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這真是不得了耶!我超興奮的!隻要一經公開,一定會成為全國瘋狂討論的重大事件喔!」


    豬口會計師語調爽朗地說道。


    這裏是芝山會計師事務所。收到調查大致告一段落的通知後,我與莉音連忙趕了過來。據說事務所似乎動用了將近十名會計師輪班,日夜不眠不休地趕工處理,總共隻耗費了短短十三天時間便搞定這份工作。


    「融資金額六八〇〇億日圓,在追蹤這筆資金流向之前,我們先查明了個別的融資狀態,結果全是一些荒唐到極點的融資案。」


    豬口會計師將一疊厚實的書麵資料重重地擺放至桌麵上。


    「我就拿其中一件融資案來當例子。公司名稱叫橫濱舶來品,這間公司在橫濱地區經營五間小型雜貨店,年收二億五〇〇〇萬日圓。你們猜,那間公司向銀行借了多少融資?」


    麵對這個問題,我與莉音分別開口迴答:


    「估多一點的話,大概八千萬日圓左右吧?」


    「應該差不多三千萬左右吧?」


    首先可以確定融資額度絕不會超過銷售額。更何況若是開雜貨店的話,其獲利率並不高,因此融資上限大概僅止於數千萬之譜吧。莉音所說的八千萬數字雖然太高,不過透過發問的意圖來加以推敲,便可預料到融資額度八成很高。


    豈料豬口會計師卻在自己麵前揮了揮手。


    「不不,是四十億日圓嘔!」


    簡直是匪夷所思。


    莉音似乎也大受震驚,隻見她一臉詫異地定晴凝視著豬口會計師。


    「……這種融資判斷真有可能過關嗎?」


    「融資可分為兩種類型,分別是以當前現金流推算而出的融資額度,以及透過未來事業計劃的現金流推算而出的融資額度。橫濱舶來品就是屬於後者。」


    豬口會計師所說的兩種融資類型,大概就是指下列兩種狀況吧——


    1以當前現金流推算而出的融資額度。


    例如:若上半年度經常性利潤達到兩千萬,金融機構就會對該公司過去的獲利產生信心,做出最高可提供五千萬額度的融資判斷,並核可融資案,這是一種類型。


    2透過未來事業計劃的現金流推算而出的融資額度。


    例如:在事業計劃上,若預測明年的經常性利潤可達一億日圓,兩年後的經常利潤更提高至兩億日圓的話,那麽金融機構就會對未來的利潤預測產生信心,做出最高可提供五億日圓額度的融資判斷,並核可該筆融資案。


    世上有九成以上的融資案都是屬於1類型。尤其在日本,幾乎可說所有融資案都是屬於1類型。日本金融機構早巳練就出極端不愛承擔風險的體質。


    在拿2類型檢討融資案的時候,就必須提出相當程度的信用保證。事業計劃所預測出來的銷售利潤,終究隻是帶著期望的空想。擬定計劃的人,總是習慣把未來的預測利潤數字拉高一些。


    假使擬定事業計劃的公司是豐田汽車或艾格傑斯電子工業(ee)的話,基本上可以預料到那八成會是審慎擬定而成的計劃案,因此金融機構也能放心應對。但一間沒沒無聞的雜貨店就算大聲主張「明年的利潤會高達五億」,也絕不會有人相信,可是日本商業銀行卻采用2類型的考量而提撥了多達四十億日圓的融資,這種事真的有可能嗎?


    豬口會計師繼續說道:


    「在申請融資時,橫濱舶來品有提出事業計劃書給日本商業銀行審核。這份計劃書簡直是傑作。上頭居然提到三年後的預測銷售業績上看五十億,經常性利潤則高達九億日圓!光是在這個階段就已經夠莫名其妙了!這隻是一間沒沒無聞的普通雜貨店耶?」


    「這不就擺明是一份謊話連篇的假計劃案嗎?」


    莉音一臉傻眼地聳聳肩。


    「話雖如此,但每件钜額融資案都很紮實地附上了明光會計師事務所的報告書。坦白說,這間會計師事務所根本就是腦筋有問題。」


    「意思是說連會計師事務所也在說謊的事上軋了一角嗎?」


    「說謊倒是沒有,不過調查報告的內容卻很有趣。他們是以附上『關於事業計劃計算數值之對錯已核對完畢』一文的形式,在報告書上蓋下印章。」


    「這是怎麽迴事?」


    我微微側頭表示不解。


    「簡而言之,就是想表達出『計劃書的計算完全無誤』的意思啦!計劃本身就算掰得再怎麽天花亂墜也無所謂,隻是單純代表計劃書上所填寫的數字計算結果正確無誤罷了。事業計劃的責任並不在他們身上,例如人事費——若安排十名月薪五十萬日圓的職員,那麽合計就等於五百萬沒錯吧。喏,跟計算結果一致啊。」


    「跟計算結果一致……簡直就跟小學生一樣嘛!」


    「嗯,就是這麽迴事。因此如果隻簡單過目融資內容的話,就體裁上而言會是一份比其他銀行來得更加工整的調查報告,看起來相當有條不紊。可是若逐一進行分析的話,會發現內容簡直亂七八糟。」


    莉音聞言交抱雙臂,發出沉吟聲。


    任由視線在半空中來迴遊移並沉思片刻的莉音,最後靜靜開口說道:


    「資金當然流到某個地方了對吧?是誰賺走了這筆款項?」


    豬口會計師表現出一副「正合我意」的神情指著莉音。


    「你抓到重點了!在徹底清查所有融資客戶的財務資料之後……我發現所有事情都圍繞著這間名叫中小企業信用補充機構股份有限公司的單位打轉。」


    語畢,豬口會計師快速翻動調查報告書的內頁。


    頁麵上出現一張填滿所有相關公司群的圖表,上麵畫著許多複雜的箭頭,大概是用來追查資金流向吧。


    「絕大部分日本商業銀行所提撥的融資,都透過融資客戶流進這裏——也就是中小企業信用補充機構股份有限公司。該機構與每問融資企業都簽訂了管理契約,看起來好像有在協助這些公司經營事業……不過日本商業銀行的所有融資案卻都會提及這個名字,預估有一三〇〇億的資金流進這間機構。然而這間公司卻背景不明,簡直就是個謎。」


    莉音與我麵麵相覷。


    「明明是股份有限公司,卻取了個像公家機關的名字呢。」


    「光是這點就已經有詐欺的嫌疑了啊。」


    「中小企業信用補充機構……看來必須展開調查才能跨出第一步了。」


    豬口會計師隔著桌麵向前探出身子。


    「我有個提案,你們現在最好立刻自主性地暫時凓結銀行的所有融資業務。另外,我隻能說擔任融資業務的行員們,肯定也跟中小企業信用補充機構是一丘之貉,奉勸你們最好馬上開除危險分子比較妥當。」


    「然後,再強硬撤銷有危險性的融資案。」


    「沒錯,動作愈快愈好。時間一旦拖得愈久,損失就會日益擴大。」


    莉音點了點頭,取出筆記,將該做的事情列舉出來——


    1暫停融資業務。


    2抓住前任總裁片山,追問關於融資及業務的內幕情報。


    3向金融廳報告狀況。


    4撤銷所有危險的融資案。


    5調查中小企業信用補充機構的情形,有必要的話就親自走一趟。


    6開除不適任的行員。


    見莉音寫下這些待辦事項,我也點了點頭。


    「也對,我們也必須設法逮住片山。那家夥八成知道不少內幕吧。」


    「待辦事項多得很,總之趕緊展開行動吧。」


    我與莉音立刻離開芝山會計師事務所,快馬加鞭地趕迴銀行。


    ◇


    在日本商業銀行大樓內最寬敞的二樓業務辦公室,將近有半數行員都在這裏處理工作。


    我們召集了全體行員。不過由於這裏本來就是一間小規模的銀行,人數自然也不多,大概就隻有速水半導體工業的一半左右吧。


    站在眾人麵前——也就是以經營者立場站在前麵的,分別有我、莉音及沙織等三人。原本也有想過要找恆太過來,但他已經跑去參加電視台的節目錄影。受到各大媒體爭相邀約的恆太,如今可說是全球最出名的銀行經營者,不過實際上恆太根本沒參與任何經營決策。


    我往前踏出一步,邊環視行員們邊開口說道:


    「請各位聚集至此不為其他理由,是因為這邊有件非得宣布不可的重要大事。」


    我緩緩深唿吸一口氣之後,繼續說道:


