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奇妙的囚禁生活


    1


    這座離宮被命名為「白鳳宮」,位於天苑的東北方。


    從天苑的皇城——金慶城前往離宮的途中,設有一條專用道路,坐在馬車奔馳約莫半小時即可到達。


    成排漆著朱紅色的梁柱前,有一座名為「丹鳳池」的大水池,這是一座水麵上有蓮花繽紛綻放的漂亮水池;可惜池水透明度非常低,即使是天氣晴朗的日子,池水依然呈現深綠色。


    李圃在白鳳宮那條長長的迴廊上,邊走邊眺望著水霧朦朧的丹鳳池。


    他在迴廊上悠然地往前走,走到凸出水池上方的樓台才停下腳步。


    馬上又女官趕上前來,把他帶到主人的跟前。


    樓台的扶手旁站著一位女子,李圃朝著女子叩拜行禮。


    她年約五十來歲,稱不上美若天仙,不過是一位臉上隨時掛著柔和婉約笑容,氣度雍容華貴的女子,身上穿著色澤素雅的襦裙,頭上則因服喪之故未插頭飾。


    她是貞惠妃,朱玄叡的貴妃之一,也是新王的母親。


    「怎、怎麽樣?有沒有動靜?」


    李圃則是從容不迫地迴答:


    「皇太子殿下非常平靜,盡心盡力地料理國喪;反而是高王殿下、昌王殿下麾下仍積極地運作,據說經常聚集在宮城的某個角落會商道深更半夜。」


    皇帝朱玄叡才剛駕崩,屍骨未寒,宮城內的異常舉動就已經浮出台麵。


    皇太子偉人誠實敦厚,不能算是機敏聰穎,資質極為平庸。倘若在太平盛世,或許可因出身高貴而成為一個好皇帝;很不湊巧,東株國的繁榮昌盛已經開始籠罩陰霧。


    因為,東株國已持續由三任昏庸無道的皇帝治理。


    文德帝登基後,不顧國內天災連年,國庫虛空,以這座白鳳宮的大改建為首,為了幫自己建設壯麗的陵墓大興土木,搞得人民苦不堪言,官僚貪汙舞弊之風大為盛行。緊接著登基的昭帝驍勇善戰,卻不像過去一樣,生在有外敵威脅環繞的軍事大國,於是他竟然以「實在是太無聊了」為由,大舉出兵到遠在北方的一個關係相當有好的小國多加幹涉,所幸在賢能的丞相治理之下,免除了一場大規模戰爭。然而當時的恩恩怨怨至今依然存在。


    朱玄叡即位後,年紀越大越荒淫無道,更無心上朝料理國事。


    李圃並不像民間流傳的一樣,操縱者皇帝陛下。


    隻不過是對朱玄叡縱情私欲,即使他顯露出為政者不該有的姿態,李圃依然視若無睹,他會在那裏隻要是凡人就會有的——對人毫不留情地加以痛擊的殘忍之心上火上加油。


    而後,皇帝駕崩,朝廷就在幾個派閥的巧妙推波助瀾下,暗潮洶湧地相互較勁抗衡。


    其中包括皇太子派、二皇子「高王派」、四皇子「昌王派」;三皇子以宿疾急速惡化為由遠走他鄉。另外兩位皇位繼承權排名前幾位的公主(皇上的女兒),眼見皇城局勢詭譎,早就削發為尼出家去了。


    為了爭搶皇位或王位而兄弟相殘的例子,早在東株國建國以前就發生過。


    「葬禮儀式舉辦之前能解決嗎?登基事宜不會比預定時程早吧?」


    皇帝的遺體被安置在皇城裏的清和殿。


    天子駕崩後,通常會被安置兩個月並舉辦種種儀式,這就叫做「殯」,完成殯的程序後,還要定廟號或上諡號,並與大廟設置神主牌,再舉辦葬禮儀式。


    這些都是新登基的皇帝應做的工作。


    通常,天子駕崩的半個月以內,皇太子就必須登基。


    登基大典前,皇太子除了需要前往清和殿參與儀式外,還不得離開皇太子的宮殿;必須戒除酒肉,不得梳理頭發,懷著悲痛至極之心淨身齋戒。


    「皇太子殿下似乎已經下令動用禁軍護衛吟夏宮。」


    「禁軍」即是直屬於皇帝的近衛軍。


    「哦!」貞惠妃滿臉驚訝,李圃則淡淡地繼續補充說明:


    「禁軍中的左羽林軍之長,與小的交情深厚。」


    口說「交情深厚」,事實上禁軍早就在李圃的掌控之下。


    「這就萬無一失了。」


    貞惠妃終於放下心中大石地笑了,然後眺望著極盡奢華的禦花園。


    「本宮進宮已近三十年,禦花園依然美好如昔。」


    貞惠妃和黃麗妃一樣,也曾受寵一時,雖然時間並不久長,但是失寵後的近三十年來,她依然屹立不搖地坐在「惠妃」這個眾嬪妃中的高位上。


    朱玄叡或許還有人心,清楚自己虧欠了貞惠妃;因為他不僅強占了臣子之妻,還將其子趕去偏遠的地方。


    惠妃表麵上裝成賢淑婉約、知書達理的女人,實際上一直把惡鬼般的一麵隱藏在那張假麵具之下。


    「就把那些人給我一網打盡!」


    她若無其事地簡短說出這麽一句話。


    「這麽一來,我兒即可順利登基,翠金丹還沒到手嗎?」


    李圃搖搖頭,貞惠妃焦急地揮動象牙精雕的扇子。


    「那個方士不肯點頭應允的話,就將其逮捕,總有辦法讓他聽命吧!」


    也就是說,要把對方抓起來拷問。


    「那種方法小的已經用過一次,並沒有成功。」


    唯有龍之後裔會煉製翠金丹,因此,李圃曾經把住在白翼山上的年輕方士逮捕進宮,經過一番拷問,強迫他煉製金丹,卻害得實際執行該策略的寶林娘娘,因事跡敗露而被囚禁在天界。


