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雷電閃過——房間裏被染成了一片青白色。


    當然,那是發生在一瞬間之內的事情。眨眼間,房間裏又再度充滿了昏暗。然後遲了一小段時間——雷聲轟然作響,鑲在窗戶上的玻璃微微地震動起來。不過這也是發生在一瞬間之內的事情。


    閃光與轟聲消逝,陰鬱的寂靜又再度沉澱在這個房間裏。


    隻有……雨水斷斷續續打在窗戶上的聲音靜靜地迴響著,未曾中斷。


    雨天。


    “……省吾殿下……”


    梅莉妮·柯德蘭的呢喃聲缺乏抑揚頓挫——又相當含糊不清。


    這是因為她從頭到腳都蓋著毛毯,整張臉又埋在大枕頭裏的緣故。宛如畏懼雷聲的小孩一般,她在床上縮起了身子。


    原本一直貼身攜帶的擬神杖就這樣被扔在地板上。


    “……省吾殿下……”


    再度呢喃著的梅莉妮吸進了殘留在枕頭上的氣味。


    ——那是一股讓人懷念的氣味。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


    不光隻是枕頭而已,梅莉妮覺得毛毯上似乎也殘留著愛人的味道。會不會連房間的地板、牆壁,以及諸多家具上都殘留著這股氣味呢……梅莉妮這麽想。


    因為這裏是省吾的房間。


    不——正確的說是“過去安排給省吾的房間”。更進一步地說,這個房間位於“省吾與姬巫女們過去一同生活的宅邸”裏。也就是搬遷之前的——在〈聖廟〉附近,歸巴爾瑪斯家所有的住宅,同時也是被召喚到索隆的省吾與花梨和姬巫女們一開始共同生活的宅邸。


    分配給第四代救世主的五位姬巫女——梅莉妮·柯德蘭、哈傑妲·瑪布羅、瑟妮卡·路思波力提、愛菲妮耶·歐托魯奇,以及蓓爾提雅·因培拉斯被判處在這棟宅邸裏閉門思過。


    理由很明顯——就是身為救世主的省吾·香芝遭人奪走一事。


    而且這迴已經是第四代救世主第二度離開〈雷涅蓋德〉的管理之下了。


    雖然就當時的情況看來,這樣的結果隻能說是不可抗拒力所致。不過一旦發生了什麽失態的話,就非得讓某個人承擔責任,此乃以賞罰分明為宗旨的組織常態。〈雷涅蓋德〉也不例外。


    而未能確保第四代救世主本人的相關責任最後落到了姬巫女們身上。


    結果五位姬巫女們受到了在奪迴〈瀆神之主〉以及第四代救世主之前——也就是不指定期限的閉門思過處分。她們之所以被判處在之前的宅邸裏閉門思過,而非搬遷後的宅邸,大概是因為這棟宅邸離〈聖廟〉較近的緣故吧。


    如果是這棟宅邸的話,那麽警備相關的人員配置就可以和〈聖廟〉統一。


    反過來說,如今〈雷涅蓋德〉的人手就是這麽不足——因為其餘的人力都派去搜尋〈瀆神之主〉的下落了。


    總之——


    “……省吾殿下……”


    現在並沒有梅莉妮她們能做的事情。


    她們隻能等待而已。在這個索隆裏,甚至連祈禱都是無意義的。畢竟他們應該祈求的神明早在很久之前就被他們親手殺害了。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


    省吾的確對梅莉妮說過“等我迴來”。


    【我馬上就會迴來了,所以安心地等我迴來。】


    因此梅莉妮正在等待著。


    她隻是一心一意地等待著省吾的歸來。


    然而盡管如此——她內心的不安卻沒有消失。


    梅莉妮並非懷疑省吾所說的話。她絲毫沒有這樣的念頭。


    不過省吾是個活生生的人類。他既不是不死之身,也絕非萬能。就算他本人打算迴來,實際上的情況也不一定能容許他迴來。


    “……省吾殿下……!”


    在為了成為姬巫女而接受的教育與訓練之中,也有如何控製自身精神狀態的方法。為了消弭不安重迴冷靜而實行應該做的事情——梅莉妮應該知道這種操控自己本身的方法才對。


    然而梅莉妮卻做不到。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就算像這樣聞著省吾殘留下來的氣味,她還是無法冷靜下來。坐立不安的她仿佛就要無意義地沿著房間的周圍跑起來似地。


    把毛毯拉過來緊緊抱著的梅莉妮蜷曲著身子。


    “……省吾殿下……”


    雷聲的轟然巨響又再度震動著窗戶。


    然後——


    “那個……梅莉妮……飯菜……”


    提心吊膽的聲音透過門扉傳了過來。


    那是同樣接受閉門思過處分的一位姬巫女——哈傑妲的聲音。


    不過明明房門沒有上鎖,她卻不打算走進房間裏。


    “……飯菜……已經……準備好了……”


    “…………”


    梅莉妮沉默不語。


    她隻是緊緊地抱著毛毯,一動也不動。


    “總之……那個……梅莉妮的份……就放在下麵的餐廳裏……那個……要是你肚子餓的話……就過來好嗎……?”


    哈傑妲用擔心似地聲音這麽說。


    不過梅莉妮依然沒有迴答。她沒有迴答的餘力。而哈傑妲大概也很清楚這一點吧。


    過了一會兒。


    “…………”


    在門的另外一邊,腳步聲逐漸遠去——然後消溶在持續不絕的憂鬱雨聲中。


    ——————————


    迴到餐廳之後,哈傑妲一邊將擬神杖立在牆邊,一邊歎了口氣。


    “今天也是不行。梅莉妮和蓓爾提雅——還是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她坐在椅子上……接著又歎了一口氣。


    盡管她的身高是姬巫女之中最高的,而且又擁有一雙銳利的細長眼眸……不過她那縮著肩膀的動作卻顯得相當軟弱無力。


    雖然哈傑妲的容貌乍看之下相當剛強,不過實際上她卻是五位姬巫女之中性格最懦弱的女孩。當然,這隻是和其他姬巫女們比較下的結果——如果從索隆的全體女性來看,她的精神方麵也並非特別脆弱。


    “話說迴來,愛菲妮耶呢?她不在房間裏頭呢。”


    “剛才——”


    坐在椅子上冷淡迴應的是瑟妮卡·路思波力提。


    “浴室裏有腳步聲。”


    枯葉色的卷發綁成兩束、鼻梁上掛著一副小巧的眼鏡是這位少女的特征。


    她的身上飄散著一種宛如文學少女般的溫順氣質,正好與哈傑妲互成對比。


    隻不過……如果要問誰在性格上比較苛刻的話,認識這兩者的所有人大概都會毫不猶豫地指向瑟妮卡吧。她的性格並不剛強,不過因為她平常的言行舉止冷靜得嚇人,幾乎看不出像是一位少女應有的感情起伏,所以她的身上總是帶著排擠他人般的——不讓他人有機可趁般的硬質氛圍。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我們自己先開動吧。那女孩每次都洗很久。”


    “好的。”


    瑟妮卡的迴應還是一貫地冷淡。


    不過眼前擺放在桌上的每一道料理卻都是瑟妮卡親手做的。


    把各種蔬菜燉煮到黏稠軟爛的濃湯中,隱約透出了香草的芬芳。拌在色彩鮮豔的沙拉裏頭的是參雜著小豆子的酸味醬料。將看起來很清淡的白肉魚切成方便食用的一口大小,並且仔細地將魚肉醃漬入味之後,再鋪上一層薄薄的麵粉慢火煎熟的一道菜。點綴般地灑在盤子上的醬汁,散發出和沙拉醬一樣帶有酸味的香氣,激起哈傑妲的食欲。


    真是一桌出色的料理。


    不過因為省吾不在,瑟妮卡並沒有使用“那個食材”就是了。


    (…


    ………)


    哈傑妲努力地將這件事情趕出意識之外。就算她明白為了將省吾留置在救世主的位置上,會這麽做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不過她的心情還是變差了。


    “……來。”


    瑟妮卡舀出盛裝在大盤子裏的一部份料理,並且將它遞給了哈傑妲。


    她這種周到的舉動還是跟往常一樣。


    雖然瑟妮卡看起來不太顯眼——不過老實說,姬巫女們之中,在指揮與處理這種瑣事的能力上最優秀的就是她。


    雖然花梨現在被囚禁在〈聖廟〉裏的其中一間房間,不過在宅邸裏共同生活的那段期間裏,全都是瑟妮卡在照料花梨的生活起居。搬遷之際的行李整理工作也是她默默地承接起來,若無其事地挑起大家都忽略的工作的總是瑟妮卡。