    「我們才剛收購這間銀行,為了掌握現狀而忙得不可開交,因此決定暫時全麵停止融資相關業務。雖然會給各位造成不便,但希望各位能夠諒解。」


    有行員立刻發出質疑。


    「怎麽突然決定這樣做啊?我們可是不管有沒有被收購,都一如往常地處理著融資業務耶!」


    「這純粹隻是暫時性的處置。等到掌握狀況之後,保證會立刻恢複正常營運。」


    聽完我的說明,行員卻仍舊不肯罷休。


    「這樣我們會很困擾啊!我們手邊也有幾經交涉,非得在今明兩天就通過不可的融資客戶耶!我們該如何跟他們交待啊……」


    「我懂了,根據案件狀況差異,或許也有無論如何都得融資才行的客戶。像這類狀況,就由我來定出最終決算數字,請個別將融資案資料提交給我。隻要各位能把決算數字呈報至我身邊的折原同學手上,我就會在一、兩天內批準案子過關。」


    語畢,我伸手介紹沙織,沙織隨即向在場眾人鞠躬致意。


    不能隻是擺出強硬態度,該讓步的地方也必須讓步才行。


    但既然企圖執行危險融資案,他們應該就不會如此輕易地呈報決算數字上來才對。為融資部門設下限製才是我的目的。


    「其他業務依舊照常辦理嗎?」


    「是的,請各位一如往常地執行收受存款等業務。總不能關閉銀行的服務窗口嘛!」


    要暫時凍結的,終究隻限於外放款項的融資業務而已。由於外界不了解融資業務的狀況,因此即便暫時凍結也不會對銀行形象造成傷害。


    但我們不會連收受存款的業務都跟著喊暫停。要是中斷了對一股顧客的接洽工作,會形成近似銀行服務窗口逕行關閉的狀態。一旦處理不當,很有可能會發展成銀行倒閉風波及擠兌恐慌潮的局麵。更何況日本商業銀行因為拜恆太所賜而瞬間竄紅,正備受各大媒體的矚目;在這種情況下,還是得注意別鬧出這類可能導致形象受損的行為比較妥當。


    方才針對融資業務相關決定窮追猛打的行員,露出狐疑的視線望著我們。


    「是否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呢?」


    「不,我們並不認為有發生什麽顯著的變化。這麽做隻是為了確立情勢,而在薪資體係方麵則不會有所變動。」


    為了讓行員們放心,我立刻開口如此說道。


    至少必須注意到隻有負責融資業務的行員們是危險分子的可能。而這幫人若非特別遲鈍的話,照理說應該能察覺到才對,事情搞不好會發展成麻煩的局麵。


    在場既有行員麵無表情地聽著我的發言,也有行員一臉理所當然地猛點頭,更有行員難掩臉上的不安神色。


    ◇


    位於杉並區的閑靜住宅區——


    我與莉音連袂至前任總裁片山家拜訪。


    起初我們以為會是一間豪邸。


    但實際走訪才發現隻是一間融入周遭環境,相當不起眼的普通民宅罷了。


    這是一次突襲訪問,我們並未事先通知要前來造訪。由於對片山而言,想要隱瞞的事情可能多剄數不清,因此我們一旦跟他約定碰麵時間,就很有可能被他逃走。


    我們站在門口按下電鈴等待片刻後,一陣模糊不清的女性嗓聲做出迴應。


    「這裏是片山家,請問哪裏找?」


    大概是片山夫人吧。


    莉音湊近對講機開口說道:


    「午安,我是來自日本商業銀行的羽月。因為有事想跟片山前總裁聊聊而前來叨擾。」


    「啊,我這就開門,請進請進。」


    結果出人意表,一陣玄關大門的開鎖聲隨即傳入耳中。


    由於實在太過輕易就獲邀入內,我與莉音不禁麵麵相覷。


    我們事先也充分考慮過對方不予理會的可能性。我們曾數度與片山前總裁進行交涉,但正因他是一頭老狐狸,所以我們預料他八成會堅稱一無所知,才會連電話也沒打就像是突襲檢查似地忽然現身造訪。也正由於早已作好會演變成一場激烈爭執的心理準備,導致現在內心充滿了期待落空的感受。


    夫人究竟是一無所知呢,或者純粹隻是漫不經心呢?


    一踏進玄關入口,一名年紀好像比我媽大上幾歲,麵帶愁容的女性隨即現身。由於她彷純想緊緊抱住我跟莉音似地直逼而來,嚇得我倆忍不住倒退數步。


    「兩位是日本商業銀行的相關人士嗎!?」


    「呃,是的。」


    麵對夫人來勢洶洶的詢問,我隻能提心吊膽地開口迴答。


    「外子已經整整三天沒迴家了,請問兩位是否有什麽頭緒呢?」


    夫人渾身籠罩著一股逼人氣息。


    莉音則是發出了大感意外的聲音。


    「咦?他不在家嗎?」


    「是的,外子突然就不見了。」


    「以往從沒發生過默不吭聲地離家數天的情形嗎?」


    「完全沒有。大約在三天前,他就突然失蹤了……」


    「請問家裏有沒有什麽東西不見呢?」


    我從旁插嘴詢問,隻見夫人頓時變得愈加愁眉深鎖。


    「包包與行李箱……還有護照也……」


    「護照?那不就鐵定是要出國——」


    當我不經意地準備說下去時,莉音立刻用手肘輕輕頂著我,製止了我的發言。


    莉音像是打圓場似地提問:


    「……向警方報案了嗎?」


    「嗯,已經去警局備案了。兩位是日本商業銀行的相關人士對吧?請問兩位是否知道些什麽呢?再小的蛛絲馬跡都沒關係。雖說外子為人很糟糕,但我還是非常擔心他的安危……」


    夫人的眼神顯得格外認真。


    於是我們盡可能地把所育知道的事情全都講給夫人聽。但基本上我們掌握到的情報本來就不多,我們還比較希望能向夫人請教有關片山的詳細情報。


    接著我們交談了大約五分鍾之後,便鄭重其事地離開了片山家。


    在離去時轉身一看,隻見夫人彬彬有禮地向我們鞠躬道別,臉上的表情顯得非常孤寂。


    與莉音一同走向車站的我開口說道:


    「被他溜走了。他必是身懷钜款,遠走高飛至海外了。」


    「嗯,可能性很高。」


    「就這樣拋下家人不管嗎……好過分的家夥!還是他太過緊張了?」


    「假使他有自己犯下滔天大罪的自覺,並認為日後搞不好會被關進監牢的話,那就有可能送擇了倉皇潛逃。看樣子,日本商業銀行或許藏有遠超乎我們想像的深邃黑暗麵。」


    「總覺得她是個好妻子呢,好像真的很擔心片山的安危。」


    語畢,我轉頭往片山家的方向看了一眼。


    「嗯。一開始我還有點提防她搞不好是被


    片山說服,刻意演戲欺騙我們……不過看起來似乎並非如此。片山拋下家人獨自遠走高飛……這樣的可能性很高。他若當真自行開溜的話,那就實在不可饒恕。」


    莉音似乎真的對片山感到火大。比起沒能問清銀行內幕,她八成是對片山極可能拋下那個好妻子獨自潛逃海外一事感到憤憤不平吧。


    ◇


    我們來到金融廳拜訪。


    不單隻有莉音跟我,這次連豬口會計師也同行。他是如今最熟知日本商業銀行狀況的會計師,因此我們認為還是先介紹給金融廳認識比較妥當。要是對銀行有任何疑問的話,比起詢問我們,倒不如直接請教豬口會計師較為省時省力。


    到了金融廳的我們,不知為何並不是被帶往平常慣用的簡易會晤室,而是進到了位在大樓盡頭的會議室。室內有著大約可容納二十人左右的寬敞空間,正中央則擺著一張相當厚重的長條桌。


    等待片刻後,齊藤先生出現了。但他並非獨自前來,背後還跟著數名看似相關人士的人物,包括齊藤先生在內共有七人。


    我們立刻起身與他們交換名片,發現原來他們全都是金融廳的官員。


    豬口會計師開始報告調查結果。


    在場官員們全都麵帶嚴肅表情聆聽報告。


    等說明大致告一段落後,齊藤先生嘟嚷著拋出一句感言:


    「真是糟糕啊!」


    另一位官員開口詢問:


    「那麽豬口先生認為,比起日本商業銀行,其實中小企業信用補充機構才是真正的萬惡根源羅?」


    「我是這麽想沒錯。但日本商業銀行方麵若沒參與其中的話,這樁惡行也不可能成功。」


    「中小企業信用補充機構到底是什麽啊?」


    莉音出聲迴答官員的質問:


    「目前還在調查中。接下來我們會與融資客戶進行接觸,也會親自走訪中小企業信用補充機構。」


    齊藤先生冷靜地說道:


    「我早預料到會冒出大量呆帳,但誇張程度卻是超乎想像。這樣看來,簡直像是從一開始就以銀行為舞台所策畫出來的陰謀。利用銀行名義籌措資金,再轉手給可疑分子加以侵占。片山前總裁雖然為人狡猞,不過卻也同時是一位著名經濟評論家,我怎麽也沒料到他會是個這麽誇張的人。」


    金融廳官員們則是麵麵相覷。


    「是那個片山……」


    「齊藤先生,這件事搞不好會引發軒然大波喔!不單隻是梶原大臣丟掉宮位就能了事,而是整個內閣都會宣告垮台。不,上違兩種狀況都無關緊要。這會形成金融廳的……整個日本金融係統的大問題。策畫陰謀的人們竟扛著銀行名義招搖撞騙……這下可糟糕了……」


    莉音及我同聲迴應:


    「我們會設法阻止內閣及日本金融體係垮台。畢竟革命社的幹部已接任總裁職位,我們絕不會讓銀行宣告破產。」


    「總之,我們會逐一呈上最新情報。調查一旦有所進展,對應方案應該也會跟著明朗化才對。」


    接著,隻見七名官員在我們麵前,針對諸多議題展開一連串熱烈討論。


    雖然討論焦點著重在該如何規避金融廳的責任,但就眼前的交談內容聽起來,可以得知他們的目的並非明哲保身。一旦金融廳的威信下滑,金融係統的信用就會無可避免地一落千丈。金融係統是經濟的血液及命脈,日本金融經濟長期以來持續陷入停滯狀態,更何況現在是雷曼風暴過後的關鍵時期,對金融政策的負責人而言,如何健全地保住金融係統的信用,可說是更勝所有其他事情的重要大事。


    他們的凝重表惰與議論,正是日本商業銀行極有可能會造成危急狀態的最佳鐵證。


    ◇


    我們再度於銀行二樓麵對所有行員。


    莉音及沙織站在離我幾步遠的後麵等待。重建日本商業銀行是我們三人的工作——沙織以聯絡員的角色留在銀行待命,我與莉音則負責跑外勤。恆太則依舊隻顧著狂上電視節目。


    我滔滔不絕地說明狀況:


    「各位辛苦了。接下來要開始針對融資客戶進行實態調查的工作。雖無法確認所有客戶,但我們打算以钜額融資案件為中心,腳踏實地地展開詳細調查。」


    「怎麽這樣啊!我們完全沒聽說耶!」


    昨天也常常插話的行員,今天又再度出聲表示意見。


    「這件事非做不可。與其說是我們的意願,倒不如說是因為接受了金融廳指導才下此決定。若不好好調查並匯整結果呈報上去的話,金融廳大概會正式對我們銀行展開監察吧。」


    我在此利用了金融廳的官威。


    半數行員點頭表示認同。仔細觀看名單,便可發現這些多半都是銀行體係出身,負擔辦理存款管理業務的行員。


    另一方麵,也有顯得不太滿意的行員。光就履曆表資料顯示,這些人都是出身自名不見經傳的小額融資公司。


    「金融廳一日介入監察,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呢?」


    負擔融資業務的行員開口詢問。


    ——這家夥明明是行員,卻連這種常識都不曉得嗎?


    腦海瞬間掠過這個念頭。但其實冷靜想想,既然上一份工作資曆與銀行完全無關,那就代表他們或許是真的一無所知。


    於是我仔細向他們解釋:


    「如此一來銀行執照也會被吊銷,事情會變得相當麻煩。倘若查明銀行核準了許多筆非法融資案,那麽相關人士將免不了遭到金融廳提起刑事訴訟吧,媒體也會大大地炒作這條新聞。」


    另一名行員舉手發問:


    「銀行會怎樣進行調查呢?還有期間大概多長呢?」


    「首先我們會四處拜訪並確認融資客戶的狀況。另外也會再找經辦過融資案的行員進行約談調查。」


    「先前不是就已經約談過一次了嗎?」


    「上次約談並未觸及各位的個別業務內容,純屬寒暄程度。這次我們會針對每件融資案個別展開實態調查,約談內容也將存檔保留。」


    我仔細迴答行員們所提出的每個問題。


    我及莉音會親自前往拜訪超過十億日圓以上的钜額融資客戶。而融資額達數億日圓的中規模案件,則由我與莉音分頭進行調查。我再三強調屆時會要求負擔的行員同行,請擔任行員詳細說明現狀。


    盡管遭遇少許抵抗,但負責融資業務的行員們暫且還是點頭同意了。或者該說這是一波極其正當的調查,我們也沒有下達任何過分的要求及命令,他們當然也無從違抗。


    不過到了隔天——


    竟有超過半數以上擔任融資業務的行員,再也沒到銀行打卡上班。


    ◇


    位於千葉縣太平洋沿岸的鴨川市——


    我、莉音及沙織在外房線的終點站安房鴨川車站下車。來到這種偏遠地方,上下車的乘客數量自然不多。


    這裏有一間日本商業銀行提撥了高達五十億融資的工廠。擔任這間工廠融資案的行員再也沒到銀行上班,電話也聯絡不上。我們也有去過這名離職行員履曆表上所寫的住址,卻隻是一間沒人居住的公寓套房。離職行員的居民卡登記住址明明也是這裏沒錯,但卻是遍尋不著蹤影,就算想聯絡也無計可施。


    因此才演變成隻有我們三人來此拜訪。之所以連沙織也一並帶上,是因為想說在負擔這份工作時,還是先讓她親眼見識一些實際情形比較有幫助。算是類似研修的行程。


    融資客戶的地址確實是一間工廠。在能夠了望整片太平洋的廣大土地上,蓋有一間平房式的寬敞工廠。原本似乎是一間罐頭工廠,用地及廠房都比原先所想像得有規


    模許多。能一眼望見遠方景致的水泥岸壁及工廠的堅固結構,看起來都好像一間保養得宜的設施。


    可是我卻很想放聲大喊。


    ——根本沒人在這上班嘛!


    完全不見任何人影。連一台卡車也沒有,也毫無人員出入的蹤跡。工廠雖因大門深鎖而無法進入,但隔著窗戶窺視廠房內部狀況,發現裏麵竟是空空如也。用來製造罐頭的機械好像幾乎都被撤走,隻剩下一台看似遭到廢棄的輸送帶機台,孤伶伶地被遺留在廠房正中央。


    我們則是呆立在原地,凝視著壯闊的太平洋。


    揉成一團的報紙在用地內隨風滾動,平添數分哀愁之情。五十億日圓究竟跑哪去了呢?


    沙織開口說道:


    「我用盡各種方法試著要跟這間公司取得聯係,但電話已經停用、電子郵件也全無迴應。此外我也聯絡不上負責這間公司融資案的離職行員……」


    「那究竟該怎麽做,才能聯絡上這間公司的經營者啊?」


    縱使明白根本不可能聯絡得上,我卻還是忍不住提出這個疑問。


    「但是啊,雖然很不可思議,不過這間企業每個月都有準時償還貸款。會是誰從什麽地方支付貸款的呢……」


    「銀行收到多少還款呢?」


    莉音開口詢問,沙織隨即憲憲奉宰地從公事包裏取出資料。


    「呃……到目前為止總共償還了三億七千萬日圓。此外包含利息在內,這間公司每個月月底都很準時地還款,連一次遲繳的記錄也沒有。」


    「幾乎可以篤定從這個月起就會停止還款了吧。既然我們已經接手正式展開調查,對方應該就不會繼續還款才對。」


    「也是啦。這八成隻是偽裝成正當融資案的障眼法罷了。日後再找適當時機讓企業宣告破產,像這樣消失無蹤就好。連同資金一並卷走……」


    沙織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開口說道:


    「意思是說剩下的四十六億三千萬日圓已經不知去向了嗎?一筆钜款居然會如此輕易就消失不見,讓我有種金錢觀好像快失常的感覺。」


    「我早就已經完全麻痹了啊!因為加入革命社的緣故,害我過往的常識全都化為烏有羅!即便有五百億或一千億日圓自眼前消失不見,我也隻會有種『啊,就這樣喔』的感想。盡管我也明白如今事態嚴重,但理性與感性就是無法同步……」


