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場內懸掛著數個大型華麗吊燈，新建築物的味道、料理與酒的香氣，以及貴婦們的脂粉與香水味等，大廳裏充滿各種複雜的氣味。
而聚集於此的人們身上散發出來的虛榮心與野心的熱氣，讓卡修凡才一踏進大廳就忍不住蹙起眉頭。
「受邀者中大概隻有我們得搭五天馬車才能到達這裏，不過太陽已經下山了，大家還這麽有精神，真了不起。或者該說他們平常就是睡到中午才起來的吧。」
與丈夫的滿臉厭煩不同，愛莉西亞的雙眼閃爍著光芒。
「那個人有六百萬元呢。還有那一位，我猜有七百萬啊！會場裏這麽多侍者、料理、裝飾……算一算至少要五千萬啊。」
「愛莉西亞，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你太露骨了，稍微克製一下。」
卡修凡覺得那樣估價畢竟不妥，小聲地安撫妻子。
「喔，不好意思，可是這裏好熱鬧呢。」
就連應該是最習慣這種場合的提爾納德也掩不住興奮之情。
「愛莉西亞小姐說得沒錯，女士們投注在這次舞會的熱情完全不同。再說聚集在這裏的人……這完全就是王宮的舞會啊，完全看不出隻是一個分據統治地方的家族眾會。」
正如提爾納德所說，他們不時看到許多佩戴王室勳章的名人。
就在他們環顧四周時，剛才還在流暢演奏的樂隊突然吹奏高亢的喇叭聲。
這是在宣告本日舞會的主辦人——羅貝爾家當家登場了，愛莉西亞等會場中所有的人視線一致看向大廳的正麵。
「咦？羅貝爾家的人是金發嗎？」愛莉西亞疑惑地低語。
因為牽著夫人的手走出來的青年有一頭美麗的金發。
他的夫人也是金發，雖然看起來有點意興闌珊，卻是十足的美女。隻不過丈夫實在太過俊美，因此夫人就相形失色了。
青年的年紀大約是二十五歲以上，未滿三十。肌膚白皙、藍眼冰冷清澈、鼻梁高挺且高瘦挺拔。所謂的無可挑剔，指的正是他的外貌。
就連以藍、白作為基調，稍微複古的華麗貴族服裝都能襯托出他的高貴與美麗。愛莉西亞總覺得他好像曾在插畫中看過的王子。
因此跟在他身後出現的樸素青年與樸素少女低調走過時，應該沒有任何賓客留意到他們兩人。然而那名少女的全副心神都在她前方的金發青年身上，似乎並不在乎他人對自己的看法。
「而且好像還變年輕了。咦？他的頭發有那麽多、肚子有那麽扁嗎？身高也唔……」
仿佛受到金發青年的魄力所震懾，一片鴉雀無聲的室內隻剩愛莉西亞的聲音，卡修凡隻好習慣性地捂住她的嘴巴，要她安靜。
終於完全安靜下來的會場內，眾集眾人視線正要開口發言的人，應是羅貝爾家的當家金發青年，然而並非如此——
「各位來賓，歡迎光臨寒舍所舉辦的小宴會。我是羅貝爾家的現任當家，奇裏安·羅貝爾。」
笑容僵硬、緊張發言的人是棕發的樸素青年。
嘴巴被卡修凡捂住的愛莉西亞嚇了一跳，就連卡修凡與提爾納德都因為這樣的發展而大吃一驚。
盡管三人都很驚訝，奇裏安·羅貝爾依舊奮力繼續演說。
「能讓我這麽年輕的人繼承家業，不使羅貝爾家的曆史無人繼承，還能將各位聚集到這裏來——一切都是拜奧得侯爵所賜。這是聖女艾榭兒的慈悲眷顧，降臨在我父母身上的悲劇曾讓我一度憎恨神明，如今我深刻為自己的愚昧感到羞恥，明明這位仁慈的人如此照顧我……」
年輕人才熱切地說完，金發青年就迅速往前走了一步。光是這個動作就無比優雅，強烈的引人注目。
「各位先生、女士，歡迎來到羅貝爾的華麗大宅。請容許我代替主人羅貝爾子爵發言致詞。」
言詞雖然謙遜，可是他臉上揚起的笑容卻並非如此。清朗的聲音宛如美妙的樂音，擁有讓人——特別是女人——忍不住側耳傾聽的力量。
就連愛莉西亞也因美貌青年帶來的壓迫感而不敢妄動，同時心裏也想著——眼前可不是普通的有錢人。
「先前羅貝爾子爵所遭遇的悲劇，傷口或許到今日都尚未愈合，但若因此一直長籲短歎的話，子爵就無法繼承已經前往至高國度的父母遺誌。在下吉士卡·奧得自知僭越，卻希望能略盡綿薄之力，讓奇裏安先生、喜兒小姐兄妹能夠安穩幸福。我想在場的先生、女士們應該也與我有同樣的想法。」
自稱吉士卡·奧得的金發青年語畢，優雅地一鞠躬，隆重的喇叭演奏也再度配合地響了起來。
貴婦們同時發出熱烈的歎息。奇裏安身邊那名從剛剛開始眼中就隻有吉士卡的樸素少女，肯定就是他的妹妹喜兒了，她看起來更像是隨時都會昏倒的樣子。
聚集在大廳會場內的女性之中，隻有兩位沒有被吉士卡的演講感動。
一位是可能是他夫人的傭懶金發美女，她刻意地打開高級香木製的扇子，遮住打嗬欠的行為。
卡修凡放開手之後，嘴巴終於獲得自由的愛莉西亞，則是另一位不受感動的女性。
「咦？他就是吉士卡，奧得侯爵嗎？就是他控製艾力克斯先生、利用假的撒伊德，讓路亞克去殺掉卡修凡大人的？那站在他身邊的就是下嫁給他的艾媞娜王女吧。路亞克好像說過，王女與奧得侯爵的感情不太好呢。」
愛莉西亞毫不保留地說了出來。幸好華麗的舞曲很快響起，吉士卡牽起喜兒的手開始跳舞之後，就沒有人注意到她說什麽了。
就連平常耳朵很靈光的卡修凡都沒聽見妻子的失言，反而是愛莉西亞聽到卡修凡小聲地說「中招了」，眼睛還死盯著已經習慣眾人視線、正翩然起舞的吉士卡。
※ ※ ※
「沒想到奧得侯爵會出現在這裏，而且還……」
看來卡修凡真的沒料到這一點，舞會已經正式開始，他依舊無心於周遭，嘴裏一直喃喃抱怨。
「嚇了我一跳。第一次見到狄尼洛時，覺得他的臉真是好看，但奧得侯爵又不同了。這男人太引人注目了。」
卡修凡舉的例子是沒落的阿茲貝格地方伯——狄尼洛，阿茲貝格公爵，盡管他平常並不在意他人美醜。
然而這次不同，如果說狄尼洛的俊美有如月夜般靜謐，那麽吉士卡的美貌就宛如燦爛的太陽，讓卡修凡有些受到震懾。
「是啊，不管他在哪裏，很容易就能認出來喔，金發很閃亮呀。」
愛莉西亞望著人牆的另一頭，吉士卡的金色腦袋正在優雅晃動。
「可是他到底為什麽會在這裏呢？奧得地區與費德霖地區的距離不算遠，我家附近的農家孩子都說兩地氣候相像，生產的作物也沒什麽不同，因此商隊很少往來於兩地之間。雙方的交流應該不深才對呀。畢竟大老遠拿同樣的作物去賣，也賺不到錢啊！」
自己在娘家院子角落栽種作物的愛莉西亞，疑惑地歪著頭。
見監護人夫婦各自陷入思考，提爾納德忍不住開口。
「呃，愛莉西亞小姐、卡修凡，比起那個……你們不覺得氣氛怪怪的嗎？」
華麗會場的角落出現一塊空白。
這是一場大規模的舞會，無可比擬的社交場合。聚集在此的紳士、淑女，每一位都會盡量與其他人交談、共舞，活躍地讓對方或周遭的人對自己留下印象。
隻有萊森夫婦與提爾納德三人所在的角落完全孤立在那樣的光景之外。
忙著到處走動的紳士、貴婦們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拿著飲料四處服務的侍者甚至沒有靠近他們。
「卡修凡，我們是應邀前來的吧？但他
們好像當我們完全不存在一樣。」
「並不完全是喔。你看那邊，坐在長椅上那幾個。」
卡修凡輕揚下巴，示意提爾納德看向幾位坐在複古長椅上的貴婦。
「喂，對女性用那種態度，很失禮耶。」
「用扇子遮掩著偷瞄別人，還忍不住露出訕笑。我這種態度剛好而已。」
卡修凡好像完全沒注意周遭情況，但至少還是比提爾納德眼尖。他冷冷地低喃，一雙眼睛譏嘲地環顧四周。
「哼，話說迴來，這還真像時光倒流一樣，是場豪華又老派的舞會呢。最近常見的舞會都是找街頭藝人來吵吵鬧鬧，這裏還真是優雅。要是讓那些老是感歎新興貴族大量出現而導致社交界平民化的人看了，肯定要高興得痛哭流涕。」
大約八十年前，幾乎要顛覆國家的叛變風潮總算平息下來後，當時的國王便把爵位賜給各地引起暴動的部分有勢力農民。
突然獲得爵位的農民積極進軍社交界，迎合他們興趣的模式也進入了社交界。無論是舞會或晚宴逐漸變得簡樸，也慢慢沒有那麽難以親近了。
卡修凡用輕蔑的口氣說完之後，視線落在身旁好奇地四處觀看的愛莉西亞身上。
「抱歉，愛莉西亞。」
麵對提爾納德時不改一貫傲然態度的卡修凡，對愛莉西亞說話時似乎是真心感到過意不去。
「你難得迴來故鄉，卻是這種情形。我找個機會讓你暫時到別室去休息吧。還是那樣你也會不舒服？」
「咦？不會啊，卡修凡大人。我已經非常久沒有受邀參加這種眾會了。往右看是一堆有錢人，往左看也是一堆人在揮金如土。啊，真的非常棒呢！」
雖然很克製地沒說出口，但愛莉西亞心裏可是忙著對往來的賓客們進行估價「一千萬、八百、五百、一千二」。
「不，我不是說這個……那麽你可以看個夠。況且也沒有人過來找你說話。」
在他們的不遠處有個看起來還不習慣這種場合的年輕女孩，正因為一名壯年紳士的邀舞而臉紅。受男士邀舞的頻率是女士地位與魅力的證明。
「對啊。若是平時的樣子就算了，啊，抱歉，總之，今天的愛莉西亞小姐非常可愛。那麽，我有這個榮幸請——好痛！」
在一片喧騰中，提爾納德打算邀請愛莉西亞跳舞，卡修凡卻一臉若無其事地踩了提爾納德一腳。
「提爾，你怎麽啦？撞到哪裏了嗎？真是個讓人操心的家夥呢！」
「你還敢說！鞋子會弄髒啦，不要再踩了！知道了啦，我不妨礙你，你去跟愛莉西亞小姐跳舞吧，我在這邊等就好！」
「不，我不跳了。」
見到卡修凡的氣勢突然間消失，愛莉西亞覺得喉嚨好像卡著什麽似的有些苦澀。
「那、那個，卡修凡大人、雷登伯爵，您們別在意我，我從以前就常常這樣了。」
不希望話題再繼續下去，愛莉西亞難得地體諒他人。
此時他們麵前剛好走過幾名愛莉西亞曾見過的費德霖地區貴族，他們經過時不斷往三人這邊瞄了幾眼。愛莉西亞想起那些是帕傑司家與卓昂家的人。
「哎呀，愛麵子的費德霖家千金竟然會混進這裏，明明都已經嫁出去了，真是厚臉皮呢。是聞到錢的味道才來的嗎？這種事我還真是做不來呢。你們說是不是啊？」
「她現在不是人稱死神姬嗎？哈哈，那樣還有人要買她，真不愧是地方伯呢！」
「買下她的就是旁邊那個暴發戶吧？最先買下她的巴斯德家也是，本來的家世根本就沒有地方伯幹金會嫁過去……」
「是啊，這個羅貝爾家反正也……啊，不，是肯定也那樣呢。」
一群人故意大聲談論之後，若無其事地走迴人群中。
看著渾身僵硬的卡修凡與提爾納德，愛莉西亞笑了。
「看吧，一直都是這樣，幾乎沒有人會來跟我說話，不過也因為如此，我才有很多時間吃東西。啊，等等，卡修凡大人！」
卡修凡突然捉住愛莉西亞的手腕，她嚇了一跳，唿喊丈夫。
「愛莉西亞，你不太舒服吧？我們暫時到走廊去一下。」
「不，呃，我沒事，而且我一口水果酒都還沒喝到啊。」
「那就是我不太舒服。」
雖然覺得很怪，但抬頭看見卡修凡一臉嚴厲，似乎也不打算聽她說話。
正當她莫可奈何地任他拉著走時，周圍突然起了一陣騷動。
「奧得侯爵！」
吉士卡·奧得穿過議論紛紛的人群，走向愛莉西亞。
在水晶吊燈下更顯得耀眼的金發微微飄起，吉士卡溫柔地朝三人微笑。就連剛剛優雅地無視愛莉西亞三人的眾人，視線也不由得隨他落在三人身上。
「初次見麵，萊森公爵夫婦、雷登伯爵閣下。」
近距離一看，吉士卡的笑容更是耀眼。愛莉西亞就像平日一樣報以微笑，提爾納德則是忍不住臉紅了。
接著吉士卡重新轉向麵無表情的卡修凡，卡修凡也挺直背脊迎視吉士卡。
