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來介紹一下爸爸的英勇事跡吧。


    那是發生在某個深夜的故事。因為白天睡過午覺的關係,那天夜裏就有點淺眠,聽到點點聲音就忍不住醒過來。那是什麽聲音啊?黑暗房間的一隅透出亮光。廚房的冰箱門沒有闔上。糟糕,我怎麽會忘了關上冰箱門呢?又要浪費不少電費了。這樣的想法瞬間竄上腦海,但並不是華乃子忘了關上冰箱門,而是有誰把冰箱打開了。


    昏黃迷蒙的燈光照出一道有著結實肌肉的身影。那是個男人的背部。裸著身體,全身上下隻有腰間圍了條浴巾,看到對方身後散亂的橋色塑料袋,冰箱裏原本要拿來當爸爸點心的魚肉香腸也被他偷吃了。空氣中還飄蕩著剛洗過澡的氤氳水氣。


    偷偷跑進人家家裏洗澡、隻圍了一條浴巾偷吃魚肉香腸,這個入侵者不隻是個小偷,肯定還是個變態。


    吃完魚肉香腸後,小偷又開始左顧右盼,慢慢接近旁邊的廚櫃。像仙人一樣蓄得長長的頭發和胡子遮住了他的臉孔,所以看不清楚這個小偷到底長得怎麽樣。吃完爸爸的魚肉香腸後,他居然還想染指爸爸最寶貝的金鎗魚罐頭,這個臭小偷到底還能壞到什麽地步啊!


    僅管心中滿腔怒火,華乃子還是嚇到無法出聲。因為前幾天才在一樓休息區看了一部強盜侵入民宅住家,把一家妻小殘忍殺害的電影。當時正好不在家的男主角發現自己的家人被殺害後,便立誓一定要報仇雪恨。


    我也會被殺掉!


    等小偷吃完魚肉香腸和金鎗魚罐頭後,他一定會走到床邊來。像那部電影一樣,開槍射殺躲在棉被裏的麽子。我得趕快逃才行。可是,如果像那部電影裏的長女一樣邊尖叫邊逃跑,肯定會被小偷從背後一槍射死的。怎麽辦、怎麽辦,快救救我啊,爸爸!


    視線窺見房間一隅熟悉的胖嘟嘟身影。像是被嚇到丟了三魂七魄般癱軟在地,隻有兩隻三角型的耳朵在幽暗空間中挺立著——是爸爸。爸爸躲在房間一角,動都不敢動了。爸爸的動作就像在等待老鼠上勾般,為了讓小偷掉以輕心而實行裝死大作戰,同時窺探著反攻的機會。沒事的,爸爸一定會救我的,爸爸一定會解決掉那個小偷的。現在華乃子必須做的,就是屏住唿吸千萬別讓小偷知道自己已經醒過來了。


    華乃子用棉被覆蓋住自己,用力緊閉雙眼。


    在黑暗中屏息等待著,華乃子卻在不知不覺中沉入了夢鄉。


    到了隔天早晨,冰箱裏的魚肉香腸被偷吃了兩根、金槍魚罐頭也少了兩罐,雖然造成點小小的損失,不過那個小偷已經不見了。


    「爸爸好厲害!你趕走了小偷對吧!」


    穿著睡衣的華乃子忍不住激動地撲向爸爸雪白的腹部。「嗯?妳在說什麽啊?」但爸爸卻歪著頭故做不解。不向人吹噓的硬派作風,這樣的爸爸反而更讓華乃子感到無比驕傲。


    雖然也跟管理員提過這件事,不過其它房客好像都沒有遭到小偷入侵,也沒有出現其它的被害者。這應該也要算在爸爸勇敢與小偷對抗的功績上麵吧。


    早餐就做得豐盛一點。拿出爸爸死守住的金鎗魚罐頭煎了一大塊奧姆蛋卷,再煮一鍋蛤蝌味噌湯。法式黃油炸鮭魚表麵烤得金黃酥脆,裏頭則軟嫩多汁。這些全部是爸爸最喜歡的食物。


    平時隻要餐桌上有一尾鮭魚當配菜就能吃上三碗白飯的爸爸,今天卻難得隻吃了一碗就放下了碗筷。


    「爸爸,怎麽了?你肚子不餓嗎?昨天晚上你應該沒有偷吃零食吧?」


    聽華乃子訝異地詢問,原本傭懶弓著背的爸爸立刻挺起了背脊。


    「我沒有偷吃零食啦。」


    爸爸挺直身體用力搖了搖頭。臉上的胡須也跟著微微搖晃。


    「沒有偷吃就好……」


    爸爸該不會是開始在意起新陳代謝的問題吧。華乃字自作主張地下了這個結論後,就把煮了太多的食物包好放進冰箱冷藏。


    華乃子的爸爸是一隻體型笨重的花貓大布偶。有一段時期,華乃子也覺得和其它人的爸爸完全不同的花貓布偶爸爸很丟臉,可是華乃子現在已經不會這麽想了。


    爸爸可以很靈巧的利用尾巴開門關門,也會替附近爭奪地盤的貓咪們仲裁;那群流氓貓咪也把他當大哥一般敬仰;到百貨公司遊樂場玩的小孩子也都很喜歡爸爸,說到夏天舉辦的試膽鬼屋,再也沒有人比爸爸更適合扮演貓又〈注年老的貓妖,一般有兩條尾巴,會幻化成人形〉了……這些事都不是其它人的爸爸辦得到的吧?當爸爸躺下來的時候,靠在他軟軟的肚子上睡午覺有多舒服,其它人一定沒辦法想象吧?像爸爸這麽溫暖舒適的抱枕真是棒呆了。


    那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隻屬於華乃子一個人的貓咪布偶爸爸。


    §


    說到華乃子最近的煩惱,就是511號室的李老師了。李老師好像是yanglong’sdeli店長的親戚,和那裏的店長一樣,從他口中說出來的日語也帶有奇怪的中國腔調,是個奇怪的中國人。


    而那個李老師,最近老是動不動就跑來管爸爸的閑事。


    像今天華乃子隻是比平常晚一點迴來〈為了替洋裝加工而跑了一趟材料行買蕾絲和鈕扣〉,李老師就趁華乃子還沒迴來這段時間,在三樓的走廊上要求爸爸練習站在球上。


    「連站在球上都不會,你到底選能幹嘛的呀?身為一隻熊貓,你難道一點都不覺得可恥的嗎?」


    搖搖晃晃站在大球上的爸爸,屁股被李老師手裏的鞭柄頂了好幾下,對方嘴裏還不停斥責叨念著。李老師頂著一頭像是切半西瓜的西瓜皮發型,一件袖口和上半身都很寬鬆的紫色中國服裹住了他酒桶般圓滾滾的身材,鼻子底下蓄著修成筆尖狀的小胡子,往上吊的細長眼眸讓人直接聯想到狐狸。帶著濃重中國腔的日語從他口中說出來實在非常詭異。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房客雖然全都是怪人,但再也找不出比李老師更適合「詭異」這個形容訶的人了。


    「喂,你在做什麽啊!」


    書包外殼發出喀喀喀的聲音,華乃子連忙街上前去,護衛似的站在摔得屁股著地嗚嗚叫的爸爸身前,與李老師互相對峙。


    「你不要欺負爸爸!」


    「這才不是欺負,是修行才對的呀。我連火圈都準備好了。」


    「爸爸才不會到馬戲團去表演雜耍,他已經有遊樂園的工作了!」


    為了擋住左移右晃想偷看爸爸的李老師,華乃子也跟著時左時右擺動身體阻擋。爸爸看來嚇得不輕,胖嘟嘟的身體躲在華乃子身後拚命縮成一團。


    「要不要用輪胎玩遊戲的啊?」


    「爸爸才不是熊貓。」


    「要不要吃竹子的啊?」


    「爸爸是貓,才不會吃竹子。」


    「那要不要吃笹魚板〈注以白肉魚研磨、哄烤製成竹葉形狀的魚板,為仙台名產〉的啊?」


    爸爸的身體猛地一震,一聽到魚板身體就自然有了反應。「爸爸,不可以隨便跟別人要零食吃啦!」被華乃子狠狠訓了一聲後,爸爸馬上又垂下耳朵,把身體縮得小小的。李老師偷偷從華乃子身旁伸出手扯了一下爸爸的胡須。「嗚喵!」爸爸痛得原地跳起來,豎起背上的毛發威嚇著李老師。


    「哎呀,真是隻不可思議的布偶娃娃的呀,到底裝了怎麽樣的機關呢?要是把他賣進馬戲團,肯定馬上就變成大明星的啊。」


    「爸爸不是布偶娃娃,爸爸就是爸爸。」


    不管華乃子再怎麽大叫解釋,李老師依然不為所動。不,他根本就沒在聽華乃子說話。


    類似的事件最近老是一而再的上演老師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所以爸爸消失的那一天,華乃子會第一時間懷疑李老師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沒錯,爸爸消失了。那一天,爸爸正準備去上班,然後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一定又是在走廊上遇到李老師就被他抓走了,華乃子這麽想,正準備動身找人而離開房間時,眼前卻出現了無法解釋的怪異狀況。


    從華乃子父女的房門前到電梯的這一段走廊,居然被一片綠油油的竹林給占據了。劍形的葉子生意盎然又極其茂盛,阻斷了前進的道路。


    如果這不是李老師搞的花樣,那還會是誰啊?