    她的這種特性也充份地表現在料理之中。


    雖然她並非特別擅長烹飪——即使如此,她也絕不會失敗。盡管沒有獨創性,不過她總是仔細地做出無懈可擊的菜肴,簡直就像拿出了料理的範本一樣。


    “嗯,很好吃。不愧是瑟妮卡。”


    哈傑妲麵帶微笑地讚美瑟妮卡的手藝。


    由於實際上這些菜肴也真的很美味,所以哈傑妲的這番感想並沒有騙人。


    然而……在隻有兩人的餐桌上,哈傑妲的聲音卻飄高到不自然的地步。而且她的表情也顯得微妙地生硬,哈傑妲自己也察覺到這一點了。


    相對地,瑟妮卡還是跟平常一樣。


    簡直就像是進行著什麽勞動工作一般,瑟妮卡默默地以機械性的動作將自己做的料理送進嘴裏咀嚼著。喝了一口湯之後——


    “謝謝。”


    瑟妮卡以平淡的語氣說。


    然後——她們就沒有進行什麽特別的對話,隻是默默地吃著自己的餐點。


    雖然五位姬巫女們為了方便而排上號碼順序——然而她們在綜合的權限上並沒有上下之分。同時她們對除了自己以外的四人的發言力也沒有差別。


    不過姬巫女們也是人——自然就有所謂的個性相不相投的問題。


    由於梅莉妮和蓓爾提雅從以前就維持著像是朋友般的關係,所以她們彼此之間的聯係也比其他姬巫女們要來得緊密。而同樣地,哈傑妲也覺得和其他姬巫女們相比,自己對瑟妮卡更是格外有一份親切感。


    如果要問為什麽的話,其實哈傑妲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或許理由隻是瑟妮卡會正經地陪哈傑妲討論奇跡術也說不定。盡管所有姬巫女基本上都學會了奇跡術,不過梅莉妮、蓓爾提雅,以及愛菲妮耶學習奇跡術隻是作為姬巫女的必備技能而已,她們的奇跡術相關知識並沒有特別豐富。


    (瑟妮卡……不覺得擔心嗎?)


    哈傑妲不經意地想著這種事情。


    雖然哈傑妲覺得自己和瑟妮卡比較親近,不過她們兩人並不像梅莉妮與蓓爾提雅那麽親密。其實哈傑妲也時常搞不清楚這位缺乏表情的姬巫女到底在想些什麽。


    “誒——瑟妮卡?”


    “……什麽事?”


    “省吾殿下……不會有事吧?”


    哈傑妲明白就算問了這種問題,也是沒有用的。


    不過梅莉妮與蓓爾提雅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頭,而且自己事實上又是以“閉門思過”的名義被軟禁在這棟宅邸之中。在這樣的情況下,兩人在連一半的位子都坐不滿的寬廣餐廳中默默地用餐……該怎麽說呢?讓哈傑妲覺得非常沮喪。


    “你很在意省吾殿下的安危嗎?”


    “當然……”


    哈傑妲這麽說之後。


    她才察覺到瑟妮卡問的並不是隻有字麵上的意義而已。


    察覺到這一點的哈傑妲……臉紅了起來。


    “當然會在意呀……畢竟我也是姬巫女嘛。”


    說著說著,哈傑妲覺得自己仿佛在辯解著什麽似的。


    瑟妮卡依然以淡淡地進行作業般的手勢將菜肴送進嘴裏之後——她開口說:


    “……老實說,我不認為省吾殿下那麽具有異性魅力。不過梅莉妮和蓓爾提雅似乎都超乎預期地迷上了省吾殿下的樣子。”


    瑟妮卡說話的語氣就像在朗讀著計算結果一般。


    她透過眼鏡凝視著哈傑妲說:


    “他個人有什麽特質足以讓人忘記身為姬巫女的教育嗎?”


    “……啊……不……那個……你說呢?”


    哈傑妲的臉變得越來越紅。


    如果要問省吾的什麽地方讓你覺得有魅力的話,其實哈傑妲也不是很清楚。


    隻是一度行蹤不明之後再迴來的他,顯然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雖然他原本就是一個個性溫柔的少年——不過現在卻變得不是隻有個性溫柔而已了。他給人一種像是身為男人下定了“決心”的印象。而引發哈傑妲興趣的——雖然是很勉強地說——恐怕就是他的這種部份吧。


    不過。


    哈傑妲自己並不想逼退梅莉妮以獲得省吾的寵愛。


    就算在她的眼裏看來,梅莉妮擁有的美貌也是完美無缺的。況且梅莉妮熱衷於救世主的模樣可說是非比尋常。這樣一來,省吾會疼愛梅莉妮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哈傑妲也能接受這件事。


    然而……即使如此,在梅莉妮偶爾不從省吾的房間迴到自己房裏的那幾晚,哈傑妲的心裏總是會湧現出一種奇妙的心情。


    “……喜歡上男人。”


    呢喃似地這麽說之後……瑟妮卡突然停下了動作。


    簡直就像精密儀器因為某些問題而故障了一般。


    她的表情和語氣都很平常一樣。


    不過能夠察覺到哪裏不對勁的,或許隻有哈傑妲也說不定。其他姬巫女們恐怕察覺不出瑟妮卡的變化吧。就算是哈傑妲好了,如果叫她指出瑟妮卡有哪裏和平常不一樣的話,她大概也會困惑地搖搖頭吧。


    隻不過……


    “喜歡上某個男人真的是那麽愉快的事情嗎?”


    “——咦?”


    哈傑妲花了一瞬間才察覺到那是個質問。


    也不知道有沒有注意到哈傑妲的困惑……瑟妮卡心不在焉地從眼鏡鏡片的深處往手邊的盤子裏投注著無色的視線。盤子裏已經空無一物了——不過她依然用湯匙無意義地攪弄著虛空。


    “就算得拋棄自己的人生……拋棄自己活到現在的過程中建立起來的各種羈絆,也想跟隨那個人,這真的是那麽美好的事情嗎?”


    “……瑟妮卡?”


    驚訝似地大叫之後——哈傑妲才察覺到。


    瑟妮卡說的並不是省吾或梅莉妮、蓓爾提雅,以及哈傑妲。


    而是她的親姐姐,也就是和第二代救世主一起逃離了〈雷涅蓋德〉的安潔莉特·路思波力提。


    根據哈傑妲聽說過的傳聞,安潔莉特這個女孩似乎被稱為〈雷涅蓋德〉創始以來的才女。奇跡術的研究就不用說了,她也精通機械工程與數學,而她遺留下來的功績,如今在〈雷涅蓋德〉裏依然隨處可見。


    例如設計〈瀆神之主〉的奇跡術機關。


    例如設計用來搬運〈瀆神之主〉的飛行船。


    例如解析“救世主”們居住的異世界的語言。


    雖然這些作業不一定全都是安潔莉特一個人完成的,不過她的確在這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巴爾瑪斯也把她當成引以為傲的女兒,並且積極地賦予她權限,讓她可以隨意進出各處的樣子。


    然後……安潔莉特被任命照顧第二代救世主雷奧·笹原·史普林菲爾德。這似乎也跟她完全學會了當時尚未完全解析完畢的異世界語言有關。


    總之,安潔莉特時常陪伴在雷奧的身邊……結果兩人就發生了男女關係。不過在這個時間點上,以巴爾瑪斯為首的眾多〈雷涅蓋德〉相關人士似乎還不擔心這件事情的樣子。由於可以把兩人之間的關係作為讓雷奧確實地協助〈雷涅蓋德〉的手段,因此他們反而很高興發生了這種事情的樣子。


    然而……被甜言蜜語“誘騙”的人反而是安潔莉特。


    她背叛了〈雷涅蓋德〉——包括自己的親生父親與妹妹。


    安潔莉特大概無法讓雷奧投入危險的實驗之中吧。事實上,在雷奧之後作為〈瀆神之主〉的駕駛者而被召喚過來的第三代救世主,在與〈瀆神之主〉連接的實驗過程中精神失常了。雖然事後〈雷涅蓋德〉開發出確保安全性的安定術式——不過反過來說,也正因為有第三代救世主的犧牲,他們才得以開發出這個術式。如果安潔莉特沒有和雷奧一起逃走的話,雷奧大概就變成用以開發安定術式的祭品了吧。


    無論如何——


    (對了。在瑟妮卡看來……)


    安潔莉特選擇了心愛的男人——舍棄了妹妹與父親。


    這麽說起來,哈傑妲曾聽說過安潔莉特與瑟妮卡是一對感情非常好的姐妹。


    當瑟妮卡聽到姐姐背叛的消息時……她最先想到的是什麽呢?