兩位領主的身高、體格相差無幾，但除此之外的部分則形成強烈的對比。一位是氣質優雅、麵帶微笑的金發碧眼美麗青年，另一位則是有些陰沉又桀騖不馴的黑發青年。
他們看著彼此的眼中都同樣閃著銳利的光芒。
「沒錯，我們確實是第一次見麵呢，奧得侯爵閣下。」
雖然已經放開了愛莉西亞的手，卡修凡的語氣依舊嚴肅。
對方是撐過叛變風潮、至今仍持有強大權力的奧得地方伯，更是娶了王女為妻的大貴族。身為公爵的卡修凡爵位確實高於吉士卡，但在一般人眼中，他不過就是個新興貴族，根本無法跟奧得侯爵相比。
好奇旁觀的紳士、淑女們因為他缺乏敬意的態度而蹙眉，但站在卡修凡的角度一想，不能怪他用這種態度迴應。
卡修凡當上領主後，將此事書麵知會吉士卡，吉士卡非但沒有拆信，還附上一朵枯萎的薔薇，將信退了迴來。當時就已經得罪卡修凡的吉士卡，前陣子更是利用艾力克斯·巴斯德惹了一堆事。
「嗯，確實如此，很榮幸能見到您，萊森公爵。」
相對於語氣稍微輕鬆一些的吉士卡，卡修凡依舊生疏客套地迴應。
「奧得侯爵閣下，請恕我無禮，我是『強』公爵卡修凡·萊森。這個爵位也獲得您嶽父的正式承認，請您如此稱唿我。」
言下之意就是，難道你不願意開口說出國王承認的爵位嗎？
在大庭廣眾之下遭到如此冒犯，吉士卡卻未表現出震驚的樣子。
「真是失禮了，萊森強公爵。」他突然輕笑了一聲。「雖然我也聽說了，但您真的是跟外表形象不同，意外的孩子氣呢。這麽重視國王陛下所賜的爵位，您真的相當忠誠。不過也別那麽擔心，就算別人講錯一、兩次，我想也不會有人搶走您的爵位。」
一副安撫小孩的語氣說完後，吉士卡的視線從啞口無言的卡修凡身上移開，落在一旁提心吊膽的提爾納德身上。
「那麽我們容後再敘，萊森強公爵。這位想必是雷登伯爵閣下了。」
「呃、啊、嗯，是的。」
提爾納德緊張得差點要跳起來，吉士卡則對他殷勤行禮。
「雷登地區發生的悲劇，我也略有所聞。雖然我們領地之間有段距離，但我與你都是同樣擁有地方伯血脈的世家。你需要援助的時候，我什麽忙都幫不上，真是非常抱歉。」
「不、不會……那個……」
「不過你真不愧是繼承雷登家血統的人。盡管尚未成年，治理的手
段卻相當優秀，令人佩服。當然，你的監護人也很可靠，我想令尊、令堂在至高國度一定也很為你高興。」
完全是個大貴族的吉士卡說得如此真摯，讓提爾納德有點手足無措。平常老是遭受卡修凡與薩格萊奚落，他不太習慣受到這種誇讚。
「不、我……奧得侯爵您、您才是很、很了不起的人。我雖然初來乍到，不清楚詳情，不過羅貝爾家的當家似乎相當感激您。」
「沒那迴事，是奇裏安表現得有些誇大了，我隻是提供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幫助。」
吉士卡就連苦笑的表情都很俊美，他說話的同時緩緩迴過頭。
雖然被吉士卡的存在感吞沒而毫不引人注意，但羅貝爾家的當家奇裏安正一臉緊張地站在他身後。
「不曉得在這裏說妥不妥當，但羅貝爾兄妹也是突遭變故而父母雙亡，身世不幸。兩位克服了相同的苦難，肯定有許多話要談。雷登伯爵，您若有時間的話，願不願意跟奇裏安聊聊呢？」
提爾納德不知所措地抬頭看向卡修凡，卡修凡朝他點了點頭。
「去吧。你也需要有個年齡相近的談話對象，隻是不要掉以輕心了。雖然我不認為這裏耳目眾多，他們敢輕舉妄動。」
後半部分，卡修凡用隻有提爾納德聽得到的音量。
提爾納德應該也知道吉士卡對卡修凡做過什麽事，他小聲應了句「我明白」，便朝奇裏安身邊走去。
「萊森強公爵夫人。」
愛莉西亞正高興地說著「雷登伯爵似乎能交到朋友呢」，吉士卡便對她說話了。
「容我重新向你問候。我是吉士卡·奧得侯爵，是奧得地區的領主，但現在隻是一個因你的美麗可以任你差遣的人。」
嘴裏說著做作的台詞，吉士卡彎腰執起愛莉西亞的手。
愛莉西亞手上戴著上等鞣革製的手套，看起來與參加舞會的貴婦非常相稱。卡修凡一言不發地看著吉士卡在她手背上恭敬地落下一記稍嫌冗長的親吻。
「我也必須向你致歉。令尊、令堂的不幸，還有第一次婚禮上的不幸……雖說紅顏薄命，但請原諒我未提供任何幫助。」
「不會，您別這麽說，又不是您殺了我父母或布萊恩先生。再說，還有個非常棒的丈夫買下了我。」
愛莉西亞少根筋的迴答換來吉士卡溫柔的微笑。
「是嗎？跟傳聞相同，你擁有能在逆境中不屈不撓的精神，令人激賞。萊森強公爵，我真羨慕您，能娶到一位這樣的妻子。」
吉士卡麵帶微笑，輕輕拉過尚未放開的愛莉西亞的手。
「強公爵夫人，請與我共舞一曲，好嗎？」
「咦？」
愛莉西亞真的嚇了一跳，吉士卡對她報以試探性的微笑。
「咦，我說了什麽讓你驚訝的話嗎？」
「啊，不，說得也是，這裏是舞會呢！總是會有人來邀我跳舞吧。」
過去無論出席什麽場合，愛莉西亞與父母親總是因為「無法接受沒落事實的老古板」、「死要麵子的費德霖家千金」等輕視，而遭受像剛才那種冷言冷語的對待。
因此她出席舞會的最大樂趣，就是興奮地觀察爭奇鬥豔的賓客的有錢程度，以及盡情享用餐點。
不過舞會原本應該是享受跳舞的場合才對。
「可是，奧得侯爵，我不太清楚新式舞步。我已經好幾年沒有好好跳舞，而且學舞蹈的費用也相當昂貴。」
「咦，阿茲貝格地區很少舉辦舞會嗎？別擔心，我來教你王宮內最新、最流行的舞步。當然，免費。」
吉士卡似乎以為愛莉西亞莫名地提到錢的話題，是宴席間的玩笑話，因此不著痕跡地配合她。
「啊，那真是謝謝您。呃，可是……」
愛莉西亞向來不會拒絕別人送的東西，糊裏糊塗便同意了。
她重新想了一下，抬頭望向一直沉默不語的丈夫。
記得未婚時，她偶爾會收到跳舞的邀請，那時父母就會說「那種男人不行」，然後趕跑對方。
在貴族社會中，對於婚後的異性交際反而秉持更開放的態度，但愛莉西亞現在不是單純的已婚而已。
她是被買下的，所有的決定權都掌握在卡修凡手中。
「卡修凡大人，呃、我……該怎麽做才好？」
「他不是要教你最新的舞步嗎？你就去學吧。」
頓了半晌後，卡修凡用平板的聲音迴應。
「您準許啊？嫁了一個心胸寬大的丈夫，你真幸福。那麽，愛莉西亞小姐……失禮了，我可以直唿你愛莉西亞小姐吧？」
「啊，是。呃，卡修凡大人，他可以嗎？」
「如果你不排斥，奧得侯爵又想這麽稱唿的話。」
卡修凡低沉地說完，突然將臉靠近愛莉西亞，讓她大吃一驚。
原以為他要吻她，可是與她的預想不同，卡修凡像剛剛對提爾納德那樣，小聲地在她耳邊叮嚀。
「絕對不要說出艾力克斯或路亞克的事，別忘記這男人是什麽樣的人。」
「啊，原來如此。」 ，
見愛莉西亞不由自主地脫口迴答，卡修凡不禁苦笑，然後直接退開，走向牆邊，雙手環胸。
或許這樣比坐在女士專用的舞會長椅好多了，不過畢竟仍非公爵該有的態度。
愛莉西亞聽到好多責難他粗魯無禮的聲音，但他也隻是移動視線，認真觀察周遭。
※ ※ ※
愛莉西亞被吉士卡牽著走到大廳中央，受到眾人的關注。
愛莉西亞腦中想著在這種情形下至少不會當場被殺害，便隨著對方的引導翩然起舞。
曲子應該也是最新的，因為她沒有聽過。不過兼具輕快與華麗的主旋律倒是能讓人自然隨之起舞。
更何況吉士卡的領舞相當純熟。他的體格與卡修凡相差不多，因此跟愛莉西亞當然就有差距，但他摟著愛莉西亞腰部的手卻完全不以為意，靈巧地帶領著愛莉西亞。
「愛莉西亞小姐，表現得不錯喔。你說很多年沒跳了，是騙我的吧？」
「不，是真的。不過我經常勞動身體就是了。嗬嗬嗬，很好玩呢……也跟卡修凡大人……」跟卡修凡大人——
自然而然到口的話說不下去了。
「跟萊森強公爵怎麽了？」
「啊，沒、沒事。卡修凡大人好像不是很喜歡跳舞。」
是不喜歡跳舞，還是不喜歡跟她跳舞呢？
愛莉西亞拋開負麵想法開朗地迴答。吉士卡則望向卡修凡。
「似乎是如此。他看起來也不打算邀請任何人的樣子。」
正如吉士卡所說，連提爾納德都去找奇裏安了，所以卡修凡現在獨自背靠著牆一動也不動。
跟主人聊天的提爾納德，身邊不知不覺開始聚集其他賓客。對於雷登領主又是地方伯的提爾納德，許多人心裏還是想跟他結識的。
可是卡修凡的周圍依然空無一人。
「反正就算去邀也……不，這種話還是別說了。」
意有所指的吉士卡將視線落在懷中的愛莉西亞身上。
「話說迴來，愛莉西亞小姐，您嫁給萊森強公爵以後似乎真的很幸福呢。」
「嗯，因為卡修凡大人是我的理想丈夫啊。」
愛莉西亞說出每次都相同的評價，吉士卡聞言微眯起藍色的雙眼。
「是嗎？真是令人羨慕呢。你知道嗎？你的父母曾打算把你嫁給我喔。」
「咦？啊，是，我知道。」
「雷登家的根基還不穩，阿茲貝格家聽說比我們還落魄……啊，如果能
把你嫁到奧得家就好了！」
母親列舉出鄰近的地方伯長籲短歎，愛莉西亞已經聽習慣了。當然她也知道那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事。
「可是像奧得侯爵家這麽有錢，我們是絕對配不上的。而且我們又同樣是地方伯，更無法把家世當成嫁妝。」
愛莉西亞過於露骨的迴答，讓吉士卡微微蹙起眉頭。
但那也隻是一瞬間，他立刻又揚起溫柔的微笑。
「不，說真的，我也很想拯救同為地方伯的你脫離苦難。隻是很可惜，當費德霖家找我談的時候，我已經有婚約在身了。」
「嗯，是艾媞娜·費拉，迪·希爾丁小姐吧？她在那邊。」
愛莉西亞流利地說出王女冗長的名字，她腦中關於有錢人的記憶相當好。
現在已是艾媞娜，奧得的王女正恰然自得地坐在會場角落的長椅上。她的周遭擠了不少前來邀舞的男士，而站在她左右兩旁的年輕貴族則不著痕跡地應付著那些人。
「跟王女結婚很棒呢！您一定得到不少嫁妝吧？」
「確實獲得了不少，可是跟她結婚也奪走了我最重要的東西喔。」
再度蹙了一下眉頭之後，吉士卡的表情立刻恢複平靜，低聲說出別有深意的話。
「重要的東西？」
吉士卡對反問的愛莉西亞露出有點落寞的微笑。
「就是跟真心相愛的女人結婚的幸福生活。」
愛莉西亞瞪大雙眼，不由得往前微傾。
「啊，您有其他喜歡的人嗎？」
娶了王女的男人心中還有舊愛，這是戀愛小說常見的題材，也經常會出現在愛莉西亞喜歡的恐怖小說中。
不同於戀愛故事裏钜細靡遺地描寫甜蜜辛酸的內心糾葛，恐怖小說裏多數篇幅都是被拋棄的怨恨引起的複仇過程。根據不同作者的興趣，有些還會寫得過於殘酷，像那樣的書買的人不多，她就能幸運地便宜買到手。
「不是那樣。我的意思是，我連尋找那種對象的機會都失去了。當然艾媞娜是很棒的女人……但很可惜，她似乎比較喜歡跟其他男士相處。」
否定了愛莉西亞的妄想之後，吉士卡好像想到什麽似的苦笑。
「失禮了，我身為一個擁有爵位的家族長子，說的話竟然如此婆婆媽媽。我的身分明明就容不得我這樣，你盡管笑我吧。」
「不會，您快別這麽說，。」
愛莉西亞別無他意地迴答。吉士卡環在她腰際的手突然稍微用力了些。
一貫優雅且任由帶領的腳步突然變得淩亂，愛莉西亞腳下一陣踉嗆，正當她以為就要踩到對方的腳時，吉士卡搶先一步撐住她，在極近的距離下對她輕喃。
「那麽，這就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了？」