    真是討厭,居然在別人的家門前製造出這種東西。華乃子滿心憤慨地伸出雙手揮開擋在眼前的茂密竹葉一路往前挺進,終於在竹林中央發現用竹籠和棍子組合出的陷阱痕跡。這是設計來抓爸爸的陷阱吧?可是爸爸又不是熊貓,才不會被這種東西給……


    翻倒過來的竹籠旁,掉了一塊吃剩一半的笹魚板。


    「爸爸……」


    居然被這種陷阱抓住了……


    我家的爸爸實在太丟臉了。


    重新振作精神繃緊臉部表情,穿過竹林後繼續往李老師位於五樓的房間前進。五樓最邊邊的那個房間,用力拍打掛了一堆招財和除魔符咒的511號室房門,將犯罪證據的笹魚板拿到出現在房門口的李老師麵前。


    「請把爸爸還給我,我手中已經握有證據了。」


    「嗯——?妳在說什麽的啊?」


    李老師故意裝傻,但他那張布滿一條條抓傷痕跡的大圓臉又為他的罪證多添一筆。那個就是被貓抓傷的痕跡沒錯。


    「爸爸、爸爸,你在裏麵吧?我們要迴家了唷。今天的晚餐吃的是魚肉漢堡排喔,你快點出來吧。」


    「我不知道的唷。這裏什麽都沒有的唷。妳的證據根本不充足的唷。從這裏開始是治外法權地帶,想強製搜查是違法的唷。」


    以511號室的房門口為界線,展開了與前幾天角色對調的攻防戰。華乃子時左時右的揉出身往房裏聲聲唿喚,李老師則跟著怱左怱右用自己的身體遮擋住華乃子的視線。房間裏並沒有傳來爸爸的響應聲。魚肉漢堡排是爸爸最愛的食物之一。如果他聽到了,是絕對不可能沒有半點反應的。


    「飯後甜點還有布丁,做成小雞形狀的布丁喔!材料行老板選送了我半顆毛線球,你也可以拿去玩,我也帶了磨爪板迴來了唷!」


    華乃子連續說了好幾種會讓爸爸開心得立刻衝出來的食物和小玩意應都沒有。但房裏還是半點反應都沒有,難道爸爸真的不在這裏嗎?


    雖然沒有得到爸爸的響應,腳邊卻傳來輕輕的鳴叫聲。低頭一看,就見到一隻陌生的小黑貓正用牠的身體摩蹭著華乃子的腳踝。大大的琥珀色眼睛盯著自己,發出「咕喵」的叫聲。


    「什麽嘛,我要找的又不是你……」


    那聲「咕喵」,好像在要求「給我吃漢堡排」似的。


    「哎呀,總算找到你了!就是這家夥的啦,掉進陷阱裏、又把我抓成大花臉的,全都是這隻黑貓幹的啦!我也是被害者的啊!」


    李老師掄起拳頭強烈主張自己的清白,但華乃子才不信呢。當華乃子眨也不眨地直瞪著李老師時,他的視線就會無所是從地左右遊移。看吧看吧,你果然做了什麽虧心事沒有坦白吧。用力推開李老師的身體,華乃子一腳踏進了5ll號室。


    「哎呀,這裏是治外法權的啦,禁止違法搜查的啦。」


    把對方的抗議當耳邊風,華乃子開始在房間裏搜索起來。這裏與其它被裝飾成西歐式古典風格的房間大相徑庭,嘴裏嚷著「治外法權、治外法權」的李老師房間被改裝成以紅色與金色為基調的中國風裝潢,空氣中也彌漫著一股香氣。控個房間都塞滿了雕刻成龍或老虎形狀的擺設、還有精繪著雲中飛龍的大壺之類等物品,根本沒有可以藏住爸爸肥大身軀的地方。肯定有哪裏不太對勁……難道爸爸已經被賣到馬戲團了嗎?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被鎖鏈團團綁住、押上馬車的爸爸那落寞無助的背影。長鞭子打在拖著馬車跑的馬兒身上,載著爸爸的馬車奔馳在鄉野田地間,一路往市集的方向疾馳。悲傷望著自己的爸爸逐漸遠去。


    多娜多娜多娜~~(注:(donadona)為世界知名的德國猶太民謠,描述一隻名叫多娜的小牛正被載往市集販賣、屠殺時的悲傷與無奈〉……被賣到遙遠異國的爸爸被迫換上胸前有一大片折邊綴飾的衣服和尖尖的帽子,在恐怖的團長鞭打下,隻得乖乖接受站上大圓球或是跳火圈的訓練,結束後還被關進馬戲團用來裝動物的鐵籠裏,縮著身體獨自一人度過孤伶伶的夜晚。啊啊,爸爸,實在太可憐了!


    「咕喵~」


    黑貓伸出前爪,抓了抓陷入幻想中而悲歎不已的華乃子的鞋子。


    「你到旁邊去啦,人家現在沒有空理你。」


    眼眶裏噙著淚水,華乃子擺了擺手想趕走黑貓,但牠卻怎麽也不肯離開。黑貓嘴裏銜著一張折起來的小紙條,牠好像一直想把那張紙條交到華乃子手上。


    「這是什麽……?」


    無可奈何的華乃子隻好蹲下身,接過黑貓銜在嘴邊的紙條。


    『爸爸沒有事,請華乃子不用擔心。』


    這是爸爸的字沒錯,紙條上是這麽寫的。


    §


    ……唿——真是太危險了唷。還好沒被她發現。不過「裏頭的東西」到底跑到哪裏去了的啊?在我發現他掉進陷阱的時候,裏麵就已經空了。


    等到華乃子離開後,李老師才從精繪著雲中飛龍的大壺中拉出一套花貓布偶裝,歪頭不解的自言自語——不過這些事,華乃子當然不會知道。貓咪布偶裝裏頭是空的,就像被剝除下來的動物毛皮般,毫無生命力地癱成一團。


    「唉,無所謂了啦,反正我總算得到這不可思議的貓咪布偶裝的啦。」


    李老師臉上揚起笑意,一轉身就把「裏頭那東西」的下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


    爸爸消失了。白天和夜裏一天兩次,黑貓總是俞從某處叼來小紙條,讜帶乃予知道爸爸是否安然無恙。


    『早安,華乃子。爸爸沒有事,妳要乖乖吃飯上學喔。』


    『晚安,華乃子。爸爸沒有事,妳要趕快洗澡睡覺喔。』


    但就算傳了紙條,爸爸還是沒有迴來。華乃子怎麽可能不擔心呢。打電話到爸爸工作的遊樂園,對方說收到爸爸寫了一張想暫時請假的紙條。遊樂園的同事們也很擔心爸爸的行蹤。華乃子當然也跑去找了李老師好幾次,不過因為那裏是「治外法權」的地方,所以沒辮法逮捕他。華乃子問了好多鳥籠莊的房客們,卻沒有一個人見到爸爸。但這些房客本來就不怎麽值得信賴,從他們口中說出的噯昧證言根本派不上用場。算是比較能信任的也隻有五樓的淺井有生,和四樓的井上由起與衛藤絆而已,不過這三個人從前一陣子開始,每次見到他們總散發出一股讓人沒辦法隨便開口搭話的沉重氛圍。


    爸爸行蹤不明的那天傍晚,準時結束工作離開百貨公司後,爸爸就忽然失去了蹤影。


    每天每天,華乃子都祈禱爸爸今天一定要迴來,當然也有準備爸爸的那一份晚餐。但坐在餐桌上等了又等、等


    了又等,爸爸的椅子還是空著的。


    看著熱騰騰的飯菜卻沒辦法享用,再也等不下去的黑貓縱身跳上椅子,打算自己吃掉爸爸的飯菜。


    「不行!你不要跳到爸爸的椅子上啦!」


    被華乃子嚴厲地斥責後,黑貓頹喪的跳迴地板,默默等待華乃子死了心,準備貓罐頭放到盤子裏給自己吃。


    隔天,黑貓叼來了這樣的紙條。


    『請讓黑貓老弟吃點香噴噴的飯菜,牠已經吃膩貓罐頭了,奧姆蛋卷和鮭魚拌飯應該不錯。爸爸』


    華乃子一言不發盯著紙條,黑貓則是抬起亮晶晶的眼睛滿懷期待地望著華乃子。華乃子半垂著眼瞪了黑貓一記後,當天晚上還是隻給黑貓吃貓罐頭。看著放在地板上的貓罐頭,黑貓好一會兒部處於不敢置信的錯愕狀態中,但最後還是無可奈何地吃起眼前的貓罐頭。明明是隻貓居然還想吃奧姆蛋卷,未免太奢侈了吧。不過是替爸爸把紙條轉交給我而已,就理所當然似的在我們家住了下來,我光是願意替你準備貓罐頭,你就應該心存感激了吧。


    華乃子對黑貓反而更刻意疏遠冷淡了。因為爸爸願意把紙條托付黑貓帶迴來,卻怎麽也不肯在華乃子麵前現身,這一點讓華乃子覺得非常不愉快。


    可是黑貓也對華乃子很壞心啊,隻能說是彼此彼此啦。


    「我說你啊,應該知道爸爸在哪裏吧?你是從哪裏帶迴爸爸的紙條的?告訴我吧。」


    明明想要飯吃,但黑貓一聽到華乃子真切的詢問,卻故意垂下耳朵裝作沒聽見。因為牠不肯讓華乃子知道爸爸的藏身之慮,幫乃子當然也沒有瓣務迴應牠的婪求。


    到了要睡覺的時候,華乃子也不讓黑貓上床一起睡,而命令牠睡在地板上。不隻是餐點,光是提供牠一處可以安心休憩的地方,黑貓就應該心懷感激了,居然還想睡在軟軟的床上,未免太傲慢了。


