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霧氣濃重的夜色,上百隻紅色眼睛的烏鴉從新蘭城的西部深林中飛了過來,它們穿過濃霧悄然而至,接二連三地降落到了“神樂料理店”的樓頂天台上,幾乎落滿了一株人工移植的微型梧桐樹。


    幾十雙眼睛森森地注視著享用美食的道格拉斯,保持靜默的烏鴉們已經將利爪深深刺進了樹幹之中。


    “原來‘神樂料理店’隱藏的神秘店長竟然是我的老朋友,早知道如此的話之前幾次就不給錢了。”道格拉斯猛灌了一口啤酒。


    “如果你喜歡的話,這裏隨時歡迎。”


    新川優雅地擦拭了一下手掌,將剛剛烤製好的美味放到了手邊,緊接著幾隻烏鴉飛了過來,它們分別抓住托盤的兩個把手將它送到了道格拉斯的桌子上。


    “你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歡烏鴉呀,”道格拉斯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早些年的那隻白頂烏鴉還在嗎,應該已經從小不點長成大家夥了吧。”


    “嗯,它應該還記得你,畢竟你是第一個將它從泥潭中解救出來的人類。”


    “隻不是是救助了一個無辜的幼小生命罷了,”道格拉斯淡淡地說道,“我隻是沒有想到,幾年後那隻幼小的鳥兒竟然會參到與謀害其他人生命的行動當中,早知如此我當初就應該掐斷它對這個世界的最後一點留戀。”


    “道格拉斯,獨自出海的這些天過得還習慣嗎,我記得你好像不會遊泳。”


    “不要試圖岔開話題,新川古之,長著一張東方麵孔卻自幼生長於西大陸的頂級刺客,上次見麵已經是幾年前了吧,”道格拉斯似是在迴憶往昔,“當初放任你離開是因為我也對那個無惡不作的行刑官深惡痛絕,你殺了他,我和諾蘭都沒有意見,所以即便是當時的國王都沒有下令徹查這件事。”


    突然,道格拉斯收斂起了那副無所謂的表情,他凝視著樓下人來人往的街道。


    “但是今天,你應該知曉我特意過來找你的原因,新川,你該收手了。”


    “射出去的箭還能迴頭嗎?”新川古之麵含微笑,從容不迫,“當初那件事害你跟諾蘭失去了晉升的機會,真是不好意思,這間餐廳你們以後可以常來,就當是我對你們小小的補償吧。”


    “夠了,新川!難道你想讓整個渡鴉組織都跟你一起陪葬麽?”道格拉斯的聲音陡然提高,“假如那些整日叫你老爹的孩子死在你的麵前,你不會感到絕望嗎?”


    “絕望麽…似乎很久沒有體會過那種感覺了呢,自從那個行刑官殘忍地虐殺了我的妻子和孩子之後,有關絕望的那部分情感已經統統被我斬斷了,”新川精神矍鑠的臉上似乎始終帶著和煦的春風,“我現在呀,除了我的“孩子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所以即便是死,我也會保護他們的周全。”


    “你到底想要幹什麽,在最近一些日子裏刺殺那麽多帝國的官員,”道格拉斯質問道,“或者我應該問你是誰雇傭你們這麽做的比較好。”


    “那些人麽,他們最大的本事恐怕就是禍害人民了吧,既然帝國不願意出手,那就隻好由我來代為處理了,”新川古之清理了一下用於烹飪的鐵板,“至於雇主,我隻能說是一群有理想、有追求的家夥。”


    新川古之熟練地將一塊解凍的牛肉切成了大小一樣的肉丁,然後將它們放進了特製的香料之中精心醃製。


    “下一個刺殺目標是不是海界監獄的獄長庫克。”道格拉斯直截了當地問道。


    “是,”新川古之同樣迴答的斬釘截鐵,“午夜時分準時行動,你們留不住他,他必須死。”


    “在‘萬邦燈會’期間刺殺帝國的重要官員,這種行為造成的後果你難道沒有考慮過嗎?”道格拉斯的臉上溝壑縱橫,一時間竟顯得有些蒼老,“讓帝國在眾多外邦麵前顏麵掃地麽,西部邊境的伊頓帝國可是虎視眈眈地覬覦著我們呢。”


    “那種事情自然考慮過,但是刺客的信仰是什麽,是執行命令,庫克近些年來仰仗著十字軍團軍士長弗曼和公爵阿隆戴特的支持幾乎是無惡不作,相信大部分新蘭人已經對他心懷不滿了吧,殺了他是民心所向。”


    “權利是需要製衡的,新川,渡鴉組織的存在是懸在那些惡毒官員頭上的達摩克裏斯之劍,可以製約他們無所顧忌傷害人民的行為,而監獄同樣是製約那惡行者的一把利劍,二者缺一不可。”


    “那麽皇室呢,他們存在的意義又在哪裏呢?”


    “他們在,約瑟斯帝國就有凝聚力,就有魂,盡管我也討厭那些庸碌無為的家夥,但是一個國家不能沒有領袖,否則就是一盤隻會內鬥的散沙,慢慢地從內部自行瓦解掉。”


    “但是皇室現在的實際控製權又有多少呢?”新川古之放下了手頭的工作,將視線放在了黑夜裏的帝府,“道格拉斯,你難道不清楚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誰嗎?”