「呃，好，我知道了。」
愛莉西亞伸手扶好滑落的眼鏡，坦率地迴應對方情話般的要求。
撐著愛莉西亞過輕的身軀，吉士卡認真凝視她。
「我們說不定是相見恨晚呢。愛莉西亞小姐，以後請直接叫我吉士卡吧。」
「啊，好，謝謝您，吉士卡先生。」
就算對他的稱唿從奧得侯爵變成吉士卡先生，她也沒有得到什麽好處。愛莉西亞邊想著這些、邊點頭之後，吉士卡輕輕地放開她。
「曲子結束了。雖然我很想再跟你跳一支舞，但你的丈夫可能會恨我。而且，我也還有話要跟他談。」
※ ※ ※
卡修凡沉默地看著吉士卡牽著愛莉西亞的手走迴來。
靠牆而立、睥睨周遭的樣子，如果他是女性的話，看起來可能就像個可憐的壁花。然而他的視線太過銳利，存在感太強大，因此周圍的紳士、淑女們很難忽視他，隻能偷偷看他幾眼，彼此交頭接耳。
愛莉西亞毫不在意四周緊繃的氣氛，像平常一樣自然開口。
「卡修凡大人，吉士卡先生說有話要跟您談。」
「吉士卡？」
卡修凡神情訝異地重複她的稱唿，吉士卡本人對他露出微笑。
「是我請她這麽稱唿的。」
「那就算了。話說迴來，您要談什麽？」
「寄給您的邀請函中應該大致說明過那件事了，細節我們就到另一間房去談吧。啊，來得正好。」
發現愛莉西亞二人迴來，提爾納德與奇裏安也靠過來了。
「兩位，我正打算與萊森強公爵討論那件事，可以嗎？」
「好的，舞會也差不多到了中場休息的時候，時間上正好。」
奇裏安同意。提爾納德也跟著點頭後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個……對了，不好意思，奧得侯爵，可以讓我的管家也一同出席嗎？」
「管家？」
「是的。說來慚愧，我還未成年，什麽事都還不太會，因此這麽重要的事情，我希望管家也能知道。呃、可以嗎？」
就連經常提供卡修凡情報的薩格萊，這次也掌握不到吉士卡的動向。
但若是讓薩格萊一同出席他們的談話，或許能得到一些線索。至少，之後他不會罵提爾納德「為什麽不叫我去」。
這是以提爾納德來說相當機伶的要求，吉士卡頓了一會兒之後，傲然勾起微笑。
「嗯，當然可以。原來您這麽信賴薩格萊，亞雷。」
「咦，您認識我的管家嗎？」
還未介紹就聽對方提起薩格萊的名字，提爾納德顯得很驚訝。
「是的，聽說雷登家的管家就是他。我很想見他一麵，請您務必讓他列席。」
「那麽，我也會叫我的管家出席。」
卡修凡語畢，吉士卡也很配合地表示同意，接著很抱歉地對愛莉西亞笑了。
「抱歉，愛莉西亞小姐。雖然我很想跟您多聊聊，但我跟萊森強公爵、雷登伯爵該談的事必須盡快談妥才好。因為內容有點複雜，所以請容我們離席。」
「喔，是要談買下我家房子的事吧？好的，請談吧。」
「那是你很重視的房子，我不打算賣它。」
想起卡修凡說這話時放在她頭上的溫暖大手，愛莉西亞感受著些微「肚子痛」的感覺並同意了。
「謝謝你。愛莉西亞小姐，在場有許多名門子弟，你肯定不會感到無聊。雖然萊森強公爵是很優秀的人，但你難得來一趟，可以多跟其他人交流。那麽我們就先告退了。」
吉士卡一副當家作主的態度說完後，領著卡修凡等人準備離開大廳。
卡修凡突然折返，微微彎腰在她耳邊輕聲低語。
「死神就在附近。如果發生什麽事，不必管他人的眼光，盡管叫他，知道了嗎？」
「死神」這個一般人覺得不吉利的名稱，卻是萊森夫婦強而有力的夥伴。
雖然看不到人，但路亞克一定在某處。卡修凡肯定是不放心留下愛莉西亞一個人才這麽告訴她。
「路——啊，知道。」差點脫口說出名字的愛莉西亞最後點點頭，於是卡修凡便大步跟在吉士卡等人身後離開了。
※ ※ ※
中場休息過後，舞曲再度響起。愛莉西亞悠哉地聽著舞曲，幸福地享用小蛋糕。
侍者已經不再漠視她，但她的周圍仍然出現一片空地。雖然有好幾位貴族青年偷偷從遠處看她，彼此相讓時嘴裏還說著「你去啦」、「不，還是你去啦」、「我才不要」、「我也不想，可是奧得侯爵……」等沒營養的話，但實際上沒有人真的上前去搭話。
「這塊蛋糕真好吃。海綿蛋糕裏夾的水果是幹燥的麗果嗎？還是羽核仁？對了，如果是羽核仁，阿茲貝格地區應該種得出來
喔。」
麗果與羽核仁都是費德霖地區的一般作物。栽種麗果需要大量陽光，而羽核仁隻要施以肥料，就算沒有多少陽光還是可以……愛莉西亞完全無視周圍情況，兀自陷入思考。
「那個……萊、萊森、公爵夫人。」
順著細微的聲響看過去，隻見一名挽起棕色頭發的樸素少女站在愛莉西亞麵前。仔細一看，對方穿著明亮的薔薇色華麗禮服，卻完全顯不出氣派的樣子。
「哎呀……您是……」
「我、我叫喜兒·羅貝爾。您好。」
撩起跟愛莉西亞差不多蓬的裙擺，喜兒有些別扭地自我介紹。
喜兒跟她哥哥一樣，擁有一張除了純樸之外並不特別醒目的樸素麵孔。身材也跟愛莉西亞差不多，纖瘦且缺乏曲線。
喜兒勉強穿上的禮服是承襲舊式貴族喜好的繁複款式，又大又蓬的袖子反而沒必要地強調了平板的胸部。可是最近因應了新興貴族的抬頭，禮服應該是素雅走向才對呀。
「那個……公爵夫人，我能跟您聊聊嗎？」
「嗯，當然可以。這是我的榮幸。」
愛莉西亞剛好吃完蛋糕，把空盤交給經過的侍者後，欣然答應。已經很久沒有年齡相仿的貴族少女找她說話了。
但明明是喜兒自己找她說話，卻一直扭扭捏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呃、那個……公爵夫人，您與吉士卡先生很熟嗎？」
終於扭捏完之後，喜兒唐突地開口提問。
她頓了一拍，長著雀斑的臉慢慢變紅，倒是愛莉西亞很自然地迴答她。
「咦？沒有啊。雖然之前常聽到他的名字，但我今天是第一次跟吉士卡先生見麵。」
自稱是路亞克的哥哥「撒伊德」的殺手——傑達，也是奉奧得侯爵之命前來刺殺愛莉西亞的。她後知後覺才想起此事。
「啊？但您稱唿他吉士卡先生啊？」
喜兒突然臉色一暗，愛莉西亞則幹脆地點頭稱是。
「因為吉士卡先生要我這麽稱唿他。」
「啊、喔，這樣啊。說得也是，因為他是那麽溫柔體貼……」
看著自言自語仿佛在說服自己的喜兒，愛莉西亞開口提議。
「如果您願意的話，可否喊我愛莉西亞就好了？也請讓我稱唿您喜兒小姐？」
喜兒似乎有些吃驚，最後害羞地微笑同意，接著她又深吸一口氣改變話題。
「那個……剛才在這邊的黑發男士就是萊森公爵嗎？」
「嗯，萊森強公爵，我的丈夫。」
愛莉西亞迴答時還順便率直地糾正卡修凡向來在意的爵位稱唿，喜兒聞言雙眼就像愛莉西亞平常那樣閃閃發亮。
「那個人果真就是人稱『阿茲貝格的暴君』的萊森……呃，強公爵閣下啊。哇，我聽說他有三隻眼睛，而且頭上長角，身材跟山一樣高大，結果意外的相當正常啊……雖然有點可怕。」
原本是在描述愛莉西亞的流言，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竟波及卡修凡了。
喜兒纖細的肩膀戲劇性地顫抖，緩緩開口詢問。
「強公爵夫人……我可以冒昧地請問嗎？那個……跟那樣的人結婚，您的生活過得如何呢？」
「咦？」
「因、因為他的風評大多不是很好……我……對了，我覺得您非常令人同情！父母雙亡，經曆兩次政策聯姻，還被冠上死紳姬的稱號……就像故事裏常出現的悲劇女主角一樣那麽棒……呃，不是，是那麽可憐。」
喜兒看起來確實很同情愛莉西亞。
但她同時也似乎莫名興奮。
愛莉西亞覺得自己最近常被問及這種問題，思考了一會兒。
「嗯，跟卡修凡大人婚後的生活既熱鬧又刺激，非常好玩喔。因為卡修凡大人是我的理想丈夫啊！」
我的理想丈夫。
她是打從心底這麽想，才會不斷說出口，卻莫名想起卡修凡有些哀傷的表情。
「他很溫柔、很寬容，而且允許我什麽事都不必做。最近還特別……莫名地對我非常客氣。」
摸她頭的方式變得很客氣，還突然問她有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
就像隔著一層薄紗般，對她展現不自然的溫柔，有時候還會突然對她置之不理。
見愛莉西亞不自覺露出沮喪的表情，喜兒竟有些惋惜。
「啊，這樣啊。他很溫柔嗎？這……不過您想想看，例如他有時候是不是會對您很冷淡？或是因為用錢買下您，所以態度相當傲慢？」
「冷淡……這麽說來，他拒絕跟我跳舞。」
想起彈風琴的時候，還有剛才那一幕，愛莉西亞輕聲說道。
結果喜兒再度變得結結巴巴。
「您剛剛、跟吉士卡先生跳舞時，氣氛看起來相當親密呢。」
「嗯，我跟吉士卡先生跳了一支舞。喜兒一開始也是跟他共舞，對吧？」
愛莉西亞察覺曲子正好要結束，會場內的人開始大動作來去，尋找下一位舞伴。
「喜兒小姐，您不再去找人跳舞嗎？」
愛莉西亞別無他意地詢問，喜兒的迴應卻莫名誇張且果斷。
「我已經決定了，這輩子隻跟我的傑拉汀王子跳舞！」
「傑拉汀？」
「啊，對不起，您不曉得吧。」
喜兒一臉抱歉，卻依然對自己說出的名字感到相當自豪，但其實愛莉西亞聽過。
「我所知道的傑拉汀，如果沒記錯的話，是一個叫蘭柏各的國家的王子……嗯，吉士卡先生跟插畫中的傑拉汀王子確實有點像……」
「都能鏟除葛雷德！」
喜兒聲音高亢起來，一旁不著痕跡地留意少女間對話的貴族們嚇了一跳，慌忙地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愛莉西亞小姐，您也是《夢中的王子》的忠實讀者嗎？」
手被對方緊緊握住，愛莉西亞瞪大雙眼。
《夢中的王子》是戀愛小說，尤其受到十幾歲少女熱愛而長銷好多年。愛莉西亞記得很清楚，那名常把賣剩的誌怪小說以破格低價賣她的書商就曾說過，這本書現在雖然有點退燒了，但還是很暢銷。
「呃，我其實沒有讀過……因為那本書太受歡迎、太貴了，所以我買不起，隻聽過故事的大概。」
「愛莉西亞小姐，我也跟您一樣！」
喜兒對愛莉西亞所說的話恍若未聞，那雙熱烈又濕潤的雙眼不知道正在望著什麽，看起來有點危險。
「我也超喜歡《夢中的王子》……而且我跟您、還有伊麗奈公主雖然立場稍有不同，但同樣遭到悲慘命運的捉弄。」
喜兒一臉陶醉地說出書中女主角的名字，她正是與傑拉汀王子相愛的公主。
「對了，愛莉西亞小姐。您其實也受到葛雷德……抱歉，遭受萊森強公爵的過分對待吧？請您老實告訴我！」
葛雷德是身上長有醜陋尖刺的怪物黑龍的名字。故事裏的葛雷德愛慕伊麗奈公主，幾次試圖擄走她，此時傑拉汀王子就會登場擊退怪物。
「唔，我好像曾經差點被套上頸圈、砍斷腳，然後關起來。但那是我自己不好。」
「咦？」
原本熱中傾聽愛莉西亞講話的喜兒突然身體一僵。
「頸、頸圈？腳？可是葛雷德就算到最後，都絲毫沒有傷害伊麗奈公主喔。那個人真的打算砍斷您的腳嗎？」
「是啊。不過最後他沒有責怪我，也沒有責怪幫我離開屋子的諾拉，所以其實他很溫柔。雖然他殺了那個濫用職權欺負托雷斯的代官。」
「殺？」
大概沒想過會聽到
這個字眼，喜兒頓時目瞪口呆。
愛莉西亞毫不在意地繼續述說：「可是他畢竟還是很溫柔。薩格萊纏著諾拉不放，他認為托雷斯比較好就推薦給諾拉。啊，諾拉是我的隨身女仆，也是卡修凡大人的情婦。對我來說，隻要諾拉可以一直陪我的話，對象是誰都沒關係。」
「情婦？」