    可是,少了爸爸的大床太寬廣也太寒冷了,棉被兩端也空蕩蕩的沒辦法塞滿。華乃子隻好把被角壓在身體下,像卷壽司似的卷成一團入眠。夜裏,還因為寂寞而躲在棉被裏偷偷哭了。


    爸爸,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你隻會寫信來,卻不肯迴家呢?爸爸如果遇到什麽麻煩,華乃子無論如何都會過去幫你的。半夜時,華乃子會偷偷潛入馬戲團搭起的帳篷,替爸爸打開籠子的鎖。如果後麵有追兵,那我們就一起逃跑,一起逃到天涯海角吧。華乃子已經有這樣的覺悟了。我們能藏身在某個旅行商隊的大篷車中躲避後頭的追兵,也能縮在同一條毯子裏並肩捱過寒冷的夜晚。就算饑寒交迫,隻要和爸爸在一起,不管前方有再多的艱難困苦都能忍受。所以爸爸,請告訴華乃子你現在到底在什麽地方。說不定爸爸交給黑貓的信紙都被檢查過了,所以才不能寫出他的藏身之地。爸爸真的好可憐,現在一定也被關在冰冷的鐵籠裏,隻能啃竹子忍受餓肚子的痛苦吧……


    背後傳來暖暖的溫度。


    黑貓鑽進被窩裏,偎著華乃子將身體縮成一團。


    「我不是說了不準你上床來的嗎。」


    華乃子冷冷的開口,但語氣已經不再像平時那麽堅決了。黑貓露出一臉抱歉的表情抬眼凝視著華乃子,但並沒有離開她的身邊。「咕喵……」從黑貓喉間發出的細啞嗚咽聽起來好像在說「對不起喔」一樣。


    「……隨便你吧。」


    華乃子翻了個身,拉起棉被罩住頭。


    抵著背部的溫度隨著黑貓的唿吸微微上下起伏著。不再是獨自一人的被窩變得溫暖了。


    好像還能感覺到爸爸獨有的氣息。


    板著臉的華乃子又翻了個身。黑暗的房裏,隻有黑貓的琥珀色瞳孔隱約閃爍著。


    「你的眼睛顏色跟爸爸一樣呢。而且也喜歡吃魚,還跳上爸爸的椅子假裝爸爸,就連垂著耳朵反省的模樣都跟爸爸一模一樣,你該不會真的是爸爸吧?其實是你把自己寫的信送迴來的吧?」


    「咕喵?」


    黑貓猛地一震,視線左右飄移身體也跟著顫抖起來。就跟爸爸心神不寧時一模一樣。華乃子無奈的歎了口氣接著說:


    插畫0029


    「傻瓜,我隻是開玩笑的啦。你怎麽可能會是爸爸嘛,爸爸才不是黑貓,是花貓才對。爸爸可是很了不起的花貓呢,至於你啊,隻是個自我意識過剩的家夥啦。」


    「咕、咕喵?」自我意識過剩嗎?


    華乃子忍不住笑了出來,將黑貓擁進自己懷中。


    那天夜裏,華乃子第一次和黑貓一起進入夢鄉。不可思議的安心感讓已經好幾天都夜不成眠的華乃子終於能睡一場好覺。半夢半醒之間,耳邊好像傳來爸爸的聲音。


    「對不起喔,華乃子,讓妳擔心了……」


    爸爸……?


    在夢的邊境徘徊之際,華乃子僅存的意誌還在探詢思索著。不是爸爸……?溫柔撫摸華乃子披散在枕邊長發的,不是長著柔軟肉球的貓布偶肥肥的掌心,而是隻散發出男人味的厚實手掌。


    §


    爸爸失蹤已經過了三天,第四天的傍晚,山田家來了一位訪客。是同班的加地梢太同學。爸爸雖然捎來要自己不用擔心乖乖去上學的紙條,但華乃子心裏還是隻想著爸爸的事,根本無心管學校的班。所以相田老師特地請加地同學替自己送來上課的講義筆記,順便關心一下華乃子的狀況。


    華乃子從三天前就一直穿著同一件睡衣,頭發也沒有梳理,幾乎所有時間都像個病人般躺在床上。房間裏髒亂不堪,平常的華乃子是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家變成這樣的。飯廳餐桌上仍擺著為爸爸做的料理沒有收拾,廚房裏也堆了許多腐壞的食物和沒有洗的碗盤。隻有黑貓肚子餓時,華乃子才會下床替牠準備貓食,不等黑貓吃完就又迴到床上待著。


    「山、山田,妳是怎麽了?」


    看到慘白一張臉來開門的華乃子,加地同學不由得瞠大了眼睛,看到華乃子身後髒亂的房間,加地同學更吃驚了。


    垂下蓬頭垢麵活像鳥巢般的小小頭顱,華乃子用憔悴的聲音響應道「爸爸都沒有迴來……」


    「他沒有迴家嗎?為什麽?」


    「不知道,已經三天了……」


    「三天……妳把事情經過仔細地告訴我。在那之前妳趕快先坐下來,看妳都搖搖晃晃快站不住了!」


    加地同學的聲音聽起來是如此強而有力。抬起恍惚的視線,正好對上加地同學真摯的凝望目光。


    「嗚……嗚噫……唔、嗚嗚——啊……」


    終於出現一個能夠信賴的人了。淚腺崩堤的華乃子邊抽噎哭泣,一邊對加地同學說出整件事情的始末。讓華乃坐在飯廳椅子上聽完她的說詞後,加地同學有些生氣的說:「妳為什麽不早點連絡我呢!」


    「就算妳一個人躲在家裏煩惱,事情也沒辦法解決啊。雖然說我也隻是個孩子,並不是那麽可靠,但隻要我們一起想想看,一定會想出辦法的嘛。妳聽好了,有家人失蹤的時候,可以請警察幫忙搜索,電視上都是這麽演的。等等,不過警察會幫忙找貓布偶嗎?還是製作尋人海報到處張貼……可是好像也沒聽過走失的貓布偶……」


    雙手環胸、歪著頭蹙眉深思的加地同學剎那間看起來好有男子氣概,華乃子為此感到驚訝。因為華乃子心目中的英雄一直都是爸爸,從沒想過加地同學也會有在自己心中成為英雄的一天。


    突然對自己蓬頭垢麵的模樣感到難為情,華乃子趕緊伸手順了順亂翹


    的頭發,身上還穿著睡衣實在羞死人了,而且家裏的廚房居然髒成這樣,真教華乃子無法接受。哭了一場把事情統統說出來後,華乃子的心情也平靜了不少,總算恢複成平常的那個自己。


    「我可以畫爸爸的畫像。」


    看華乃子揚起淚濕的臉孔,加地同舉讚成似的點點頭:「嗯,我也請媽媽把山田爸爸昀畫像拿到公司多影印幾份。可以發給住在這附近的鄰居,或是貼在電線杆、告示板上。妳別擔心,一定會找到的。山田的爸爸那麽顯眼,一定會有人看到的。而且山田的爸爸怎麽可能丟下妳就這麽無聲無息的消失嘛,妳爸爸不是最喜歡妳的嗎!」


    「嗯……嗯,你說的對。」


    「對吧,所以妳也要快點打起精神來。妳什麽東西都沒吃吧?在實行作戰計劃前,一定要把肚子填飽才可以啊。」


    「可是我都沒去買菜,冰箱裏什麽都沒有了……」


    華乃子家中的冰箱居然沒有半點食材,這是華乃子最沒辦法接受的狀況。因為華乃子自詡要當一個不管什麽時候有客人來訪,都能隨時做出一桌香噴噴飯菜的賢慧妻子。雖然說華乃子的真正身分並不是賢慧的妻子,而是一個小學生。


    「對了,我有麵包喔。」


    加地同學把手伸進他的運動背包裏,挖出一塊還沒拆封的麵包。因為跟運動服擺在一起,麵包已經被壓得扁扁了。「哇啊,不好意思,這種東西沒辦法吃了。」加地同學急忙想把麵包收迴包包裏,華乃子卻說「沒有關係」,順手接過了麵包。


    「真、真的沒關係嗎?」


    「嗯,還可以吃啊。」


    雖然被壓扁還有點硬掉,但咬下一口後,卡士達奶油純粹的甜味便在口中擴散開來。這種味道與加地同學純然的溫柔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華乃子覺得吃下麵包後,自己也變得有精神了。有加地同學在身邊,竟然能讓自己這麽放心,這也是華乃子想都沒有想過的事。