    “那……那個……這個……你說呢?那個……該說是因人而異嗎……我……該怎麽說呢?我也不至於會背叛〈雷涅蓋德〉……不……嗯,我不是那個意思。”


    哈傑妲語無倫次地打圓場。


    老實說,哈傑妲本身也不覺得自己適合當個姬巫女。


    該說是自己的膽子不夠大嗎——至少自己欠缺足以扼殺自己感情的冷靜與氣魄。由於父親泰羅伊德身為奇跡術研究者的一麵很強烈,因此除了最重視奇跡術相關的知識與技術之外,再加上人選是自己的女兒所帶來的安心感,所以他才會選擇哈傑妲作為姬巫女——不過哈傑妲卻時常覺得父親搞錯了人選。


    “那個……這個……對不起。”


    這麽說完之後,哈傑妲低下了頭。


    然後是一陣沉默。


    瑟妮卡也不愧是瑟妮卡,她什麽也沒說——隻是帶著一如往常的貧乏表情凝視著哈傑妲。


    湯匙敲擊盤子的聲音響個不停。


    過了一會兒——


    “對不起。”


    “咦……?”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地——瑟妮卡這麽說。


    唐突的話語讓哈傑妲嚇得抖動了一下。


    真讓人意外的一句話。應該說……哈傑妲覺得這好像是第一次聽到從瑟妮卡的口中說出道歉的話來。


    “我無意否定你對省吾殿下的感情。這隻是我個人的疑問。真的隻是這樣而已。你不要在意哦。”


    “啊……那……那個……”


    “如果你能忘了我剛才說過的話,那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瑟妮卡依然將視線投注在手邊的盤子裏,並且這麽說。


    “嗯……嗯。那個。這個……對不起……”


    慌張的哈傑妲不自覺反射性地道了歉。


    然而——


    “……你為什麽要道歉呢?”


    在眼鏡底下眨著眼的瑟妮卡問。


    “咦?啊——不。那個。這個。不知不覺就道歉了。”


    “…………”


    雖然瑟妮卡凝視著哈傑妲的臉好一會兒——


    “是嗎?”


    不過她隻輕聲說了這句話之後,便再度迴到將菜肴運送到嘴裏的作業上。


    ——————————


    從天花板上滴落下來的水滴在愛菲妮耶的鼻頭上進開來。


    “嗯——……”


    愛菲妮耶一邊恍惚地讓視線發散到空中,一邊發出了像是呻吟般的聲音。


    這裏是浴室。浸泡在浴池裏——並且橫躺著的這位個頭嬌小的姬巫女讓思考四處打轉。


    愛菲妮耶·歐托魯奇——她是年輕的親哥哥聶羅接掌了家長一職的歐托魯奇家的姬巫女。


    和其他姬巫女們比起來,她的容貌顯得相當年幼。她那在熱水中飄蕩的肢體決不能稱得上豐滿。這並不是說她的實際年齡很幼小——隻是她有一副這樣的容貌罷了。


    不過……


    正因為如此,愛菲妮耶才會那麽理解男性欲望這種東西。


    在男人對女人興起情欲的情況中,除了單純地肇因於本能的性欲之外,征服欲大多也牽涉其中。也就是說,在擁抱女人這種行為中,很多男人心裏想的是壓倒對方、支配對方。強奸大概算是個中典型吧。


    正因為如此,隻要能高明地刺激這種男人的感覺,對方就會馬上變成禽獸。


    在這種時候,她那年幼的容貌反而大多變成了優點,而非缺點。蹂躪處女之雪,並且留下足跡——這種行為可說是征服之最。而愛菲妮耶那殘留了濃厚稚氣的身形除了易於壓倒之外,也會讓人聯想到尚未有人留下足跡的純潔雪原。簡直就像是——等待他人淩辱踐踏一般。


    仿佛訴說著“來吧,玷汙我吧”。


    接下來隻要用什麽形式在對方背後推上一把就行了。


    比方說利用帶有如同娼婦般嬌媚的耳語。


    比方說利用帶有如同少女般甜美的眼神。


    光是這樣,大部份的男人就會放棄僅有的一丁點理性,自甘墮落。最常用來形容這種行為的辭匯就是誘惑。隻要誘惑對方就行了。接下來就任憑對方隨心所欲地壓倒自己。


    然而……


    (該說是他的操守特別堅不可破嗎……?)


    浮現在愛菲妮耶腦海裏的——當然就是省吾。


    不用說,愛菲妮耶也明白他是來自於價值觀不同的異世界。所以一開始她以為省吾之所以不擁抱自己,是因為那種價值觀的緣故。不過反過來說,不管在任何價值觀的世界裏成長,男人就是男人——隻要讓他習慣這個世界的思考方式,就可以輕易地攻陷他,愛菲妮耶是這麽想的。


    不過看來似乎並非那麽一迴事。


    當然,愛菲妮耶之所以無法籠絡省吾,蓓爾提雅的阻礙以及先行接受寵愛的梅莉妮的存在也有很大的影響——不過就算如此,隻要省吾有意擁抱愛菲妮耶,其他姬巫女們應該也不會有任何異議才對。


    (“溫柔”——啊。)


    一旦化成語言,愛菲妮耶就突然覺得有些古怪。


    愛菲妮耶不覺得有溫柔的男人存在。她認為隻有偽裝溫柔的男人而已。再說,溫柔這個概念本身就是人類共同經營社會生活之下產生的妥協產物,愛菲妮耶這麽想。


    所以追根究底,人類在本質上的部份……全都是禽獸。


    (……然而那個“救世主”殿下卻……)


    遲遲不肯在她的麵前變成禽獸。


    既然他都已經擁抱了梅莉妮——那麽他應該不可能沒有性欲才是。


    總之,愛菲妮耶就是靜不下心來。


    省吾的存在微妙地偏離了愛菲妮耶對男性的觀感。在借由將男人定義為“男人就是這種東西”而獲得某種安心感的愛菲妮耶看來……省吾的存在很有可能會從根本之處動搖自己的想法。當然,愛菲妮耶並沒有忘記身為歐托魯奇家姬巫女的職責,不過現在的她是出於個人的欲望而意圖籠絡省吾。


    唯有讓他壓倒自己——愛菲妮耶才能感到安心。


    所以……


    “您要快點迴來啊。”


    愛菲妮耶呢喃道:


    “這次一定要攻陷您——省吾殿下。我會好好地保養肌膚等您迴來的。”


    這麽說完之後,愛菲妮耶歎了口


    氣……不過她自己卻沒有注意到的樣子。


    ——————————


    不斷打在窗戶上的雨沒有歇止的跡象。反而給人一種雨勢變強的印象。


    不時閃過的電光讓燈光熄滅的房間裏色彩為之翻轉。遠雷隨之而來的轟然巨響晃動著沉澱在房間裏的空氣。


    在這之中——


    “…………”


    蓓爾提雅緊握著提在右手上的木製模擬劍劍柄。


    她閉上眼睛調整唿吸——


    “——!”


