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醫院的醫生.朝永憐央麻每天早上七點起床。


    他以一臉低血壓的倦容前往浴室,慢條斯理地衝掉睡覺時所流下的汗水。一麵擦拭身體一麵站在洗臉台前,開始刷牙。最後用梳子梳理吹幹的一頭黑發,朝著鏡中的自己喃喃


    地說:


    「完美。」


    這是他每早的必行儀式——


    但即使經過了這一連串的儀式,朝永的引擎仍舊沒有發動。沒錯,這是因為:


    朝永的早晨是從一杯咖啡開始的。


    朝永以僅穿著一條四角內褲、在脖子上披了條毛巾的性感模樣前往廚房。將厚片土司放進烤麵包機裏,然後從餐具櫃拿出裝著咖啡豆的罐子。


    咖啡豆是朝永每兩天一次用自家的烘焙機烘焙原豆而成的。其實可以的話他很希望每喝一次就烘焙一次,但這麽做實在太費工夫了。尤其早上沒有那種閑暇,所以隻能將就點。


    打開罐子的朝永臉色一陣鐵青。


    不見了。理當安放在罐子裏的褐色寶石.咖啡豆全都消失不見了。


    「怎、怎麽會有這種蠢事!」


    朝永愕然地朝天花板仰天長嘯。難道有小偷?


    昨天,禮拜天早上,朝永很肯定自己烘焙了咖啡豆然後裝進罐子裏。因為當時來上班的綺羅帆少見多怪地在一旁觀看,所以還教了她烘焙的方法。


    想到這裏朝永才迴憶起來。


    「慘了!就是這麽迴事!」


    那是在下午休息時間,從診所迴到公寓打算泡杯咖啡喝時發生的事。明明沒人拜托她,綺羅帆卻自作主張地說要衝泡咖啡。盡管已經吩咐她從舊的咖啡豆開始使用,她卻打開


    裝了才剛烘焙好的豆子的咖啡罐,結果屋漏偏逢連夜雨,她把罐子給打翻了。


    憑借舊咖啡豆罐子的存貨,昨天得以度過難關,可是卻忘了補充。


    叮——


    烤麵包機在絕妙的時機發出了響聲。


    朝永看了看時鍾。已經沒有慢慢烘焙原豆的美國時間了。


    「我怎麽會犯下這種失誤……」


    對朝永而言,沒有喝咖啡的早晨,就跟沒有放馬鈴薯的馬鈴薯燉肉、以及沒在雞肉炒飯上插棋子的兒童套餐一樣。


    他興起了幹脆別去上學的念頭。


    不過,除非是要動手術或者沒患者上門的日子,否則朝永基本上是不會請假缺席的。如果有重病患者住院的話甚至有必須請長假的需要,所以他希望能維持基本的請假天數。


    「可恨!」


    朝永咬下土司之後,一口喝下了買來泡咖啡歐蕾用的牛奶。


    果然還是沒有清醒的感覺。


    「自從櫻乃來了以後,生活的步調似乎就開始失控了。」


    朝永一邊埋怨,一邊在新宿車站的地下街朝『六花學院』的方向走去。


    櫻乃綺羅帆——


    她是白川醫院的看護師,目前以付出勞力的方式來代償手術費。認真又有幹勁,有時表現還超乎朝永預料之外;可是,隻要跟她混在一起,就常常會被她牽著鼻子走。


    「這樣下去不行……」


    朝永想歸想,一旦她那並非半吊子的行動力發揮出來,不管再怎麽小心,最後就是會被她耍得團團轉。


    「不愧是第二中學的汽油彈……隻能這麽說嗎?」


    朝永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不對,現在不是裝模作樣的時候了。再耗下去,待在學校的期間都無法喝到咖啡了。商店雖然有賣罐裝咖啡,不過那根本不是人喝的玩意兒。