    「加地同學,謝謝你。還好有你來找我,我真的好高興喔。」


    一露出笑容,就忍不住有點想哭。可就算如此,華乃子還是拚命扯出微笑。不過加地同學卻紅著臉,把視線移開了。


    「咕喵!」


    站在兩人腳邊的黑貓像是在宣告自己的存在般發出嗚嗚叫聲。這孩子該不會是在嫉妒吧?還是牠也想吃麵包呢?華乃子撕下一小塊麵包放在地板上。


    輕撫著瞇細了琥珀色眼睛低頭吃起麵包的黑貓背部,華乃子試探性地開口;「……那個,如果最後還是沒有找到爸爸,我可以當加地同學家的孩子嗎?」


    「咪咕!」喉頭被麵包哽住的黑貓,發出噎著的嗚叫。加地同學也錯愕不已地「咦?」了一聲。


    「之前你不是跟我說過嗎。你家可以養貓,所以這個孩子跟我、還有金魚……不行嗎?果然邊是會給你添麻煩嗬……?」


    華乃子心想,說不定加地同學當時的承諾現在還是有效的,而且華乃子也不討厭加地同學的媽媽啊。看到華乃子又變得陰鬱消沉的表情,加地同學連忙解釋;「啊,不是啦,怎麽會麻煩呢。我媽一定也很歡迎妳的。可、可是山田要是當我家的小孩,那我和山田就會變成兄妹了,這樣我會有點困擾啊……」


    「為什麽會困擾?」


    「什、什麽為什麽啊,因為兄妹不就沒辦法……沒辦法結婚了……」


    加地同學的一席話,讓華乃子忍不住張大了嘴巴,下巴也忍不住顫抖。


    「……對吧?」


    最後還來個莫名其妙的疑問句當結尾。加地同學握緊拳頭放在膝上,緊張得全身僵直,隻有視線不安地在半空中左右遊移。華乃子圓瞠著眼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然後才采出上半身直視著加地同學的眼睛問道:「你這麽說……是在向我求婚嗎?加地同學想要我當你的新娘嗎?」


    啊、咕嘎……加地同學從喉問擠出不成句的聲音,用力地低下頭去。紅通通的額頭好像都快噴出灼燙的熱氣了。他現在隻是單純的低下頭,還是在點頭表示同意呢?華乃子一時之間也無法辨別。


    「嗚喵——!


    混濁的尖銳叫聲撕裂了兩人之間暖昧的空氣。


    黑貓忽然撲向加地同學的臉孔。「哇啊——!」突來的攻擊讓加地同學迸出哀號,被撲倒在地。「加地同學!」華乃子慌張地想把黑貓從加地同學身上拉開,但黑貓卻伸出利爪緊抓著加地同學的臉孔死都不肯放開,還激動地不停發出咕喵~咕喵~的叫聲。


    「唔、唔唔唔……」


    「快點住手,加地同學要窒息了啦!你到底是怎麽了?怎麽突然發飆啊?」


    華乃子扯住黑貓尾巴,但一不小心還是讓黑貓的尾巴從手中溜開,華乃子也因太過用力而翻倒在地。這段時間黑貓依然對加地同學發出「嗚喵嗚喵」的嚇阻聲。背部著地的華乃子邊咳嗽邊從地上爬了起來,為了從黑貓的魔爪中救出加地同學又再次挺身而出。


    「臭貓咪,我叫你住手……」


    眼前是一顆屁股。


    男人的——


    赤裸裸的——


    屁股。


    加地同學已經處於快要窒息的狀態,前不久還紅通通的瞼色此刻已經發白且看不出一絲生氣。不知何時黑貓也消失了,「爸爸爸爸爸爸不會原諒加加加加加加地同學的,居然想娶走我的華乃子,爸爸爸爸爸爸爸爸是絕對不會允許的!」黑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個正在對加地同學使出關節技的男人……而且全身赤裸裸的。


    「噫……」


    赤裸裸的。


    「噫……」


    赤裸裸的。


    「噫……」


    全身赤裸的陌生男子對著華乃子露出他的屁股。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華乃子不由得放聲大叫。


    「華、華乃子!?」


    男人放開了加地同學,轉過身朝華乃子走來,華乃子又「噫呀啊啊——」再度大叫〈這時候加地同學已經軟綿綿地癱在地上,華乃子彷佛看見半透明的魂魄從他的嘴巴裏冒出來〉。


    「不要接近我,大變態——!」


    「華乃子,妳要去當別人的新娘了嗎?告訴爸爸這一切都是騙人的。」


    「不要——噫呀——!」


    「華乃子,快點迴答我啊。難道比起爸爸,妳更喜歡加地同學嗎……」


    「哇啊——哇啊——!」


    男人緊追在用兩手遮住臉拔腿逃跑的華乃子身後,兩個人發出啪嚏啪睫的腳步聲在房間裏繞著圈圈轉來轉去。「山田,等一下。山田,妳先等等……」搖搖晃晃撐起身體的加地同學伸手抓住華乃子的腳踝,害華乃子摔倒在地的加地同學愧疚的小聲道歉:「啊,對不起。」華乃子的額頭嗑到地板,但現在已經不是計較這種事的時候了,華乃子嘴裏仍喊著:「討厭、不要過來!」之類的話,趕緊躲到加地同學的身後,整個人幾乎都快貼到加地同學的背上了。「華、華乃子,爸爸實在太傷心了。比起爸爸,妳果然還是選加地同學嗎……加地同學,你應該會負起責任吧?你會讓華乃子得到幸福吧?你有在聽嗎,加地同學?迴答我啊,加地同學?」男人揪著加地同學的襟口用力地又晃又搖,加地同學半翻著白眼,遺是斷斷續續拚命擠出聲音響應:


    「等、等、等……噗、唔、噗……你、你、你該不會是……山田的、山田的爸爸……裏麵的人吧?」


    男人倏地


    停下動作。


    「咦……?」


    隔著加地同學的肩膀,華乃子瞪圓了雙眼凝視麵前這個男人。


    「……爸爸……?」


    那是個華乃子不認識的陌生男人。像是剛從深山裏走出來的仙人般,有著任其生長的雜亂胡子和亂七八糟的頭發,一個看起來髒兮兮的男人。男人右半邊的臉孔和身體有著顯眼又醜陋的手術縫合痕跡。看起來恐怖極了。


    呆愣在原地的男人像貓一樣縮起了身體,手指在臉頰上輕輕抓了兩下——


    「喵——」


    故作不解地模仿起貓咪的動作。如果他是想遮住臉,華乃子比較希望他能先遮住自己的屁股。


    「……真的是爸爸嗎……?」


    「喵——」不是的,我隻是隻貓啦。


    「騙人的吧……」


    緊抓著加地同學背上的衣服,華乃子從喉嚨深處擠出嘶啞的問句。「山田……」加地同學轉過頭來露出擔憂的目光。男人也局促不安的縮著背脊。他的身上雖然沒有尾巴和耳朵,但這樣的動作就跟爸爸想掩飾自己的失敗或感到落寞時的樣子如出一轍,就連歪著頭、聳起肩膀和怯怯抬起視線的角度都一模一樣,那的確就是爸爸沒錯……


    可是……可是,華乃子還是不敢相信啊。因為、因為因為——


    雙手在下巴處握緊成拳,華乃子用力地搖了搖頭,表現出「不可能的、我不相信」的態度。


    「爸爸又不是黑貓,人家一直以為爸爸是花貓才對啊!」聽到華乃子這麽說,加地同學差點軟腳滑倒。


    「不對啦,問題不是出在這裏吧……應該有更值得吐槽的地方才對吧?像是剛才的貓咪就是山田爸爸嗎?為什麽貓咪會突然變成人類之頹的……妳難道一點都不介意嗎?難道不是最值得注意的地方嗎?在乎這種事的我,難道有哪裏不太正常嗎?」


    加地同學的聲音不知為什麽聽起來顯得好悲壯。


    經過一番解釋後,爸爸果然是誤觸了李老師設下的笹魚板陷阱。可是在被李老師抓到之前,爸爸就從貓咪布偶裝裏逃了出來,但爸爸的貓咪布偶裝也被李老師拿走了。


    「原來是這樣啊……我全都了解了。」


    華乃子若有所思地輕輕頷首道。


    「不,妳別這麽輕易就了解啦。不管怎麽想,事情都沒有解釋清楚不是嗎?為什麽山田爸爸會變成貓啊?貓咪布偶裝裏的不是個人嗎?話說迴來,那個貓咪布偶裝也充滿了謎團不是嗎?像是耳朵和尾巴都有感覺之類的,你難道不覺得很不可思議嗎?」


    加地同學無法釋然地嘟嘟嚷嚷個沒完。沒想到加地同學居然是這麽愛強訶奪理的人,華乃子忽然感到有些鬱悶。老是在意那種枝微末節的小事,一點都不像個心胸寬大的男子漢。


    剛才還覺得加地同學很有男子氣概,大概是自己想太多了吧。美好的形象都幻滅了。


    「討厭,加地同學很煩耶,你可以迴去了啦。」


    「咦咦,山、山田——?」


    既然爸爸都迴來了,加地同學的存在就變得無足輕重了。


    目前最麻煩的是,山田家中屬於爸爸的服裝隻有幾條領帶而已,現在爸爸還是赤裸著身體隻在脖子上係了一條領帶,頭上蓋了條小毛毯。爸爸隔著毛毯的悶悶說話聲,就跟隔著貓咪布偶裝聽到的聲音是一樣的。躲在毛毯裏的說不定不是人而是個貓布偶裝,但貓布偶裝若藏在毛毯底下,一定會露出耳朵和尾巴的。可是眼前這個人卻是華乃子不曾見過的陌生男人。爸爸雖然迴來了,但橫亙在心裏的不安情緒還是沒有消失,完全無法平靜下來。