    然後一邊噴發出氣息,一邊施展出曾經學過的招式。


    宛如迸發開來般向前挺出的劍身毫不留情地挖開虛空——空氣發出了小小的悲鳴。在外行人的眼裏看來,這一劍看起來大概疾如電光吧。不過並非隻有快而已。這道劍閃裏蘊含了任誰都可以“看得見”的重量。這一劍就是有這般威力與脅迫性——宛如瘋狂肆虐的電光一般,要是有東西碰觸到劍身的話,絕不可能全身而退。


    可是……


    “…………”


    劍尖搖擺著。


    過了一會兒,劍尖無力地垂落下來,撞擊到地麵上。


    蓓爾提雅·因培拉斯。


    她是五家族之中唯一繼承了“劍舞師”之血的因培拉斯家的姬巫女。在姬巫女們之中,她所擁有的嬌小身軀僅次於愛菲妮耶。


    那痛快又凜然的舉止不愧為一介武門之女——她給人這樣的印象。


    不過那並非僅止於印象而已。


    蓓爾提雅的身體運用能力是姬巫女們之中最出類拔萃的。雖然她最擅長的是身為因培拉斯家族直係無一例外的劍術——不過像是拳擊術、槍術、暗器術等等,這些格鬥技係統就不用說了,她也精通射擊術和戰鬥用奇跡術,隻要跟戰鬥有關,就沒有任何一位姬巫女能夠贏過她。


    雖然人們總會不知不覺地被那身可愛的模樣誤導——不過這位因培拉斯家的姬巫女可是〈雷涅蓋德〉內部屈指可數的武鬥派。


    然而……


    “……省吾殿下……”


    如今蓓爾提雅呢喃著的身影卻完全欠缺霸氣與精力。


    剛才的一劍要是被父親傑布隆或蓓爾提雅其他精通劍術的友人看見的話,他們一定會皺起眉頭質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吧。那一劍的確精練到外行人的技巧無法相比的程度——不過如果和平常的她相比,她現在的動作可說是相當散漫又不成熟。


    這是因為她欠缺集中力的緣故。


    身體重現了曾經學過的招式。不過招式裏卻沒有成就招式的氣魄。


    “…………”


    蓓爾提雅將模擬劍靠著牆邊立起來之後,便走向床邊——接著像是癱倒似地橫躺在床上。承受她身體的床吱吱作響,毛毯的邊角微微地飛了起來。


    她將臉按在枕頭上,並且歎了口氣。


    悶在枕頭中的微暖氣息反而讓蓓爾提雅覺得想吐。


    對於自己的厭惡感無邊無際地膨脹起來。


    (……有我……有我跟著……)


    還讓省吾被人搶走了。


    雖然姬巫女的職責有好幾個——不過其中最重要的是確保救世主本人。不光隻是籠絡救世主以讓他協助〈雷涅蓋德〉的這層意義而已,還包含了從各式各樣的角度保護救世主肉體與精神上的安全。


    盡管如此……蓓爾提雅還是讓自稱〈血族〉的那些家夥們將〈瀆神之主〉連同省吾一起奪走,並且讓他們殺害了自己的夥伴,而自己卻連反擊都辦不到,隻能一味地逃走。


    就算其他人逃走了,自己也不應該逃跑才對。


    就算會被殺害,自己也應該前往省吾的身邊保護他才對。


    蓓爾提雅從梅莉妮口中聽說了,省吾似乎是為了擴展自己的視野而自願被〈血族〉帶走的。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算隻有自己——就算其他姬巫女們辦不到,蓓爾提雅認為唯有自己應該在省吾前去的路途中效力才對。


    奇跡術比不上哈傑妲和瑟妮卡。


    身為女性的魅力比不上梅莉妮和愛菲妮耶。


    正因為蓓爾提雅有這樣的自覺……她才會將自己的存在理由寄托在戰鬥能力上。隻有憑著自己學會的一身武藝保護省吾到底,才是自己以姬巫女的身份在他身邊侍候的意義,蓓爾提雅這麽告訴自己。


    借由這麽做,蓓爾提雅才能壓抑體內覺醒的對省吾的愛慕之情,以及對梅莉妮的忌妒之心。


    所以……


    (……省吾殿下……!)


    這樣要是省吾身有不測的話,蓓爾提雅一定會後悔不已的。


    陰鬱的雨聲還是看不出有歇止的跡象。


    在一片昏暗之中,劍的姬巫女緊握著毛毯的一角——獨自一人靜靜地嗚咽著。


    ——————————


    當省吾醒過來之後,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簡陋的床上。


    靠在枕頭上的脖子像是針紮似地疼痛。這顆枕頭裏大概塞了稻杆吧——床單底下也不知道為什麽有種硬邦邦的奇妙觸感。


    “…………”


    省吾一邊心不在焉地凝視著岩層裸露的天花板,一邊搜索著自己的記憶。


    自己為什麽會睡在這種地方呢?


    “啊啊——”


    突然明白的省吾眨眨眼。


    這裏是〈血族〉的居所——也就是從山壁上鑿出來的洞穴裏。


    果然就如同省吾前往“神社”之前所想的一樣,〈血族〉在這片山壁裏建出人工洞窟,並且在裏頭居住。當然,用來挖掘岩石的是奇跡術,不過在所有人都稱得上奇跡術高手的〈血族〉眼裏看來,龐大的挖掘作業似乎也不是什麽太困難的事情。


    總之,省吾被賦予了這個洞穴裏的其中一個房間。


    洞窟的居所也和“神社”互通——說得更極端一點的話,這個洞窟也可以說是一棟包含了一整個眾落的巨大住宅。


    “……嗯嗯……”


    不知道是身上還殘留著疲憊的緣故——還是睡太多的緣故。


    省吾的腦筋一直無法順利地運轉。


    就算隻是想一個單純的東西,如果省吾不刻意讓思考轉起來的話,自己的思考就無法具體成形,並且溶化在一片曖昧之中。


    “…………”


    不過,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呢?


    由於省吾被帶往的房間位於洞窟深處——所以房間裏沒有窗戶。說到室內的照明,也隻有燭台上搖曳的火焰而已,所以省吾還是無從得知現在到底是白天或是黑夜。


    雖然省吾帶了手表,不過在移轉到索隆,又經過長距離移動的過程之中,白天與夜晚的時間早就錯亂,這支手表也已經派不上用場了。因此,省吾已經不怎麽去看那隻手表了。


    省吾坐起身子,環顧著房間裏頭。


    大小約有三坪左右。


    房間裏頭並沒有什麽特別稀奇的東西。頂多隻有簡陋的床和椅子——以及放在後方的燭台而已,沒有其他貌似家具的家具。恐怕他們隻是把最低限度的東西搬進一間空房間裏吧。如果隻是要睡覺的話,這個房間的大小應該超乎足夠的程度才是,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窗戶的緣故,省吾反而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


    然後——


    “——省吾殿下。”


    躺在省吾身旁的一位少女傻唿唿地露出微笑。


    “……啊。”


    這個少女是誰?


    為什麽在我身旁的不是梅莉妮呢?


    …………省吾一瞬間想了這些事情之後,才總算迴想起昨天的對談。


    “特麗法斯基亞塔……”


    “請您叫我特麗法。”


    少女帶著一副漫無邊際的笑臉說。


    她的雙眸依然將焦點固定在無窮遠的彼端。畢竟她失明,會有這種情況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過不隻如此,這位少女整體上都給人一種像是剛起床還沒睡醒一樣,仿佛連意識的焦點都模糊不清一般的曖昧印象。


    至少她給人的印象和省吾至今為止認識的少女們大為不同。


    “……喂!”


    省吾呻吟似地說。


    剛起床的自己似乎也相當恍惚的樣子。所以省吾到了現在才終於發現自己處於什麽樣的狀況之中。


    如果說得更直接一點的話——


    “為什麽——你會跟我睡在一起?”


    “……咦?”


    特麗法斯基亞塔帶著一臉呆愣的表情歪著頭。


    清爽飄逸的黑發披散在裸露的白皙肩膀上。


    沒錯。


    特麗法斯基亞塔是以全裸的姿態睡在省吾的身邊。由於她的身上還蓋著毛毯,因此她的身體還不至於全部暴露在省吾的眼前——不過從毛毯上勾勒出來的曲線看來,特麗法斯基亞塔顯然沒有穿任何衣服。


    (……昨天是……嗯……)


    省吾迴溯自己的記憶。


    (因為太累了,所以我吃完飯之後就馬上——)


    像是癱倒在床上似地就寢了。


    不過和特麗法斯基亞塔一起從“神社”迴到這裏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因為塔耶妮亞塔說了“帶她一起走”,所以省吾以為她就算眼睛看不見,也一定能夠確實地掌握〈庭園〉的地形位置——沒想到她卻完全不清楚。就連在這個洞窟的居所裏也是一樣,他們還是跟湊巧路過的〈血族〉之人說明事情原委之後,對方才將兩人帶到這個房間裏。


    說穿了,她根本就完全派不上用場。


    餐點也是其他貌似接受塔耶妮亞塔指示的〈血族〉送到這個房間來的,在省吾他們吃完之後,這位〈血族〉又把空盤送迴什麽地方去。


    “您說的為什麽……是指什麽?”


    特麗法斯基亞塔坐起身子。


    毛毯從少女的身體上滑落下來——暴露出她的裸體。


    和那還殘留了強烈稚氣的臉孔相反,極為發達的乳房宛如誘惑省吾似地晃動著。她的肌膚上沒有一丁點黑斑,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和省吾睡在一起的緣故,她的身體被微微冒出來的汗水濡濕了……那副模樣與其說是一幅極為倒錯的光景,倒不如說是相當煽情。


    “不。我是說你為什麽會睡在我旁邊啦。而且還把衣服脫掉。”


    省吾一邊慌張地瞥開視線,一邊說。


    雖然他曾經一次又一次地和梅莉妮肌膚交疊,不過反過來說,省吾並不知道其他的女性。看到特麗法斯基亞塔突然展露出自己的裸體時,連省吾也無法完全壓抑內心的動搖。


    “……?”