    以前朝永曾經試著喝一次……


    「裏麵有毒!」


    當時他如此大聲嚷嚷,還差點把罐子摔爛在地板上。人工添加的香料味道在口中彌漫,他還以為味覺就此毀了。


    平時,朝永都會在每天早上把磨好的豆子帶到學校,然後到值班室請人幫忙衝泡。就算被被值班的伯母稱唿為「咖啡小哥」,他也甘願接受。但是,今天連咖啡豆的影子也沒


    有,更別提研磨好的豆子了。


    「我能活下來嗎……」


    這絕非小題大作。朝永的咖啡毒癮已經到了異常的程度,隻要癮頭一發作便會抓著喉嚨身陷痛苦,不一會兒痙攣侵襲全身,最後失去意識倒地不起。


    「要是我死了,一定會在另一個世界恨你一輩子的,櫻乃綺羅帆。」


    朝永額上冒著冷汗低聲呢喃。


    到達『六花學院』的朝永在校門前呆住了。


    明明時節已接近八月,身後卻有一種秋風唿嘯而過的感覺。


    校門深鎖,門上貼著一張紙。


    〈本日由於電器設備大檢修,臨時停課〉


    「要人嗎!」


    盡管口頭上嚷嚷不停,其實朝永心裏也不是沒底。上周末考完期末考之後,記得班導丸山曾經提過這件事。


    平時就對學校公告不屑一顧,也不把班導的話聽進耳裏的朝永,常常不能把握學校的預定行事。因為關於臨時停課的事朝永並沒有聽得很仔細,本來還想在放學前詢問田中智


    子的。


    可是,在那之前,坐在田中後頭的綺羅帆搶先找上門來。


    綺羅帆跑來問朝永考試最後一題的答案是(a)還是(b)。「那一題的答案是(d)。」簡單明了地如此迴答後,「為什麽?怎麽會是(d)——?」綺羅帆鍥而不舍地持續追


    問。


    朝永在傻眼的同時深感無力。因為,綺羅帆的問題正是考試前朝永在白川醫院教她的範圍。


    迫於無奈,朝永隻好懇切詳細地再教她一遍了,但是這時候班長跑去社團活動,然後朝永自己也忘了要打聽清楚,問題便一直懸在那裏。


    「到頭來又是櫻乃害的!」


    朝永在原地氣唿唿地直跺腳。


    他突然迴過神來。


    「不行、不行。」像在反省似地.朝永搔了搔脖子後麵。在不知不覺間連反應都變得很有綺羅帆的味道。


    「迴家烘豆子吧……」


    朝永把手插進口袋後,開始沿著剛走來的原路迴去。


    白川醫院進駐的第三茶穀大廈二樓,目前被拿來當作放置派不上用場的診療台、以及靈異醫療器材等物品的倉庫使用。


    一年前,朝永將倉庫的一角區隔出來,改造成咖啡豆儲藏庫。儲藏庫裏頭空調與濕度都受到適度的管理,完美無缺地保存著從哥倫比亞的契約農家定期空運過來的咖啡豆。如


    此一來,隻要在喝咖啡前親自烘焙這些原豆,便可以時時享受到既新鮮又別具風味的咖啡。他這種近乎病態般的堅持,這樣為了喝咖啡不惜做到這種地步的人,就算找遍全日本也


    沒幾個。


    從學校折迴的朝永打開倉庫的門之後,聽見黑暗中有一陣細微的雜音。


    「唔唔?」


    朝永皺起眉頭。窸窸窣窣的聲音,說是『感覺』也不為過,總之裏頭似乎有什麽生物存在的樣子。


    朝永把手放到開關上。雖然有不好的預感,可是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油然生起一股類似看到了恐怖玩意兒的心情,朝永同時按下了開關。一坪大的水泥地板被白色的燈光照


    亮了。


    除了立起來靠在牆邊的兩口麻袋以外,什麽東西也沒發現。


    「唿。」


    朝永拭去汗水踏進倉庫裏一步。這時候——


    一麵發出「咚咚叩、咚咚叩」的聲音,某個東西從麻袋後麵蹦了出來。


    一隻大的、外帶兩隻小的。


    是一群形狀渾圓、毛茸茸並且拖著尾巴,好似會引吭高歌表示自己喜歡的食物是葵


    瓜子的生物。


    想要衝出門外的三隻生物朝著朝永腳邊一齊展開突擊。


    「別過來!不……」


    朝永向後仰起身子發出慘叫。就在帶頭那一隻觸碰到朝永的拖鞋的那一瞬間,朝永的視野籠上一片黑幕。


    …………………………


    等到恢複意識的時候,朝永已經以向後仰的姿勢定位在咖啡儲藏室的前期一段時間了。


    朝永關上門,鎖上鑰匙。雖然不知道牠們是從哪裏侵入的,總之這間儲藏室似乎成了那群小動物的避暑地。朝永決定隻當牠們是小動物就好,而不去想以『老』字開頭的生物。這是為了自己的精神衛生好。


    「那些豆子已經不能用了……」


    儲藏室用藥品消毒,現有的豆子拿去報廢。在完全防堵小動物可能鑽進的縫隙的工程開工之前,朝永決定暫時在專賣店買咖啡豆。


    「隻是,今天上午該怎麽度過呢?」


    在開店營業前,還得等上兩個小時。另一方麵,犯癮的症狀差不多快要在朝永的身體發作了。他整個人焦躁浮動、手足無措。


    「沒辦法……找個地方喝一杯好了。」


    這裏位居粲性諭饌泛瓤x鵲南肮擼翟諳氬壞礁萌ツ牟藕謾?