    不過有了受害者本人的證詞,證據就收集齊全了。華乃子帶著爸爸去找管理員先生舉發李老師的罪狀,由管理員先生出麵抗議後,李老師無奈之餘也隻能乖乖伏首認罪。順帶一提,管理員先生就算看到爸爸變成人類的模樣也絲毫不為所動,依然是平時那副穩重的態度,悠閑地跟爸爸寒暄:「哎呀,山田先生,好久沒見到你以這個模樣示人了呢。」真不愧是管理員先生,和加地同學的小家子氣完全不同。


    接下來隻要叫李老師歸還爸爸的貓布偶裝,事情就全部解決了,可是李老師根本沒有半點反省的意思,還不知羞恥地說已經把貓布偶裝賣掉了。


    「被砍了五千圓,用兩百九十八圓賣出了唷。不過這麽一來,我就有足夠的錢買船票了唷。我老婆捎了消息來的嘛,所以我非得迴祖國去不可的唷,但手邊的錢又不夠啊。我老婆是個功夫達人呢,生起氣來很恐怖的。她的外號『桂林龍卷風』可是天下聞名的唷。」


    「居然隻為了兩百九十八圓就把爸爸給賣了?這種價錢連件毛衣都買不起耶!」


    站在情緒激昂的華乃子身後,爸爸用有些悲傷的聲音喃喃說著:「被賣掉的不是爸爸,是貓咪布偶裝才對啊。」


    「去給我買迴來!」


    那些畫著飛龍跟老虎的擺設品也統統被李先生賣掉湊船費了〈不過那些擺設品全部隻值三千圓而已。看起來雖然很華麗,但其實全都是仿冒品〉,在拿迴爸爸的貓布偶裝前,為了不讓李老師偷溜迴國,所以華乃子扣留了他已經買好的船票。


    這時候的華乃子隻把人類的爸爸,當作爸爸短時間內必須維持的模樣。對華乃子而言,爸爸本來的模樣就是隻貓咪布偶,爸爸以貓咪布偶裝的模樣示人再自然不過了,華乃子從沒深思過爸爸之所以穿著貓咪布偶裝的理由。而這件事讓爸爸多麽難受、被無所適從的寂寞與悲傷緊追不放的痛苦,華乃子也全無所覺。


    §


    「爸爸,你的樣子太難看了。吃飯的時候必須好好坐在椅子上,拿筷子夾食物才行。」


    用餐時間,華乃子訓斥了以黑貓的姿態跳上桌子吃著貓食的爸爸,隻見爸爸垂著耳朵像是在說「對不起嘛—」,在跳下桌子的瞬間又變迴人類男性的樣貌。從貓咪變成人類的爸爸理所當然身上並沒有半件蔽體衣物。


    「討厭,快去把衣服穿起來啦。」


    趁著華乃子轉開視線的這段時間迴餐桌旁。


    爸爸乖乖換上從工作的遊樂園借迴來的衣服,再次坐開始了與「暫時以人類模樣示人的爸爸」一起生活的日子。在拿迴貓咪布偶裝之前,也隻能盡量忍耐了。因為沒辦法請假太久,爸爸已經迴到百貨公司的遊樂園工作。在公司的考慮下,決定在爸爸恢複貓咪布偶的模樣之前,先讓他負責其它業務,所以爸爸才能把工作時要穿的衣服帶迴家。人類男性要是全身赤裸裸的隻係一條領帶去搭電車,肯定馬上就會被警察逮捕了。


    爸爸帶迴來的,是七星百貨公司於每個星期日固定演出的超人氣英雄劇場「喵喵特攻戰隊」的隊員之一「小虎特攻隊員」的製服。原本負責扮演小虎隊員的那個人腳骨折受傷住院了,所以爸爸得暫時上場代替演出小虎隊員的角色。順帶一提,喵喵特攻戰隊共有五個人,三花特攻隊員〈充滿正義感的領隊〉、小黑特攻隊員〈冷酷又愛挖苦別人,有很多女粉絲〉、斑斑特攻隊員〈容易得意忘形、負責炒熱氣氛的角色,是個胖子〉、逞羅特攻隊員〈萬綠叢中一點紅,是個陰晴不定的豔麗女特攻隊員〉、最後是小虎特攻隊員〈雖然直腸子又動不動就發飆,但其實個性相當溫柔。最喜歡的食物是章魚燒〉,五個角色的基本設定大概是這樣。喵喵戰隊的必殺技是五個人的合體技「木天蓼閃光」。爸爸還是貓布偶的模樣時,常常也會扮成壞人的角色參與英雄劇場的演出。他的真實身分其實是三花特攻隊長的親哥哥,因為遭


    到邪惡組織洗腦,而以組織幹部的身分阻礙喵喵特攻隊的行動。不希望與哥哥對戰而心中充滿糾葛的弟弟,和在虛偽的記憶深處仍不時浮現出弟弟的身影而感到困惑痛苦的哥哥,在前方等待著他們的隻有悲劇——!負責旁白的工作人員躲在舞台旁念出一長串枯燥苦悶的劇情介紹。


    全身包裹在黑色與黃色象微虎斑貓的軋膠緊身衣中,頭上戴著相同花色的全罩式麵罩〈附貓咪耳朵〉,爸爸將遮住臉的麵罩從下巴往上拉開一半,慢條斯理地把飯菜送進口中。喵喵戰隊的英雄和穿著哥德羅莉洋裝的小學生隔著餐桌對坐,一個喝著味噌湯、一個拿筷子戳魚的景象——大概有點奇怪吧。


    「華乃子,可以再幫我舀一碗味噌湯嗎?」爸爸有些疑慮地遞出他的湯碗。「請用。」接過碗替爸爸盛了一碗湯,華乃子的態度同樣疏離且客氣。接過碗時,爸爸的手和華乃子的手輕輕碰了一下,爸爸立刻驚訝的抽迴手,還沒拿穩的碗就這麽掉了。


    「哇啊!」


    「噫呀!」


    「對、對不起,爸爸來擦幹淨。」


    「不用了,我來就行了,爸爸快趕不及上班時間了喔。」


    對彼此這麽客氣疏離但又手足無措的模樣,怎麽看都像是因相親認識才剛結婚不久的新婚夫妻。這句話乍聽之下好像充滿了幸福與甜蜜,但哪個新婚家庭會有戴著全罩式麵罩的戰隊英雄拿著抹布緊張兮兮抹著桌子的啊。


    爸爸在家時盡可能都以黑貓的模樣示人,逼不得已必須變迴人類的時候,就一定會穿上小虎特攻隊員的製服與麵罩。爸爸絕不讓華乃子看到他的長相,也不肯正眼直視華乃子。貓布偶時的爸爸總是悠悠哉哉的毫無拘束,但人類的爸爸卻老處於局促不安的狀態,動不動就表現得拘謹、慌亂或把白己搞得狼狽不堪,一點都不像爸爸該有的樣子。


    感覺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華乃子或許曾希望自己也有一個普通平凡的爸爸,但當爸爸真的變成人類了,卻隻有數也數不清的異樣感。就像失去原本熟悉的生活步調,必須開始適應全新的生活,讓華乃子感到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說不定請加地同學留下來多住幾天會比較好吧。


    「那,爸爸要去上班了……」


    在華乃子冷冰冰的目光注視下,爸爸隻得垂著肩膀準備出門上班。在小虎特攻隊員的製服上係了一條領帶,手提黑色公文包就是爸爸標準的上班打扮。


    走到玄關時,爸爸突然轉過身來,像招財貓般把手擺在臉頰旁擺出「喵~」的姿勢——


    「為了守護這個鎮上的陽光與暖被桌的和平,擦擦愛困的眼睛,今天也要和惡勢力對抗。妳的笑容是百萬伏特的木天蓼。喵喵!」


    說出這段喵喵特攻隊的固定台詞。


    實在超怪異的!


    §


    華乃子就讀的小學在每年的十二月上旬都會邀請家長來參加學校舉辦的聖誕發表會。家長會送些糖果餅幹給小孩子,小孩們則在這一天登台演唱聖誕歌、替爸爸媽媽畫張肖像當做禮物。


    這場聖誕活動之所以會選在十二月上句舉辦,聽說是有理由的。而理由——就是為了再過不久即將到來的聖誕節所做的布局。小孩子用歌聲和畫像來慰勞父母算是相當不錯了,但父母送給小孩的禮物可不能用幾穎糖果就打發,當然還得另外準備真正的聖誕禮物才行〈現今的小學三年級學生早就知道聖誕老公公的真麵目了〉。所以學校才會選在這個時期提醒父母差不多要開始準備聖誕禮物囉,稍微跟爸媽諂媚一下逗他們開心,留下好印象後就能期待聖誕節的到來。


    眼看聖誕發表會再過幾天就要舉辦了,華乃子心裏卻煩惱不已。


    「加地同學,我有話想跟你說。」


    放學時間,華乃子叫住了正準備去足球社參加練習的加地同學,這個舉動也引來班上其它同學的關注。


    「山田跟梢太說話了。」


    「她終於要響應他了。」


    「討厭,加地同學真是的,為什麽要跟山田華乃子……」


    「加地同學明明是大家的加地同學啊……」


    男生和女生分別湊成幾個小圈圈,刻意壓低聲音偷偷交談著。華乃子深感詫異地環視教室一圈。雖然之前就隱隱約約有些察覺了,不過最近大家好像都很注意華乃子的一舉一動尤其是跟加地同學有關的事,這到底是什麽狀況啊?