    特麗法斯基亞塔歪著頭。


    看來她似乎真的不明白這個問題的意義。畢竟特麗法斯基亞塔看起來也不像是言語不通的樣子,對她來說,“光著身子和省吾一起睡”大概是就算質問她,她也不清楚理由的那般理


    所當然的事情。


    可是——


    “到底是怎麽搞的啊……”


    塔耶妮亞塔在想些什麽?


    把特麗法斯基亞塔配置在省吾的身邊是針對他的懷柔策略嗎?


    的確,如果特麗法斯基亞塔的職責是就性的意義上接待省吾的話,那麽省吾就能明白為什麽塔耶妮亞塔叫自己帶著特麗法斯基亞塔一起走了。


    不過……該怎麽說呢?她的氣質顯然和同樣基於懷柔的目的而配置在省吾身邊的姬巫女們不同。特麗法斯基亞塔的言行舉止實在是——說好聽一點是純真無邪,說難聽一點就是“蠢”。看起來傻愣愣的她實在是沒有什麽積極的氣質。


    不——既然她都在省吾睡著的期間脫掉衣服和省吾同床共枕了,所以也不能說她消極,不過……


    “省吾殿下。”


    特麗法斯基亞塔帶著一副傻愣愣的笑臉說:


    “如果您的疲勞已經消解的話——請您務必到‘神社’協助我履行職責。”


    “……啊?”


    “因為您昨晚看起來很疲倦的樣子……”


    “……不。我是問你在說些什麽?”


    “就是履行職責的事情。”


    特麗法斯基亞塔用當然至極的語氣說。


    兩人的對話怎麽樣都對不起來。


    省吾一邊將視線固定在錯開特麗法斯基亞塔的方向——不過他衣服底下的一部份卻毫無節操地完全不見消止的跡象——一邊有些焦躁地說:


    “所以我說……職責到底是什麽?”


    “省吾殿下。”


    帶著一副純潔的——非常非常純潔的笑臉。


    用一副當然至極的語氣。


    特麗法斯基亞塔說:


    “請您讓我懷孕。”


    ——————————


    那也很像是在打瞌睡。


    她的意識並非完全中斷了,不過也並非正在活動著。


    雖然她被動地接受來自外界的聲音與光線,她卻無法斟酌考慮這些東西。宛如滾落路旁的一塊小石子一般,她隻能心甘情願地忍受一切而已。


    少女身處透明的牢獄之中。


    花梨·敕使河原——敕使河原花梨。


    一切都被凍結在那一瞬間的圓筒之中,她隻是一味地凝視著虛空。被人強行中止了所謂的“生存”這件事——在被人以奇跡術將新陳代謝削弱到最極限的狀態下,她就存在於那裏。


    作為一個人質。


    作為脅迫第四代救世主省吾·香芝的道具。


    然後……


    “這真是一件怪事。”


    在某個地方有某個人正在說話。


    就算花梨能夠聽得見那個聲音,她也無法理解那個人到底是誰。


    流過花梨耳邊的隻有像是雜音似的聲音而已。


    然而——


    “如果隻看第四代救世主的身體狀況和其他紀錄,就算影響已經出現了也不奇怪才是。”


    “這話怎麽說?”


    某個人問道。


    不過花梨依然不清楚那個人是誰。雖然她看得見一位皮膚白皙的銀發青年——雖然這位青年的身影化為視覺情報映入她的眼裏,不過她卻無法將這個情報當成知識來認知它,並且進而在頭腦中理解這個知識。


    “說起來……這個世界的、索隆的人類無法成為搭乘〈瀆神之主〉的救世主。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會從異世界將救世主召喚過來。可是——”


    花梨看見某個人轉過頭來麵向自己。


    “這並不是說隻要在異世界出生就行了。〈代行者〉的影響力和奇跡術是一樣的。那股影響力甚至能夠影響物質的構成單位。因此,始終隻有由異世界的物質所構成的人類才能成為〈瀆神之主〉的駕駛者。”


    “沒錯。”


    銀發的某個人大方地點點頭。


    “不過——人類要吃飯,也會排泄。在這個過程之中,構成自己本身的物質會進行替換。雖然我們還沒有得到正確的數字,不過大約隻要三個月的時間,人類的肉體就會經由新陳代謝而替換掉大部份的構成物質。這樣一來,救世主就會和我們一樣受到〈代行者〉的影響,隻要一接近〈代行者〉的身邊,就會立刻死亡。”


    “……為了延緩這種情況發生,我們才會那樣使用第二代救世主殿下。再說,除了當成人質以外,我們也是為了這個目的才保存了這位少女……”


    “沒錯。不過——第四代救世主不是曾經短暫地脫離了


    我們的管理之下嗎?在那段期間內,他吃的應該是普通的食物才對。”


    “這樣的話——啊啊,原來如此。”


    銀發的人物一副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樣子點了點頭。


    “這樣一來,構成物質的替換應該會進展得比我們想像中要來的快才是。”


    “……嗯。”


    “雖然我們還不清楚物質要替換到什麽程度才會受到〈代行者〉的影響。不過救世主殿下身上的物質應該已經替換掉一半以上了才是。畢竟我們也不是持續不斷地供應單一食材的飲食——如果救世主殿下在脫離我們管理的狀態下生活了一段時間的話,那就更不用說了。”


    “然而你說——救世主殿下的身上沒有出現影響?”


    “是的。的確,現在已經沒有和〈代行者〉進行格鬥戰了,不過畢竟救世主殿下一直在最前線戰鬥……要說完全沒有產生影響就太不自然了。”


    “…………”


    “普通人類隻要一暴露在〈代行者〉的奇跡影響圈之中,就會立刻被消滅,我們現在依然可以確認到這個現象。這樣一來,那位第四代救世主能夠免於〈代行者〉的影響,一定存在著什麽理由才是。”


    “嗯……”


    “總之……消費這位少女或許沒有意義也說不定。他之所以能夠接近〈代行者〉,應該還有其他理由存在才對。這樣一來,我們還是把這位少女當成人質確保起來比較好——我是這麽認為的。”


    “的確。雖然說是人質,不過要是一直不讓救世主殿下見她的話,會招致救世主殿下的不信任感,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是吧?”


    “是的。”


    “我明白了。我會考慮的。”


    銀發的某個人點點頭。


    然而花梨還是什麽也不知道。她無法思考任何事情,也無法想任何事情。花梨無法理解他們正在談論關於自己的待遇。更不可能理解這些男人打算對自己和自己的表哥——也就是自己最重要的青梅竹馬省吾——做些什麽。


    因此——


    “不過這件事情還不要透露給其他人知道。雖然到時候其他家的相關人士應該也會察覺到就是了——”


    “我明白。”


    她隻是一味地存在於透明的圓筒之中而已。


    ——————————


    省吾說不出話來。


    【請您讓我懷孕】——特麗法斯基亞塔的確是這麽說的。


    那也就是說,要自己擁抱這位少女吧。


    然而——


    (為什麽要“懷孕”呢?)


    當然……性行為的最終目的是繁殖。就生物學上來說,性行為隻不過是交換遺傳基因、攪拌遺傳基因的過程與儀式罷了。


    不過由於人類的性行為之中伴隨著快樂,所以性行為的過程本身就是一種目的。


    正因為如此……向有所請求的對象“獻上女人”這種主意才會產生,這一點隻要看過姬巫女們的例子就能明白了。這是因為人們往往期待對象者在性行為中得到的快樂,以及對象者最後移情於女性身上的結果,可以發揮束縛對象者的“溫柔枷鎖”的機能。


    可是……


    (還是說……這是什麽獨特的說法嗎?)


    雖然省吾已經會說索隆的語言了,不過頂多也隻有在日常對話中不至於感到不便的程度而已。如果在某些使用特殊行話或迂迴說法的場合中,恐怕省吾也聽不懂對方在說些什麽,並且時常產生誤解。


    可是——


    “你說讓你懷孕……那個……是什麽意思?”


    “……?”