喜兒沒有聽完全部，便忍不住大叫。而偷聽少女對話的貴族們再度一驚，然後各自別過頭去。
「竟然有情婦？那個……您結婚還不到半年吧？他卻已經有情婦了嗎？」
「嗯，諾拉說在我嫁過去之前，他們就已經交往好多年了。哎呀，喜兒小姐，您怎麽了嗎？」
雙唇顫抖的喜兒囈語般輕聲開口。
「怎麽會？葛雷德明明生平第一次喜歡上的人就是伊麗奈公主，好幾年來都隻想要得到她啊……」
「您沒事吧？您怎麽好像吃到『免澆肥』一樣……啊，卡修凡大人。」
愛莉西亞擔心地想到費德霖與阿茲貝格地區的野生有毒植物，而卡修凡此時正好安靜地走過來。
卡修凡以懷疑的眼光瞥了喜兒一眼，喜兒失聲驚叫。
「阿……阿茲貝格的……野獸！」
她喊完便撩起裙擺，一鼓作氣小跑步混入人群中離去。
※ ※ ※
「你跟羅貝爾家的小姐聊些什麽？」
卡修凡因為被叫做野獸而一臉驚訝，一旁的愛莉西亞則是惋惜地歎了口氣。
「啊，又跑掉了。」
愛莉西亞好不容易覺得兩人之間好像能培養出友情了。為什麽她跟貴族子女之間的對話總會如此呢？
她覺得以後還是得把諾拉留在身邊。
「她問我跟您的婚姻生活如何，我就聊了一下。」
「這個話題會讓她喊我野獸，然後跑掉嗎？我可不認為我已經完全變成野獸了。嘖，算了。」
卡修凡話說到一半就變得曖昧模糊。吉士卡、奇裏安和提爾納德在他身後慢慢走來。奇裏安與提爾納德都抬起頭專心聆聽高大的吉士卡說話。
「已經談完了嗎？卡修凡大人，我家房子值多少錢呢？」
見妻子忘記不賣房子的前提而不自覺地開始談錢，卡修凡隻能苦笑。
「事實上，我們還沒談完。」
「咦？」
「我隻知道我跟奧得侯爵之間要談的內容比想像的還要多。愛莉西亞，抱歉，我們暫時得待在羅貝爾家了。」
「咦？好的。那倒是無妨……」
既然是卡修凡的決定，她沒理由反對。能有機會在這麽豪華的房子裏四處逛逛，她也很高興。
可是她總覺得卡修凡一副很疲憊的樣子。
「愛莉西亞小姐，抱歉讓你久等了。你不會無聊吧？」
吉士卡結束與奇裏安他們的笑談，來跟她說話。
「不會，喜兒小姐有跟我聊天。」
「啊，喜兒嗎？好極了。」
非常自然地直唿喜兒名字之後，吉士卡不經意地瞥了卡修凡一眼。
「我想你已經聽說了。我跟萊森強公爵、雷登伯爵，除了你的房子之外，還有很多想談的事情。當然，跟你也是。」
吉士卡再度執起愛莉西亞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卡修凡詫異地挑起一邊眉毛，但依舊沉默地聽吉士卡說話。
「幸虧你們此趟旅行的準備相當充足。不過如果有缺什麽，我想奇裏安也會提供。」
「是的，萊森強公爵夫人。您是奧得侯爵的貴賓，請務必把這裏當成自己家。」
奇裏安說得熱忱，愛莉西亞也隻能點頭同意。
※ ※ ※
為萊森家一行人準備的房間不在舉辦舞會的主屋，而是另一棟房子裏二樓的寬大客房。愛莉西亞與卡修凡夫妻一間套房，提爾納德在另一間，然後各自套房內與主臥相連的鄰室則由托雷斯、諾拉與薩格萊使用。
看來對方連這點都事先安排好了。愛莉西亞興奮地走進房間，鋪著昂貴地毯的房間幹淨得一塵不染，正中央光可監人的麥芽糖色長桌上，放著一隻插滿鮮紅薔薇的大花瓶。
「這個我拿走了。」
機伶的托雷斯抱起花瓶走向相連的鄰室。
卡修凡什麽也沒說，隻是用力歎了一口氣之後，坐在床上。
過了一天，舉行到深夜的舞會剛剛才結束。窗外無數的馬車吊燈正成列離開羅貝爾家，然後在黑暗中各自散去。
「卡修凡大人，您要休息了嗎？」
愛莉西亞輕聲詢問一言不發直盯著地板的卡修凡。
卡修凡一行人談完話迴到會場後，豪華舞會仍然持續進行。舞會大多都是很晚開始、很晚結束，這也莫可奈何。
不過卡修凡迴到會場之後，神情始終是既疲憊又凝重的樣子，就算愛莉西亞開口跟他說話，他也迴應得漫不經心。她問他到底跟吉士卡談了些什麽，結果他眉間的皺紋一口氣加深，最後還是沒有給她正麵答覆。
愛莉西亞認為他一定很累，好幾次問他要不要讓人早點準備好房間，但他總是拒絕。愛莉西亞本來想要私下找他跳舞，但也知道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可是她也不想去找其他人跳舞。她憂心忡忡地離不開他身邊，甚至覺得他幹脆昏倒還比較好。
「不，我有些事還得再想想。托雷斯，幫我更衣。諾拉也來替愛莉西亞更衣吧。」
卡修凡再度拒絕休息的提議，在托雷斯的協助下開始更衣。
「夫人請跟我來。」諾拉指引愛莉西亞來到更衣室，愛莉西亞也脫下禮服，換上睡衣。她鬆開盤發並卸妝之後，恢複成平日那個普通、可愛的貧乳少女。
「啊，果然這個樣子才像是平常的愛莉西亞。」
見到總算走出更衣室的愛莉西亞，同樣換上平日服裝的卡修凡不由得輕聲歎息。
卡修凡的感想雖不若吉士卡那般優美，卻是樸素率直。讓愛莉西亞又有點「肚子痛」，諾拉則壞心地附和說「還是寒酸的樣子最合適了」。
「不，也不是寒酸……總之，愛莉西亞，抱歉，你今晚先睡吧。」
卡修凡大概覺得自己失言，敷衍了一下。比起這個，愛莉西亞更擔心他的身體。
「好的。可是卡修凡大人，您的臉色真的很不好看，還是早點休息比較好。」
「雖然跟夫人意見相同令人不爽，但我也這麽認為。」
諾拉出聲附和，就連托雷斯也不安地表示相同意見。
另一道讚同的聲音也出現了。
「我也這麽認為喔，葛格。總之，你今晚先好好睡一覺吧。」
「啊，是路亞克。」
一段時間不見人影的路亞克突然從鄰室探出頭來，讓諾拉與托雷斯大吃一驚，路亞克則有如一陣風似的迅速靠近他們。
「哎呀，要摸清楚不熟悉的建築物還真費時。我呀，還是覺得有一堆密道的萊森家住起來最舒服。」
路亞克語氣輕佻地說完，停在卡修凡麵前。
「奧得侯爵說的那些話，我確實也相當吃驚，可是我們光想也沒用，總之先睡一覺吧。你的臉色真的很糟喔。」
卡修凡的臉色更凝重了些，他瞪著路亞克。
「我叫你待在愛莉西亞身邊吧？你怎麽又去偷聽，死神。」
「啊哈哈，抱歉喔。我確實有待在愛莉西亞身邊喔，至少待了一半時間。不過她跟這家的小姐聊得正高興，四周看起來又沒有危險的家夥，所以我就去散步，順便聽一下。」
路亞克說得毫不心虛，愛莉西亞於是問他。
「對了，
路亞克，吉士卡先生到底跟卡修凡大人談了些什麽？是我家的房子，他殺價殺得太多嗎？」
「啊，吉士卡說他很不爽祈翼教團的勢力抬頭。」
「路亞克！」
卡修凡尖銳地喝止，愛莉西亞則相當吃驚。
「咦？但吉士卡先生不是跟祈翼教團聯手嗎？」
「我也這麽聽說，他們表麵確實有聯手，但內情似乎並不單純。那個人好像有什麽崇高的理想吧。說要讓這個國家執行絕對王權，也因此跟祈翼教團之間……喔，好險！」
路亞克輕巧地退了幾步，閃過卡修凡伸過來的手。
「路亞克，你別多嘴，跟愛莉西亞說這些，她也不懂。」
「是嗎？我總覺得愛莉西亞雖然什麽事都會用農作物來比喻，但很奇妙的有現實感，政治方麵的話題也意外地能夠冷靜理解。更何況，你一臉衰樣地抱頭煩惱，她不知道原因才更擔心。」
仿佛被踩到痛腳，卡修凡一時之間啞口無言。
「簡單來說，就是吉士卡也不讚同讓祈翼教團的勢力繼續擴張。反正卡修凡葛格已經是祈翼教團的眼中釘了，才來問他要不要一起對付他們。」
「喔，聽起來好像不錯啊。」
愛莉西亞聽說以前卡修凡與吉士卡彼此嫌惡，因而此次有點高興。
一旁的諾拉卻蹙起眉頭。
「可是，路亞克，那個人以前利用你……你哥哥的名字，幹了許多肮髒事。更何況這次的邀請，明明可以先告訴我們此行的目的……就算怕被祈翼教團察覺，至少也該在邀請函上寫明要舉辦舞會吧？」
「嗯，這點卡修凡葛格也提出過，結果那個人說這是個考驗。」
路亞克滿不在乎地說出口，隻見卡修凡與托雷斯的臉色又是一僵。
愛莉西亞很直接地反問：「考驗？」
「考驗葛格是不是夠資格跟他聯手，結果是合格，所以才要求跟他合作。有關艾力克斯的事也一樣，雖然他很狡猾地沒有正麵迴答自己到底是不是幕後黑手，但言下之意也說那是考驗的一部分。」
艾力克斯自嘲地說「我最後也會被收拾掉」，賭上性命所做的事，隻是個考驗。
派人冒充路亞克親手殺掉的兄長「撒伊德」，把路亞克耍得團團轉，甚至迷失自我，也隻是個考驗。
「對方可是吉士卡·奧得侯爵。雖然沒有說清楚，但背後或許還有國王陛下的意思。他對提爾納德小少爺特別溫柔，小少爺好像就大意地跟對方熟起來了。」
傳聞中吉士卡奉行地方伯至上主義，因此對提爾納德與愛莉西亞一樣溫柔。向來不常被溫柔對待的提爾納德，不由得產生親近之心。
「這一招確實很妙。對方如果鬥誌高昂地要設陷阱，卡修凡葛格也不得不應戰。可是如果對方提出和平共處，那麽我們也不得不好好考慮。而且他還詳細說出阿茲貝格地區跟奧得地區的收入與軍備的差距，根本就是紳士威脅的最佳範本。」
「路亞克，夠了。你可以閉嘴了。」
路亞克神色平靜地不斷講解，卡修凡隻好一臉苦澀地阻止他。
「好好好。不過『汙泥之民』啊。好久沒聽到了。」
隻在嘴巴上答應的路亞克刻意說溜嘴，那是愛莉西亞沒聽過的詞。
「汙泥之民？」
「路亞克，不要教愛莉西亞說髒話。」
卡修凡擰著眉頭，但愛莉西亞的雙眼已經好奇得閃閃發亮了。
發現自己也做了多餘的補充，卡修凡隻好麵有難色地接著說明。
「那是歧視雷格多人的稱唿。雷格多人不都是淺黑色肌膚嗎？」
雷格多是鄰近希爾丁王國的小國家。該國風土類似阿茲貝格地區，土地相當貧瘠，也種不出像樣的農作物，國民幾乎都是靠傭兵產業維持生計。
「嗯，巴洛先生的皮膚是比我們還要黑……可是，怎麽能說是『汙泥之民』呢？」
愛莉西亞想起卡修凡的劍術師父，也就是傭兵團團長，巴洛·勒桑德輕佻的笑容。卡修凡的眉頭又擰得更深。
「聽好了，希爾丁王國內除了少部分特別排斥雷格多人的激進派之外，也沒什麽人敢說這個字眼。尤其是在巴洛那些人麵前，無論如何都不準說。那個大叔不會饒恕任何輕蔑雷格多人的家夥。就算是你，也有可能因此當場被殺。」
「好，我知道了。但……吉士卡先生真的很討厭雷格多人呢。」愛莉西亞想了又想之後說道。卡修凡不悅地說：「這個國家的舊貴族基本上都是那樣的。」
「我也沒有多喜歡雷格多人，隻是——」
一時衝動而語氣強烈的卡修凡，說到一半突兀地停了下來。
「隻是，包括那些事情，身為領主都必須考慮到。未來如何跟奧得侯爵往來，我有必要仔細想想。」卡修凡表情嚴肅地自言自語，然後勉強一笑。
「愛莉西亞，你什麽都別擔心。奧得侯爵似乎是真的很憂心你或提爾這種地方伯的未來，還有這個國家的走向。」
他伸出大手溫柔地撫摸愛莉西亞的頭。
「你難得迴費德霖一趟，明天開始就請他們準許你在大宅裏探險吧。好了，睡覺。」
卡修凡說完還特地掀開被子，幫愛莉西亞躺上床。
諾拉與托雷斯麵麵相覷後，告退迴到鄰室。
目送歎了一口氣之後消失的路亞克，愛莉西亞望向卡修凡。
卡修凡將燈火熄得差不多之後迴到床上，承受他重量的大床緩緩發出吱嘎聲。
坐在床上的卡修凡背對愛莉西亞，讓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不過他顯然還不打算要睡，寬闊的背影僵硬且流露拒絕，連愛莉西亞都看懂了。
「晚安，卡修凡大人。」
「晚安，愛莉西亞。」