    「怎麽可以命那個女人執行呢!本宮徹頭徹尾都反對這個決策,打從一開始就應該由親信去做。」


    鬆弛的眼皮下那雙冷酷異常的眼睛,緊緊地瞪著李圃。


    貞惠妃氣唿唿地一把將魚餌拋入魚池,旋即邁步離開露台,腳步匆忙地往宮殿裏走去。


    李圃仍緊跟在背後。


    「陛下太早駕崩了,為何不等本宮稍微鞏固立場再離開人世呢……至少也的呢個本宮取得翠金丹吧。現在這樣若是一個不留神,很可能會讓高王竄奪皇位。」


    「娘娘請寬心。」


    「皇太子派是故意裝成沒有動作,並不是對邊的動靜無動於衷,萬一在行動前被對方羅致罪名而遭監禁的話,又該如何是好?」


    「娘娘請放心。」


    惠妃迴過頭來厲聲問道:


    「證據呢?」


    「小的確實有證據。」


    李圃隻簡短迴了這句話。貞惠妃在陰暗的室內,被他那對漆黑得宛如深潭的冰冷眼眸注視得膽顫心驚,趕忙把視線移開。


    「娘娘,可否請你稍安勿躁。」


    李圃緊緊地盯著她看。


    貞惠妃弓著背全身打顫,接著背過臉,躲在扇子後偷偷瞧著李圃。


    「……本宮早就想問,你到底是什麽人?」


    「小的是內侍太監,陛下最信任的宦官之一。」


    「這並非本宮所問,本宮是問你任職之前都待在那兒?」


    「……」


    「你為何要協助綬王及本宮?有無隱瞞本宮,做出違背本宮的事?」


    李圃依然注視著惠妃,並往前邁近一步,惠妃則滿臉驚恐地往後退。


    李圃撇著嘴發出嗤笑。


    「娘娘請放心,翠金丹應是『有則取之』之物,不該因為無法取得翠金丹,就白白錯失取得皇位的良機。」


    在皇城裏,高位宦官的權力遠大於失寵的嬪妃;更何況若是沒有李圃的協助,貞惠妃根本別指望兒子登基當皇上。


    李圃恭恭敬敬地向惠妃行禮後,便告退走出宮門。


    綬王前往白鳳宮拜見母後時,貞惠妃顯得很疲累,癱坐在


    椅子上抽著鴉片。


    「禁軍的行動很異常。」


    綬王站在惠妃跟前如此報告。


    「與其說是為了維護吟夏宮的安全,不如說是包圍。」


    「你為何如此認為?」


    「……母後認為該運用武力嗎?」


    「皇兒此問可笑之至,以武力先發製人不是決勝之道嗎,皇兒不是想要登基?」


    綬王臉上浮出痛苦的神情。


    「母後所言甚是,隻是……你為何沒對兒臣提起呢?」


    「良機不可失,皇太子登基前就應訴諸武力,以免高王等人輕舉妄動。嗯~~翠金丹的事定當盡力而為,李圃也已經應允了,他果然是我等最忠心的宦官呐。」


    惠妃臉上流露出自嘲的笑容。


    「霸者更迭,一場手足相爭或骨肉相殘殺戮勢必難免。事已至此,皇兒理應有所覺悟。皇兒甘願終身屈就於兄姐之下嗎?皇太子殿下若登九五之尊,皇兒等人必慘遭發配邊疆,前途未卜啊。」


    綬王黯然地注視著自己的母親。


    「母後……你相信翠金丹真的存在?」


    「我寧可信其真,希望能扶皇兒登基為帝,即便那是神術、妖術,或是如芥子般虛幻的夢幻丹藥。」


    惠妃手拿煙管,邊抽邊嘀嘀咕咕地念道:


    「本宮是皇太後,皇兒是皇帝陛下,嗬嗬嗬……若是先皇在世,不知要如何咒罵本宮呐。」


    綬王走到窗邊,打開窗戶,眺望著壯麗的禦花園,並且深深吸了一口氣。


    「母後,恕兒臣鬥膽問一樁兒臣認為不得不問的事。」


    「皇兒但問無妨。」


    「兒臣當真是朱玄叡……先皇之子?」


    竊笑聲傳入耳裏,綬王轉過頭,發現惠妃不置可否地笑著。


    「事到如今,何必多此一問。」


    惠妃無精打采地望著自己的兒子。


    「皇兒若是先皇之子,在皇位繼承上無論順位如何,登基為帝絕不會遭天譴。皇兒也是心裏有所明白,才會急著想取得翠金丹的吧。」


    不是的!綬王在心中強烈的否認,他欲取得翠金丹,純粹是因為做了那一場夢。


    ——翠金丹就送給你吧!他夢到一位乘坐在白色貓頭鷹上的美麗仙女對他這麽說,還要他快吞下傳說中第一代皇帝服下的夢幻丹藥,取得皇位。


    綬王張開眼睛注視著母親,他的右眼為黑,左眼為灰色。這對色澤各不相同的眼眸自他懂事以來就一直告訴著他。


    ——你不是皇子。


    在眾皇子中,朱玄叡隻將綬王趕到老遠的地方,長大成人後才把他調迴都城,是因為皇太子殿下的即位在即,為防綬王謀反才用盡了心機吧。朱玄叡將他擺在自己眼睛看得到的地方,給他個有名無實的職位後,就再也沒有對他說過半句好聽的話。


    在皇子們的宮殿之中,綬王是一個異類,兄長們欺負他,弟弟們輕視他,背地裏無時無刻說他壞話,令綬王苦不堪言。綬王就是厭煩這樣的都城,才會偷偷離開的,有時候甚至長達一個月都沒有迴宮。


    反正迴不迴宮也沒有人在乎,綬王甘願背負浪蕩子的臭名,遊手好閑地過日子。


    他也曾經夢想過天子之位,不過並沒有像目前這般渴望。


    直到那位仙女在夢境中對他說過那些話。


    「原來如此,我的父親果然如謠傳,是前朝的左丞相。」


    綬王伸手按著額頭,搖搖晃晃地坐到身旁的椅子上。


    這點事綬王是心知肚明,然而聽到母親親口證實後,受到的打擊還是遠比自己想象中還大。


    「除了皇兒之外,其他皇子早已下定決心了。」


    貞惠妃含糊地繼續說道:


    「皇兒如欲登大位,必須親手提其中一位兄長的首級來。」


    2


    隱隱約約傳來孩童們的嬉笑聲。


    清亮高亢的笑聲夾雜在雨聲中,一下子又變成哭聲,接著聽到唱童謠的歌聲。


    真是和樂融融啊……迷蒙之中,凜花如此微笑著。


    好懷念的感覺,從前自己也和他們一樣,每天都會和一大群好友玩在一起。


    一大群好友?孩童?