    我這番話逗得莉音笑了出來。


    「啊哈哈,數字一旦超過數十億之譜,就隻是單純的數據資料罷了。」


    「我們真有辦法重建銀行嗎?」


    「也隻能盡力而為了。畢竟恆太是總裁,我們也不能置之不理啊。」


    「為什麽我們非得為了那個笨蛋而吃盡苦頭?總覺得……一想到這點就滿肚子火……」


    沙織很不甘心地跺腳。


    「我們既然身為革命家,就必須神色自若地跨越這點小障礙才行。」


    「可是不單隻有這一個案例而已啊!我想後麵肯定還有很多類似的融資客戶。」


    我點了點頭。


    「或許該估計至少會有一千至兩千億左右的虧損比較妥當。我已經做好將有半數融資會變成果帳的心理準備了。」


    「一聽到『虧損高達兩千億』這句話,我總覺得眼前都快陷入一片黑暗。莉音你都不會感到害怕嗎?」


    「一點也不會~~」


    莉音滿不在乎地說道。然而沙織仍舊麵露不安。


    「莉音,你為什麽完全不會害怕呢……莉音的革命究竟是什麽啊?」


    「這還用說嗎,就是創造出新的遊戲舞台,讓全人類通通瘋狂地投入這場新遊戲,這就是我的終極目標。」


    「卡爾弗特財團及史坦伯格財團,算是目前這場遊戲的管理方吧。」


    卡爾弗特家是將根據地設置在英國的世界第一大金融財團,史坦伯格家則是據點位在美國的世界排名第二大金融財團。我一開口搭腔,莉音隨即出聲迴應:


    「結果說穿了,經濟是因著局內人的操盤而產生變動。在創造出情報的一方賺飽荷包之後,其餘眾人才能爭搶剩下的蠅頭小利。強者日漸壯大是自然定理。因此羅莎是屬於能夠控製遊戲變化的一派,換作海胴的話,則可視他為明知此事,卻已在某種層麵上宣告放棄,隻能拚命抵抗著遊戲趨勢的另一派人馬吧。」


    「那我們呢?」


    聽見沙織提問,莉音意氣風發地開口說道:


    「就是試圖推翻遊戲的第三方勢力羅!」


    「過去曾有人挑起這種全球規模的革命嗎?也難怪你會再三遇上遭人狙擊性命的危機啊。」


    我笑著說道。


    「巳繼之所以變得能夠冷眼旁觀這場遊戲,表示你已經無庸置疑地獲得了成長。我們隻管冷靜利用,利用這場讓全世界七十億人口陷入瘋狂的無聊遊戲就好。」


    「這樣一想,就會覺得提撥給這間工廠的五十億日圓根本不算什麽。同時也會變得無法體會人們因為存了許多錢而欣喜若狂的感受。」


    「嘴上雖說無聊,不過在這場遊戲的舞台上,沙織家可是被歸類在屈指可數的成功者這邊的。」


    「真是這樣嗎……」


    「畢竟沙織是千金大小姐嘛!」


    「……我覺得那跟我沒有關係!」


    被稱作大小姐的沙織,頓時不太滿意地嘟起嘴唇。


    盡管曾經一度陷入破產危機,不過沙織本來確實是一位千金大小姐。沙織父親所經營的銘廣社還剩下十至二十億的現金,應該還稱得上是有錢人吧。雖說跟立花社長及速水前社長等股票上市企業創業者比較起來,層級大概低了一、兩級左右,但也還算是一間經營有成的中小企業。隻不過革命杜早已遠遠淩駕於其上就是了。


    「那接下來該怎麽辦呢?這間工廠也是透過銀行轉匯還款給我們,所以要不要向對方利用的銀行打聽聯絡方式呢?」


    總不能永遠傻傻地佇立在這裏,必須設法突破現狀才行。


    但莉音卻搖了搖頭。


    「銀行那邊登錄的聯絡電話及住址,八成也隻是隨便寫寫罷了。即便前往戶籍謄本或居民卡上頭所寫的住址找人,肯定也一無所獲。」


    「那我們就隻能放棄追討嗎?」


    「沒這迴事。融資客戶的資金流向,由中小企業信用補充機構負責管理的可能性很高。就由我與巳繼親自一闖虎穴好了。隻是為求慎重起見,我們必須在采取行動之前先迴銀行一趟,設法加強防範係統才行。」


    ◇


    雖是為求慎重起見的措施,不過日本商業銀行還是與保全公司簽訂了一份新契約。


    契約內容為上午九點至深夜十一點為止安排三十名保全人員,深夜十一點至隔天早上九點則安排十名保全人員全天候輪值。這不單隻是設想外部人士采取攻擊的狀況,同時也是為了監視內部情形的臨時措施。


    另外,根據負責存款業務的行員說法,擔任融資及審查業務的那群人,大多都是出身於可疑的高利貸行業,而且幾乎全是片山總裁直接錄用的人馬。另一方麵,負責經管存款業務的行員,則幾乎全是銀行體係出身。


    為了讓恆太也明白這些狀況,我帶著沙織一同前往總裁辦公室。之所以帶沙織前往,是因為我覺得倘若隻有我單獨一人的話,大概會永遠也吐槽不完。


    附帶一提,有一名保全人員佇立在總裁辦公室門口。向駐守於辦公室門口的新任保全人員打過招唿之後,我與沙織推開了沉重門扉。


    一走進總裁辦公室,隻見恆太翹起二郎腿,整個人深深地坐在沙發椅上頭。


    「兩位同仁,歡迎光臨。基層營業額


    有呈現穩定上漲趨勢嗎?」


    這就是恆太看見我們後,劈頭所說的第一句話。


    他的嘴角漾著一抹微笑,如果隻看神態的話,確實有表現出王者般的風格。


    「你在得意什麽啊!你知不知道我們究竟有多辛苦啊!?」


    而我也跟著附和沙織的指責:


    「沒錯!給行員的指示與調整工作全都落在我們身上不是嗎?銀行內部目前陷入一片混副耶,你知道嗎?」


    「王者不需辦理業務。但我也不是鐵石心腸之人,我隻是念在你們長年以來的忠心表現,想說要給莉音、巳繼、沙織及柚你們幾個,再次在我底下大顯身手的機會。」


    我還真搞不懂這家夥到底在說什麽。哪來的「再一次」啊?他應該隻是想說說這句台詞而已吧?


    「你好歹也是總裁,多少幫點忙吧!」


    「我們之所以要加緊腳步重建銀行,全是因為恆太你擅自接任總裁職位所惹的禍耶?原本應該還能再從容一點來麵對事態發展的。」


    「哎呀呀,看樣子巳繼及沙織似乎都無法理解本大爺憲竟完成了多麽偉大的一件工作呢!我可是替你們從愚民們手中收集到大量存款耶!放心,隻要又名鐵血總裁的我出馬,大概瞬間就能收集到一百兆日圓的資金吧!」


    恆太多了個「鐵血總裁」的綽號。


    如今全世界都誇張地誤以為恆太是個貨真價實的天才。因此這個綽號絕非隻是個玩笑話,而是帶有民眾期待之情的積極稱號。


    這是恆太在電視節目當中,反覆聲明「本大爺將代替愚民們,利用鐵與血開辟出一個全新時代」而獲得的昵稱。恆太似乎非常中意這個綽號,開始自稱為「鐵血總裁」。不僅如此,原本名片上的頭銜應該注明為「總裁」或「社長」,恆太居然毫不害臊地印上了「鐵血總裁」四個大字。


    女孩子們稱他「總裁大人」,一般民眾稱他「鐵血總裁」,總覺得連我們都開始覺得很不好意思。


    我一邊感到厭煩,一邊再三強調眼下的危機:


    「存款量確實因為恆太的緣故而爆增,但是我們收集了這麽多存款,卻尚未敲定最重要的資金運用方針耶!更要命的是,如今就連銀行的業務整理及調查都還沒結束,要是隻有存款繼續像這樣增加下去,必定會演變成非常嚴重的局麵。」


    「資金運用管道?原本應該是由莉音負責這一部分的工作……真是夠了,你們就如此需要我的才能嗎?但既然你們都開口提出要求了,假如渴望gigas之眼的力量,那就借給你們使用吧!」


    「拜托,沒人求你好不好——」


    沙織一邊大大地歎了口氣,一邊報告狀況:


    「——看來無論對你說什麽都隻是白費唇舌而已。接下來莉音及巳繼將深入一個名叫中小企業信用補充機構的地方打采消息。目前還不知對方是何方神聖,但為求慎重起見,我們已經在銀行內安排了三十名保全人員,同時也有請一名保全人員站在總裁辦公室門口,你隻要曉得有這迴事就好。另外還出現了一些沒來上班,卻也聯絡不上的離職員工,搞不好尚有其他心術不正的行員還留在銀行內。」