    「這麽說來,我記得……」


    綺羅帆好像說過附近路邊咖啡站的咖啡還不錯。


    「好吧,就決定去那裏試試了。」


    為了大我隻能犧牲小我。朝永抱著如此的念頭,再度從茶穀大廈出發。


    十分鍾之後——


    滿臉通紅的朝永出現在路邊咖啡站的前麵。這時他已經離開店內了。


    「這間店在搞什麽鬼啊?」


    朝永頭上冒著嫋嫋熱煙。


    很難稱之為幹淨的店內環境、還有和不特定多數人共用的托盤與杯子雖然教朝永難以忍受,但這些他還可以忍氣吞聲。不過,讓他說什麽都無法忍受的是咖啡的味道。


    一杯兩百二十圓日幣的調和咖啡。


    朝永喝了一口就整張臉皺成一團。他拿著咖啡到結帳台,表示這杯咖啡做壞了要求換一杯,不過被打工的店員找來的店長卻宣稱咖啡沒有任何問題。


    盡管如此,朝永仍然據理力爭。以科學的理論為根據,說明咖啡的酸化如何讓味道變得低劣、並且破壞了香味。


    一番唇槍舌戰之後,店長以「客人不適合本店」為由,彷佛掃地出門似地把朝永請出店外。換句話說.就是朝永沒有喝到咖啡。


    朝永兩手抱頭,將黑漆漆的頭發抓得亂七八糟。由上癮症狀引發的亢奮感已經快到達頂點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到現在還喝不到咖啡是因為某種陰謀的關係嗎?朝永憐央麻的早晨不是從一杯咖啡開始的嗎?