    凜花倏然將眼睛大大地睜開,引入眼簾的是泥層已經班剝脫落的牆壁,以及質地粗糙的木板床。


    凜花突然坐起身來。


    她四處張望,嚇得不敢作聲,伸手捂著胸口深深地吸著氣,反複告訴自己「別緊張,別緊張」。


    然後仔細地環顧四周。


    凜花茫然思索著,這裏果然是陌生的房間。


    凜花明白自己被綁架了,被出現在白翼山上那個大光頭,和他那群形跡可疑的同伴們擄走了。


    自己一定昏過去了,接著被對方塞進那隻布袋帶到這裏來。


    「這裏……是什麽地方?」


    凜花跳下床,先朝門口走去,可想而知,房門果然被鎖上,房間確實設有窗戶,隻不過窗外已經被交叉釘上木板。


    凜花心想,打破窗玻璃說不定可以逃出去,於是環顧屋內,想找一個東西來擊破玻璃。


    門口突然傳來開鎖的聲音。


    凜花緊張得繃緊神經,注視著房門。


    走進房裏的人卻令凜花大感意外,竟然是一個彬彬有禮的男子。


    「你醒來了啊。」


    男人輕聲問著。


    凜花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看。


    年月三十來歲,身材高挑纖瘦,身上穿著黑色道袍,有一頭齊肩的黑發,以及瘦長的臉蛋;他看著凜花的那雙眼眸既清澈、又溫柔。


    「你是什麽人……?」


    凜花率先發問,男子講手上的托盤擺在旁邊的小茶幾上,托盤中擺在膳食。


    他握起雙手,非常有禮貌地對凜花拱手作揖。


    「我名叫劉禪。」


    「……你是那群可怕的男人的同夥吧?」


    「同夥?我從來沒有這麽認為過喔,不過看在姑娘眼裏或許是吧。」


    聽到模棱兩可的答案,凜花不禁皺起眉頭。


    「我不懂你的意思。」


    「十分抱歉,害姑娘受驚了。你敬請放心,因為那群男人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麵前。」


    凜花心中越發困惑起來。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自由走動嗎……?」


    劉禪微笑著。


    「當然不是。」


    「不是?那又是什麽意思。」


    「我是說,再也沒有人會危害到你,我可以保證你的安危。隻不過……我希望你能乖乖待在這裏。」


    「這裏是什麽地方?」


    「某處的小禪寺,我就是觀主,其他的事恕我無法奉告。」


    「即使我要逃跑,也不會受到粗魯的對待嗎?譬如說從那個窗戶……」


    凜花伸手指著窗戶,劉禪訝異地笑出聲來。


    「真是老實的姑娘啊。你當然不會受到粗魯的對待,不過你若想逃跑的話,有人將因此招來殺身之禍。」


    阿白的身影突然浮現在凜花的腦海中,難道他也被抓來這裏了嗎?


    沒想到劉禪竟然伸手指著自己。


    凜花驚訝得說不出來。


    「你嗎……?」


    「是的,姑娘一旦逃跑,我必將招來殺身之禍。」


    「是誰要取你的性命?」


    「目前恕我無法據實以告。」


    「你就隻會說這句話嗎?」


    「我也不想死,所以能否拜托姑娘,暫時乖乖地待在這裏。我想姑娘也不願意當個殺人兇手吧?」


    劉禪如此說完後,臉


    上浮現笑容。


    「你是想用這樣的話來威脅我……」


    凜花試圖抗議,但聲音卻微弱到連自己都不滿意。


    3


    寅仙一迴到白翼山上,就發現事有蹺蹊。


    找遍了整座府邸,就是見不著凜花和阿白的蹤影。


    府邸裏並沒有特別淩亂,可是走進廚房就發現凜花身上的符掉在地上。


    符並沒有破掉,是凜花不小心掉的嘛?還是……?


    寅仙飛奔而出,跑向庭院,不過馬上就退到牆後。


    淅瀝瀝的雨聲似乎逐漸遠去。


    空氣沉悶極了。


    視野昏暗,大樹背後突然出現四、五個人。


    寅仙一眼就看出他們是宦官。


    他們身上都穿著柿子色衣裳,隻有站在中央的那一位,身上一襲深紫色衣裳,腰間係著寬腰帶。


    穿柿子色衣裳的宦官麵無表情地注視著寅仙。


    「初次見麵……或許不該這麽說。」


    李圃開口了。


    「閣下已經兩度撥駕前往皇城,隻是未能謀麵請安罷了。」


    「……遠道而來有何貴幹?」


    「想請閣下煉製翠金丹。」


    寅仙緩緩搖頭,四周的宦官馬上拔出劍來,李圃再次說道:


    「我們想請閣下煉製翠金丹。」


    「恕難從命!」


    話畢,李圃以外的宦官們刹那間持劍朝著寅仙砍來,寅仙縱身逃上屋頂。


    宦官們緊跟在後、躍上屋頂,手上舉劍在屋簷上奔跑,在後追趕寅仙。


    寅仙飛越庭院,站在主樓的屋頂上。


    默默地和宦官們對峙著。


    刹那之間,其中一位宦官就縱身朝主樓方向跳了過來。


    寅仙咋了咋舌,大大地張開手掌擺好架式,接著大喝一聲,一掌打向迎麵而來的男子。


    男子隨即向後一仰,墜落到地上。


    另一位男人隨後跳了過來,寅仙同樣一掌打向對方,又把對方打落到地麵上。


    剩下來的兩位男人停在原處,緊緊地窺視著寅仙的動靜。


    寅仙低下頭,看著好整以暇站在庭院裏的李圃。


    「我想讓閣下煉製翠金丹。」


    寅仙不耐煩地反問:


    「為什麽?」


    「為了亂世。」


    「你想使人間陷入混亂?所以勾結寶林娘娘,利用五皇子的野心?」


    李圃臉上似乎掛在淺淺的微笑。寅仙從主樓跳下去,站在李圃麵前。


    「你既非區區一個宦官,亦非妖魔之類,究竟是什麽來路?」


    他細細的眼睛閃著紅光,肌膚上感覺得到有別於雨的濕氣,寅仙驚訝得屏住唿吸。


    「你難道是……」


    李圃的衣袖微微動了,突然從深紫色的衣袖拔出長劍,深深刺入寅仙的胸膛。


    寅仙捂著胸口往前倒下去,其身影卻消失在昏暗中。


    是幻術,真正的陰險站在李圃的背後,抬腿往對方身上踢了過去。


    但寅仙的腳無力地沉入對方的背部,李圃的身體也微微扭曲,隨風飛舞般地往天空中逃竄,期間依然不忘揮舞手上的劍。


    劍尖掠過臉頰,鮮血滴了出來。


    兩人交手之中,宦官們已經從屋頂跳到地麵,原先那兩個被打落在地的宦官也已清醒,驀地爬起身。


    李圃一直駐留在空中,寅仙一麵防範宦官們的攻擊,一麵朝著李圃「疾!」地一喊,施展法術,李圃揮動衣袖逃過攻擊,然後搖擺身體在空中移動,手持長劍逼近。


    「我想請閣下煉製翠金丹。」


    「恕難從命。」


    「那麽……小姑娘的性命恐怕難保了。」


    「……!」


    果然是這家夥幹的。


    寅仙往飛撲而來的其中一名宦官的頭頂一蹬,跟著躍向空中,朝著李圃的臉一拳揮去。李圃左閃右閃,躲過了寅仙的攻擊,趁機揮劍掃來。


    難分勝負。


    兩人一直停留在空中,再度相互對峙,寅仙低聲切入問題的核心。


    「你打算如何處置凜花?」


    「明日。」


    李圃繼續說道:


    「在天苑郊外的白鳳宮,丹鳳池邊的樓台。」


    風唿嘯而過,寅仙被風掃到,身體失去平衡地墜落在地麵上。


    轉瞬間,李圃反手持劍。


    寅仙被封住行動,雙手雙腳迅速被宦官們鉗製住。


    全身無法動彈,寅仙隻能惡狠狠地瞪著對方。李圃停下攻擊動作,仿佛隻要讓劍尖碰觸到對方般地指著寅仙的鼻子,宦官們也一動也不動地鉗製住寅仙的手腳。


    寅仙的眼眸轉變為藍綠色。


    他擁有遺傳自龍之血脈的神通力,隻見宦官們的眼睛始終聚集在一點,像人偶似地一動也不動,此時應該在空中就被封住行動的李圃開口了。


    「要不要來談筆交易?」


    寅仙大為震驚。


    就在這個時候,天空中微微露出陽光,緊接著落下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朝背後撞了過來,把對方撞飛了出去。


    李圃一直滾落到庭院的角落才停住。


    白獸甩著金黃色的馬鬃現身了。


    「坐上了!」


    人麵白獸焦急地指示著。


    原來是變身為馬之魔物的綺羅,寅仙立刻縱身騎上馬背。


    綺羅用力往地麵一蹬,再度騰躍至空中。


    府邸越變越小,拉開距離了。


    「你沒事吧?」


    綺羅冷冷地問著,寅仙迴答沒事,同時發現自己的視野越來越狹窄。


    頭痛欲裂,或許是太久沒有運用神通力的關係吧。


    「情況顯然不太妙。」


    綺羅迴頭望了背後一眼。


    「有追兵。」


    寅仙迷茫地瞥向背後。


    看到一條大蟒蛇。


    它有著細長的身軀,體表有藍色的斑點,頸部長著白色的瘤,蛇尾端部呈螺旋狀,正蠕動著四隻腳緊追在寅仙和綺羅的背後。


    但到紅色的蛇眼,寅仙心裏非常清楚。


    是李圃,他的姿態原來是——


    「蛟龍。」


    寅仙發出低吟。


    蛟龍為龍之亞種,水蛇活五百年就會突變為蛟龍,蛟龍突變後會隱居深山的洞窟中,千年後即可得神通之力。


    蛟龍得神通之力後,便能唿風喚雨。


    下個不停的雨,和滯留在賭城上空中的雷雲,都是李圃造成的嗎?


    蛟靜靜地抬頭望著寅仙們。


    「不能想想辦法嗎?」


    綺羅邊在空中奔馳邊問。


    「蛟龍地位遠低於龍,你再怎麽說都流著龍王的血脈,瞪那條蛇一眼不就好了……」


    「我辦不到。」


    雖然蛟龍是龍的亞種,但寅仙本身也有類似亞種,他認為自己沒有能力馴服蛟龍;況且那尾蛟龍和普通的蛟龍有點不一樣。


    普通的蛟龍不會和人類打交道,然而那尾蛟龍不隻出現在人世,而且還棲身在天子身邊,其他擾亂國家局勢。


    他懷著壓倒性的敵意。


    雨越下越大,人麵馬神被左、右方刮來的強風吹得失去平衡,雷電接二連三地打了下來,蛟龍則幸災樂禍地抬頭望著兩人。


    (就是明日。)


    (在天苑郊外的白鳳宮……)


    不把翠金丹帶到那裏的話,凜花將遭殺生之禍,而阿白恐怕也是為了保護凜花才追上去的吧。


    4


    (這裏到底是哪裏?)