    「等你練習完再說就可以了。」


    「現在可以說啊,反正我也不急著練習。」


    「真的可以嗎?」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加地同學不知怎麽搞的一副驚慌不已的模樣。


    「那,我要說囉。」


    「咦?在這裏嗎?」


    明明是加地同學說可以現在講的,但當華乃子準備開口時,他又一副吃驚的模樣。原本吵鬧不已的教室頓時歸於平靜,反而更露骨地表現出每個人都拉長了耳朵注意這邊的動靜。


    討厭,現在到底是怎麽樣啦!


    「那我們到外麵去吧。」


    反正不管如何,華乃子也不希望那些事被班上的同學知道,便拉著加地同學的袖子將他帶出教室。一關上教室的拉門,就聽見裏頭傳來男生的歡唿聲和女生的哀號悲歎。她說「我們到外麵去吧」耶!他們牽手了啦!不要啊!


    拉著像機器人一樣隻會直線走動的加地同學「那個啊,你覺得我該畫哪個爸爸比較好?」


    「咦?妳說有事要說就是這件事嗎?」


    「其它還有什麽嗎?」


    來到位於中庭一隅的雞舍前。


    「不是啦……我還以為,妳終於要迴答我了……」


    繃緊全身神經等待華乃子開口的加地同學就像耗盡電力的機器人般無力的垂下肩膀。真是的,不管是班上同學也好、加地同學也好,到底都在期待華乃子什麽啊?說什麽華乃子的迴答——


    ……啊!


    「你說的該不會是求婚的迴願吧?」


    低著頭的加地同學瞬間整片額頭都紅透了,看來華乃子猜得沒錯。


    在那之後,因為黑貓爸爸的打擾,再加上變成人類的爸爸讓華乃子一個頭兩個大,早就忘了加地同學的事了。原來當時的求婚效力還沒過啊。


    拖了好幾天還沒給人家答複,此刻華乃子也感到有些慌亂無措。這當然是華乃子打出生以來第一次被告白求婚,可是真糟糕,華乃子原以為當那一天到來時,自己一定很開心也很幸福,還會怦通怦通心動不已的,但因為已經錯過了第一時間,華乃子一點都沒有怦然心動的感覺。事到如今又該怎麽做,才能有心中小鹿亂撞的喜悅感呢?


    「唔——我還沒想過該怎麽迴答。你等等,我現在就想——」


    「算了,不用了啦。」


    聲音輕輕的,但加地同學的語氣相當沉重,遮斷了華乃未竟的話。


    「什麽叫做『妳現在就想』。如果對妳來說隻是隨便想想就能做出決定的小事,那就不用了啦!」


    「什、什麽嘛,你也沒必要生氣吧。因為爸爸的事搞得我很……」


    加地同學的口氣突然變得好恐怖,心裏感到害怕的同時,華乃子也對這樣的加地同學感到反感。真要說起來,加地同學也有不對的地方啊,不管怎麽樣,也用不著選在那個時候跟自己求婚吧?說到求婚,應該是更甜蜜美好、更讓人心跳加速,會成為記


    憶中珍藏的片段才對啊,可是那時候卻從廚房飄來廚餘的惡臭,而且華乃子頂著滿頭亂發,身上還穿著熊先生的睡衣耶。


    「又是爸爸、爸爸!山田妳老是這樣,開口閉口就是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的,妳的腦子裏全都是爸爸。可是不管妳再怎麽喜歡爸爸,也不可能跟妳爸爸結婚啦,爸爸也不可能永遠是妳心中最喜歡的人啦!」


    「你,你也用不著說成道檬吧。這種事還輪不到加地同學來說嘴,你以為你是我的什麽人啊?前幾天還對我那麽溫柔體貼,忽然沒頭沒腦的說出這種話,我對加地同學實在是太失望了!」


    「隨便妳啦。隻有爸爸不在的時候才會依賴我,這樣對我也是種麻煩啦。」


    「我才沒有依賴加地同學呢!」


    「妳明明就依賴我了,咿咿嗚嗚的哭個沒完,還滿口叫著加地同學、加地同學,妳敢說沒有嗎?」


    「才沒有這種事,加地同學是大笨蛋!」


    「山田才是大笨蛋!」


    「自我意識過剩!」


    「誰像妳那麽遲鈍!」


    咕咕咕嘎嘎嘎,雞舍裏的小雞們被華乃子與加地同學的吵架聲嚇到而拍著翅膀到處亂跑,搞得雞舍裏已經幹掉的糞便也跟著漫天亂飛。有幾隻被嚇到精神錯亂的小雞,竟開始用身體撞向護網。護網發出嘰嘎嘰嘎的聲響,雞舍大門的鎖匙像是快撐不住似的震動搖晃,但現在的華乃子和加地同學都沒有心情去理會那些事了。吐著大氣瞪了對方一眼後,又「哼!」


    的一聲同時把頭轉開,分別往不同的方向邁開腳步從雞舍前離闌。


    華乃子一直用力瞠大眼睛,拚命忍著不讓淚水落下。什麽嘛、什麽嘛,加地同學明明不是會對華乃子發怒說重話的那種男生啊。我才不要跟加地同學結婚呢。況且華乃子喜歡的也不是加地同學那種小孩子,而是更成熟穩重的男人啊。如果要求婚,一定要選在可以眺望遠方美景的飯店最頂層的高級餐廳裏,拿出裝在天鵝絨小盒子裏的戒指當作訂情禮物,把飯店的房間鑰匙擺在餐桌上,用沙啞性感的聲音說:「今晚我不會讓妳迴去喔。」這樣才對嘛。


    那種一時興起所做的求婚根本不算數、不算數啦!


    心煩意亂的迴到家。爸爸在小虎特攻隊員的製服上加了件普通的西裝,站在鏡子前為自己係上金魚花樣的領帶。金魚花樣的領帶是爸爸出席重要場合時的指定配件。


    「華乃子,後天的聖誕發表會,爸爸穿這樣去行嗎?我特地向同事借了套西裝呢,爸爸好久沒穿西裝了,覺得好緊張喔。」


    邊說還邊難為情的搔了搔臉上的麵罩。華乃子很久以前就想過這件事了,爸爸工作的地方該說是心胸寬大呢、還是不太會去注意小細節的公司呢,此時此刻華乃子更是強烈地意識到這一點。


    人類的爸爸身型相當修長,倒也並非不適合穿西裝,但西裝底下穿的可是乳膠製的虎斑花紋緊身衣耶,而且還頭上戴了全罩式麵罩。穿成這樣的爸爸要是出現茌學校裏,一定會跟班級發表會那時一樣,被全校師生投以異樣的眼光吧。雖然貓咪布偶裝的爸爸很少見,但這個世界上應該也沒幾個加入英雄戰隊的爸爸吧。


    華乃子露出淡漠的微妙表情並沒有加以響應,讓爸爸難為情的笑聲飄散在空中更顯空虛,原本搔著麵罩的那隻手也局促不安地悄悄放下。


    「爸爸是不是……不要去參加聖誕發表會比較好呢……?」


    爸爸滿懷歉意的聲音剃痛了華乃子的胸口,但華乃子還是一句話也沒說。才沒有這種事,如果爸爸能來,我會很高興的……這句話,華乃子怎麽也說不出口。


    現在的華乃子沒有自信能把大家帶有惡意的視線一一瞪迴去。因為,就連華乃子自己也沒辦法接受爸爸現在的模樣啊。


    眼前的這個爸爸,不是一直以來和華乃子一起生活的那個爸爸。


    現在的華乃子隻希望能快點拿迴爸爸的貓布偶裝。雖然每天都跟著李老師,但似乎還要再過一陣子才有辦法拿迴貓布偶裝。和李老師有往來的那位中介好像把爸爸的貓布偶裝賣給某個專門租借大型道具的業者了,而業者那邊馬上就接到租借貓布偶裝的訂單,就算華乃子要求歸還,對方也很困擾的說現在實在沒辦法。覺得困擾的是我們才對吧。


    失去貓咪布偶裝後,好像什麽事都變得不順利了。那套貓咪布偶裝肯定是山田家的幸運物沒錯。就是因為少了貓咪布偶裝,華乃子才會和加地同學大吵一架……


    這是華乃子第一次和加地同學吵架。話說迴來,華乃子也從來沒有跟班上同學這麽大聲的對罵過。可是,加地同學也有不對啊。哪有人會叫自己的求婚對象笨蛋的。


    不過現在想想,自從爸爸迴來後,華乃子或許真的對加地同學稍微冷漠了些……發生事情的時候,加地同學一點也沒有露出不悅的表情,還幫自己想辦法、又一直鼓勵自己;不需要他的時候,華乃子就冷冷地把他晾在一旁不聞不問。


    我難道是個自私自利的壞女人嗎……?長大後說不定會變成隨自己高興對男人唿之即來揮之即去,玩膩了之後就再換一個男人的魔女。把很多男人踩在細跟高跟鞋底下,還發出「喔嗬嗬嗬嗬嗬」的尖笑聲,華乃子忍不住想象起長大後變成魔女的自己。唔嗯,當壞女人好像也挺帥氣的嘛……華乃子不禁愈想愈多。