    麵對著有些厭煩地詢問自己的省吾,特麗法斯基亞塔還是一臉不可思議似地歪著頭。


    她有好一會兒都以一副傻愣愣的表情思考著什麽——不過不久之後,不知道是不是歸納出說法的緣故,她露出了閃耀著期待的淡淡微笑說:


    “就是請省吾殿下賜予我子嗣的意思。”


    “……你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嗎?你知道具體上該做些什麽——”


    “是的。”


    特麗法斯基亞塔點點頭。


    帶著變得更開心似地表情——簡直就像是為了“自己聽得懂的話題總算出現了,兩人的對話總算搭得起來了”而感到高興似地——這位〈血族〉的少女毫不猶豫地拉開了纏繞在自己腰上的毛毯。


    “就是請省吾殿下在我的這裏——”


    這麽說完之後,臉上沒有任何羞恥之色的少女用白皙的指尖指著自己的跨下。


    不止如此,依舊一臉天真爛慢的特麗法斯基亞塔甚至用自己的指尖翻開了開始長出淡淡毛發的陰部。


    “——注入您的種子。”


    “…………”


    看到可說是純潔無暇少女——做出這種猶如娼婦般的行為,省吾又再度說不出話來了。


    兩人在根本上的性道德觀與價值觀大概不同吧。


    省吾也知道隨著時代與區域的不同,性道德觀也可能全然迥異。好比在以前的日本,這也是省吾聽花梨說的,就連將“同性戀”視為禁忌或異端的價值觀也是在江戶時代中期以後——也就是自從儒道價值觀興盛以來才產生的。在更以前,特別是室町時代到安土桃山時代中的戰國時代,據說男人不管男女都擁抱的行為被視為是性方麵獨當一麵的表現。


    貞操觀念與婚姻型態也並非絕對不變。


    這些東西隻要出現了某種必然,就會輕易被改變。


    雖然省吾明白這個道理,不過——


    “省吾殿下?”


    “你——……”


    覺得這樣好嗎?原本打算這麽問的省吾把話吞了迴去。


    特麗法斯基亞塔一定會覺得這樣很好。省吾迴想起來,特麗法斯基亞塔對自己打聲招唿之後,曾經說過“請您務必授與我優良的種子”這樣的話。省吾當時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所以也沒有多加留意……


    “你想生我的孩子嗎?”


    省吾一邊看著錯開特麗法斯基亞塔的方向,一邊問。


    “……?”


    特麗法斯基亞塔又像隻小鳥一樣歪著頭。


    她一臉說著“我不懂這句話的意義”的樣子。


    “別人的……該怎麽說呢?我想生這個人的小孩,你沒有這種願望嗎?”


    “……您說……願望嗎?”


    “對。你自己本身的願望。”


    “…………”


    特麗法斯基亞塔那傻笑的表情中混進了困惑的神色。


    看來兩人的對話還是搭不起來的樣子。


    不過……


    “啊——有的。”


    特麗法斯基亞塔的表情稍微亮了起來——看起來就像是理解了什麽一般——並且說:


    “我想生省吾殿下的孩子。”


    “不,我不是說這個。你也不可能對我一見鍾情吧?”


    “……?”


    特麗法斯基亞塔還是歪著頭。


    對話完全沒有進展。雖然這位少女應該也有些愚鈍……不過兩人的幾個價值觀在根本的部份上還是有所偏差。該說是梅莉妮她們身上感覺不太出這樣的違和感嗎?一想到梅莉妮她們相對的就比較容易理解的事實——那麽這個奇妙的思考型態大概真的是屬於〈血族〉社會的獨特之物吧。


    “那我問你。那個——你們之間是怎麽看待那個所謂的職責呢?”


    “…………”


    特麗法斯基亞塔沉默了一會兒,看來她似乎正在腦海中整理適當的說法。


    “那是——”


    …………然後。


    〈血族〉的少女一次又一次地修正用語,斷


    斷續續地說出了足以令省吾為之驚愕的“職責”全貌。


    首先,所謂的“職責”就是〈血族〉的女性以懷孕為目的而從事的性行為。


    而且全體〈血族〉都肩負了這個最重要又神聖的“儀式”。


    還有——他們並不是以自己的意誌決定“職責”的對象,而是遵從〈首領〉的指示,和〈首領〉指定的對象進行這個“職責”。


    而關於這個“職責”的內容——


    “……然後男方提起女方的腰……”


    “不,夠了。你可以不用說得那麽仔細。”


    省吾厭煩地說。


    看來“職責”的細部程序似乎是從幾個模式當中挑選出來的——好比該從哪個地方開始愛撫,甚至是該用什麽樣的體位性交——然後完全按照這些模式來進行“職責”。而且該選擇哪一種模式,似乎還是遵照〈首領〉指示的樣子。


    “我聽說省吾殿下是異鄉人。”


    特麗法斯基亞塔說:


    “所以程序方麵就由我來引導吧。省吾殿下,請您按照我的請求進行‘職責’。”


    “…………”


    省吾……無言以對。


    聽了特麗法斯基亞塔所說的話之後,省吾明白了。


    〈血族〉——這整個封閉的小社會是以這個“職責”為中心而運作的。不管是生活也好、習慣也好、道德也好、思考也好,一切的一切全都是為此而生。


    的確,這也不僅止於人類而已,生物的存在理由之一就是繁殖。


    生下小孩,讓血脈一直向未來延續下去——這的確是一件非常高貴的事情。


    可是……


    (……瘋了……)


    省吾隻能這樣想。


    (……這簡直就像是家畜的品種改良嘛……!)


    和才剛認識的男人——而且還不是自己選擇的男人——共渡春宵,並且懷了那個男人的小孩。


    這個行為的細節甚至還受到指定,其中完全沒有個人的自由意誌存在。


    而且……特麗法斯基亞塔對這件事也不抱持著任何疑問。


    就像唿吸、吃飯、睡覺一樣,她把這個“職責”當成一件當然至極的事情。


    “省吾殿下。請您履行職責——”


    “我哪能這麽做!”


    省吾不假思索地怒吼。


    要說當然也是很理所當然的——特麗法斯基亞塔帶著一副驚訝的模樣眨著眼。


    “我和你才剛認識不久吧。可是為什麽我非得和你做——那個——‘職責’呢?”


    就算知道徒勞無功,省吾還是從嘴裏說出了這樣的正論。


    省吾出生成長的世界裏的正論。


    然後——


    “職責……就是職責啊……那個……您……不履行這個職責嗎?”


    特麗法斯基亞塔嘴裏迴應的是她的世界裏的正論。


    “…………”


    一股徒勞無功的感覺壓在省吾的身上。


    就算進行多少次對話都是一樣的。她無法認知那件事情的異常。因為兩人從根本建立起來的常識與價值觀完全不同。


    “那個……省吾殿下?”


    就算是這樣的特麗法斯基亞塔,大概也察覺到省吾的模樣有些怪異了吧。她用戰戰兢兢的語氣說著,並且伸出了手。無法窺見對方表情的她——除了聽聲音之外,恐怕隻能借由碰觸對方、感覺對方的體溫與唿吸,才能確定對方的感情變化吧。


    “我……說了什麽……讓您感到不快的話嗎……?”


    “…………”


    少女用纖細又白皙的指尖觸摸著省吾的臉頰。


    在自己的臉頰上慢慢來迴竄爬的纖細手指——在省吾看來就像是真實身份不明的怪物觸手一般。


    ——————————


    伴隨著一陣陣鈍重的聲音,木箱逐漸被堆疊起來。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


    往上堆疊起來的木箱上纏了繩子固定起來。上方還蓋著一層稻杆。雖然這點加工還稱不上偽裝——不過也沒有人會注意到在沒有交易路線之處行駛的蒸氣式卡車的貨台。而且就算木箱裏麵的東西被看見了——也幾乎沒有人知道它的“價值”。


    如果不知道它的“價值”,那麽木箱裏的東西看起來也隻不過是極為稀鬆平常的東西罷了。


    而且實際上……負責搬運的男人也不知道箱子裏的東西到底有何特別之處。他的雇主為什麽特別想要這種東西呢——男人不知道,也沒有必要知道。


    他隻是——運送這些東西而已。


    安全地。確實地。而且秘密地。


    光是這樣,他就可以獲得玩樂過活一百天的錢。


    “——你怎麽處理?”