卡修凡出乎意料地迴應愛莉西亞。然而難得睡不著的她無論在床上如何翻來覆去，他也不曾迴頭看妻子一眼。
而聚集於此的人們身上散發出來的虛榮心與野心的熱氣，讓卡修凡才一踏進大廳就忍不住蹙起眉頭。
「受邀者中大概隻有我們得搭五天馬車才能到達這裏，不過太陽已經下山了，大家還這麽有精神，真了不起。或者該說他們平常就是睡到中午才起來的吧。」
與丈夫的滿臉厭煩不同，愛莉西亞的雙眼閃爍著光芒。
「那個人有六百萬元呢。還有那一位，我猜有七百萬啊！會場裏這麽多侍者、料理、裝飾……算一算至少要五千萬啊。」
「愛莉西亞，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你太露骨了，稍微克製一下。」
卡修凡覺得那樣估價畢竟不妥，小聲地安撫妻子。
「喔，不好意思，可是這裏好熱鬧呢。」
就連應該是最習慣這種場合的提爾納德也掩不住興奮之情。
「愛莉西亞小姐說得沒錯，女士們投注在這次舞會的熱情完全不同。再說聚集在這裏的人……這完全就是王宮的舞會啊，完全看不出隻是一個分據統治地方的家族眾會。」
正如提爾納德所說，他們不時看到許多佩戴王室勳章的名人。
就在他們環顧四周時，剛才還在流暢演奏的樂隊突然吹奏高亢的喇叭聲。
這是在宣告本日舞會的主辦人——羅貝爾家當家登場了，愛莉西亞等會場中所有的人視線一致看向大廳的正麵。
「咦？羅貝爾家的人是金發嗎？」愛莉西亞疑惑地低語。
因為牽著夫人的手走出來的青年有一頭美麗的金發。
他的夫人也是金發，雖然看起來有點意興闌珊，卻是十足的美女。隻不過丈夫實在太過俊美，因此夫人就相形失色了。
青年的年紀大約是二十五歲以上，未滿三十。肌膚白皙、藍眼冰冷清澈、鼻梁高挺且高瘦挺拔。所謂的無可挑剔，指的正是他的外貌。
就連以藍、白作為基調，稍微複古的華麗貴族服裝都能襯托出他的高貴與美麗。愛莉西亞總覺得他好像曾在插畫中看過的王子。
因此跟在他身後出現的樸素青年與樸素少女低調走過時，應該沒有任何賓客留意到他們兩人。然而那名少女的全副心神都在她前方的金發青年身上，似乎並不在乎他人對自己的看法。
「而且好像還變年輕了。咦？他的頭發有那麽多、肚子有那麽扁嗎？身高也唔……」
仿佛受到金發青年的魄力所震懾，一片鴉雀無聲的室內隻剩愛莉西亞的聲音，卡修凡隻好習慣性地捂住她的嘴巴，要她安靜。
終於完全安靜下來的會場內，眾集眾人視線正要開口發言的人，應是羅貝爾家的當家金發青年，然而並非如此——
「各位來賓，歡迎光臨寒舍所舉辦的小宴會。我是羅貝爾家的現任當家，奇裏安·羅貝爾。」
笑容僵硬、緊張發言的人是棕發的樸素青年。
嘴巴被卡修凡捂住的愛莉西亞嚇了一跳，就連卡修凡與提爾納德都因為這樣的發展而大吃一驚。
盡管三人都很驚訝，奇裏安·羅貝爾依舊奮力繼續演說。
「能讓我這麽年輕的人繼承家業，不使羅貝爾家的曆史無人繼承，還能將各位聚集到這裏來——一切都是拜奧得侯爵所賜。這是聖女艾榭兒的慈悲眷顧，降臨在我父母身上的悲劇曾讓我一度憎恨神明，如今我深刻為自己的愚昧感到羞恥，明明這位仁慈的人如此照顧我……」
年輕人才熱切地說完，金發青年就迅速往前走了一步。光是這個動作就無比優雅，強烈的引人注目。
「各位先生、女士，歡迎來到羅貝爾的華麗大宅。請容許我代替主人羅貝爾子爵發言致詞。」
言詞雖然謙遜，可是他臉上揚起的笑容卻並非如此。清朗的聲音宛如美妙的樂音，擁有讓人——特別是女人——忍不住側耳傾聽的力量。
就連愛莉西亞也因美貌青年帶來的壓迫感而不敢妄動，同時心裏也想著——眼前可不是普通的有錢人。
「先前羅貝爾子爵所遭遇的悲劇，傷口或許到今日都尚未愈合，但若因此一直長籲短歎的話，子爵就無法繼承已經前往至高國度的父母遺誌。在下吉士卡·奧得自知僭越，卻希望能略盡綿薄之力，讓奇裏安先生、喜兒小姐兄妹能夠安穩幸福。我想在場的先生、女士們應該也與我有同樣的想法。」
自稱吉士卡·奧得的金發青年語畢，優雅地一鞠躬，隆重的喇叭演奏也再度配合地響了起來。
貴婦們同時發出熱烈的歎息。奇裏安身邊那名從剛剛開始眼中就隻有吉士卡的樸素少女，肯定就是他的妹妹喜兒了，她看起來更像是隨時都會昏倒的樣子。
聚集在大廳會場內的女性之中，隻有兩位沒有被吉士卡的演講感動。
一位是可能是他夫人的傭懶金發美女，她刻意地打開高級香木製的扇子，遮住打嗬欠的行為。
卡修凡放開手之後，嘴巴終於獲得自由的愛莉西亞，則是另一位不受感動的女性。
「咦？他就是吉士卡，奧得侯爵嗎？就是他控製艾力克斯先生、利用假的撒伊德，讓路亞克去殺掉卡修凡大人的？那站在他身邊的就是下嫁給他的艾媞娜王女吧。路亞克好像說過，王女與奧得侯爵的感情不太好呢。」
愛莉西亞毫不保留地說了出來。幸好華麗的舞曲很快響起，吉士卡牽起喜兒的手開始跳舞之後，就沒有人注意到她說什麽了。
就連平常耳朵很靈光的卡修凡都沒聽見妻子的失言，反而是愛莉西亞聽到卡修凡小聲地說「中招了」，眼睛還死盯著已經習慣眾人視線、正翩然起舞的吉士卡。
※ ※ ※
「沒想到奧得侯爵會出現在這裏，而且還……」
看來卡修凡真的沒料到這一點，舞會已經正式開始，他依舊無心於周遭，嘴裏一直喃喃抱怨。
「嚇了我一跳。第一次見到狄尼洛時，覺得他的臉真是好看，但奧得侯爵又不同了。這男人太引人注目了。」
卡修凡舉的例子是沒落的阿茲貝格地方伯——狄尼洛，阿茲貝格公爵，盡管他平常並不在意他人美醜。
然而這次不同，如果說狄尼洛的俊美有如月夜般靜謐，那麽吉士卡的美貌就宛如燦爛的太陽，讓卡修凡有些受到震懾。
「是啊，不管他在哪裏，很容易就能認出來喔，金發很閃亮呀。」
愛莉西亞望著人牆的另一頭，吉士卡的金色腦袋正在優雅晃動。
「可是他到底為什麽會在這裏呢？奧得地區與費德霖地區的距離不算遠，我家附近的農家孩子都說兩地氣候相像，生產的作物也沒什麽不同，因此商隊很少往來於兩地之間。雙方的交流應該不深才對呀。畢竟大老遠拿同樣的作物去賣，也賺不到錢啊！」
自己在娘家院子角落栽種作物的愛莉西亞，疑惑地歪著頭。
見監護人夫婦各自陷入思考，提爾納德忍不住開口。
「呃，愛莉西亞小姐、卡修凡，比起那個……你們不覺得氣氛怪怪的嗎？」
華麗會場的角落出現一塊空白。
這是一場大規模的舞會，無可比擬的社交場合。聚集在此的紳士、淑女，每一位都會盡量與其他人交談、共舞，活躍地讓對方或周遭的人對自己留下印象。
隻有萊森夫婦與提爾納德三人所在的角落完全孤立在那樣的光景之外。
忙著到處走動的紳士、貴婦們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拿著飲料四處服務的侍者甚至沒有靠近他們。
「卡修凡，我們是應邀前來的吧？但他
們好像當我們完全不存在一樣。」
「並不完全是喔。你看那邊，坐在長椅上那幾個。」
卡修凡輕揚下巴，示意提爾納德看向幾位坐在複古長椅上的貴婦。
「喂，對女性用那種態度，很失禮耶。」
「用扇子遮掩著偷瞄別人，還忍不住露出訕笑。我這種態度剛好而已。」
卡修凡好像完全沒注意周遭情況，但至少還是比提爾納德眼尖。他冷冷地低喃，一雙眼睛譏嘲地環顧四周。
「哼，話說迴來，這還真像時光倒流一樣，是場豪華又老派的舞會呢。最近常見的舞會都是找街頭藝人來吵吵鬧鬧，這裏還真是優雅。要是讓那些老是感歎新興貴族大量出現而導致社交界平民化的人看了，肯定要高興得痛哭流涕。」
大約八十年前，幾乎要顛覆國家的叛變風潮總算平息下來後，當時的國王便把爵位賜給各地引起暴動的部分有勢力農民。
突然獲得爵位的農民積極進軍社交界，迎合他們興趣的模式也進入了社交界。無論是舞會或晚宴逐漸變得簡樸，也慢慢沒有那麽難以親近了。
卡修凡用輕蔑的口氣說完之後，視線落在身旁好奇地四處觀看的愛莉西亞身上。
「抱歉，愛莉西亞。」
麵對提爾納德時不改一貫傲然態度的卡修凡，對愛莉西亞說話時似乎是真心感到過意不去。
「你難得迴來故鄉，卻是這種情形。我找個機會讓你暫時到別室去休息吧。還是那樣你也會不舒服？」
「咦？不會啊，卡修凡大人。我已經非常久沒有受邀參加這種眾會了。往右看是一堆有錢人，往左看也是一堆人在揮金如土。啊，真的非常棒呢！」
雖然很克製地沒說出口，但愛莉西亞心裏可是忙著對往來的賓客們進行估價「一千萬、八百、五百、一千二」。
「不，我不是說這個……那麽你可以看個夠。況且也沒有人過來找你說話。」
在他們的不遠處有個看起來還不習慣這種場合的年輕女孩，正因為一名壯年紳士的邀舞而臉紅。受男士邀舞的頻率是女士地位與魅力的證明。
「對啊。若是平時的樣子就算了，啊，抱歉，總之，今天的愛莉西亞小姐非常可愛。那麽，我有這個榮幸請——好痛！」
在一片喧騰中，提爾納德打算邀請愛莉西亞跳舞，卡修凡卻一臉若無其事地踩了提爾納德一腳。
「提爾，你怎麽啦？撞到哪裏了嗎？真是個讓人操心的家夥呢！」
「你還敢說！鞋子會弄髒啦，不要再踩了！知道了啦，我不妨礙你，你去跟愛莉西亞小姐跳舞吧，我在這邊等就好！」
「不，我不跳了。」
見到卡修凡的氣勢突然間消失，愛莉西亞覺得喉嚨好像卡著什麽似的有些苦澀。
「那、那個，卡修凡大人、雷登伯爵，您們別在意我，我從以前就常常這樣了。」
不希望話題再繼續下去，愛莉西亞難得地體諒他人。
此時他們麵前剛好走過幾名愛莉西亞曾見過的費德霖地區貴族，他們經過時不斷往三人這邊瞄了幾眼。愛莉西亞想起那些是帕傑司家與卓昂家的人。
「哎呀，愛麵子的費德霖家千金竟然會混進這裏，明明都已經嫁出去了，真是厚臉皮呢。是聞到錢的味道才來的嗎？這種事我還真是做不來呢。你們說是不是啊？」
「她現在不是人稱死神姬嗎？哈哈，那樣還有人要買她，真不愧是地方伯呢！」
「買下她的就是旁邊那個暴發戶吧？最先買下她的巴斯德家也是，本來的家世根本就沒有地方伯幹金會嫁過去……」
「是啊，這個羅貝爾家反正也……啊，不，是肯定也那樣呢。」
一群人故意大聲談論之後，若無其事地走迴人群中。
看著渾身僵硬的卡修凡與提爾納德，愛莉西亞笑了。
「看吧，一直都是這樣，幾乎沒有人會來跟我說話，不過也因為如此，我才有很多時間吃東西。啊，等等，卡修凡大人！」
卡修凡突然捉住愛莉西亞的手腕，她嚇了一跳，唿喊丈夫。
「愛莉西亞，你不太舒服吧？我們暫時到走廊去一下。」
「不，呃，我沒事，而且我一口水果酒都還沒喝到啊。」
「那就是我不太舒服。」
雖然覺得很怪，但抬頭看見卡修凡一臉嚴厲，似乎也不打算聽她說話。
正當她莫可奈何地任他拉著走時，周圍突然起了一陣騷動。
「奧得侯爵！」
吉士卡·奧得穿過議論紛紛的人群，走向愛莉西亞。
在水晶吊燈下更顯得耀眼的金發微微飄起，吉士卡溫柔地朝三人微笑。就連剛剛優雅地無視愛莉西亞三人的眾人，視線也不由得隨他落在三人身上。
「初次見麵，萊森公爵夫婦、雷登伯爵閣下。」
近距離一看，吉士卡的笑容更是耀眼。愛莉西亞就像平日一樣報以微笑，提爾納德則是忍不住臉紅了。
接著吉士卡重新轉向麵無表情的卡修凡，卡修凡也挺直背脊迎視吉士卡。
兩位領主的身高、體格相差無幾，但除此之外的部分則形成強烈的對比。一位是氣質優雅、麵帶微笑的金發碧眼美麗青年，另一位則是有些陰沉又桀騖不馴的黑發青年。