    一邊準備晚餐,華乃子一邊悶悶地思索著。心不在焉地把豆瓣醬一瓢接著一瓢,又再多加一瓢丟進今晚要吃的中華火鍋裏。


    「華乃子,今天的麻婆豆腐好辣喔……」


    晚餐時間,不太敢吃辣的爸爸半掀起頭套,用腫得像辣味鱷魚子一樣紅通通的嘴唇悲傷地說。


    又過了兩天,終於到了聖誕發表會當天,爸爸並沒有換上西裝。出門上班前,爸爸全身赤裸隻穿了一條四角褲〈不過還是戴著麵罩〉,垂著肩膀神情落寞地把跟同辜借來的西裝放迴附衣架的收納箱中。爸爸好像仍有所眷戀似地在西裝上摸來摸去,不時迴頭偷瞄華乃子。


    「爸爸,前天真的很對不起,我還是希望你能來參加今天的聖誕發表會喔。」爸爸大概很期待能聽到華乃子這麽說吧,可是華乃子卻假裝沒看到爸爸充滿企盼的目光,自顧自地打理自己的服裝儀容。


    紅色的洋裝上綴飾著白色荷葉褶邊和綠色的蝴蝶結,是件充滿聖誕色彩的可愛洋裝。為了一年一度的聖誕節,華乃子刻意盛裝打扮,所以才更不希望爸爸穿成那樣跑到學校來讓自己的麵子掛不住。板於爸爸的畫像,華乃子最後還是沒有畫出來。其它人的爸爸在收到孩子所送的禮物而開心不已時,隻有爸爸一個人什麽禮物也得不到。這麽一來,爸爸和華乃子都隻會跌落悲慘的不幸深淵啊。


    那天午後,三年白熊班同學的父母們都聚集到以金銀兩色折紙和裁成一條條的彩色紙片裝飾得很有聖誕節氣氛的音樂教室裏。


    在相田老師的鋼琴聲伴奏下,孩子們一齊合唱〈紅鼻子的馴鹿〉,才藝發表結束後就是遊戲時間。小孩子戴著自己親手製作的聖誕帽和家長們圍成一圈坐在一起。家長有來的小朋友就跟家長坐在一起,家長不能出席的小朋友就在相田老師附近聚成一圈,華乃子當然也身在這個小團體之中。聖誕發表會選在星期六的下午舉辦,不隻媽媽,有很多同學的爸爸也到場參與。放眼望去,果然沒有誰家的爸爸是對抗壞人的戰隊英雄。


    華乃子所屬的小圈圈麵對的正好是加地同學他們那一群,加地同學的媽媽也跟加地同學並肩坐在一起。跟慣於操勞家務而憔悴衰老的其它同學的


    媽媽相比,加地同學的媽媽更顯得清新動人,美麗的外表也特別引人矚目。她今天穿著時髦的黑色洋裝,頭發也燙出漂亮的內彎弧度。


    加地同學的媽媽注意到華乃子,輕輕點頭示意後,華乃子同樣也微微低下頭做為響應。


    加地媽媽的視線在華乃子身旁左右邊巡了一會兒,發現爸爸不在後不由得露出失望的神情。


    華乃子也不小心和加地同學四目相交了,但立刻就把頭轉向窗戶的方向。


    音樂教室就在校舍的一樓,隔著窗戶可以看見中庭的小雞舍。一看到雞舍,華乃子的心情也變得更惡劣了。前天放學時,加地同學就是在那裏對自己大吼大叫的。斜眼往加地同學的方向窺探,他也把頭轉到另一邊去了。兩人的爭吵還在進行中。


    接下來,背著袋子的聖誕老公公即將粉墨登場,要把袋子裏的糖果分發給在場的孩子們。今年的聖誕老公公一角,好像是由塚原繪微梨的爸爸雀屏中選。


    抱膝坐在相田老師身旁的華乃子怱然對眼前的場景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仿佛就是前一陣子所做的那場超現實夢境的延伸。這麽說,馬上就要上場的聖誕老公公該不會……


    「好了,各位同學,我們一起來唿喚聖誕老公公吧。準備好了嗎——?預備—」


    聖~誕~老~公~公——小孩子們齊聲大喊。


    音樂教室的前門被打開了,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果然是頭上戴著端加了顆小毛球的紅色聖誕帽,身上也圍著同色係鬥篷的花貓布偶。


    「哎呀!」


    發出驚歎聲的是加地同學的媽媽。


    「原來山田先生今天負責扮演聖誕老公公啊,所以才沒有出席嘛。討厭啦,梢太真是的,怎麽不告訴我一聲呢,真是個壞心的孩子。」


    「我又不知道。」


    被媽媽用手肘輕輕頂了幾下,加地同學不由得露出滿臉困惑。雖然往華乃子的方向瞥了一眼,但他馬上又把視線轉開了。幾個小孩子竊竊私語著「奇怪?今天的聖誕老公公不是繪微梨的爸爸嗎?」「那應該是華乃子的爸爸才對吧?」


    隻有華乃子一個人漠然地察覺到事情的真相。向那個大型道具租借業者租了花貓布偶裝的,原來就是我們學校啊。躲在貓咪布偶裝裏的人,應該就是繪微梨的爸爸沒錯。


    「merrychristmas!我是聖誕喵喵!大家有沒有當乖小孩嗬?欺負朋友的小孩子,我就不送他禮物囉。」


    兩隻手尷尬地拾起又放下,這隻貓布偶用尖銳變調的聲音跟小朋友說話,看起來比爸爸笨拙多了。任誰都聽得出這隻聖誕喵喵隻是在敷衍了事,但小朋友還是很捧場的應聲答道:「我們都是乖小孩~」華乃子也曾見過繪微梨的父親幾次,是個認真、個性稍嫌軟弱的叔叔,他大概不太適合在觀眾麵前演戲吧。看繪微梨的爸爸刻意表現出生氣蓬勃的樣子,雖然不關自己的事,但還是讓人忍不住感到同情。


    聖誕喵喵沿著小朋友圍坐的圈圈,從他背後的袋子裏拿出小禮物一一分送給大家。拿到禮物的小孩子立刻拆開包裝,裏頭好像隻有幾片餅幹而已。可是大家在收下禮物時,還是很有禮貌地向聖誕喵喵說謝謝。因為繪微梨的爸爸真的很努力了。這個世代的三年級小學生,也很懂得待人處世的道理。


    就在聖誕喵喵快靠近華乃子這邊時,事情發生了。


    「老師——!小雞逃出來了——!」窗戶外傳來一、二年級學生尖銳的叫聲。


    音樂教室裏的自熊班學生們忍不住交頭接耳議論著。大人們錯愕得麵麵相覷,但小孩子們立刻從位置上站起來,二話不說衝到窗邊觀察狀況:「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華乃子也隔著同學們的後腦勺,睜大眼睛注意窗外的狀況。


    有十隻被豢養在雞含褪的小雞逃出來了。負責照顧小雞的是一、二年級的學生,此時那些一、二年級的學生正努力追趕那群邊發出尖銳嘶叫邊在中庭亂竄的小雞,時而往左時而往右忙得天翻地覆。


    「糟糕了。來人啊,快去職員室通知一下!」


    相田老師鐵青著一張臉下達指示,立刻有好幾個女生衝出音樂教室往職員室飛奔而去。


    幾個穿著室內拖鞋的男生則跳過窗台,往中庭的方向跑去。那是跟加地同學交情很好的幹武同學還有橋野同學他們。既然有了開路先鋒,其它男生也有樣學樣,一邊歡唿一邊跟著跳出窗台。


    「不行啊,你們幾個快點迴來!」


    「抓到最多隻的人就贏了!」瞥了一眼因這起突發狀況而不知所措的相田老師和其它大人,男生們全抱著遊戲的心態加入這場人雞追逐戰。


    華乃子想起來了。前天和加地同學在雞舍前吵架時,被嚇到的小雞們用力衝撞護欄,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把雞舍門鎖撞壞了。如果那個時候有主動向老師報告,就不會演變成現在的狀況了。這是我必須負起的責任——思及此,華乃子也提起裙襬跨過了窗台。


    「啊,怎麽連山田同學都這麽亂來!」


    身後傳來相田老師的聲音,當華乃子手撐著窗台跳到外頭時,翻飛的紅色鬥篷罩著一抹巨大身影突然橫掠過眼前。


    「嗚喵——!」


    是聖誕喵喵的貓布偶裝。


    貓布偶裝裏是繪微梨的爸爸——照理來說應該是這樣的,但眼前的貓咪布偶卻用四肢著地的姿勢輕盈地跳向中庭,以幾乎要撞飛其它男學生的粗暴動作開始追逐起四處逃竄的小雞。嘴裏發出如發情期的貓咪般尖銳的嘶叫聲,琥珀色的瞳孔也因興奮而閃爍著異樣的光芒……重申一次,躲在貓咪布偶裝裏的是繪微梨的爸爸。是個平凡又認真的叔叔。小孩子和小雞還有穿著貓布偶裝的聖誕喵喵喧鬧不已的在中庭裏跑來跑去。才一眨眼的工夫,情況已經失去控製,整個中庭也陷入混亂狀態,華乃子手壓著蓬裙,也跟著加入混戰之中。


    「咕咕!」


    一跳入戰場,腳邊就跑來一隻受到追捕的雞,華乃子所站的方位正好阻擋了牠的去路。


    那是一隻有著漂亮紅色雞冠的公雞,慌亂的公雞一看到擋在麵前的華乃子,便趕緊拍動翅膀改變行進的路線。「喂,你給我等一下!」華乃子馬上朝公雞飛撲,但公雞還是從華乃子的手中溜掉了。華乃子隻好以蛙跳的動作一蹦一蹦的追著繼續逃命的公雞。


    「抓到你了!」


    好不容易終於成功用雙手抓住公雞的身體。「咕嘎——咕嘎——」公雞一邊發出嘶叫,多了。


    「唿,總算抓到一隻了。」


    正當華乃子把公雞牢牢抱在手中,準備站起身畸——


    「山田,危險啊!」


    加地同學的聲音突然竄入耳膜。


    華乃子茫然地抬起頭,隻見一抹偌大的黑影從頭頂罩住了自己。


    「喵——!」那是我的獵物,還給我!