    「哦,我的保鑣共有三十人嗎?你們不覺得有點太少了嗎?我的gigas之眼可是世界至寶耶!」


    「他們才不是你的貼身保鑣好不好!」


    恆太突然抬頭看了時鍾一眼,隨即霍然起身。


    「哎呀,錄影時間差不多快到了!電視台那幫人實在有夠煩,每次都因為希望本大爺上節目,而淚流滿麵地跑來懇求我。我必須出門了。」


    「今天又要上電視啊……你簡直已經超越好萊塢巨星了嘛……」


    「話說迴來,從明天起,將有一支采訪小組跟在我身旁長達兩個星期,而且是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喔!好好記住這件事吧!」


    「這是怎麽迴事?」


    十分傻眼的沙織開口詢問。


    「電視台似乎是想透過密集跟拍方式製作一部紀錄片,以便報導我的活躍表現啦!哎,太過天才也很傷腦筋呢!愚民們就是不肯輕易放我自由啊!」


    「紀、紀錄片……你分明就是丟著工作不管,成天隻顧上電視而已嘛!電視台難道打算跟拍你參與電視節目演出的模樣?你一點都不覺得有問題嗎……」


    沙織頻頻側頭感到不解,恆太則是意氣風發地走出總裁辦公室。


    如果隻評論言行舉止的話,他肯定是全球最大牌的人物。


    ◇


    日本橋兜町——是眾多日本證券公司的聚集地。


    中小企業信用補充機構位於一棟坐落在大馬路旁,比日本商業銀行更加豪華氣派的大廈中,甚至還堂而皇之地在大廈旁掛起招牌。


    隻不過日本商業銀行是租下一整棟小型樓房,中小企業信用補充機構看起來好像隻承租了一樓及二樓的空間,三樓以上則是完全不相關的企業辦公室。


    我與莉音走進大廈,穿越看似中小企業信用補充機構一樓入口的地方,但卻立刻被一塊色彩暗淡的隔板區隔開來,完全找不到類似服務台的地方。眼前就隻有一塊隔板。


    我們不得已隻好走了進去,裏麵果然沒服務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雜亂地擺設著好幾張桌子的寬敞空間,好像沒半個人在。


    一看就知道整個空間被隔板分隔成兩、三個大房間。這原本就是一棟在附近一帶顯得格外高大的大廈,再加上建築物本身又采智能大廈的格局設計,因此光是一個大房間就具有足以容納下二、三十名員工辦公的空間。隻不過放眼望去就是不見半個人影。


    ——這間企業是怎樣?或者該問這真的是一間企業嗎?


    麵對這種完全感受不到一絲辦理業務的氣氛,也沒有半個人在,但辦公室卻又堂而皇之地座落在這棟豪華大廈當中的奇妙狀況,我也隻能側頭感到不解。


    莉音則是左顧右盼地邊環視周遭邊大聲喊叫:


    「不好意思——!」


    沒人出聲迴應。


    可是入口大門呈現敞開狀態,裏麵絕不可能空無一人。


    「沒人在嗎——?不好意思——!」


    莉音放聲大叫。


    我們再一邊往裏麵走一邊持續大喊數聲,總算有一名男子從隔板後麵探出頭來。對方身穿粉紅色襯衫,搭配一條看似高檔貨,卻綁得歪乇扭八的領帶,是個瘦骨嶙峋,年約三十歲上下的男子。乍看之下雖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印象,唯獨眼神顯得非比尋常。


    「幹麽?想推銷東西的話就麻煩請迴好嗎?」


    男子以責難般的語調說道。


    「這裏是中小企業信用補充機構對吧?」


    「是又怎樣?」


    「我們是日本商業銀行的代表,想找負責人談談。」


    男子露出如同蛇一般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莉音。


    隻看表情,完全判斷不出他對日本商業銀行究竟有何看法。


    「……稍等一下。」


    最後男子隻丟出這句話,在我們尚未開口迴應之前,便逕自退到裏麵去了。


    我們隻好無可奈何地留在原地乾等,無所事事地環視著這間空無一人的房間。


    雖有幾張桌子雜亂地排列在其中,但還真的是一間隻有桌子的房間。既非每張桌子上麵都有電腦,也不見書籍或書麵資料堆放在上頭,甚至連半項文具用品都找不到。就隻有幾張虛應故事的桌子而已。


    我完全不覺得這裏算是一間辦公室。


    在房間內閑晃了將近五分鍾之後,一名貌似精英分子的男子翩然現身,身穿一襲看得出裁縫工夫到家的筆挺西裝,搭配名牌皮鞋及領帶,加上和善的舉止態度,一眼便可


    看出對方八成就是這裏的老板。年紀大約四十七、八歲,臉上那副特別細致的眼鏡則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哎呀呀,沒想到日本商業銀行代表竟不遠千裏而來……」


    男子麵露微笑,以看似殷勤的虛偽態度開口說道。


    接著他靜靜地靠近我們,遞出兩張名片。


    「兩位好,平素承蒙貴銀行的大力關照。我是中小企業信用補充機構的代表,敝姓宮本。」


    莉音與我也立刻遞出名片。


    「日本商業銀行代表,敝姓羽月。請多指教。」


    「同為日本商業銀行代表,敝姓羽月。」


    「哎呀,真是勞駕兩位著名人士登場啊!」


    宮本瞄了我一眼,語調極其冷靜地隻說出這句話。宮本究竟是早就曉得革命社已經收購日本商業銀行,或是根本不感興趣,這一切完全不得而知。


    舉止優雅的宮本掉轉腳步,引導我們入內。


    「兩位這邊請,容我帶兩位前往我的辦公室。」


    莉音與我點了點頭,乖乖地跟在他的背後。


    內心有種難以釋懷的感覺,但卻非去不可。雖然感受到一絲危險氣息,不過既然都已特地深入虎穴,為了重建日本商業銀行,勢必免不了得麵對這場交涉。


    跟著走的莉音,一邊環視整間辦公室一邊說道:


    「這明明是間既寬敞又幹淨的辦公室,卻幾乎不見任何人影呢。」


    「大家都忙著在外麵跑業務啊,景氣好轉真是件值得慶幸的好事。」


    宮本麵無表情地說出這句不慍不火的迴答。


    然而無論再怎麽看,員工們也絕不可能是在這間房間處理工作。因為雖然有桌子,但桌麵上既沒電腦也沒文具用品。


    我們被帶進後方,隻見有好幾扇門並排在被隔板夾住的通道兩側,大概是隔成了好幾間小房間吧。


    宮本在位於通道盡頭的門扉前停下腳步,伸出手掌開門,敦促我們兩人入內。


    「辦公室就在這裏,兩位請進。」


    在宮本的帶路下,我跟在莉音背後走進辦公室。


    下一瞬間,我卻不禁嚇傻了眼。因為辦公室內竟有一大群男子圍繞在牆邊待命。


    男子們彷佛與牆壁化為一體似地沉默不語,雙眼直盯著我們不放。


    他們像是要填滿這間與恆太的總裁辦公室不相上下的寬敞空間般直立不動。人數大約二十名左右吧,連最先出麵接待我們的那名眼神銳利的男子也混雜在其中。八成是動員中小企業信用補充機構內的所有成員,才會擺出這樣的陣仗。


    而且室內一片昏暗,並未打開照明設備,僅任由自然光經由窗戶透射入內。對方肯定是刻意營造出這種昏暗環境。


    在場男子們的目光,並非隻是定睛怒瞪而已,而是每道眼神都蘊含著殺氣。或許是打算光靠視線就殺死對方吧,其中甚至還有男子額冒青筋地使勁擠出兇狠眼神。


    這是一幕異常的光景。被一群不知何時會發動襲擊的兇狠男子們不發一語地包圍住,又怎有辦法好好與對方進行交涉呢?


    莉音卻是一臉若無其事地走到擺在辦公室正中央的沙發椅前,我也隻好隨後跟上。


    當宮本也接著走進辦公室,位在旁邊的其中一名男子立刻移動腳步,擋在我們剛剛通過的門扉前麵。這群人是打算將我們監禁在此嗎?


    宮本笑容滿麵地對我與莉音說道:


    「來,兩位請坐。」


    宮本很明顯地表現出把周遭男子們都當成空氣的態度。


    「打擾羅——!」


    莉音則發出比往常更為爽朗的聲音,落落大方地坐到沙發椅上。


    原來如此。莉音也若無其事地從善如流,宣告自己根本不把男子們放在眼裏。


    那我自然也沒什麽好迷惘的。


    內心並非全無恐懼。


    但若跟先前在東丈會被五十名黑道包圍,並宣告「我們要動手殺死你們」的場麵比較起來,這又算得了什麽?