他們看著彼此的眼中都同樣閃著銳利的光芒。
「沒錯，我們確實是第一次見麵呢，奧得侯爵閣下。」
雖然已經放開了愛莉西亞的手，卡修凡的語氣依舊嚴肅。
對方是撐過叛變風潮、至今仍持有強大權力的奧得地方伯，更是娶了王女為妻的大貴族。身為公爵的卡修凡爵位確實高於吉士卡，但在一般人眼中，他不過就是個新興貴族，根本無法跟奧得侯爵相比。
好奇旁觀的紳士、淑女們因為他缺乏敬意的態度而蹙眉，但站在卡修凡的角度一想，不能怪他用這種態度迴應。
卡修凡當上領主後，將此事書麵知會吉士卡，吉士卡非但沒有拆信，還附上一朵枯萎的薔薇，將信退了迴來。當時就已經得罪卡修凡的吉士卡，前陣子更是利用艾力克斯·巴斯德惹了一堆事。
「嗯，確實如此，很榮幸能見到您，萊森公爵。」
相對於語氣稍微輕鬆一些的吉士卡，卡修凡依舊生疏客套地迴應。
「奧得侯爵閣下，請恕我無禮，我是『強』公爵卡修凡·萊森。這個爵位也獲得您嶽父的正式承認，請您如此稱唿我。」
言下之意就是，難道你不願意開口說出國王承認的爵位嗎？
在大庭廣眾之下遭到如此冒犯，吉士卡卻未表現出震驚的樣子。
「真是失禮了，萊森強公爵。」他突然輕笑了一聲。「雖然我也聽說了，但您真的是跟外表形象不同，意外的孩子氣呢。這麽重視國王陛下所賜的爵位，您真的相當忠誠。不過也別那麽擔心，就算別人講錯一、兩次，我想也不會有人搶走您的爵位。」
一副安撫小孩的語氣說完後，吉士卡的視線從啞口無言的卡修凡身上移開，落在一旁提心吊膽的提爾納德身上。
「那麽我們容後再敘，萊森強公爵。這位想必是雷登伯爵閣下了。」
「呃、啊、嗯，是的。」
提爾納德緊張得差點要跳起來，吉士卡則對他殷勤行禮。
「雷登地區發生的悲劇，我也略有所聞。雖然我們領地之間有段距離，但我與你都是同樣擁有地方伯血脈的世家。你需要援助的時候，我什麽忙都幫不上，真是非常抱歉。」
「不、不會……那個……」
「不過你真不愧是繼承雷登家血統的人。盡管尚未成年，治理的手
段卻相當優秀，令人佩服。當然，你的監護人也很可靠，我想令尊、令堂在至高國度一定也很為你高興。」
完全是個大貴族的吉士卡說得如此真摯，讓提爾納德有點手足無措。平常老是遭受卡修凡與薩格萊奚落，他不太習慣受到這種誇讚。
「不、我……奧得侯爵您、您才是很、很了不起的人。我雖然初來乍到，不清楚詳情，不過羅貝爾家的當家似乎相當感激您。」
「沒那迴事，是奇裏安表現得有些誇大了，我隻是提供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幫助。」
吉士卡就連苦笑的表情都很俊美，他說話的同時緩緩迴過頭。
雖然被吉士卡的存在感吞沒而毫不引人注意，但羅貝爾家的當家奇裏安正一臉緊張地站在他身後。
「不曉得在這裏說妥不妥當，但羅貝爾兄妹也是突遭變故而父母雙亡，身世不幸。兩位克服了相同的苦難，肯定有許多話要談。雷登伯爵，您若有時間的話，願不願意跟奇裏安聊聊呢？」
提爾納德不知所措地抬頭看向卡修凡，卡修凡朝他點了點頭。
「去吧。你也需要有個年齡相近的談話對象，隻是不要掉以輕心了。雖然我不認為這裏耳目眾多，他們敢輕舉妄動。」
後半部分，卡修凡用隻有提爾納德聽得到的音量。
提爾納德應該也知道吉士卡對卡修凡做過什麽事，他小聲應了句「我明白」，便朝奇裏安身邊走去。
「萊森強公爵夫人。」
愛莉西亞正高興地說著「雷登伯爵似乎能交到朋友呢」，吉士卡便對她說話了。
「容我重新向你問候。我是吉士卡·奧得侯爵，是奧得地區的領主，但現在隻是一個因你的美麗可以任你差遣的人。」
嘴裏說著做作的台詞，吉士卡彎腰執起愛莉西亞的手。
愛莉西亞手上戴著上等鞣革製的手套，看起來與參加舞會的貴婦非常相稱。卡修凡一言不發地看著吉士卡在她手背上恭敬地落下一記稍嫌冗長的親吻。
「我也必須向你致歉。令尊、令堂的不幸，還有第一次婚禮上的不幸……雖說紅顏薄命，但請原諒我未提供任何幫助。」
「不會，您別這麽說，又不是您殺了我父母或布萊恩先生。再說，還有個非常棒的丈夫買下了我。」
愛莉西亞少根筋的迴答換來吉士卡溫柔的微笑。
「是嗎？跟傳聞相同，你擁有能在逆境中不屈不撓的精神，令人激賞。萊森強公爵，我真羨慕您，能娶到一位這樣的妻子。」
吉士卡麵帶微笑，輕輕拉過尚未放開的愛莉西亞的手。
「強公爵夫人，請與我共舞一曲，好嗎？」
「咦？」
愛莉西亞真的嚇了一跳，吉士卡對她報以試探性的微笑。
「咦，我說了什麽讓你驚訝的話嗎？」
「啊，不，說得也是，這裏是舞會呢！總是會有人來邀我跳舞吧。」
過去無論出席什麽場合，愛莉西亞與父母親總是因為「無法接受沒落事實的老古板」、「死要麵子的費德霖家千金」等輕視，而遭受像剛才那種冷言冷語的對待。
因此她出席舞會的最大樂趣，就是興奮地觀察爭奇鬥豔的賓客的有錢程度，以及盡情享用餐點。
不過舞會原本應該是享受跳舞的場合才對。
「可是，奧得侯爵，我不太清楚新式舞步。我已經好幾年沒有好好跳舞，而且學舞蹈的費用也相當昂貴。」
「咦，阿茲貝格地區很少舉辦舞會嗎？別擔心，我來教你王宮內最新、最流行的舞步。當然，免費。」
吉士卡似乎以為愛莉西亞莫名地提到錢的話題，是宴席間的玩笑話，因此不著痕跡地配合她。
「啊，那真是謝謝您。呃，可是……」
愛莉西亞向來不會拒絕別人送的東西，糊裏糊塗便同意了。
她重新想了一下，抬頭望向一直沉默不語的丈夫。
記得未婚時，她偶爾會收到跳舞的邀請，那時父母就會說「那種男人不行」，然後趕跑對方。
在貴族社會中，對於婚後的異性交際反而秉持更開放的態度，但愛莉西亞現在不是單純的已婚而已。
她是被買下的，所有的決定權都掌握在卡修凡手中。
「卡修凡大人，呃、我……該怎麽做才好？」
「他不是要教你最新的舞步嗎？你就去學吧。」
頓了半晌後，卡修凡用平板的聲音迴應。
「您準許啊？嫁了一個心胸寬大的丈夫，你真幸福。那麽，愛莉西亞小姐……失禮了，我可以直唿你愛莉西亞小姐吧？」
「啊，是。呃，卡修凡大人，他可以嗎？」
「如果你不排斥，奧得侯爵又想這麽稱唿的話。」
卡修凡低沉地說完，突然將臉靠近愛莉西亞，讓她大吃一驚。
原以為他要吻她，可是與她的預想不同，卡修凡像剛剛對提爾納德那樣，小聲地在她耳邊叮嚀。
「絕對不要說出艾力克斯或路亞克的事，別忘記這男人是什麽樣的人。」
「啊，原來如此。」 ，
見愛莉西亞不由自主地脫口迴答，卡修凡不禁苦笑，然後直接退開，走向牆邊，雙手環胸。
或許這樣比坐在女士專用的舞會長椅好多了，不過畢竟仍非公爵該有的態度。
愛莉西亞聽到好多責難他粗魯無禮的聲音，但他也隻是移動視線，認真觀察周遭。
※ ※ ※
愛莉西亞被吉士卡牽著走到大廳中央，受到眾人的關注。
愛莉西亞腦中想著在這種情形下至少不會當場被殺害，便隨著對方的引導翩然起舞。
曲子應該也是最新的，因為她沒有聽過。不過兼具輕快與華麗的主旋律倒是能讓人自然隨之起舞。
更何況吉士卡的領舞相當純熟。他的體格與卡修凡相差不多，因此跟愛莉西亞當然就有差距，但他摟著愛莉西亞腰部的手卻完全不以為意，靈巧地帶領著愛莉西亞。
「愛莉西亞小姐，表現得不錯喔。你說很多年沒跳了，是騙我的吧？」
「不，是真的。不過我經常勞動身體就是了。嗬嗬嗬，很好玩呢……也跟卡修凡大人……」跟卡修凡大人——
自然而然到口的話說不下去了。
「跟萊森強公爵怎麽了？」
「啊，沒、沒事。卡修凡大人好像不是很喜歡跳舞。」
是不喜歡跳舞，還是不喜歡跟她跳舞呢？
愛莉西亞拋開負麵想法開朗地迴答。吉士卡則望向卡修凡。
「似乎是如此。他看起來也不打算邀請任何人的樣子。」
正如吉士卡所說，連提爾納德都去找奇裏安了，所以卡修凡現在獨自背靠著牆一動也不動。
跟主人聊天的提爾納德，身邊不知不覺開始聚集其他賓客。對於雷登領主又是地方伯的提爾納德，許多人心裏還是想跟他結識的。
可是卡修凡的周圍依然空無一人。
「反正就算去邀也……不，這種話還是別說了。」
意有所指的吉士卡將視線落在懷中的愛莉西亞身上。
「話說迴來，愛莉西亞小姐，您嫁給萊森強公爵以後似乎真的很幸福呢。」
「嗯，因為卡修凡大人是我的理想丈夫啊。」
愛莉西亞說出每次都相同的評價，吉士卡聞言微眯起藍色的雙眼。
「是嗎？真是令人羨慕呢。你知道嗎？你的父母曾打算把你嫁給我喔。」
「咦？啊，是，我知道。」
「雷登家的根基還不穩，阿茲貝格家聽說比我們還落魄……啊，如果能
把你嫁到奧得家就好了！」
母親列舉出鄰近的地方伯長籲短歎，愛莉西亞已經聽習慣了。當然她也知道那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事。
「可是像奧得侯爵家這麽有錢，我們是絕對配不上的。而且我們又同樣是地方伯，更無法把家世當成嫁妝。」
愛莉西亞過於露骨的迴答，讓吉士卡微微蹙起眉頭。
但那也隻是一瞬間，他立刻又揚起溫柔的微笑。
「不，說真的，我也很想拯救同為地方伯的你脫離苦難。隻是很可惜，當費德霖家找我談的時候，我已經有婚約在身了。」
「嗯，是艾媞娜·費拉，迪·希爾丁小姐吧？她在那邊。」
愛莉西亞流利地說出王女冗長的名字，她腦中關於有錢人的記憶相當好。
現在已是艾媞娜，奧得的王女正恰然自得地坐在會場角落的長椅上。她的周遭擠了不少前來邀舞的男士，而站在她左右兩旁的年輕貴族則不著痕跡地應付著那些人。
「跟王女結婚很棒呢！您一定得到不少嫁妝吧？」
「確實獲得了不少，可是跟她結婚也奪走了我最重要的東西喔。」
再度蹙了一下眉頭之後，吉士卡的表情立刻恢複平靜，低聲說出別有深意的話。
「重要的東西？」
吉士卡對反問的愛莉西亞露出有點落寞的微笑。
「就是跟真心相愛的女人結婚的幸福生活。」
愛莉西亞瞪大雙眼，不由得往前微傾。
「啊，您有其他喜歡的人嗎？」
娶了王女的男人心中還有舊愛，這是戀愛小說常見的題材，也經常會出現在愛莉西亞喜歡的恐怖小說中。
不同於戀愛故事裏钜細靡遺地描寫甜蜜辛酸的內心糾葛，恐怖小說裏多數篇幅都是被拋棄的怨恨引起的複仇過程。根據不同作者的興趣，有些還會寫得過於殘酷，像那樣的書買的人不多，她就能幸運地便宜買到手。
「不是那樣。我的意思是，我連尋找那種對象的機會都失去了。當然艾媞娜是很棒的女人……但很可惜，她似乎比較喜歡跟其他男士相處。」
否定了愛莉西亞的妄想之後，吉士卡好像想到什麽似的苦笑。
「失禮了，我身為一個擁有爵位的家族長子，說的話竟然如此婆婆媽媽。我的身分明明就容不得我這樣，你盡管笑我吧。」
「不會，您快別這麽說，。」
愛莉西亞別無他意地迴答。吉士卡環在她腰際的手突然稍微用力了些。
一貫優雅且任由帶領的腳步突然變得淩亂，愛莉西亞腳下一陣踉嗆，正當她以為就要踩到對方的腳時，吉士卡搶先一步撐住她，在極近的距離下對她輕喃。
「那麽，這就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了？」
「呃，好，我知道了。」
愛莉西亞伸手扶好滑落的眼鏡，坦率地迴應對方情話般的要求。
撐著愛莉西亞過輕的身軀，吉士卡認真凝視她。