    凜


    花仔仔細細睇檢查過整間房間,心想至少得找找有什麽線索,於是打開抽屜看了看,又翻了翻書本,翻箱倒櫃地找了老半天依然毫無所獲。


    房門依然被反鎖。


    昨天露過臉的劉禪今天早上也出現過,他為了凜花送膳食過來,凜花趁機迫不及待地問對方,但他臉上始終流露出為難的神色,什麽都不肯迴答。


    正午很快地到來,午膳很可能又是劉禪送來的。


    好吧,就這麽辦!凜花考慮了好一會兒,才終於下定決心。


    她把椅子挪到門邊,然後站到椅子上,手上高高舉起花瓶,靜靜等待腳步聲傳來。


    對不起,劉禪觀主。


    凜花暗自向對方道歉。


    既然不肯放我出去,就別怪我這麽做了。


    劉禪說過,如果凜花逃跑的話,會為他惹來殺身之禍。既然不能逃跑,她也至少得想辦法離開這個房間,隻要離開或許就可以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腳步聲由遠而近,凜花把全身的力量灌注到握著花瓶的手上,就在這個時候——


    「喂!不行,不行那麽做啦。」


    稚氣未脫的製止聲傳來,凜花嚇了一大跳,迴頭看看背後,被釘上木板的窗戶微微地亮了起來,凜花發現一堆圓滾滾的眼睛正窺視著自己。


    「喔?是誰!?」


    房門接著被推開,凜花趕忙舉起花瓶,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你這是在做什麽?」


    劉禪手上端著裝著午膳的托盤,眨著眼睛抬頭望著凜花,凜花沒有辦法支持花瓶的重量,重心不穩地站在椅子上,眼看著就要摔下來,於是趕緊伸手抓住支撐物,定下神來才發現自己抓的是劉禪的手臂。


    緊接著,耳邊就傳來陶器摔落地麵的巨大聲響,劉禪打翻了手上的托盤,托盤裏的湯潑得到處都是。


    「好燙……」


    「對、對不起!」


    凜花急著放開對方的手,眼看對方的手已經被燙得又紅又腫。


    「啊~~」


    「糟了~~」


    稚嫩的聲音接二連三地從頭頂上傳來,凜花已經被不知道什麽時候跑進房間裏的好幾名孩童團團圍住。


    「失禮了。」


    劉禪一本正經地賠罪。


    來到另一個房間後,凜花幫對方包紮燙傷的部位,幸好傷得並不嚴重,她為劉禪厚厚地塗上藥膏,蓋上布,敷著受傷部位。


    凜花終於走出遭監禁的房間,雖然這樣的發展和她原本預期的有點不一樣。


    「劉禪觀主,那個……」


    「把姑娘你關起來,真的是非常抱歉。」


    劉禪再次低頭向凜花表示歉意,凜花則為難地緊閉著嘴。


    「把一個像你這樣沒有任何罪過的姑娘監禁起來,我也認為確實是太過分了,可是我實在不能違逆他們。」


    「他們?」


    「這座寺廟的住持。」


    「是叔叔啦!」


    清亮的聲音插嘴說道,對方是一個年約四、五歲的小女孩。凜花發現還有五、六個孩童圍繞在自己的身旁,緊盯著自己幫劉禪包紮。


    小至五歲,大至十一、二歲,性別、年齡各不相同。


    「因為叔叔交代過,不可以讓姐姐到外麵去,叔叔說外麵有非常非常可怕的妖怪。」


    「所以姐姐不可以離開這裏喔,叔叔還說姐姐一定要住在這裏才安全。」


    凜花百思不解地想著。


    「呃……請問所謂的叔叔,是指……」


    「姑娘你就別再問了。」


    劉禪懇求著。


    「請你不要逃跑,因為你一旦逃跑,不隻會為小的惹來殺身之禍,就連孩子們也會被人從這裏趕出去。」


    劉禪蒼白著一張臉,身子也微微地顫抖,他把孩子們摟到身旁。


    「我不要被趕走。」


    其中一個孩子急得快要哭出來。


    「被趕出去就沒飯吃了,我不要~~」


    另一個孩子接著說。


    「結界,拜托你,答應我你會留在這裏。」


    這迴換剛才那個年紀最小的小女孩開口。


    劉禪那雙拚命哀求的眼睛,以及好幾雙天真無邪眼睛,都緊盯著凜花看。


    這根本是威脅嘛,盡管凜花心裏這麽想,也隻能點頭答應。


    「好吧,我答應你們,不過至少該把那個人的名字告訴我……」


    「好的,謝謝姑娘鼎力相助。」


    劉禪緊緊握住凜花的手。


    「謝謝,真的很謝謝你,我就知道你是一定是個好人。」


    「姐姐,謝謝你。」


    「隻要姐姐肯留下了,我們就不愁沒有地方睡覺,就不怕沒有飯吃了。」


    孩子們「哇~~」地嚷著圍到凜花身邊,她的肚子突然咕嚕一聲唱起空城計,孩子們驚訝得左顧右盼後,然後不約而同地笑出來。


    「姐姐,你肚子餓了嗎?」


    凜花羞得滿臉通紅,她這才發現經過這麽一番折騰,自己已經錯過了一頓午膳。


    「我的肚子也好餓喔~~」


    「啊~~真賴皮,我肚子也餓死了。」


    「你們這些小家夥……」


    劉禪頻頻按著太陽穴。


    「剛才不是才吃得飽飽的嗎?怎麽這麽快就……」


    看到劉禪那張傷腦筋的臉,凜花不禁脫口而出……


    「請問……廚房在哪裏呢?」


    我到底在做什麽呀……


    凜花站在熬煮高湯的鍋子錢削著芋頭皮。


    明明就被人家抓來關,還跑到人家的廚房認真地熬煮高湯,打算煮出九人份的膳食;盡管就個人份膳食中包括自己的份,心裏卻一直覺得不太對勁。


    現在,寅仙要是發現凜花被抓走了,一定擔心得不得了,阿白也一定急得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找自己。


