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道士之淚


    1


    直到深夜,烏雲才稍稍散去,雨暫時停歇,暗淡的月光灑落到地麵上。


    凜花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注視著水桶裏的水麵。


    她拚命摩擦著戴在手腕上的那隻水玉環。


    即使照在水麵上的月光太暗淡,無法顯現出效果,凜花依然深深相信水玉環的神奇力量,一心一意地唿喚著自己最想見到的人的名字。


    水麵微微地晃動,確實映照出人影來。


    「寅仙……!」


    凜花認為一定是他,隻是影像並不是很清楚。水劇烈地晃動著,月光就像海市蜃樓般,在水麵上晃動不已。


    手環非常努力地想要映照出對方的影像,隻可惜連寅仙的輪廓都無法清楚顯現。


    凜花覺得寅仙好像拚命想要告訴自己什麽,可是自己隻聽到水花濺起的聲音。


    凜花拚命大叫。


    「寅仙!我人在都城,不知道被誰監禁起來了。不過我平安無事,對方沒有對我不利,這裏有好多好多孩子……阿白也在我身邊。」


    「凜花~~」唿喚聲微微傳來,是寅仙沒錯,光是這樣就讓凜花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寅仙~~寅仙……」


    我好想見你一麵。


    可是,我不能就這麽逃走。


    「寅仙,我們現在雖然不能見麵,不過我一定會迴去,一定會迴到寅仙身邊的。」


    不停晃動的水麵突然靜止下來,上麵清楚地映照出凜花最思念之人的麵孔。


    凜花高興得快要哭出來,不過她並沒有哭,因為太高興了,所以臉上自然流露出笑容。


    寅仙也望著她展露笑容,可是那張臉孔轉瞬間就化為烏有,水麵馬上恢複平靜。


    月亮又躲到雲層裏了,天上的烏雲看起來就像會永遠坐鎮於上空。


    天空又開始下起雨來。


    凜花把戴手環的那隻手抱進懷裏,一動也不動地站了好一會兒。


    直到聽到門外傳來聲響,才驚覺地抬起頭來。


    啪嗒啪嗒,好像有腳步聲傳來。


    阿白嗎?是劉禪給他吃的安眠藥藥效已退,所以他前來迎接凜花了嗎?


    凜花趕緊把手環藏進衣袖裏,往門口走去,靜靜把門打開來看。


    走廊上黑漆漆地,凜花還是鼓足勇氣走出去查看,凝神望向孩子們睡覺的房門。阿白在劉禪的房裏熟睡,門房依然緊閉著。


    「……阿白?」


    就在這個時候,凜花突然不知道被什麽人捂住嘴巴。


    「……!」


    想叫卻發不出聲音。凜花發現有一隻粗壯的手臂摟住了自己的腰,一直把自己拖迴原來的房間裏。


    門被關上了。


    凜花用力揣著腳,用力踢向對方的膝蓋或雙腿。


    「別亂來。」


    渾厚的嗓音。


    同時,身體也恢複自由。


    啪地轉過頭去,凜花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隻是張大嘴巴注視著對方。


    「哦,看起來滿有精神的嘛。」


    綬王用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向凜花打招唿。


    隔著水看凜花,她的臉上依然掛著笑容。


    緊緊地牽絆住寅仙的心思,無論距離有多遠,她總是一直一直懸住寅仙的心。


    寅仙蹲在池畔注視水麵良久後,迅速地站起身來。


    「綺羅,凜花不在這裏。」


    這裏是丹鳳池,旁邊就是皇帝的離宮,依照李圃的指示,寅仙和綺羅開到白鳳宮了。


    「……她沒事吧?」


    綺羅臉色慘白地問道。


    「目前大概沒事,不過得盡快把她救出來。」


    「當然,押走凜花的是那個宦官吧?冒然行動妥當嗎?那家夥不是要你拿翠金丹去換迴凜花嗎?」


    「不管怎麽說,這在一天內根本就不可能達成。」


    寅仙因為無法備齊材料而被寶林娘娘拘禁,遭脅迫必須煉製翠金丹時,材料幾乎都是娘娘一手準備。當時,寅仙是以欠缺好幾種重要藥材,必須調度材料為由拖延時日的;即使是當時都需要時間,更何況是現在,一天之內就要找齊所有的材料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李圃真的想叫寅仙幫他煉製金丹嗎?