「我們說不定是相見恨晚呢。愛莉西亞小姐，以後請直接叫我吉士卡吧。」
「啊，好，謝謝您，吉士卡先生。」
就算對他的稱唿從奧得侯爵變成吉士卡先生，她也沒有得到什麽好處。愛莉西亞邊想著這些、邊點頭之後，吉士卡輕輕地放開她。
「曲子結束了。雖然我很想再跟你跳一支舞，但你的丈夫可能會恨我。而且，我也還有話要跟他談。」
※ ※ ※
卡修凡沉默地看著吉士卡牽著愛莉西亞的手走迴來。
靠牆而立、睥睨周遭的樣子，如果他是女性的話，看起來可能就像個可憐的壁花。然而他的視線太過銳利，存在感太強大，因此周圍的紳士、淑女們很難忽視他，隻能偷偷看他幾眼，彼此交頭接耳。
愛莉西亞毫不在意四周緊繃的氣氛，像平常一樣自然開口。
「卡修凡大人，吉士卡先生說有話要跟您談。」
「吉士卡？」
卡修凡神情訝異地重複她的稱唿，吉士卡本人對他露出微笑。
「是我請她這麽稱唿的。」
「那就算了。話說迴來，您要談什麽？」
「寄給您的邀請函中應該大致說明過那件事了，細節我們就到另一間房去談吧。啊，來得正好。」
發現愛莉西亞二人迴來，提爾納德與奇裏安也靠過來了。
「兩位，我正打算與萊森強公爵討論那件事，可以嗎？」
「好的，舞會也差不多到了中場休息的時候，時間上正好。」
奇裏安同意。提爾納德也跟著點頭後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個……對了，不好意思，奧得侯爵，可以讓我的管家也一同出席嗎？」
「管家？」
「是的。說來慚愧，我還未成年，什麽事都還不太會，因此這麽重要的事情，我希望管家也能知道。呃、可以嗎？」
就連經常提供卡修凡情報的薩格萊，這次也掌握不到吉士卡的動向。
但若是讓薩格萊一同出席他們的談話，或許能得到一些線索。至少，之後他不會罵提爾納德「為什麽不叫我去」。
這是以提爾納德來說相當機伶的要求，吉士卡頓了一會兒之後，傲然勾起微笑。
「嗯，當然可以。原來您這麽信賴薩格萊，亞雷。」
「咦，您認識我的管家嗎？」
還未介紹就聽對方提起薩格萊的名字，提爾納德顯得很驚訝。
「是的，聽說雷登家的管家就是他。我很想見他一麵，請您務必讓他列席。」
「那麽，我也會叫我的管家出席。」
卡修凡語畢，吉士卡也很配合地表示同意，接著很抱歉地對愛莉西亞笑了。
「抱歉，愛莉西亞小姐。雖然我很想跟您多聊聊，但我跟萊森強公爵、雷登伯爵該談的事必須盡快談妥才好。因為內容有點複雜，所以請容我們離席。」
「喔，是要談買下我家房子的事吧？好的，請談吧。」
「那是你很重視的房子，我不打算賣它。」
想起卡修凡說這話時放在她頭上的溫暖大手，愛莉西亞感受著些微「肚子痛」的感覺並同意了。
「謝謝你。愛莉西亞小姐，在場有許多名門子弟，你肯定不會感到無聊。雖然萊森強公爵是很優秀的人，但你難得來一趟，可以多跟其他人交流。那麽我們就先告退了。」
吉士卡一副當家作主的態度說完後，領著卡修凡等人準備離開大廳。
卡修凡突然折返，微微彎腰在她耳邊輕聲低語。
「死神就在附近。如果發生什麽事，不必管他人的眼光，盡管叫他，知道了嗎？」
「死神」這個一般人覺得不吉利的名稱，卻是萊森夫婦強而有力的夥伴。
雖然看不到人，但路亞克一定在某處。卡修凡肯定是不放心留下愛莉西亞一個人才這麽告訴她。
「路——啊，知道。」差點脫口說出名字的愛莉西亞最後點點頭，於是卡修凡便大步跟在吉士卡等人身後離開了。
※ ※ ※
中場休息過後，舞曲再度響起。愛莉西亞悠哉地聽著舞曲，幸福地享用小蛋糕。
侍者已經不再漠視她，但她的周圍仍然出現一片空地。雖然有好幾位貴族青年偷偷從遠處看她，彼此相讓時嘴裏還說著「你去啦」、「不，還是你去啦」、「我才不要」、「我也不想，可是奧得侯爵……」等沒營養的話，但實際上沒有人真的上前去搭話。
「這塊蛋糕真好吃。海綿蛋糕裏夾的水果是幹燥的麗果嗎？還是羽核仁？對了，如果是羽核仁，阿茲貝格地區應該種得出來
喔。」
麗果與羽核仁都是費德霖地區的一般作物。栽種麗果需要大量陽光，而羽核仁隻要施以肥料，就算沒有多少陽光還是可以……愛莉西亞完全無視周圍情況，兀自陷入思考。
「那個……萊、萊森、公爵夫人。」
順著細微的聲響看過去，隻見一名挽起棕色頭發的樸素少女站在愛莉西亞麵前。仔細一看，對方穿著明亮的薔薇色華麗禮服，卻完全顯不出氣派的樣子。
「哎呀……您是……」
「我、我叫喜兒·羅貝爾。您好。」
撩起跟愛莉西亞差不多蓬的裙擺，喜兒有些別扭地自我介紹。
喜兒跟她哥哥一樣，擁有一張除了純樸之外並不特別醒目的樸素麵孔。身材也跟愛莉西亞差不多，纖瘦且缺乏曲線。
喜兒勉強穿上的禮服是承襲舊式貴族喜好的繁複款式，又大又蓬的袖子反而沒必要地強調了平板的胸部。可是最近因應了新興貴族的抬頭，禮服應該是素雅走向才對呀。
「那個……公爵夫人，我能跟您聊聊嗎？」
「嗯，當然可以。這是我的榮幸。」
愛莉西亞剛好吃完蛋糕，把空盤交給經過的侍者後，欣然答應。已經很久沒有年齡相仿的貴族少女找她說話了。
但明明是喜兒自己找她說話，卻一直扭扭捏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呃、那個……公爵夫人，您與吉士卡先生很熟嗎？」
終於扭捏完之後，喜兒唐突地開口提問。
她頓了一拍，長著雀斑的臉慢慢變紅，倒是愛莉西亞很自然地迴答她。
「咦？沒有啊。雖然之前常聽到他的名字，但我今天是第一次跟吉士卡先生見麵。」
自稱是路亞克的哥哥「撒伊德」的殺手——傑達，也是奉奧得侯爵之命前來刺殺愛莉西亞的。她後知後覺才想起此事。
「啊？但您稱唿他吉士卡先生啊？」
喜兒突然臉色一暗，愛莉西亞則幹脆地點頭稱是。
「因為吉士卡先生要我這麽稱唿他。」
「啊、喔，這樣啊。說得也是，因為他是那麽溫柔體貼……」
看著自言自語仿佛在說服自己的喜兒，愛莉西亞開口提議。
「如果您願意的話，可否喊我愛莉西亞就好了？也請讓我稱唿您喜兒小姐？」
喜兒似乎有些吃驚，最後害羞地微笑同意，接著她又深吸一口氣改變話題。
「那個……剛才在這邊的黑發男士就是萊森公爵嗎？」
「嗯，萊森強公爵，我的丈夫。」
愛莉西亞迴答時還順便率直地糾正卡修凡向來在意的爵位稱唿，喜兒聞言雙眼就像愛莉西亞平常那樣閃閃發亮。
「那個人果真就是人稱『阿茲貝格的暴君』的萊森……呃，強公爵閣下啊。哇，我聽說他有三隻眼睛，而且頭上長角，身材跟山一樣高大，結果意外的相當正常啊……雖然有點可怕。」
原本是在描述愛莉西亞的流言，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竟波及卡修凡了。
喜兒纖細的肩膀戲劇性地顫抖，緩緩開口詢問。
「強公爵夫人……我可以冒昧地請問嗎？那個……跟那樣的人結婚，您的生活過得如何呢？」
「咦？」
「因、因為他的風評大多不是很好……我……對了，我覺得您非常令人同情！父母雙亡，經曆兩次政策聯姻，還被冠上死紳姬的稱號……就像故事裏常出現的悲劇女主角一樣那麽棒……呃，不是，是那麽可憐。」
喜兒看起來確實很同情愛莉西亞。
但她同時也似乎莫名興奮。
愛莉西亞覺得自己最近常被問及這種問題，思考了一會兒。
「嗯，跟卡修凡大人婚後的生活既熱鬧又刺激，非常好玩喔。因為卡修凡大人是我的理想丈夫啊！」
我的理想丈夫。
她是打從心底這麽想，才會不斷說出口，卻莫名想起卡修凡有些哀傷的表情。
「他很溫柔、很寬容，而且允許我什麽事都不必做。最近還特別……莫名地對我非常客氣。」
摸她頭的方式變得很客氣，還突然問她有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
就像隔著一層薄紗般，對她展現不自然的溫柔，有時候還會突然對她置之不理。
見愛莉西亞不自覺露出沮喪的表情，喜兒竟有些惋惜。
「啊，這樣啊。他很溫柔嗎？這……不過您想想看，例如他有時候是不是會對您很冷淡？或是因為用錢買下您，所以態度相當傲慢？」
「冷淡……這麽說來，他拒絕跟我跳舞。」
想起彈風琴的時候，還有剛才那一幕，愛莉西亞輕聲說道。
結果喜兒再度變得結結巴巴。
「您剛剛、跟吉士卡先生跳舞時，氣氛看起來相當親密呢。」
「嗯，我跟吉士卡先生跳了一支舞。喜兒一開始也是跟他共舞，對吧？」
愛莉西亞察覺曲子正好要結束，會場內的人開始大動作來去，尋找下一位舞伴。
「喜兒小姐，您不再去找人跳舞嗎？」
愛莉西亞別無他意地詢問，喜兒的迴應卻莫名誇張且果斷。
「我已經決定了，這輩子隻跟我的傑拉汀王子跳舞！」
「傑拉汀？」
「啊，對不起，您不曉得吧。」
喜兒一臉抱歉，卻依然對自己說出的名字感到相當自豪，但其實愛莉西亞聽過。
「我所知道的傑拉汀，如果沒記錯的話，是一個叫蘭柏各的國家的王子……嗯，吉士卡先生跟插畫中的傑拉汀王子確實有點像……」
「都能鏟除葛雷德！」
喜兒聲音高亢起來，一旁不著痕跡地留意少女間對話的貴族們嚇了一跳，慌忙地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愛莉西亞小姐，您也是《夢中的王子》的忠實讀者嗎？」
手被對方緊緊握住，愛莉西亞瞪大雙眼。
《夢中的王子》是戀愛小說，尤其受到十幾歲少女熱愛而長銷好多年。愛莉西亞記得很清楚，那名常把賣剩的誌怪小說以破格低價賣她的書商就曾說過，這本書現在雖然有點退燒了，但還是很暢銷。
「呃，我其實沒有讀過……因為那本書太受歡迎、太貴了，所以我買不起，隻聽過故事的大概。」
「愛莉西亞小姐，我也跟您一樣！」
喜兒對愛莉西亞所說的話恍若未聞，那雙熱烈又濕潤的雙眼不知道正在望著什麽，看起來有點危險。
「我也超喜歡《夢中的王子》……而且我跟您、還有伊麗奈公主雖然立場稍有不同，但同樣遭到悲慘命運的捉弄。」
喜兒一臉陶醉地說出書中女主角的名字，她正是與傑拉汀王子相愛的公主。
「對了，愛莉西亞小姐。您其實也受到葛雷德……抱歉，遭受萊森強公爵的過分對待吧？請您老實告訴我！」
葛雷德是身上長有醜陋尖刺的怪物黑龍的名字。故事裏的葛雷德愛慕伊麗奈公主，幾次試圖擄走她，此時傑拉汀王子就會登場擊退怪物。
「唔，我好像曾經差點被套上頸圈、砍斷腳，然後關起來。但那是我自己不好。」
「咦？」
原本熱中傾聽愛莉西亞講話的喜兒突然身體一僵。
「頸、頸圈？腳？可是葛雷德就算到最後，都絲毫沒有傷害伊麗奈公主喔。那個人真的打算砍斷您的腳嗎？」
「是啊。不過最後他沒有責怪我，也沒有責怪幫我離開屋子的諾拉，所以其實他很溫柔。雖然他殺了那個濫用職權欺負托雷斯的代官。」
「殺？」
大概沒想過會聽到
這個字眼，喜兒頓時目瞪口呆。
愛莉西亞毫不在意地繼續述說：「可是他畢竟還是很溫柔。薩格萊纏著諾拉不放，他認為托雷斯比較好就推薦給諾拉。啊，諾拉是我的隨身女仆，也是卡修凡大人的情婦。對我來說，隻要諾拉可以一直陪我的話，對象是誰都沒關係。」
「情婦？」
喜兒沒有聽完全部，便忍不住大叫。而偷聽少女對話的貴族們再度一驚，然後各自別過頭去。
「竟然有情婦？那個……您結婚還不到半年吧？他卻已經有情婦了嗎？」