    自己卻若無其事地在這裏做飯。


    「姐姐要煮什麽呢?」


    迴過神來,她才發現先前那位小女孩緊緊粘在自己身邊。


    「熬湯喔!因為有食材可以料理,裏麵還加了芋頭、火腿和刀削麵,我會多做一點的。」


    「真的嗎?」


    小女孩笑逐顏開地問著,然後閉上眼睛,微微抽動鼻子嗅著味道。


    「好香喔,好像娘做的飯。」


    凜花停下烹煮飯菜的手,蹲在小女孩的麵前。


    「你叫什麽名字呢?」


    「我叫蘭兒。」


    「嗯~~蘭兒呀,你娘到哪裏去了呢?」


    「死掉了。」


    蘭兒若無其事地迴道。


    「……你是說,你娘過世了嗎?」


    「嗯,本來蘭兒和娘一起住在橋下的家裏,去年下大雨的時候,娘生了一場病,整個人變得好熱好熱,屋子也被河水衝走了。蘭兒和娘一起裹在草席裏,娘還是一直說好冷,蘭兒拚命想要讓娘暖和一點,娘也很高興,可是第二天早上,蘭兒就發現娘的身體冷冰冰的。」


    「……」


    「可是蘭兒還是陪著娘,後來是因為娘都不起床,蘭兒才一直哭。後來劉禪觀主就來了,他告訴蘭兒,娘已經上天堂(天國)去了,他幫蘭兒埋葬了娘,還說因為娘不在了,要蘭兒以後和他一起來這裏住。」


    聽說其他孩子們,也都是因為沒有父母親、無家可歸,才被劉禪留在身邊照顧。話雖如此,凜花為什麽會被帶來這種地方呢?


    「蘭兒,這裏是什麽地方呢?」


    「是英華坊。」


    蘭兒茫然地迴答著,英華坊應該位於天苑西南方。


    發現自己並沒有被帶到太遠的地方,凜花稍稍放下心來。


    「那……你剛才說的叔叔是……?」


    凜花準備提出另外一個問題時,廚房外突然騷動起來。


    孩子們大聲嚷嚷著。


    「門口好像有人來了。」


    蘭兒趕忙跑了出去,凜花因為自己是被囚之身而有點躊躇;迴頭想想,自己沒有跟出去也太奇怪了。於是也手拿湯勺就緊跟在蘭兒背後追上去。


    穿過清幽靜謐的寺院前院,就來到了小小的院門前。


    「有人在路上昏倒了!」


    「是不是太餓了?」


    「快拿些東西給他吃吧!」


    細雨中,孩子們和劉禪好像圍著什麽人,嘰裏呱啦地說個不停。看到凜花走過去,劉禪緊繃著臉,不過看凜花沒有想要逃跑的樣子,他才馬上放送下來。


    「這個人在門口暈倒了……」


    「喂,他的頭發為什麽會這麽白?」


    其中一個孩子這麽問著,凜花皺起眉頭,探頭看了一眼倒在門口的人。


    他發現倒在地上的一個男孩子,還對凜花伸出手,不停地顫抖著。


    「能……不能……給我一杯……水…………」


    原本拿在凜花手上的湯勺,頓時摔落到地上。


    阿白微微張開眼睛,對著凜花露出微笑,隻有凜花才看得出來。


    「阿白,你演得好逼真喔。」


    「嘿嘿。」


    阿白得意地笑著,隨意躺在這間簡陋但打掃得相當幹淨的房間裏的床鋪上,這好像是劉禪的房間,他為了幫昏倒在門口的阿白煎煮草藥茶,已經離開了。


    凜花還是壓低嗓門問道:


    「你怎麽會找到這裏?」


    「別小看咱的鼻子。」


    對喔,阿白的鼻子比狗還靈敏。


    「咱因為一時太大意了,被貼上這張符咒,所以被封住行動,不過……」


    阿白從懷裏取出已經卷得皺巴巴的符咒,就是先前貼在他臉上的那張;看來那群人中有人相當擅長某種法術。


    「等咱恢複意識後,馬上就循著那些家夥的味道追到這裏,完全沒有繞遠路,因為味道一路吧咱帶來這裏,原本想用這副模樣溜進來,沒想到……」


    轟地冒出一陣濃煙,阿白變身為天馬的姿態,凜花連忙製止。


    「別這樣,萬一被別人看到怎麽辦?」


    「不要擔心,咱的耳朵也靈得很!」


    阿白不停轉動耳朵,並沒有聽到劉禪迴來的跡象。


    「咱想過,若是以這幅模樣過來,一定會把這裏搞得天翻地覆,不過在仔細打探過這個地方後,發現隻有和尚和一些小鬼頭,所以就輕而易舉地混進來啦。」


    阿白咚地從床上跳了下來。


    「凜花,我們迴家吧!被他們看見也沒關係,就從屋頂上一溜煙地逃……」


    「阿白……我還不能跟你迴去。」


    阿白百思不解地反問:


    「為什麽?」


    「如果我逃跑的話,劉禪……那個觀主就會被殺,孩子們也會被人趕出這座寺廟。」


    「什麽?是誰說的?」


    「把我抓來這裏的人,他們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抓我呢……?」


    阿白微微動著耳朵。


    「有人迴來了。」


    再度掀起一陣濃煙,他又變迴少年的姿態躺在床鋪上。


    才剛躺好,劉禪就端著裝盛草藥茶的碗走進房,門口接二連三出現好幾張小臉蛋。


    「有沒有舒服點?」


    「嗯……已經好多……不,總覺得肚子好痛……」


    阿白故意裝出很不舒服的樣子扭轉身子。


    「希望喝了這碗草藥茶後能夠好起來。」


    劉禪把碗遞給阿白,味道強烈到連凜花解都皺起眉頭。


    「這是……?」


    「要芍藥和故蘿卜煎煮出來的,孩子們吃壞肚子的時候,隻要讓他們喝這個,很快就會好起來。」


    「這……可是……我……」


    「喝喝看吧。」


    孩子們表情天真地慢慢圍到阿白身邊,使勁把草藥茶的碗推向他的嘴邊。


    「有點苦,不過別害怕。」


    「喝了馬上就會好喔。」


    阿白求救似地看著凜花,凜花則是搖搖頭,阿白隻好低聲呻吟著,把草藥茶一口氣灌進喉嚨。


    「唔~~嗯……」


    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顯然不是很好喝。


    老天爺求求你,被囚禁在這裏的時候,可千萬不能鬧肚子啊。


    凜花不由得為阿白祈禱。


    「很抱歉,這裏無法讓你久留……」


    劉禪滿臉歉疚地看著阿白。如果狀況已經好一點的話,希望你能快點離開——著才是劉禪的真心話吧。


    阿白比剛才更加臉色蒼白地迴答:


    「咱不會給你添麻煩的,能不能讓咱在這裏住一晚。剛剛喝了你給的藥後,咱覺得隻要睡上一晚應該就可以痊愈。」


    「我也想讓你住下來,隻是……」


    「讓他留下來有什麽關係嘛~~」


    孩子們拉著劉禪的衣袖。


    「劉禪不是一直告訴我們,必須親切對待有困難的人嗎?」


    「對嘛~~看他那麽不舒服,為什麽要趕他走啊。」


    「大哥哥,你還很不舒服嗎……?」


    蘭兒看起來非常擔心,低頭看著阿白的臉,阿白的臉色很差,確實演得很逼真,看到他那副模樣,劉禪隻好放棄自己的堅持歎了一口氣。


    「沒錯,當然不可能把一個病人趕出去,剛才服下的草藥茶,隻要睡個覺就會發揮藥效,就請你在這裏休息到明天早上吧。」


    劉禪露出微笑,說著就走出房門,孩子們邊向阿白打氣,邊魚貫走出房門。


    「……淘氣的小鬼確實很惹人厭,不過咱看那些小家夥不像是不懂事的孩子。」


    阿白躺在棉被裏喃喃自語著。


    「那些孩子們都沒了雙親,現在雨又下個不停,假使沒有地方住就太淒慘了,所以我怎麽可以逃跑呢……」


    「可是寅仙一定會很擔心的。」


    「如果今天晚上月亮出來的話,我就可以使用水玉環了,不過……」


    凜花歎著氣,把視線移到窗外。


    雨勢雖然變小了,卻依然淅瀝瀝地下個不停。


    凜花的懷裏藏著名為水玉環的手環,此物原本是東海龍王的秘寶,後來寅仙將它送給了凜花。


    水玉環隻要吸收到水氣和月光,就會把思念之人的身影映照在水麵上,還可以藉此和對方說話。


    過去,凜花曾數度利用水玉環和寅仙說過話。


    然而今天這種天氣,八成看不到月亮。


    「阿白,你能不能先迴白翼山一趟?幫我向寅仙報個平安……阿白?」


    阿白閉著眼睛,靜靜地躺在被窩裏,凜花還在想怎麽可能?並把臉湊了過去,才發現阿白早已鼾聲大作,沉沉地睡去了。


    情況這麽緊急,他怎麽還睡得著呀。


    不過,凜花馬上就想起滾落在枕邊的碗。


    凜花拿起碗,往走廊走去。


    小雨持續地下,庭院裏不時傳來孩童們的歌聲,是凜花也知道的古老唱遊歌謠。


    「啊~~是姐姐!」


    蘭兒脫離圍成圓圈的隊伍跑了過來。


    「姐姐也一起來玩嘛。」


    「好,可是……」


    凜花想和劉禪談談,不過在蘭兒和其他孩子們那殷切期盼的眼神注視下,還是先加入了遊戲的


    行列。


    蝶兒蝶兒飛呀飛


    月亮高高地掛在山頭上


    月亮一出來牡丹花就會開


    跟之夜露金之蜜


    蝶兒蝶兒飛呀飛


    迴家時請把嫦娥帶迴來


    「嫦娥」是指住在月亮裏的美女,唱這首歌時,可以把嫦娥換成自己思念之人的名字。小時候,天真的凜花也曾把久久才能見到麵是父親、阿姨們等遠方親戚,或是已經搬家的朋友們的名字套入歌曲中。


    「蝶兒蝶兒飛呀飛


    迴家時請把灶君帶迴來!」


    其中一個孩子這樣唱,他說的說灶君指的是灶神,凜花則麵帶微笑地注視著他們;接下來,連「皇上」啦,或是「大神仙」等童言童語都出來了。


    「娘!」


    蘭兒天真無邪地喊著母親。


    孩子們突然鴉雀無聲。


    「笨蛋。」


    年紀最大的男童說道。


    「蘭兒的娘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麽可能來呢?」


    「會來的!因為劉禪觀主說過,隻要乖乖聽話就見得到娘。」


    「那一定是騙你的。」


    蘭兒撲哧哧地掉下淚來,求救般地抬頭望著凜花。


    凜花非常了解蘭兒的心情,自從娘去世後,凜花也很想見他一麵。不久前,凜花才利用水玉環和銀露山上那清澈無比的泉水,窺見過身在冥府的母親容顏。


    然而,一般人隻能等自己死後,才能再見到已經死去的親人們。


    凜花迴過神來,在哼著歌遊歌謠的同時發現,除了蘭兒以外的孩子口中,並沒有出現父母親或親戚等親人的姓名。


    這些孩子們已經絕望了,因為他們小小年紀就失去了雙親,沒有親人願意照顧他們,所以,他們對沒有親人會來接自己迴去的事已經絕望了。


    凜花心情沉重地彎下腰,緊緊地抱住蘭兒。


    「……蘭兒會作夢嗎?」


    「作夢?」


    「會在夢裏見到娘嗎?」


    「有,偶爾。」


    「是嗎,姐姐也一樣喔,我一直覺得娘沒有死掉。不過以前啊,姐姐我幾乎每天都會夢見娘。那時候,姐姐覺得娘一定是擔心我,才會來看我的。」


    「姐姐現在還會夢見她嗎?」


    「現在……已經很少夢見了。可是姐姐不會寂寞喔,因為姐姐現在過得很健康、很快樂,所以娘可以大大地放心,不用常常來看姐姐啦。」


    蘭兒不好意思地笑了。


    「蘭兒現在也很快樂,在這裏可以吃得飽飽的,還可以在暖暖的被窩裏睡覺,劉禪觀主疼蘭兒,哥哥們呀非常寵蘭兒喔!」


    原本在逗蘭兒玩的孩子們,都難為情地低著頭扭扭捏捏。


    蘭兒抬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怪不得我一直在想,為什麽最近都沒有夢到娘……原來是因為我過得很快樂呀!」