    現場大概隻有二十個人,他們也沒宣稱要「殺死」我們。


    「各位好。」


    於是我也刻意搬出輕鬆語調打聲招唿,跟著彎腰就坐。


    這時宮本也坐迴沙發椅上,對於我和莉音完全無動於衷的表現似乎感到很意外。


    「話說兩位今天是為了什麽事而特地來訪呢?」


    莉音微微向前探出身子。


    「你應該很清楚才對吧?」


    「清楚什麽?」


    「當然是關於日本商業銀行的事。」


    「我該清楚什麽?」


    宮本表現出一派雲淡風清的模樣。


    中小企業信用補充機構控製著日本商業銀行的違法資金流向,這點肯定不會有錯,然而宮本卻持續做出不得要領的迴答。


    「……那為求慎重起見,我先確認一下好了。你知道日本商業銀行嗎?」


    「……我知道啊。」


    宮本麵露正經神情,卻厚顏無恥地說道。


    莉音慎重提問:


    「……曾經去過嗎?」


    「……當然有。」


    「……」


    「……」


    大概是在互探底牌吧?


    我方想盡快切入核心主題,宮本則試圖看透我方的談判手法。


    「……你知道我們已經買下那間銀行的事嗎?」


    「……略有耳聞。」


    「金融廳對於該如何處置日本商業銀行一事感到很傷腦筋,便將事情交給我們全權負責了。」


    「抬出官府的威風是吧,哼!」


    宮本的語調及用字遣詞倏然轉變,壓低聲音撂下這句話。


    莉音的火氣似乎也上來了,她終於要開始深入問題核心。


    「我們好像有50%的融資企業客戶,都是由你們負責提供管理顧問服務呢。」


    宮本立刻換迴原先的撲克臉,表現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點了點頭。


    「有這迴事啊?嗯嗯。」


    「而且你們管理的融資企業,全都是申請了钜額融資的客戶。換算成實際金額的話,有高達80%的融資金額都與你們脫不了關係。」


    「這樣啊。」


    「而跟這些融資案扯上關係的行員,則全都消失不見,再也沒到銀行上班,甚至完全聯絡不上。」


    「可真是一件嚴重的大事呢,辛苦你們啦。」


    宮本搬出完全不感興趣的口氣說道。


    「你知道些什麽嗎?」


    「所謂的『什麽』是指?」


    「例如行員的行蹤等等。」


    「我哪會知道行員下落啊?」


    「……」


    「……」


    莉音及宮本再度為了推敲對方心思而不發一語地定睛互瞪。


    「由你們負責管理的融資客戶當中,也有許多企業都聯絡不上了。」


    「哦,他們有遲繳還款嗎?」


    「沒有,所有企業每個月都很準時地還款。」


    「既是這樣,那還有什麽問題呢?」


    「問題就在於聯絡不上呀!即便這些企業突然停止還款,我們也無計可施啊!」


    「這不是廢話嗎?銀行也是在做生意,而融資客戶當然也有可能破產。」


    宮本一臉若無其事地以常理駁斥。


    「融資客戶破產倒還能理解,但我們卻是完全聯絡不上,而且也不曉得他們究竟跑哪去了。」


    「那是你們怠匆職守所造成的結果吧?」


    「……」


    「……」


    「由日本商粱銀行流出的資金,都被


    你們侵占了對不對?」


    莉音開門見山地詰問。


    宮本誇張地聳了聳肩。


    「這話說得就過分羅!你想指控我們究竟做了什麽事呢?」


    「我隻想做個了斷。」


    「針對什麽事?」


    「日本商業銀行的違法行徑。我想與你們進行和解。」


    「總覺得整段對話內容聽起來,好像是我們在為非作歹一樣。我們可是很誠心誠意,努力地在做生意耶。」


    宮本聲調毫無抑揚頓挫地念出這句話,完全沒有半絲誠意可言。


    「廢話少說,直接亮出你手中的底牌吧!」


    莉音則改變語氣,厲聲恫嚇對方。


    她終於跨越界線。散發出來的緊繃氣勢,打破了現場的凝重氣氛。


    突然間——


    房間內響起一陣劇烈的破壞碎裂聲。


    原來是宮本抓起桌上的花瓶,緩緩砸向了地板。地板上瞬間布滿無數細小的玻璃碎片。


    而直到方才都還和顏悅色的宮本,如今卻換上額冒青筋的兇狠神情。


    「小姐,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如果你這麽想告別人世,我倒是很樂意送你一程喔?」


    他的用字遣詞始終謙恭有禮,口氣卻判若兩人似地微微顫抖,給人一種彷佛強行壓抑著怒火的感覺。


    我感受到他散發出來的殺氣,那不是幌子。


    我好歹也算是一介武道家,所以非常明白——


    這個人實力高強,絕非是個隻靠言詞恫嚇對手的地痞流氓。


    起初他隻給人一種普通生意人的印象,如今卻在轉眼間散發出濃烈殺氣,代表他很熟悉戰鬥的基本原則。


    而先前宛如石像般沉默不語的男子們,也像是唿應宮本的轉變一般,紛紛開始對我們破口大罵。


    圍繞在周遭的男子們縱使再怎麽耍狠,也沒什麽壓迫感可言,唯獨宮本的恫嚇卻是氣勢十足——眼前這名男子的魄力高人一等。


    莉音也不服輸地高舉雙臂,重重地拍打桌麵。


    「我說我想尋找一個妥協方案,就不能靜靜地聽我說明嗎?」


    「我為什麽得跟你們兩個毛頭小鬼談條件!?」


    「因為這會演變成刑事案件!」


    「為什麽會演變成刑事案件?」


    宮本唿吸急促地定睛怒瞪我們。


    要讓日本商業銀行的資金動向發展成刑事案件並非易事,因為我們既無法找到融資企業的經營者問話,而各企業截至目前為止也都準時償還貸款。要是連半毛錢都沒還也就算了,但若先持續還款一段期間,隔沒多久才破產、形成無法清償債務的局麵,就很難證明客戶是惡性倒閉了。


    我們頂多也隻能提起民事訴訟吧。然而這不但得花上好幾年時間才能等到判決出爐,而且麵對這群不法人士,即便得到勝訴判決又能拿他們怎樣?結果就會跟沙織父親所經營的公司——銘廣社——被東丈會騙走十三億日圓的情形一樣,因為找不到任何實用的法律手段,隻能落得忍氣吞聲的下場。


    莉音語氣冷靜地詢問:


    「你真的不打算與我們協商嗎?」


    「是有什麽好協商的啦!?」


    受到四周多達二十名莽漢所發出的咆哮聲影響,協商已形同破局。


    「好吧,我們改日再訪。」


    隻見宮本突然舉手一揮,周遭男子們瞬間收聲。


    宮本對圍繞在旁邊的男子們說了一句話:


    「送客。」


    莉音霍然起身,抓著我的手說道:


    「我們走吧!」


    我點了點頭,就這麽被莉音牽著走。


    一名壯漢擋在門口,目不轉睛地俯瞰著個子嬌小的莉音。


    「給我閃開。」


    莉音靜靜發號施令,男子卻紋風不動。


    「滾開!」


    莉音大聲怒斥。


    雙方互相瞪視了一段時間,最後壯漢不發一語地往旁邊移動。


    伸手開門的莉音,最後再次轉身望向宮本。


    「下次再來的時候,縱使要我挑起戰爭也在所不惜。」


    「最近我也學了點麵相學,你臉上好像浮現死相羅!請多保重。」


    宮本換迴一開始那張和藹表情,以慰勞莉音般的語調拋出這句話。


    ◇


    莉音與我坐在木島麵前。


    這裏是東丈會第二把交椅——木島組的事務所。


    在東京麴町,木島組擁有的自用大樓是一間平淡無奇的辦公犬廈,外觀宛如空氣般融入周遭環境,路上行人大概都想不到這裏是黑道幫派的大樓吧。


    木島原本是經濟黑道,並非武鬥派黑道,但由於木島的經濟力撐起了整個幫派的開銷,才促使他成為東丈會第二把交椅。


    因此木島組在黑白兩道都擁有相當龐大的情報網。我們就是猜想他或許握有關於中小企業信用補充機構的情報,才前來拜訪。


    「怎麽了,小姐,你應該有帶來可以海撈一筆的話題吧?」


    木島語調爽朗地說道。


    他好像並不怎麽在意曾跟我和莉音展開一連串賭命對決的那段往事。


    就這點而言,木島算是個不像黑道的豪爽之人。在陰險人物居多的黑社會當中,木島可說是個不太會對事情懷恨在心的人物。說穿了,木島其實並非天生的黑道,而是因為感受到有商業利益可圖才加入黑幫的類型。


    木島從早稻田大學政治經濟學係畢業之後,成了山二證券公司的員工。聽說在曆經業務部門及管理部門的磨練後,最後才被分派至經營企劃部門。當時大型證券公司的經營企劃部門是升官捷徑,在山二證券更是被視為最具分量的一個部門。