「嗯，諾拉說在我嫁過去之前，他們就已經交往好多年了。哎呀，喜兒小姐，您怎麽了嗎？」
雙唇顫抖的喜兒囈語般輕聲開口。
「怎麽會？葛雷德明明生平第一次喜歡上的人就是伊麗奈公主，好幾年來都隻想要得到她啊……」
「您沒事吧？您怎麽好像吃到『免澆肥』一樣……啊，卡修凡大人。」
愛莉西亞擔心地想到費德霖與阿茲貝格地區的野生有毒植物，而卡修凡此時正好安靜地走過來。
卡修凡以懷疑的眼光瞥了喜兒一眼，喜兒失聲驚叫。
「阿……阿茲貝格的……野獸！」
她喊完便撩起裙擺，一鼓作氣小跑步混入人群中離去。
※ ※ ※
「你跟羅貝爾家的小姐聊些什麽？」
卡修凡因為被叫做野獸而一臉驚訝，一旁的愛莉西亞則是惋惜地歎了口氣。
「啊，又跑掉了。」
愛莉西亞好不容易覺得兩人之間好像能培養出友情了。為什麽她跟貴族子女之間的對話總會如此呢？
她覺得以後還是得把諾拉留在身邊。
「她問我跟您的婚姻生活如何，我就聊了一下。」
「這個話題會讓她喊我野獸，然後跑掉嗎？我可不認為我已經完全變成野獸了。嘖，算了。」
卡修凡話說到一半就變得曖昧模糊。吉士卡、奇裏安和提爾納德在他身後慢慢走來。奇裏安與提爾納德都抬起頭專心聆聽高大的吉士卡說話。
「已經談完了嗎？卡修凡大人，我家房子值多少錢呢？」
見妻子忘記不賣房子的前提而不自覺地開始談錢，卡修凡隻能苦笑。
「事實上，我們還沒談完。」
「咦？」
「我隻知道我跟奧得侯爵之間要談的內容比想像的還要多。愛莉西亞，抱歉，我們暫時得待在羅貝爾家了。」
「咦？好的。那倒是無妨……」
既然是卡修凡的決定，她沒理由反對。能有機會在這麽豪華的房子裏四處逛逛，她也很高興。
可是她總覺得卡修凡一副很疲憊的樣子。
「愛莉西亞小姐，抱歉讓你久等了。你不會無聊吧？」
吉士卡結束與奇裏安他們的笑談，來跟她說話。
「不會，喜兒小姐有跟我聊天。」
「啊，喜兒嗎？好極了。」
非常自然地直唿喜兒名字之後，吉士卡不經意地瞥了卡修凡一眼。
「我想你已經聽說了。我跟萊森強公爵、雷登伯爵，除了你的房子之外，還有很多想談的事情。當然，跟你也是。」
吉士卡再度執起愛莉西亞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卡修凡詫異地挑起一邊眉毛，但依舊沉默地聽吉士卡說話。
「幸虧你們此趟旅行的準備相當充足。不過如果有缺什麽，我想奇裏安也會提供。」
「是的，萊森強公爵夫人。您是奧得侯爵的貴賓，請務必把這裏當成自己家。」
奇裏安說得熱忱，愛莉西亞也隻能點頭同意。
※ ※ ※
為萊森家一行人準備的房間不在舉辦舞會的主屋，而是另一棟房子裏二樓的寬大客房。愛莉西亞與卡修凡夫妻一間套房，提爾納德在另一間，然後各自套房內與主臥相連的鄰室則由托雷斯、諾拉與薩格萊使用。
看來對方連這點都事先安排好了。愛莉西亞興奮地走進房間，鋪著昂貴地毯的房間幹淨得一塵不染，正中央光可監人的麥芽糖色長桌上，放著一隻插滿鮮紅薔薇的大花瓶。
「這個我拿走了。」
機伶的托雷斯抱起花瓶走向相連的鄰室。
卡修凡什麽也沒說，隻是用力歎了一口氣之後，坐在床上。
過了一天，舉行到深夜的舞會剛剛才結束。窗外無數的馬車吊燈正成列離開羅貝爾家，然後在黑暗中各自散去。
「卡修凡大人，您要休息了嗎？」
愛莉西亞輕聲詢問一言不發直盯著地板的卡修凡。
卡修凡一行人談完話迴到會場後，豪華舞會仍然持續進行。舞會大多都是很晚開始、很晚結束，這也莫可奈何。
不過卡修凡迴到會場之後，神情始終是既疲憊又凝重的樣子，就算愛莉西亞開口跟他說話，他也迴應得漫不經心。她問他到底跟吉士卡談了些什麽，結果他眉間的皺紋一口氣加深，最後還是沒有給她正麵答覆。
愛莉西亞認為他一定很累，好幾次問他要不要讓人早點準備好房間，但他總是拒絕。愛莉西亞本來想要私下找他跳舞，但也知道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可是她也不想去找其他人跳舞。她憂心忡忡地離不開他身邊，甚至覺得他幹脆昏倒還比較好。
「不，我有些事還得再想想。托雷斯，幫我更衣。諾拉也來替愛莉西亞更衣吧。」
卡修凡再度拒絕休息的提議，在托雷斯的協助下開始更衣。
「夫人請跟我來。」諾拉指引愛莉西亞來到更衣室，愛莉西亞也脫下禮服，換上睡衣。她鬆開盤發並卸妝之後，恢複成平日那個普通、可愛的貧乳少女。
「啊，果然這個樣子才像是平常的愛莉西亞。」
見到總算走出更衣室的愛莉西亞，同樣換上平日服裝的卡修凡不由得輕聲歎息。
卡修凡的感想雖不若吉士卡那般優美，卻是樸素率直。讓愛莉西亞又有點「肚子痛」，諾拉則壞心地附和說「還是寒酸的樣子最合適了」。
「不，也不是寒酸……總之，愛莉西亞，抱歉，你今晚先睡吧。」
卡修凡大概覺得自己失言，敷衍了一下。比起這個，愛莉西亞更擔心他的身體。
「好的。可是卡修凡大人，您的臉色真的很不好看，還是早點休息比較好。」
「雖然跟夫人意見相同令人不爽，但我也這麽認為。」
諾拉出聲附和，就連托雷斯也不安地表示相同意見。
另一道讚同的聲音也出現了。
「我也這麽認為喔，葛格。總之，你今晚先好好睡一覺吧。」
「啊，是路亞克。」
一段時間不見人影的路亞克突然從鄰室探出頭來，讓諾拉與托雷斯大吃一驚，路亞克則有如一陣風似的迅速靠近他們。
「哎呀，要摸清楚不熟悉的建築物還真費時。我呀，還是覺得有一堆密道的萊森家住起來最舒服。」
路亞克語氣輕佻地說完，停在卡修凡麵前。
「奧得侯爵說的那些話，我確實也相當吃驚，可是我們光想也沒用，總之先睡一覺吧。你的臉色真的很糟喔。」
卡修凡的臉色更凝重了些，他瞪著路亞克。
「我叫你待在愛莉西亞身邊吧？你怎麽又去偷聽，死神。」
「啊哈哈，抱歉喔。我確實有待在愛莉西亞身邊喔，至少待了一半時間。不過她跟這家的小姐聊得正高興，四周看起來又沒有危險的家夥，所以我就去散步，順便聽一下。」
路亞克說得毫不心虛，愛莉西亞於是問他。
「對了，
路亞克，吉士卡先生到底跟卡修凡大人談了些什麽？是我家的房子，他殺價殺得太多嗎？」
「啊，吉士卡說他很不爽祈翼教團的勢力抬頭。」
「路亞克！」
卡修凡尖銳地喝止，愛莉西亞則相當吃驚。
「咦？但吉士卡先生不是跟祈翼教團聯手嗎？」
「我也這麽聽說，他們表麵確實有聯手，但內情似乎並不單純。那個人好像有什麽崇高的理想吧。說要讓這個國家執行絕對王權，也因此跟祈翼教團之間……喔，好險！」
路亞克輕巧地退了幾步，閃過卡修凡伸過來的手。
「路亞克，你別多嘴，跟愛莉西亞說這些，她也不懂。」
「是嗎？我總覺得愛莉西亞雖然什麽事都會用農作物來比喻，但很奇妙的有現實感，政治方麵的話題也意外地能夠冷靜理解。更何況，你一臉衰樣地抱頭煩惱，她不知道原因才更擔心。」
仿佛被踩到痛腳，卡修凡一時之間啞口無言。
「簡單來說，就是吉士卡也不讚同讓祈翼教團的勢力繼續擴張。反正卡修凡葛格已經是祈翼教團的眼中釘了，才來問他要不要一起對付他們。」
「喔，聽起來好像不錯啊。」
愛莉西亞聽說以前卡修凡與吉士卡彼此嫌惡，因而此次有點高興。
一旁的諾拉卻蹙起眉頭。
「可是，路亞克，那個人以前利用你……你哥哥的名字，幹了許多肮髒事。更何況這次的邀請，明明可以先告訴我們此行的目的……就算怕被祈翼教團察覺，至少也該在邀請函上寫明要舉辦舞會吧？」
「嗯，這點卡修凡葛格也提出過，結果那個人說這是個考驗。」
路亞克滿不在乎地說出口，隻見卡修凡與托雷斯的臉色又是一僵。
愛莉西亞很直接地反問：「考驗？」
「考驗葛格是不是夠資格跟他聯手，結果是合格，所以才要求跟他合作。有關艾力克斯的事也一樣，雖然他很狡猾地沒有正麵迴答自己到底是不是幕後黑手，但言下之意也說那是考驗的一部分。」
艾力克斯自嘲地說「我最後也會被收拾掉」，賭上性命所做的事，隻是個考驗。
派人冒充路亞克親手殺掉的兄長「撒伊德」，把路亞克耍得團團轉，甚至迷失自我，也隻是個考驗。
「對方可是吉士卡·奧得侯爵。雖然沒有說清楚，但背後或許還有國王陛下的意思。他對提爾納德小少爺特別溫柔，小少爺好像就大意地跟對方熟起來了。」
傳聞中吉士卡奉行地方伯至上主義，因此對提爾納德與愛莉西亞一樣溫柔。向來不常被溫柔對待的提爾納德，不由得產生親近之心。
「這一招確實很妙。對方如果鬥誌高昂地要設陷阱，卡修凡葛格也不得不應戰。可是如果對方提出和平共處，那麽我們也不得不好好考慮。而且他還詳細說出阿茲貝格地區跟奧得地區的收入與軍備的差距，根本就是紳士威脅的最佳範本。」
「路亞克，夠了。你可以閉嘴了。」
路亞克神色平靜地不斷講解，卡修凡隻好一臉苦澀地阻止他。
「好好好。不過『汙泥之民』啊。好久沒聽到了。」
隻在嘴巴上答應的路亞克刻意說溜嘴，那是愛莉西亞沒聽過的詞。
「汙泥之民？」
「路亞克，不要教愛莉西亞說髒話。」
卡修凡擰著眉頭，但愛莉西亞的雙眼已經好奇得閃閃發亮了。
發現自己也做了多餘的補充，卡修凡隻好麵有難色地接著說明。
「那是歧視雷格多人的稱唿。雷格多人不都是淺黑色肌膚嗎？」
雷格多是鄰近希爾丁王國的小國家。該國風土類似阿茲貝格地區，土地相當貧瘠，也種不出像樣的農作物，國民幾乎都是靠傭兵產業維持生計。
「嗯，巴洛先生的皮膚是比我們還要黑……可是，怎麽能說是『汙泥之民』呢？」
愛莉西亞想起卡修凡的劍術師父，也就是傭兵團團長，巴洛·勒桑德輕佻的笑容。卡修凡的眉頭又擰得更深。
「聽好了，希爾丁王國內除了少部分特別排斥雷格多人的激進派之外，也沒什麽人敢說這個字眼。尤其是在巴洛那些人麵前，無論如何都不準說。那個大叔不會饒恕任何輕蔑雷格多人的家夥。就算是你，也有可能因此當場被殺。」
「好，我知道了。但……吉士卡先生真的很討厭雷格多人呢。」愛莉西亞想了又想之後說道。卡修凡不悅地說：「這個國家的舊貴族基本上都是那樣的。」
「我也沒有多喜歡雷格多人，隻是——」
一時衝動而語氣強烈的卡修凡，說到一半突兀地停了下來。
「隻是，包括那些事情，身為領主都必須考慮到。未來如何跟奧得侯爵往來，我有必要仔細想想。」卡修凡表情嚴肅地自言自語，然後勉強一笑。
「愛莉西亞，你什麽都別擔心。奧得侯爵似乎是真的很憂心你或提爾這種地方伯的未來，還有這個國家的走向。」
他伸出大手溫柔地撫摸愛莉西亞的頭。
「你難得迴費德霖一趟，明天開始就請他們準許你在大宅裏探險吧。好了，睡覺。」
卡修凡說完還特地掀開被子，幫愛莉西亞躺上床。
諾拉與托雷斯麵麵相覷後，告退迴到鄰室。
目送歎了一口氣之後消失的路亞克，愛莉西亞望向卡修凡。
卡修凡將燈火熄得差不多之後迴到床上，承受他重量的大床緩緩發出吱嘎聲。
坐在床上的卡修凡背對愛莉西亞，讓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不過他顯然還不打算要睡，寬闊的背影僵硬且流露拒絕，連愛莉西亞都看懂了。
「晚安，卡修凡大人。」
「晚安，愛莉西亞。」
卡修凡出乎意料地迴應愛莉西亞。然而難得睡不著的她無論在床上如何翻來覆去，他也不曾迴頭看妻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