    “冷凍起來了。”


    被男人這麽一問,這個將大衣的連帽深深地戴在頭上的女人用嘀咕似的聲音說。


    男人也已經習慣了她那略為偏調的獨特音韻。雖然她慎選用詞,並且使用標準的說話方式——不過聲音裏卻顯然有種平常用不慣的生硬感。


    不過這件事對他來說無關緊要。


    像這樣的交易已經進行超過十次了。雖然這群家夥們依然讓人感到不快——因為除了看不到對方的臉之外,對方的聲音又顯得含混不清,所以男人也不知道一開始進行交易的對象和現在這樣麵對麵交易的對象是不是同一人物——不過隻要習慣的話,他們和其他的人類也沒什麽太大的差別。


    “很好。那麽這給你。”


    女人默默地收下了男人遞出來的皮包。


    伸向男人的手上——


    “…………”


    有六隻手指。


    男人也已經習慣這件事了。不管手指是五隻或六隻都沒關係。就算連帽底下的臉上有三隻眼睛,就算額頭上長了一隻角,隻要對方能夠溝通的話,交易就能夠進行。男人不需要和這女人有超乎交易以上的關係。


    “再見啦——”


    “再會。”


    當男人說完,並且爬上了蒸氣式卡車的駕駛座時——穿著大衣的女人身影大大地搖晃起來,然後在下一個瞬間就像幻影一樣突然消失了。


    她是變透明了嗎?或者是飛到什麽地方去了呢?還是她的存在本身消滅了呢?


    男人並不清楚。


    不過這件事對他來說依舊無關緊要。


    ——————————


    “省吾殿下……?”


    蘊含著些許不安的聲音對省吾窮追不舍。


    同時——抓著省吾手肘邊的指尖有些用力地拉著他。


    “省吾殿下?那個……省吾殿下?”


    “…………”


    省吾就這樣一直皺著臉,走在挖掘成完美圓筒狀的洞窟之中。


    不用說,跟著省吾後頭走的——應該說有如就這樣抓著省吾的衣服,一同被拖著走的是特麗法斯基亞塔。


    省吾就不用說了……連特麗法斯基亞塔現在也整整齊齊地穿著衣服。


    聽特麗法斯基亞塔說過關於“職責”的內容之後,省吾憤然離開了分配給他的房間。


    他要前往的地方是“神社”。


    正確地說,是在〈血族〉利用奇跡術從這座山裏挖掘出有如蟻窩般的居所內——位於中心位置,又被稱之為“神社”的區域。


    不用說……省吾當然不是為了在“神社”裏履行“職責”,而是為了再一次和人應該在“神社”裏的〈血族〉首領塔耶妮亞塔對談。也不知道特麗法斯基亞塔是不是理解了這件事情,雖然她抓著省吾的袖子走著,她那傻愣愣的表情裏卻混雜了不安的神色。


    “省吾殿下……那個。”


    漫無邊際的表情之中混雜了些許的畏怯。


    “我……做了什麽讓您感到不快的事情嗎……?”


    “不。沒有。”


    省吾一邊說,一邊繼續在洞窟中前進。


    “可是……您好像在生什麽氣的樣子……”


    “我不是生你的氣。”


    “嗯……”


    “這不是你的錯。”


    “那個……”


    “總之,離開這裏之後,我要再見塔耶妮亞塔女士——再見首領一麵。”


    這些人根本就處不來。


    這是省吾最率直的感想。


    到底——這群叫做〈血族〉的家夥們到底在想些什麽?


    省吾知道他們遠離世俗而隱居起來。對他們來說,在這座岩山下挖掘建造出半地下的居所,以及這個對外封閉的社會,恐怕都是為了存活下來的手段吧。


    然而……像這樣舍棄個人意誌而創造出管理社會又有什麽意義呢?


    的確,如果住在這種場所裏的話,在食材或其他物資方麵勢必會變得相當缺乏的樣子,省吾也親眼確認了這一點。就算他們在某種程度上能夠用奇跡術應付這樣的不便,不過為了維持這樣的封閉社會,他們大概還是需要某種程度的——包含節製生育在內的——管理體製吧。


    然而——有必要用這樣的形式來貫徹封閉社會嗎?


    (這樣簡直就像——)


    在省吾的眼裏看來,〈血族〉簡直就像自己建造柵欄,並且自己走進去的家畜一樣。


    “啊啊,可惡……這個洞窟是怎麽搞的!”


    省吾焦躁地大步前進。


    老實說,由於昨天是由〈血族〉的人帶路的,因此省吾也不是很清楚這個洞窟的內部構造。總之先離開這個房間,之後隨便在路上抓住某個〈血族〉請他帶路吧,雖然省吾這麽想……不過不巧的是,路上完全不見任何〈血族〉的身影。


    他們應該已經在洞窟裏繞了超過十分鍾以上才對,然而卻沒有遇見任何一位〈血族〉。


    隻不過——


    “…………?”


    突然間……


    “什麽?”


    宛如哀號般的聲音掠過了省吾的耳朵。


    畢竟這裏是洞窟之中,聲音大概也會四處迴響吧——省吾完全搞不清楚那個聲音是從何而來,也不知道聲音的源頭距離自己有多遠。不過仿佛要證明那並不是省吾自己耳鳴或聽錯了一般,雖然那個像是呻吟似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但是省吾確實一直聽得見那個聲音。


    豎耳傾聽的話,就會發現那並不是隻有一道或兩道聲音。


    至少有十人以上都發出了某種聲音的樣子。


    (這聲音是……什麽?)


    洞窟。呻吟聲。


    省吾不由自主地想像到地下牢房之類的景象。


    然而——


    “這個是——什麽?”


    “您說的這個是指什麽呢?”


    特麗法斯基亞塔迴問。


    失明人士的聽覺格外發達——雖然省吾時常聽到這樣的說法,不過特麗法斯基亞塔看起來好像沒聽見這個聲音的樣子。


    “你有——聽到什麽聲音嗎?”


    “聲音?啊啊——”


    〈血族〉的少女表情為之一亮地點點頭。


    “有的。我聽到了。”


    “這是什麽的聲音?裏頭有人在拷問嗎——”


    這麽說完之後。


    (……該不會是。)


    自己的想像讓省吾動搖了起來。


    呻吟聲——那真的是呻吟聲嗎?


    如果那不是呻吟聲的話……


    “這是——”


    特麗法斯基亞塔開心似地肯定了省吾那毛骨悚然的想像。


    “——履行職責的聲音。哥哥們和姐姐們的。”


    “…………”


    省吾的表情僵硬了起來。


    仿佛要證實省吾的這般想像似地,幾道聲音逐漸接近省吾他們。不——應該是省吾他們正逐漸接近聲音傳來的方向吧。總之,那些聲音的輪廓變得越來越明確,一個個聲音都變得清晰可辨。


    那是好幾位男女的——喘息聲。


    同時……


    “……嗚……?”


    省吾的視野一瞬間搖晃了起來。


    他將手靠在石壁上支撐身體。


    “怎麽搞的……?”


    省吾覺得有些頭暈。


    心髒也跳得很快。


    簡直就像以前偷偷背著父母親跟花梨,和朋友們一起開酒會的那個時候一樣……


    (……我又沒有……喝什麽酒……)


    就在這個時候,省吾察覺到了。


    是空氣。不,是氣味。


    如果集中意識的話,就會發現洞窟裏飄散著一股雖然有些淡薄,卻又奇妙的氣味。


    這是……


    (……香……麻藥……?)


    省吾掩住自己的嘴。


    說到麻藥——特別是鴉片之類的麻藥,雖然不嗜用這類麻藥的一般人普遍對它們的印象是“注射”,不過由於隻要讓麻藥的成分吸收到血液裏就行了,因此,就算隻有放在香爐等器皿裏焚燒也能產生效果。況且大麻的基本攝取方式原本就是當成煙草來使用。


    恐怕是某個地方正在焚燒含有麻藥成分的植物吧。


    盡管就算受到廣範圍地擴散後混入空氣中的麻藥吸引,也不會立刻引發中毒症狀……不過畢竟省吾是被迫第一次體驗麻藥的效果,他還不可能對藥效產生適應性。


    特麗法斯基亞塔目前看起來倒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省吾殿下?”


    特麗法斯基亞塔驚訝似地問:


    “您的身體有哪裏不舒服嗎?”


    “……不。”


    省吾從吊在腰帶上的小包包拿出緊急用的繃帶,並且把口袋裏剩下的麵紙夾在嘴上包起來。就算隻做了這點小步驟,應該還是多少有些不同了才對。省吾沒記錯的話——將過濾有毒氣體的過濾器轉而當成民生用品使用,就是所謂麵紙的起源,省吾記得曾經聽花梨這麽說過。


    追根究底,由於飄散在空中的微細粒子就是氣味的本體,因此隻要隔著一層綱目細致的東西唿吸的話,在某種程度上應該能夠阻止這些粒子入侵體內才對。


    “這樣就跟變態沒什麽兩樣了……”


    這麽呢喃之後,省吾又再度邁開步伐。


    聲音——疑似男女進行房事的喘息聲依然不斷傳來。


    “現在聽到的這個聲音就是‘職責’的——?”