    「這全是櫻乃綺羅帆害的————!」


    朝永使出渾身解數大叫,將肺裏頭的空氣全都吐了出來,雖然會引起路人側目,不過對朝永來說這不是什麽大問題。


    朝永一邊聳著肩膀喘氣一邊調整唿吸。多虧那一聲呐喊,或多或少開始冷靜下來了。


    「還是迴家好了……」


    在外頭找東西喝風險太高了。朝永決定在專賣店營業時間到了之前,乖乖地窩在家裏等。


    就在從路邊咖啡站迴家的途中。


    喵喵。


    朝永在住商混合大廈林立的場所聽見了貓叫聲。朝聲音的方向望去,在大廈夾縫的陰影中發現了一隻小貓咪。被覆著有點髒的褐色毛皮的軀體顯得十分瘦弱,並且不斷地發抖


    打顫。以著像是在傾訴什麽的眼神直盯著朝永。


    朝永一度毫不遲疑地直接越過,但立刻折了迴來。


    「如果在大廈裏養隻貓,說不定它還會幫忙抓老鼠哪。」


    朝永嘴裏喃喃念著聽起來像是借口的話語,在小貓咪的跟前蹲了下來。


    可是該怎麽把它帶迴家呢?在有些肮髒的小貓咪身上存在大量的細菌是可以想見的。


    「聽好了,想被我撿迴家的話,就暫時乖乖待在那裏喔。」


    朝永跟小貓咪如此說道後,便起身迴到茶穀大廈。他從二樓倉庫帶來一個不鏽鋼桶子之後,將貓誘進桶子裏帶迴家。


    迴到大廈後,朝永直接帶著桶子進入浴室。他抓著貓咪浸在倒滿水的臉盆裏,然後開始用香皂替它搓洗。


    貓咪很乖巧,即使被水淋濕也沒有絲毫抵抗。最後以蓮蓬頭衝掉泡沫之後,漂亮的小麥色毛皮便在眼前出現了。


    它算是一隻外貌相當漂亮的貓,搞不好本來是被飼養在某戶人家裏也說不定。


    因為它的毛色,令朝永想起不久之前,某個長了尾巴與貓耳的同班同學的臉。


    「好,從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綺羅帆』。」


    朝永說著說著拎住貓的脖子舉了起來。


    「結果……你是公的?」


    朝永望著下腹部呢喃。


    「那你就叫綺羅帆之介吧!」


    朝永為自己的命名sence咯咯發笑。一想像當本家的綺羅帆知道這隻貓被叫做綺羅帆之介時的反應,心情就更覺爽快。


    將貓從臉盆裏抓出來後,朝永拿吹風機吹幹它的身體並煮沸冷藏庫的牛奶喂食。或許是肚子餓的關係,綺羅帆之介喝了不少牛奶。


    「這個綺羅帆也十分嘴饞貪吃呢!」


    朝永舶旆n駝鈽郵傭患穡砍佬難e霎時閃過這個念頭。


    燈號變綠了,但朝永卻未能邁出步伐。


    他歎了一口氣。靠近電線杆,小心翼翼地撕下用透明膠帶張貼的紙張。


    上麵寫著「尋找愛貓」。


    「真的非常謝謝你。」


    朝永在第三茶穀大廈前受人敬禮致謝。對方是注明在「尋找愛貓」紙上的貓咪飼主少女及她的母親。


    「不會……我隻是偶然把它撿迴家而已。」


    朝永揮揮手。


    綺羅帆之介本名橘仔,原本是附近民家飼養的,就在少女帶到外頭嬉戲的時候,一個不注意就迷路了。


    「太好了,橘仔。」


    年紀約小學低年級的小女孩緊緊地抱住貓咪。綺羅帆之介在她懷裏麵露出幸福的神色。


    凝望著一邊抱著貓一邊蹦蹦跳跳地迴家去的女孩背影,朝永頹然地垂下了肩膀。


    「好吧,迴去喝咖啡好了……」


    朝永把手插進褲子的口袋裏,微微駝著背走迴大樓。


    迴到房間後,朝永立刻將原豆放進烘焙機裏按下開關。


    已經是午餐時間了。搞到最後,看來今天的第一杯咖啡得跟午餐一起享用了。


    正當朝永拿起電話子機打算撥號「來來軒」點平時吃的點心套餐時,玄關的門鈴響了起來。


    「又怎麽了……」


    似乎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在發揮作用,不想讓朝永順利地喝下咖啡的樣子。他裝死一段時間不去應門,結果門鈴接連被按響了好幾次。


    「混帳!」


    朝永發出巨大的腳步聲跑上前去,粗魯地打開了玄關門。


    櫻乃綺羅帆就站在那兒。


    她上半身套著一件焦點在熊熊上的白色t恤,底下搭配牛仔褲。十分隨性的打扮,手上還垂掛著紙袋。


    「忍不住跑來找你了…………開玩笑的啦!」


    「今天應該不是你的出勤日吧?」


    朝永正經八百地迴應綺羅帆的玩笑。


    「我拿東西來請你吃的啦!反正你今天也打算吃來來軒吧?我和班長約了中午在新宿碰麵。」


    綺羅帆一邊如是說一邊大剌剌地走進公寓裏。明明是別人的家卻熟得跟自家廚房沒兩樣,一點猶


    豫也沒有。


    「送東西來給我吃……是你自己做的嗎?」


    朝永跟在綺羅帆後頭,露出擔心的表情。


    「安啦、安啦,隻是三明治而已。」


    「三明治……那應該還好吧。」


    「我稍微加入一點原創要素就是了……」


    感覺綺羅帆很像喃喃地咕噥了些什麽。


    「你剛剛說什麽?」


    「沒有啊——快,朝永,去泡你常喝的美味咖啡啦!一起吃午餐吧!」


    綺羅帆在餐廳的椅子上坐下後,向朝永發出命令。


    「我去泡?」


    「那當然!我做了三明治耶!朝永要負責泡你得意的咖啡啊!這叫作giveandtake,各有專才。ok?」


    「各有專才?」


    朝永挑起了半邊的眉毛,但馬上就像是死心似地垂下了頭。


    「我才剛開始烘焙豆子而已,還得再耗上一點時間……」


    「noproblem!go~go~」


    綺羅帆精神奕奕地大聲嚷嚷,伸出手指指著廚房。


    (noproblem個屁!也不想想是因為誰的關係,才會落得直到現在還喝不到半杯咖啡的窘態!)


    原本有股想如此嗆聲的衝動,但朝永還是聽從了命令走向廚房。


    果然沒錯——朝永心想。


    一待在綺羅帆身邊,步調就會失去控製。


    不管修正軌道幾次,最後還是會照她的步調運轉。綺羅帆的我行我素就是這麽地強力,有如會把四周的東西全都吞噬進去的黑洞一樣,或許稱之為「綺羅帆時空」也不為過。


    看來隻要待在綺羅帆身旁,未來朝永將難逃步調總是失控的命運吧!


    不過就在最近——他有一種即使這樣也不賴的感覺。


    自己也曾經有過隨著綺羅帆的步調起舞,然後感覺舒服愉快的體驗。


    「看樣子我完全被汙染了哪……」


    朝永一麵如此呢喃,一麵走進了彌漫著陣陣剛烘焙出爐、令人心曠神怡咖啡香的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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