    那張側臉一點也不像五歲的小女孩,實在太成熟懂事了。


    凜花覺得,都是因為小時候就失去了至親,才會變得凡事都這麽認命。


    凜花不希望養成凡事認命的個性,即使見不到已逝的人,還是可以找到對自己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就像凜花找到寅仙一樣。


    「再跳一次舞吧!」


    蘭兒用力拉住凜花的手。


    「接下來輪到姐姐了喔,姐姐希望蝶兒吧誰帶迴來呢?」


    「我想想……」


    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個人的臉孔。


    凜花最想見到的人是——


    凜花最希望對方能馬上過來迎接自己的人,當然是——


    「啊!」


    劉禪的臉出現在樹木另一頭的窗戶上,他看著這邊,神情自若地微笑著。


    「姐姐等一下再過來。」


    凜花留下孩子們,往建築物走了進去,來到劉禪所在的房間。


    哪時看起來很像文書室的房間,劉禪正坐在靠窗的桌子抄寫經文。


    「我可以進去嗎?」


    凜花站在門口問對方,劉禪連頭都沒抬一下。


    「可以啊。」


    他欣然應允,緊接著說道:


    「看來你很快就和孩子們打成一片了呢。」


    「是的,也因此漸漸打消了想逃跑的念頭。」


    「那真是太好了。」


    他品貌端正,臉上帶著平易近人的微笑。凜花朝著劉禪問道:


    「事實上,你給阿白喝的並不是治療腹痛的草藥茶吧。」


    劉禪擱下毛筆,慢慢轉過身來迴答:


    「他叫做阿白嗎?你們果然認識。」


    「是的。」


    「當然,那不是什麽治療腹痛的藥,是孩子們自己信以為真,那種演技是騙不了我的,因為沒有人能幫裝病的人調製什麽草藥茶,不,說不定他連任都不是。」


    「你……為什麽會這麽認為?」


    劉禪看似困惑地笑了。


    「被窩猜中了嗎?真是個老實的姑娘。從頭發、瞳孔的顏色來看,我總覺得他不像是人類,所以就給他一帖藥。」


    「毒藥嗎!?」


    凜花驚叫出聲,劉禪趕忙揮揮手。


    「放心,我不會做得那麽絕。哪時可以讓他好好睡上一覺的茶,濃度為平時的三倍;既然他不是人類的話,那就更不會危害到性命,不過會像他自己說的,整個晚上都不會醒來,一直睡到明天。」


    凜花雙腳幾乎支撐不住身子,她用手撐著牆壁後,才終於鬆了一口氣,同時心裏也覺得劉禪這個人有點可怕。


    外表看起來溫文儒雅,卻絕對不容小覷。


    「我被抓的時候,阿白被貼上符咒封住了行動,那張符咒也是你的傑作嗎?」


    「是的,白翼山出現妖魔的傳聞不斷,這是為了慎重起見。」


    「你似乎滿懂方士之道的嘛。」


    凜花心想,既然是道士,那熟知草藥就沒什麽好奇怪的;可是既然他能封住天馬阿白,讓他昏沉沉地睡去,就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排滿牆邊的書冊都和草藥有關,其中不乏凜花在寅仙書房裏見過的書冊。


    「我以前曾經立誌當一名方士。」


    劉禪苦笑著表示。


    「那好似在我一、二十歲,還很年輕的時候。當時的我一直很憧憬神仙的生活,不斷嚐試煉製金丹,看看自己能不能成仙,因而不眠不休地苦讀,甚至前往翠龍山修行過。」


    凜花驚訝得瞠目結舌。


    「那樣……不就是一位名副其實的方士了嗎?」


    長生不老是人類的夢想,很多人為了追尋那樣的夢想而散盡家財;也有不少人假冒方士之名,煉製奇奇怪怪的丹藥,其他蒙騙有權有勢的人。


    既然跟翠龍山的仙人學過,那就和寅仙一樣,是一位名副其實的方士,莫非他也會使用仙術?


    但劉禪搖了搖頭。


    「我並非從師父那裏取得證書,我知道現在都還沒有煉製出服了就會成仙的丹藥,所以隻能當個道士,屈身這座破舊的寺廟裏,收容一些沒有父母親的孩子。」


    「我認為能夠做到這樣,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凜花打從心裏這麽認為。


    「但這樣太偽善了。」


    劉禪臉上浮出自嘲的笑意。


    「我會這麽做,到都來還不是為了自己。為了過去曾經殺人而贖罪……才收養孤苦無依的孩童,這樣做隻是想要或多或少減輕自己的罪過罷了。」


    曾經殺人……凜花大驚失色,發現對方親口說出非常重要的事實。


    「蘭兒說過,她在這裏住


    的很快樂。」


    劉禪淡淡地笑了,他不再說任何話,隻是繼續專心抄寫經文。


    ※


    位於天苑東邊的香花園也是因為下雨的緣故,幾乎見不到人影。


    李圃手上拿著小布包,默默在草地上走著。


    或許是下雨的關係,連小鳥都銷聲匿跡了。


    也感受不到一絲絲小動物的氣息。


    空氣裏微微散發出野獸的氣味。


    李圃一直走到一棵大樹下才停下腳步。


    「是我。」


    樹葉一陣劇烈晃動。


    表麵上沾著雨水的綠葉,紛紛掉落下來。


    緊接著就響起一陣刺耳、高亢的吼叫聲。


    然後,掉下一團黑色的東西,撼動了大地。


    李圃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地看著那個東西。


    那是一頭體型壯碩、長相入狒狒的野獸。


    那頭野獸眯著紅紅的眼睛,呲牙咧嘴地笑著,然後不斷翻動大大的嘴唇,把牙齒咬得軋軋作響。


    「肚子餓了嗎?」


    李圃打開布包。


    裏麵擺了一直雕工並不是很精美的珍珠發簪。


    這是他前幾天突襲白翼山上那座老舊的府邸時,命隨從帶迴來的東西。


    上麵除了鑲嵌著玉石或白珠等妖魔們最愛吃的東西外,還可以聞到一股濃濃的,發簪主人留下來的味道或氣息。


    李圃將發簪拿近野獸的鼻子,野獸一口就將發簪吃下肚


    李圃說道:


    「——該啟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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