    “新川,我希望你考慮清楚,”道格拉斯規勸道,“這萬千的遊客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心懷鬼胎,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看帝國的笑話,但我知道你們的目的遠遠不止於此,一個小小的庫克還不至於讓你們如此大動幹戈,選擇在戒備森嚴的‘萬邦燈會’期間動手無論怎麽看都不是一個聰明的決定。”


    “道格拉斯,聽說你年輕的時候喜歡玩國際象棋,不知道你現在還記不記得其中的規則。”新川古之再一次將話題引向了別處。


    “老夫的記性很好。”


    “那好,既然如此不如就跟我對弈一局吧,”新川古之笑了笑,“如果我贏了你,那麽你就不要再插手此事,如果我輸了,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怎麽樣?”


    “好,老夫接受你的挑戰,”道格拉斯很痛快地迴應道,“我道格拉斯從來就沒輸過。”


    不多時,兩人已經分列於木質餐桌兩旁,而他們的身前則擺放著一副黑白相間的棋盤,六十四個格子分列排布,對弈雙方各有十六枚棋子。


    “國王、王後、主教、騎士、戰車、士兵,天地宛若一張棋盤,眾生皆為棋子。”


    新川古之執黑色一方,他安靜地端坐在榻榻米上如同一個超然物外的禪師,棋子的外形被塑造的栩栩如生,能感覺出來新川古之除了烹飪美食之外最喜歡的就是下棋了。


    “你為什麽會主動選擇黑色一方,先發製人,作為一個老牌刺客,白色應該更適合你才對。”


    “白色和黑色又有什麽區別呢,這個世界本就分不清黑白,”新川古之一揮手,鴉羽紛紛從虛無中落下,整個棋盤上的黑白色都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銀灰,“你看,這才是世界本來的麵貌。”


    “新川,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悲觀呀。”


    道格拉斯最先移動了棋子,默默無聞的“士兵”最先出擊,棋子落下的瞬間仿佛天降流火,一股氣浪以棋盤為中心激蕩出去,臨近一些的桌椅直接被掀翻在地,銀灰色的假象重歸於虛無,取而代之的是一層扭曲的紅色。


    “這個時代是屬於年輕人們的新時代呀,那群孩子們激情似火,他們有能力改變我們那一代未曾改變過的一切。”


    幾步之後,道格拉斯的兩個深入敵後的“士兵”接連被逼入了絕境,眼看著就要被黑色棋子“吃掉”。


    “這兩顆棋子未免有些自信過了頭,既然他們自以為是地跑到了我的管轄區域,我肯定會好好招待他們的。”


    新川古之的話音剛落,梧桐樹上落滿的烏鴉紛紛振翅而起,它們聒噪地拍打著翅膀,怪叫著朝僅有一個街區之隔的“芙拉歐爾”酒吧怒飛去而,就像一條黑色的絲帶穿過了霧靄。


    烏鴉飛過,鴉羽漫天,棋盤上的紅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


    “暗夜降臨之處,渡鴉之羽飛舞麽?”翹著二郎腿的道格拉斯搭配那一身不正經的花衣服,當真像一個常年混跡於市井間的“老痞子”。


    “不過你當真有信心將那兩個不起眼的小兵輕鬆吃掉嗎?”道格拉斯咧嘴一笑,活脫脫的一個老油條。


    又是幾步棋之後,雖然白色方的“騎士”已經逐漸逼近了黑色方的“國王”,然而己方也是在廝殺中損失慘重,“主教”、“騎士”、“戰車”各自僅剩一枚,苦苦堅持的“士兵”雖說徘徊於敵軍腹地周圍,但也是舉步維艱。


    反觀黑色一方,情況也並沒有好多少,隻有孤獨的“騎士”、“主教”、“士兵”各自一枚堅強地守衛著“國王”與“王後”。


    雙方最後的決戰即將到來,空氣中已經隱隱可以聽到戰鼓的聲音。


    “新川,你是贏不了老夫的,還是投降吧。”


    道格拉斯顯得有些得意,因為從棋子的剩餘情況來看,他的贏麵顯然比新川古之要大很多。


    然而新川古之僅僅是笑而不語,依舊將心思放在棋子的擺布上,整個世界仿佛靜止了一般,安靜地隻能聽到兩人的唿吸聲和心跳聲。


    幾分鍾過後,白色方的“騎士”、“士兵”已經是兵臨城下,眼看著即將攻入黑色方的心髒,直取“國王”與“王後”。


    在旁人看來,新川古之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苟延殘喘地被動防守,然後被道格拉斯一點點蠶食掉最後的戰力。


    可是新川古之接下來的行為卻讓人感到匪夷所思,他並沒有選擇讓自己僅剩的幾枚棋子全部龜縮與“國王”的周圍,而是選擇了主動出擊。


    “對不起,我贏了。”


    新川古之手下唯一的“騎士”一路平推,最終用自己的生命換掉了白色方一個看起來貌似無關緊要的“主教”。


    “新川,你什麽時候也變得開始耍賴了,”道格拉斯指著對方孤零零的“國王”說道,“要不要配一副老花鏡,仔細看看到底是誰贏了。”


    “在你看來,或許隻有殺死對方的王才算取得了勝利,但在我看來隻要滅殺了你手中地位僅次於‘國王’與‘王後’的‘主教’就算獲得了勝利,”新川古之帶著微笑站了起來,此時一隻碩大的白頂烏鴉落到了他的肩頭,“我說過棋盤就是我們的世界,事實上你所掌管的白色方早就已經沒有了‘國王’。”


    隨後新川古之來到了樓道的欄杆前,憑欄遠眺行政區那座最高的建築物,視線所及皆是虛無縹緲,模糊不清。


    “我說的對嗎?道格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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