    但到了一九九七年,日本因為泡沫經濟崩潰而陷入不景氣時,身為四大證券公司之一的山二證券被迫自行宣布倒閉。木島雖然也跟著丟了工作,但卻有好幾家證券公司及企業開口邀請他去上班,而其中一家公司就是東丈會。


    在木島身為營業員的期間,似乎就已憑著一身過人的膽識負責束丈會這個大客戶,並贏得相當豐碩的成果。據說就是因為這段緣分,東丈會才出麵延攬他。


    之後木島就待在現任首腦底下,一肩扛起東丈會的經濟相關業務。換言之,就是所謂的高學曆黑道。據說雖然他的幹架實力不強,但膽識之高卻足以令一般黑道望塵莫及。


    莉音開口說道:


    「對不起,手邊沒什麽有趣的生意話題。我們隻是想打聽一點消息,猜測木島先生應該了解詳情。」


    「哦?想問什麽消息,說來聽聽吧。」


    「我們收購了日本商業銀行,你知道這件事嗎?」


    「總裁成天在上電視節目,天底下哪有人不曉得這迴事。」


    「這件事卻讓我們碰到了一點麻煩。」


    「麻煩?」


    「當我們針對日本商業銀行的實態進行調查,才發現有許多問題逐漸浮上台麵。銀行有一大筆資金,透過融資客戶流進一間名叫中小企業信用補充機構的公司。我們剛剛首度實地走訪……不過對方看起來好像是黑幫組織啊。」


    木島露出相當傻眼的表情,交互凝視了我倆一番。


    「搞什麽鬼!你們不是已經跟京武會談妥了嗎?」


    「咦?」


    「日本商業銀行本來就是屬於京武會的地盤啊!你們連這點小事都不知道嗎?」


    「嗯……我們不曉得。或者該說我們無從得知這種內幕消息啊……」


    木島無視一臉困惑的莉音,逕自接著說道:


    「銀行啊銀行,再也找不到比這更有甜頭的生意


    了!我還對他們耍了這手漂亮的花招,感到很不甘心呢。」


    「那表示……中小企業信用補充機構是屬於京武會體係的組織羅?」


    「這還用說嗎!不過啊,後來就聽說你們買下那間銀行的消息了,起初我還無法置信,畢竟京武會絕不可能放棄那麽好賺的地盤嘛!可是呢……看見你們家總裁那麽頻繁地出現在電視上,我也不得不相信啊!盡管我也很詫異那幫人居然會如此輕易就放棄銀行……後來我才想說你們八成是與京武會之間達成某種協議,才完成了這筆收購銀行的交易吧。」


    「根本沒這迴事。」


    莉音連連搖頭。


    「真的假的?既是這樣,我猜那幫人大概也快氣炸了吧。隻不過,既然新總裁這麽叱吒風雲,他們也無法輕易采取行動。他叫總裁大人是吧?那小子真不簡單,是個天才啊。」


    「不不,其實他根本就不是什麽天才啦!真的非常抱歉……」


    連木島都被蒙騙的愧疚之情油然而生,促使我連忙開口道歉。


    一旁的莉音則是交抱雙臂微微側頭。


    「這下子該如何是好呢……例如跑一趟神戶,直接找京武會會長解決這場紛爭……」


    「操控日本商業銀行的,是京武會旗下的興誠會。雖是武鬥派,卻也足智多謀。組員有四百人,在東京活動的京武會體係組織當中,算是規模最大的一個組。在跳過這幫家夥找神戶總會洽談之前,應該先試著直接跟他們交涉看看才對。」


    「是對方不肯坐上談判桌啊。聽完木島先生你的說法,再仔細迴想一番……他們可能氣瘋了吧。」


    「想也知道一定會火冒三丈嘛。」


    「他們確實火氣很大呢……」


    木島沉思片刻之後,舉掌拍了拍椅子的扶手。


    「……那我就助你們一臂之力,讓他們乖乖爬上談判桌吧。」


    「稍、稍等一下,你到底在想什麽啊?」


    莉音連忙出聲製止。


    「我的組員借你們用,隻管帶去無妨……不然我也一起去好了。」


    「未免也太亂來了吧,這樣很有可能造成火上加油的反效果耶。」


    「即便如此,對方也會坐上談判桌吧!放心,我又不是去砸他們場子的!」


    「真的不會導致事態失控嗎?」


    「光就你這段描述聽起來,我猜對方十之八九沒有把小姐你放在眼裏吧!所以當然也無意與你進行協商羅!」


    「這點我同意。」


    莉音率直地點了點頭。


    木島接著用雙臂拄著桌麵。


    「所以隻要設法別讓對方瞧不起你就好啦!再來就換你透過交涉,做個了結!」


    莉音靠著沙發椅背,視線在半空中來迴飄移思考著。


    首先,非得把對方拱上談判桌不可。但對方非但甩都不甩,還火冒三丈。再這樣繼續下去,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妥協點,老實說我方也是左右為難。


    最後莉音像是下定決心似地點了點頭。


    「……好吧。反正也沒其他方法可以打破僵局,就照你的提議姑且一試吧。但隻需讓興誠會坐上談判桌即可,請你們千萬別采取任何越矩的行動。」


    「我們也不想挑起戰爭啊!我方是個才一百人的組織,興誠會可是擁有四百名人馬耶!」


    「另外,我該如何答謝你們才好?」


    木島一臉不感興趣地揮了揮手。


    「免了免了!」


    「等等!假使事後才向我們請款,或者把日本商業銀行當成自己的地盤,那我們會很困擾啊!我們並非東丈會的傀儡機構喔,這點請你們千萬別搞錯。我可不想才剛化解一個災難,接著卻又立刻輪到木島先生翻臉跟我們作對,因此想事先敲定支付給你的報酬。」


    「我知道啦,我已經充分體會過小姐的實力了。過去雖曾與你們處於敵對的關係,但就當我透過這個機會跟你們握手和好,這次我就免費助你們一臂之力。」


    木島堅稱要免費承接這次委托。


    但對方是黑道,天曉得他這番話的可信度究竟有多高……


    站在善意角度來看的話,木島所說或許是真心話。但古人卻也曾言「免費的東西最是昂貴」。


    至少單就暫時借用組員的人事費用而言,光是卯上京武會這個燙手山芋,每個人頭起碼就得準備個一百萬酬勞才行,所以我們又再三表達想要支付報酬的意願。


    然而木島卻也持續婉拒,說什麽就是不肯收。木島相當認真地強調真的隻是想跟我們握手言和而已。


    迫不得已的我們,隻好決定等事成之後再逕自支付報酬。縱使木島真的願意免費幫助我們,還是盡量避免欠黑道人情比較妥當。


    總之,約好明天在中小企業信用補充機構門口集合之後,我們便離開了木島組。


    ◇


    我們前往金融廳報告,隻見前幾天的七人再度魚貫現身。


    莉音開始說明截至今天為止的狀況。


    聽完我們報告的齊藤先生不禁抱頭苦惱。


    「暴力集團居然曾掌握過銀行……這……」


    這對金融廳而言是個很棘手的難題。剛獲核準的銀行,居然曾受指定廣域暴力集團的汙染,可是攸關金融係統的一起重大事件。一旦曝光,新聞媒體肯定會連日大肆炒作,造成股價下跌,並對政治經濟造成重大打擊。不僅金融廳的信用一敗塗地,梶原大臣必然也會因而丟掉官位吧。內閣府特命擔當大臣(金融擔當)是在政權中占有最重要地位的大臣,整個內閣極有可能就此瓦解。


    對革命社而言,也不想對外宣稱才剛收歸旗下的銀行曾與暴力集團關係密切。縱使那與我們毫不相幹,輿論卻不會如此認為。在一般人的認知當中,與暴力集團有所牽扯的企業,根本不可能如此輕易就收購到手。革命社的形象肯定會因而受創。


    在場的官員們也嘰嘰喳喳地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不單隻是不妙而已,這應該要請警方介入調查才對吧?」


    「不,那麽做也不太妥當……總不能讓此事公諸於世吧?必須設法私下解決才行!」


    「那該如何是好?」


    「如果循梶原大臣的政治途徑,應該就能跟京武會談出結果吧?」


    「可能很難吧,梶原大臣完全不可靠啊。與其那樣做,倒不如委托警察廳私下處理還比較妥當一些。」


    「我也覺得這個方案比較好。警察廳必然也能理解事態嚴重性,應該會願意協助我們秘下解決這個案子才對。」


    「那我大學社團的學弟在警察廳任職,我就約他出來見個麵,不著痕跡地詢問看看好了。我今天就打電話找他。」


    「但各位不覺得幹脆直接請示總理的意見比較好嗎?與其由我們跟警察廳開會協商,倒不如營造出政府層級的協助態勢較為妥當……」


    「想要動員內閣,梶原先生會是個阻礙啊。那個人直到最後一刻都反對金融廳出手監察日本商業銀行,相信他絕不會事到如今還想改變態度才對。」


    「不然究竟該如何是好?若真要暗中調動警察廳人手的話,還是得谘詢內閣的意見才行啊。」


    在一旁默默聽著官員們交談的莉音,突然插嘴說道:


    「稍等一下。剛剛這樣聽下來,我已了解金融廳大體的方針為何。首先請讓我們革命社這邊先設法處理看看。」


    「但對方是京武會耶?還是隻能請警方出麵……」


    「沒錯。等警方處理完畢,我們會再透過適當的管道請革命社重掌日本商業銀行。這樣做也比較能讓人放心吧。我們既不想把事情鬧大,也想好好迴報革命社的協助啊。


    」


    莉音熱切地試圖說服這群官員:


    「可是,我也不認為利用將清算權賣給警察的形式接掌銀行經營,京武會就會說句『喔,這樣啊』然後坦然接受啊,他們遲早都會對銀行找麻煩的。另外,我覺得這點比較重要,就是革命社並不希望拉警察入夥,因為時間一久,銀行肯定會變成警察廳的養老企業。」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革命社真有辦法與京武會進行交涉嗎?」


    「應該是不成問題。」


    莉音一開口打包票保證,官員們盡皆露出傻眼神情。


    「怎麽可能!?」


    「請各位想想看吧,這件事之所以轉到我們手上,是靠革命社的政治力所致。梶原大臣起初根本就沒想過要讓我們插手銀行界的相關業務,可是如今我們卻已一腳踩進銀行領域,這代表我們八成還是有那麽一點政治力可言。所以呢,我們會先設法解決看看啦!」


    莉音再次開口說服。


    「……革命社究竟是個什麽樣的組織啊?」


    坐在會議桌末端的官員逕自嘀咕著說道。


    「假使連我們革命社出麵也行不通的話,那麽各位隻需動員警方介入,或請內閣出麵即可。可是到時候警察廳必定會派遣相關人士進駐日本商業銀行擔任董事職位,銀行將脫離我們的掌控,化作警方的私家財產。」


    「盡管如此,倘若警察肯出麵守護的話,革命社從片山手中收購的股票也就不會變成廢紙啦!我記得是二十億對吧!這筆股票的價值搞不好也會小有成長喔!」


    齊藤先生如此說明。


    「二十億的股票就算變成二十五億,也沒什麽好開心的。問題在於銀行經營方針會脫離我們的掌控,如此一來毫無意義可言。我想讓這間銀行當作革命社集團的核心,想讓我們的銀行變成一間大型金融機構。」


    莉音熱情洋溢地述說道。


    官員們均露出困擾神情麵麵相覷。他們大概是判斷不出我們的政治力可信度究竟有多高吧!


    齊藤先生代為陳述官員們的意見:


    「坦白講,這並不是能夠輕易說出『好,我們知道了』的事態,這件事相當重大,我們也無法就這樣置之不理。」


    「這我知道,所以請給我一點時間。隻要一點時間就好。」


    「你需要大概多久的時間呢?」


    「那……一星期好了。」


    「這、這麽快就能處理妥當嗎?」


    「嗯。假使實在行不通的話,我們會把銀行重建方針交給金融廳全權負責,屆時各位再拉警察廳出麵即可。」


    聽見一星期這三個字,官員們的臉色頓時產生變化,再也沒人對莉音提出任何異議。畢竟先前都已經擱置將近三年之久,因此區區一星期根本就隻是一段稱不上等待的時間。


    ◇


    莉音跟我在與木島約定會合時間的五分鍾前,已先行抵達中小企業信用補充機構的大廈旁邊。木島先前說會帶幾名組員一同前來,至今卻仍不見蹤影。


    我們站在原地等待。


    過了會合時間一陣子之後——


    隻見數輛黑頭賓士車迎麵而來。那肯定是木島組無誤。


    但不知為何,黑頭賓士車卻是一輛接一輛,起碼有十輛黑頭車駛抵現場吧。由於車中都有好幾道人影蠢蠢欲動,因此全部看起來至少有數十人之譜。


    ——咦?人、人數未免也太多了吧……?


    莉音及我隻能愕然望著眼前的情景。


    大廈前方的大馬路路肩隨即被黑頭車隊填滿,形成極其詭異的光景。


    接著賓士車門啪噠啪噠地陸續開啟,黑道們大舉現身。果然有五十人……不對,起碼有七十個人吧。木島組或許動員了大半人馬前來也說不定。


    由於黑道們成群結隊排在大廈周邊,有些行人還因而嚇得退出人行道。


    我們原以為大概隻會來幾個人,頂多也不會超過十人,為何演變成這種大陣仗?


    我們看見木島緩步走到整齊劃一的隊伍前方,接著轉身麵向男子們,然後大聲地開口訓話:


    「各位,一步都不準後退!聽到沒!」


    「是!」


    男子們氣勢磅磚地出聲迴應。


    木島隻側目瞥了我們一眼,接著邊走邊說道:


    「我們上!」


    「稍……稍等一下!這一大群人是怎麽迴事啊!未免也太多了吧!?」


    莉音雖連忙試圖製止,木島卻率先邁步踏進大廈,男子們也陸陸續績隨後跟上。


    我們則像是追趕木島似的,跟在排列成隊的黑道大軍末端走進大廈。


    耳邊已經可以聽見隔板後方傳出陣陣叫罵聲。由於實在有太多男子一鼓作氣闖進辦公室,導致通道擠得水泄不通,難以繼續往前推進。


    我們使勁推開黑道大軍,好不容易抵達被規劃成大房間使用的地方。


    隻見大群木島組成員與數名興誠會分子正麵對峙。


    「你們是什麽東西啊!」


    「我有事要找宮本老兄,叫他出來。」


    木島向前踏出一步,語調沉穩地說道。


    「你這小子,先報上自己的名號再說!」


    「我是東丈會的木島。」


    興誠會人馬睜大雙眼繼續詰問木島:


    「東丈會——?東丈會跑來這邊幹麽!?」


    「少在那邊給我要威風!宮本老兄知道我是誰,快去叫他出來!」


    這次木島也不遑多讓地大喝一聲。


    木島組人馬團團包圍住數名興誠會組員,咆哮聲頓時響徹整間房間。明明隻是要叫負責人出麵,卻引發了靂耳欲聾的怒吼聲以及這場驚天騷動。


    不曉得接下來事態究竟會如何轉變,然而縱使現在想製止也為時已晚,我與莉音兩人已經無能為力了。


    雙方持續隔空對罵一段時間之後,興誠會的援軍也陸陸續續從樓層後方湧現。戰力共計約二十人左右吧。就是昨天我跟莉音來訪時,將我們團團圍困住的那群人。興誠會雖說是個四百人的大組織,但在這間中小企業信用補充機構上班的暴力集團團員,可能就隻有這二十名而已吧,或許其中還夾雜著並非暴力集團正式成員的準組員。


    他們的咆哮漸趨劇烈化。我的耳朵痛得要命,根本什麽都聽不清楚。


    莉音雖然也站在興誠會與木島之間大喊著些什麽,我卻連一句話也聽不到,簡直無力迴天。


    在騷動之中,隻見一名男子從隔板後方走了過來。


    是宮本!


    認清來者身影的興誠會及東丈會雙方人馬瞬間收聲。我們從怒吼風暴的中心被拋進另一個寂靜空間,耳朵卻仍嗡嗡作響。


    「哎唷,我還想說是誰,這不是木島老兄嗎?你帶了這票人來做什麽呢?」


    盡管人數處於壓倒性的劣勢,宮本卻仍舊表現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對應態度。


    木島及宮本正麵對峙。


    「來談日本商業銀行的事啊!我已經決定要出麵關照他們了,因此就跟來參與這場協商羅!」


    木島話一說完,宮本臉色一變,怒目直瞪著我與莉音。


    「什麽——!?原來你們這兩個毛頭小鬼是東丈會的準組員啊!?」


    「不是!事情不是這樣的!簡直錯得離譜啊!」


    莉音雖猛揮雙臂大聲辯解,卻立刻被雙方的叫罵聲給掩蓋過去。


    興誠會大為震怒,木島組則是愈罵愈來勁。


    比剛才更為吵鬧的噪音包覆了整間房間,他們大吼的音量讓我的耳朵都要發痛了。


    木島所說的「出麵關照」這句話,意思所涵蓋的範圍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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