    “是的。那是進行‘職責’的聲音。”


    特麗法斯基亞塔坦率地點點頭。


    然後——


    “……!”


    也不知道究竟是走到了哪裏——省吾的視野唐突地擴展開來。


    他和特麗法斯基亞塔來到了一個像陽台一樣往外突出的部份。他們所在的地方正好可以俯瞰三米下一個有點像講堂的地方。看來這塊突出的部份似乎是為了照明而興建的……隻見平台上焚燒著大盆篝火,火焰一邊悠然地搖曳著,一邊往四周散發出朱紅色的光芒。


    “……雖然……也不是想像不到……”


    省吾呻吟似地呢喃著。


    在他眼下延展開來的一幅壯烈的光景。


    絕非淫靡,那的的確確是一幅壯烈的光景。


    沿著圓形廣場的外圍放置著十幾張貌似床鋪的平台。貌似床鋪——省吾之所以不敢輕易地斷言,是因為那些平台比一般的床鋪大了一倍以上,長寬則分別有將近三


    米長。


    不用說,在平台上糾結在一起的就是裸體的男女。


    十幾名男女不知道是不是沒有察覺到省吾他們的存在——明明省吾兩個外人距離最靠近他們的男女還不到四米——隻見這些男女完全不看旁邊一眼,隻是一味地專注於自己的行為之中。在這般極近的距離之下,甚至連汗水與其他分泌物混合而成的淫靡氣味都飄散過來,讓省吾感受到一股不同於剛才焚燒麻藥的暈眩感。


    男人的陰莖反複在女人的陰部裏進行往返運動。他們正在性交。正在做愛。他們毫不顧忌地高聲喊出猥瑣的聲音——


    不。如果隻有這樣還好。


    雖然省吾不認為這是可以特意表演給外人看的事情……不過他並不否定這個行為本身。


    省吾也曾一次又一次地擁抱了梅莉妮。姑且不提一開始那一次,第二次擁抱梅莉妮的時候,省吾覺得非常舒服……也覺得非常開心。和所愛的人肌膚交疊原來是如此甜美的事情啊,省吾這麽想。


    然而……這不一樣。


    眼前的這幅光景卻不一樣。


    這是……


    “……啊啊……啊嗯……嗯嗯嗯……啊……”


    “……哦嗚……哦嗚……嗚嗚嗚……嗚……”


    交纏在一起的白皙四肢。


    從肌膚上滑落下來的汗水。


    淫靡的腰部動作未曾歇止。


    “……哥哥……哥哥……啊啊……嗯嗯嗯……”


    “……嗯嗯嗯……嗯哦哦哦……哦哦哦……嗬哦……”


    隻不過……所有人都用同樣的姿勢做愛。


    同樣的體位。同樣的動作。同樣的——


    “……這是……怎麽搞的……”


    簡直就像看著工廠的生產過程一樣。


    那是——


    “這是什麽啊……!”


    比省吾想像中要來得更——更為非人類的光景。


    “那些家夥們……到底是怎麽搞的……”


    省吾的呢喃幾乎沒有意義。


    不過特麗法斯基亞塔卻規規矩炬地迴答了:


    “那是哥哥們和姐姐們。”


    “……咦?”


    省吾再度咀嚼著這句話的意義——等到真正理解時已經花了幾秒鍾的時間。


    雖然這也是因為焚香讓他的意識處於半朦朧狀態的緣故,不過……


    “該不會是……有血緣關係的……兄妹?所有人都是?”


    “是的。”


    特麗法斯基亞塔以當然至極的語氣肯定了省吾的疑問。


    “我們〈血族〉本來就像一個大家族一樣。‘職責’大致上都是由血緣相近的哥哥們和姐姐們搭配進行的。雖然也有父親大人和姐姐或母親大人和哥哥這種組合的‘職責’——”


    “…………”


    省吾重新望向床鋪上的男女。


    由於〈血族〉的人們一直以來都深深地套著連帽的緣故,因此省吾一直無法比較他們的五官,不過——


    交纏在一起的男女長得十分相像。


    他們的發色相同。眼睛的顏色也是一樣的。容貌也有很多共通點。


    而且他們的容貌和特麗法斯基亞塔也有共通之處。


    血親。


    而且——


    (……近親相奸……?)


    仿佛證實省吾的想像似地,女人們的嬌喘聲中交雜了幾個單字。


    “……父……父親……嗯啊啊……父親大人……”


    “……哥哥……啊啊……再來……哥哥……”


    父親。


    哥哥。


    “您怎麽了?”


    特麗法斯基亞塔對省吾問。


    雖說她的眼睛看不見,不過她也不可能不明白男女就在身邊——真的在觸手可及般的距離下揮灑著汗水,交疊著身體,進行著像是野獸般的性交。然而她卻一點也不焦躁,也完全不感到害羞。


    (……封閉社會……)


    如果個體數少的話,那麽未知男女的搭配自然就會很快地陷入僵局。


    這樣一來,近親之間的交配也就不是不可能的事了——


    話雖如此……


    “……該不會。”


    特麗法斯基亞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地說:


    “省吾殿下您是第一次做這個‘職責’嗎?”


    “啊……不……”


    姑且不論近親相奸——省吾也已經不是處男了。


    然而……


    “太好了。”


    少女傻愣愣地露出愉快的笑容。


    “因為我是第一次,所以對於能不能順利完成‘職責’還是覺得有些不安呢。”


    在露出純潔微笑的少女背後——好幾對糾纏在一起的男女一邊大聲喘息,一邊運動著。他們的聲音在岩壁的反射下融合在一起,聲音整體就像怪物的咆哮聲一般響徹了這個廣場。


    這是一幅異樣的光景。


    而且——


    “可喜可賀。”


    站在廣場中央的是身上穿著大衣的〈血族〉。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能夠授精之人——值得慶賀。能夠受孕之人——值得慶賀。我等乃繼承禦神之血者。是故,禦神就寄宿在我等之血中。血與血的交融之下,禦神將會再度降臨人世。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鈴。鈴。鈴。鈴。


    唯一一個穿著衣服的〈血族〉一邊搖響了像是鈴鐺的東西,一邊用有如誦經般的聲音說:


    “懷胎吧。懷胎吧。懷孕產子——才是我等的存在證明。效命吧。效命吧。直到我等取迴血的完整形體之日——我等應當竭力效命。”


    鈴。鈴。鈴。鈴。


    省吾注意到了。


    男人們配合著鈴聲擺腰,女人們配合著鈴聲喘息。


    那甚至——還帶著些許喜劇性。


    配合鈴聲動作的男女。


    挺出腰部。收迴腰部。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那已經……不是什麽男女交歡的行為了。浮現在省吾腦海裏的畫麵,反而是奴隸們配合鼓聲滑槳的軍船。


    “……瘋了……”


    省吾呢喃著。


    價值觀會隨著土地與時代的不同而改變。


    省吾很清楚這一點。雖然他很清楚這一點——不過正因為在那裏的他們同樣都是人類,所以他們不是更應該秉持那最低限度的、不可退讓的最後一道防線嗎?


    然而那種東西並不存在於這裏。


    仿佛他們不是人類一般。


    仿佛他們是某種機械或昆蟲一般……


    “省吾殿下?”


    一派地純潔。徹底地純真。


    而且又一臉不可思議似的〈血族〉少女——正眺望著一臉蒼白的省吾。


    ——————————


    一道小小的人影正在砂塵飛舞的荒野中前進。


    嬌小的少女——看起來顯得相當無依無靠。她的身體上隻纏著寒酸的——稱不上衣服的布塊,而且還光著一雙腳丫子。每當幹燥的風吹過,揚起那塊破布的下擺時,總會意外地露出白皙的大腿與腹股溝。看來在取代大衣的破布底下似乎是一絲不掛的裸體。


    通情達理的人如果看了她這副模樣,一定會不假思索地對她伸出援手吧。


    然而——


    “…………”


    ——那卻是個天大的誤會。


    少女停下腳步,並且緊盯著荒野的另一邊。


    地平線的附近有略為凹凸起伏的影子。那並不是自然成形之物。方方角角的影子是宛如緊咬著貧瘠的大地興建起來的城市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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