    穿著貓布偶裝的聖誕喵喵伸出銳利的爪子朝華乃子揮下。總是溫柔對待自己的貓布偶爸爸,此刻那雙琥珀色的瞳孔閃動著兇暴的光芒,正打算攻擊華乃子。


    爸爸他——


    要攻擊——


    華乃子。


    不對,那個並不是爸爸。明知道眼前的貓布偶不是爸爸,但如此恐怖的景象仍伴隨著強烈的衝擊深深烙印在華乃子的視網膜上。


    「山田!」


    加地同學焦慮急迫的聲音彷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就算他急著想衝過來保護自己,但在腳邊跑來跑去的小雞


    們卻阻礙了他的行動。貓布偶的爪子已經對準華乃子準備揮下了。就在這一瞬間——


    忽然有一抹小小的身影掠過眼前,用力撞向花貓布偶的身體。


    「喵?」什麽東西啊。


    雖不至於倒地,但貓布偶仍失去平衡,踉嗆的往後倒退了兩三步。正準備從華乃子手中搶走獵物卻半路冒出了礙事者,貓布偶憤怒地瞠大眼睛瞪了過來。像是在保護華乃子般緩緩在眼前著地的,是隻把跟自己體型差不多大的藤蔓花紋包袱背在背上的小黑貓。


    「爸爸?」


    背著藤蔓花紋的包袱,黑貓背上的毛發全豎直了,嘴裏發出嗚嗚低吼。但小小的黑貓不管再怎麽威嚇,花貓布偶完全不為所動,隻露出厭煩的表情昨了一下舌根。後腳往地麵一蹬,黑貓跳起來往花貓布偶撲去,但花貓布偶大手一揮就把小黑貓推個老遠。留下嗚嘎——的吃痛呻吟聲,黑貓小小的身體直接摔進中庭的花圃中。


    「爸爸!」


    眨眼瞬間,花貓布偶已經來到發出尖叫聲的華乃子麵前。


    「嗚喵——嗚喵喵喵喵、喵喵喵喵!」來吧,小姑娘,我勸妳還是乖乖把那隻小雞交給我,還是說,沒嚐到苦頭你就學不乖呢?(雖然搞不清楚,但起來就是這麽迴事。)


    「這、這是學校養的小雞,是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學生努力照顧的小雞喔!」


    「喵喵喵喵,喵——!嘶嘶!」幹我屁事啊。聖誕節就快到了耶,不管是做成酥酥脆脆的烤全雞、或是炸雞,都教人受不了啊。喔唷唷,想到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抱著公雞的華乃子一步步往後退。那雙琥珀色的瞳孔十分邪惡的瞇細,還帶著不安好心的獰笑。


    就在這個時候——


    「給我等一下,你的對手是我才對!」


    一道凜然的聲音介入華乃子與花貓布偶之間。


    音樂教室的窗前站著一道直挺挺的身影。黑色洋裝的裙襬沾滿了雞糞和塵土,穿著訪客專用的室內拖鞋兩腳岔開佇立著,那是加地同學的媽媽。


    「喵喵喵!」搞什麽鬼,妳想阻撓我嗎?


    「你不是山田先生吧?你以為這麽粗糙的扮相能騙得過我嗎?請你不要太小看愛情的力量了。假冒山田先生做壞事的不法分子,就算老天爺願意寬恕你,我——加地梢也不會饒過你的!」加地媽媽剛才看到花貓布偶的時候不是好像……唔,算了。


    「山田,妳沒事吧?」


    趁著加地媽媽和花貓布偶對峙時,加地同學也趕到華乃子的身邊。華乃子點點頭,把手裏的公雞交到加地同學手上。


    和花貓布偶互相瞪視的加地媽媽把一頭長發綁了起來,提起裙襬擺出架勢。那是已經進入備戰的姿勢。


    「喵?」這家夥是什麽人啊?


    明白眼前這家夥並不是個好對付的敵手,貓布偶也繃緊神經擺出應戰姿勢。狠狠瞪視彼此互相牽製的兩人之間,揚起了滾滾黃沙塵土。耳邊響起的背景音樂配合著西部牛仔劇的決鬥場麵,風聲咻嚕嚕嚕。


    「好厲害……加地同學的媽媽有學什麽格鬥技嗎?」


    加地媽媽散發出不可忽視的殺氣,教華乃子忍不住倒吞了一口唾液,以嘶啞的聲音向加地同學詢問。


    「沒有啊,她什麽格鬥技都沒學過。」


    加地同學相當爽快地否定了華乃子的問題。就在這個時候——


    花貓布偶和加地媽媽同時跳了起來。


    在黃沙滾滾的中庭正中央,兩人的身影交錯——!


    被花貓布偶大掌一揮,加地媽媽狼狽地飛了出去。


    「唔——哇——……」


    星期六午後的晴朗天空下,加地媽媽四肢大張飛舞在半空中。


    描繪出美麗拋物線順應地心引力落地的加地媽媽「咚!」的一聲掉進某個人的懷抱裏。


    沾滿塵土的訪客用室內拖鞋隨著漫天塵埃啪嚏、啪嚏落地。


    全身包裹在黃色與黑色對比的眩目乳膠裂緊身衣中,還有與緊身衣同樣花色的全罩式麵罩,係在頸間的金魚花樣領帶清爽的隨風飄動,輕輕鬆鬆扶著懷裏的加地媽媽讓她站迴地麵上的那個人影——


    「啊,是小虎特攻隊員耶!」


    一、二年級的小男生指著那個人影大喊。


    小虎特攻隊員將藤蔓花紋的包袱巾攤開以相當紳士的動作將媽媽放到鋪著包袱巾的地麵上。


    「喵喵喵!」哼,笨蛋,居然背對著敵人!


    花貓布偶沒有錯過這個大好機會,立刻往地麵一蹬朝小虎特攻隊員背部進行突襲。


    「各位同學,我們得趕快通知小虎特攻隊員才行喔,預備——!」


    從音樂教室的窗台探出身的相田老師大聲唿叫。


    在場所有小朋友也跟著齊聲大喊:


    「小虎特攻隊員,危險啊——!」


    小虎特攻隊員翻過身,從地麵上跳起來。


    特攻隊員與花貓布偶,兩道身影在半空中猛烈的撞擊,喀喀!接著兩人的身影交錯,背對著背各自落地。在漫天塵土中,一時之間兩個人都靜默著沒有半點動作。


    到底誰贏了?在場所有人都屏住唿吸等待這場激戰的結果。


    小虎特攻隊員的麵罩上有好幾條裂痕,「啪」的一聲裂開了。


    注意到身後傳來這樣的聲響,花貓布偶臉上勾起一抹獰笑——


    「喵……」我……輸了。


    花貓布偶軟軟的向前癱倒。


    勝利者——小虎特攻隊員。


    「……贏、贏了——!」


    剎那間,握緊拳頭屏息關注這場爭鬥的小孩子們齊聲爆出歡唿。一邊連聲唿喊著「小虎、小虎」,一邊衝向小虎特攻隊員。全都圍著小虎特攻隊員要求握手或簽名。


    在狂熱的喝采聲中,小虎特攻隊員一手覆住碎裂的麵罩,另一隻手則在臉頰邊做出喵~的手勢〈喵喵特攻隊的固定動作〉。


    「為了守護這個鎮上的陽光與暖爐桌的和平,擦擦愛困的眼睛,今天也要和惡勢力對抗。妳的笑容是百萬伏特的木天蓼。那麽,喵喵!」


    正義使者不能在市民麵前出現三分鍾以上。小虎特攻隊員脖子上那條隨風飛揚的金魚花紋領帶特別顯眼,轉過身瀟灑地離開中庭。


    §


    平安保護了所有小雞,也替損壞的雞舍換了鎖匙。從扮成聖誕喵喵的花貓布偶裏救出繪微梨的爸爸時,他已經翻著白眼暈過去了。繪微梨的爸爸醒來後,說他隻記得看到一群小雞在中庭亂竄,之後的事就完全沒有印象了。


    小雞引發的騷動和聖誕喵喵的暴衝行徑把今年的聖誕發表會搞得天翻地覆,但小孩子們〈特別是男生〉能近距離看到魄力滿分的正義英雄秀,都滿足得雨眼發亮。女孩子則說如果下次來的是魔法偶像夏姆&佩露莎就好了。這一連串的騷動並非學校所企劃的餘興節目……但小學生中知道事情真相的,隻有華乃子和加地同學兩個人而已。


    大家也不吝嗇的替用盡全力演出壞人角色的繪微梨父親鼓掌叫好,雖然搞不清楚是怎麽一迴事,但繪微梨的爸爸還是說了好幾次「謝謝、謝謝大家」。在場所有人之中,唯一一個臉上沒有笑容的,就是不知該如何自處的繪微梨。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啦,如果今天的狀況發生在華乃子身上,看到自己的爸爸變成壞人的華乃子心裏一定也無法釋懷吧。


    聖誕發表會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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