響徹現場,兇煞臉上則浮現出由衷感到欣喜若狂、樂不可支,同時又浮現一如往常的膚淺兼下流的笑容,開口補上一句。


    「長久以來的會錯意,真是辛苦你啦。」


    暗夜不懂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但可以肯定的是惹火了男子。男子控製不住情緒,企圖按下手中的自爆按鍵。


    下一瞬間,槍林彈雨貫穿男子的軀體。原來是齊聚現場的審問官們,同時開槍射擊企圖自爆的男子。


    男子的慘叫聲戛然中斷,遭子彈肆虐的身體猛烈痙攣。口吐鮮血的男子,直到最後仍睜大雙眼怒瞪兇煞。


    兇煞也彷佛要讓自己永遠烙印在他的眼簾之中一般,持續露出陰沉的笑容。


    五分鍾後,早早開溜的兇煞及暗夜已經遠離爆炸現場。


    「到這裏應該就可以放心了吧。唿——真是夠了,原訂計畫都被打亂了。有種假日被叫迴公司上班的感覺啊。」


    「…………」


    沿著昏暗小巷行走的暗夜,覺得有點尷尬地看著兇煞的側臉。


    該不該問?需要問清他剛才為了自己而發飆的理由究竟為何嗎?


    (這算什麽……如此一來,豈不是顯得我好像很在意當時的那句話嗎?)


    不,以她目前的心境,就算打死也說不出『我早就沒放在心上』這句話,隻是她總覺得萬一問了,很有可能會造成自己身為魔導遺產的存在概念,或者說是尊嚴隨之崩潰,因此她才認為不該深入追究。盡管說她目前的內在早已徹底瓦解也絕不為過,但至少也必須設法遏止表象都跟著崩解的事態成真。


    更何況,剛才兇煞應當已經明確地說過理由才對。


    『這孩子是在這世界上唯一一名、唯一一項……唯一隻屬於我的存在。管你是誰,除了我以外的人類都不準碰她。』


    撼動暗夜魂魄的這句話就代表一切了吧。一方麵固然是受到在美術館沉浸於過往的感傷後便發生事件的影響所致,不過坦白講,聽見這句話的暗夜率直地感到高興。當然是以魔導遺產的立場而言。


    (像那種程度的讚美……我應該坦然接受才對吧?又不是什麽難為情的事。況且是以魔導遺產的角度而言……這隻是再單純不過的光榮吧?)


    想歸想,暗夜終究還是無法開口對兇煞講出「謝謝」或「我很高興」之類的話。


    就算內心再怎麽興高采烈,就是不形於色。


    「呃、那個啊……」


    「嗯?」


    「你對剛剛那個男子說了什麽啊?我姑且有點在意。」


    盡管在意的不是那迴事,可是為了避免自己減少發言暗自竊喜的事實穿幫,她便試著拋出話題。


    隻見兇煞迴了一句「哦,那個啊」,就開始說明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那個人因為妻子遭審問會殺害,因此成立被害人協會,透過那種方式試圖向大眾傳達心聲……但我隻不過是告訴他誤會得太過誇張罷了。」


    「……?」


    「或者應該說,是我告訴他完全搞錯了憎恨對象。」


    「你這話什麽意思?是要他別把一般民眾拖下水嗎?」


    迴了句『錯錯錯』的兇煞豎起食指繼續說道。


    「——那個人的妻子,其實是我殺的啦。」


    暗夜的表情為之一僵,同時也暗自嚷了聲『原來如此』,並發現所有疑點全數跟著豁然開朗。包括他在聆聽街頭演講時所流下的眼淚、以及凝視女子照片所流下的眼淚等等,說穿了就是……


    「大概是五年前吧。我在出任務時偶然撞見審問官,就把在場所有人通通殺光……但其實他們似乎是正在緝捕一名後天性的魔女……就是那個人的妻子。雖然是在殺完才發現,不過既然這麽湊巧,我就把殺死審問官的罪名通通推到那人的妻子身上,從現場溜走囉。」


    「…………」


    「那人以為是審問會派人殺害自己的妻子,所以嚐試推


    動過許多種不起眼的抗議活動,隻可惜全都搞錯目標了。他對審問會的批評根本就是大錯特錯。」


    「……那,你剛才掉眼淚的原因是……」


    「嗯。我隻是心想『他實在太悲劇了啊——』,所以才掉下眼淚啊。因為他的所做所為就是一樁悲劇沒錯吧?」


    暗夜從雙眼閃閃發亮地尋求認同的兇煞身上移開視線。


    有種激情瞬間消退的感覺。包含直到剛才為止的魂魄悸動,以及有點心跳加速的感受等等,各種的情緒。彷佛揮了個超大號的空棒一樣,徹底冷掉了。


    從頭到尾、無論有沒有放假,兇煞就是兇煞。


    「我突然覺得累死了……今天就直接迴家了啦。」


    「你在胡說什麽啊?我們的約會才剛開始好嗎?」


    「啊?」


    「我已決定要把今天一整天的時間都用在你身上。你就乖乖奉陪到最後吧。」


    兇煞沐浴在從小巷弄出口透射進來的光芒之中,轉身對她伸出手掌。


    帶著像個笨蛋,又像個小孩子一樣樂不可支的笑容。


    暗夜則是精疲力竭地歎了口氣,以一如往常的冷淡眼神看著兇煞。


    (……算了……今天姑且就順著他的意吧。)


    於是,她顯得有些傭懶……可是卻又有點開心地牽起了他的手。


    ***


    ——在遙遠的時空盡頭。在幾乎令人神智不清的過去,在群星與明月均隱而未現的漆黑夜空下,他在海邊遇見了一把劍。


    他屈膝跪倒在沙灘上,盡情大笑。他誇大地張開雙臂,對著隻餘黑暗的天空發出尖銳笑聲。


    插在沙灘上的這把劍,靜靜凝視著這個人哄笑的身影。


    包覆著他的瘋狂氣息,非常苦澀、非常濃烈,品質惡劣到讓人想吐,跟優美完全沾不上邊。


    笑聲綿延不絕。沙灘上僅他一人。


    除此之外,隻剩下多達數萬具的人類屍骸,以及被鮮血染紅的大海。


    好像在笑這片籠罩著自己的黑暗一樣。


    如同對自己的絕望感到愉悅一般。


    以及——彷佛孤單地痛哭不止。


    透過這道身影,長劍瞥見了他的魂魄色彩。


    目睹既漆黑、又昏暗,卻又散發出如同黑珍珠般璀璨光彩的那條魂魄,長劍頓時倒抽了一口氣。


    他察覺到長劍的視線。長劍也捕捉到他的視線。


    他看著那把綻放黑色光澤的長劍,心平氣和地展露微笑。


    接著,他開口詢問。


    『你,願意與我的絕望同行嗎?』


    長劍反問他。


    『你,願意與我的瘋狂同行嗎?』


    ——這就是孤身一人的兩者,首度邂逅的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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