    寅仙總覺得,那個男人應該別有所圖。


    「凜花不在這裏,應該是被關在天苑的某個坊裏,我們走吧。」


    「好!」


    綺羅變身為獸姿,寅仙走了過去,準備乘坐到她的背上,就在這個時候,背後的草叢發出動靜,那好像是絞緊弓弦的聲音。


    寅仙迅速迴過頭去,看到清晰浮現在黑暗中的臉孔。


    「你是……」


    寅仙開口想問對方是誰,拉弦聲竟於同時響起,他打算運用仙術閃躲,但箭會掠過還站在自己背後的綺羅頭上。


    寅仙沒有閃避。


    細細的箭正好射中寅仙的心窩。


    「皇子……」


    綺羅大驚失色,寅仙覺得胸口傳來灼熱痛楚,不過他依然用力撐著雙腳站在原地。


    李圃微微地笑著。


    「將來……」


    他淡淡地繼續說:


    「閣下將來透過水鏡說話時,最好慎選水質;我是說,如果還有下一次的話。」


    李圃的身體仿佛融入背後那黑漆漆的池水中,看起來並不是很清楚。


    「原來如此。」


    寅仙低聲說著。


    「這裏的水原來是你的根據地啊。」


    李圃露出微笑。


    寅仙頓時理解過來。


    李圃真正想要的果然不是翠金丹,因為他要求一天之內就要取得翠金丹。


    對於翠金丹,他恐怕在寶林娘娘失敗後就已經死心。


    另一件必須弄清楚的事情,就是凜花是否落在他的手上。


    那麽,李圃的本意是想殺死寅仙嗎?


    不,想殺寅仙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


    以被箭簇射中的心髒為中心,強烈的麻痹感迅速擴散至全身。


    寅仙雙腳一軟,趕忙伸手撐住地麵。


    李圃慢慢地走了過去。


    走到距離寅仙三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從容不迫地低頭注視著寅仙。


    「鐵製箭簇的表麵塗上好幾層藺草、栴檀和蜈蚣之毒,這些都是龍最害怕的東西……尤其是栴檀,會深深溶入龍骨之內。」


    「盡學一些傷天害理的事!」


    眼見綺羅挺身而出,寅仙好不容易才製止她。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快迴天界去吧!」


    李圃說出令人意外的話。


    「天界?」


    「正是。盡管被稱為不會飛的魚,閣下還是會飛。迴天界晉見天帝,天帝必定會為你拔出箭簇,若是幸運留下一命的話,請如此稟報天帝。」


    李圃頓了頓後,以極為嚴肅的語氣說道:


    「『石神將』複活了。」


    寅仙橫眉豎眼地說道:


    「你果然是……」


    李圃嗬嗬嗬地自喉嚨深處發出得意的笑聲。


    雨聲轉強。


    池水的水麵和昏暗而漆黑的天空同化了,李圃的身影就像被吸入黑暗中似地,突然消失不見。


    雨聲中傳來冷冷的話語聲。


    (快迴天界去……然後問清楚天帝,如何收拾人間的混亂局勢。)


    寅仙那雙緊握著雜草的手更加劇烈地抖動。視野越來越模糊,連寅仙自己都知道,己身的性命正隨著流出來的血液慢慢地流逝。


    寅仙深感


    大事不妙。


    這次的狀況,遠比遭寶林娘娘攻擊時更不堪設想。


    綺羅悄悄地問道:


    「皇子,我們該怎麽辦?」


    「我不是叫你先去都城嗎?不要讓我一直重複。」


    「可是你現在看起來不太妙。」


    「我沒事。」


    寅仙聳聳肩,大事跨坐到綺羅的背上。


    手卻一滑。


    血水和雨水讓他手滑了,就這樣順勢倒在草地上。「皇子……皇子!」他隻聽到綺羅的唿叫聲,眼睛卻看不到任何東西。


    對不起……寅仙心中充滿歉意。


    我不是皇子,我隻是一介方士;我已經有心愛的女孩,必須去救她。


    我絕對不能因為這麽一個小小的堅持而倒下來。


    然而,寅仙很快就聽不到綺羅的聲音,就此失去了意識。


    2


    凜花站在綁架自己的男人麵前,心情亂糟糟的。


    凜花在古老寺院的一間禪房裏,一直逼問綬王直到深夜。


    「這都是綬王做的吧,這到底是為什麽?」


    綬王則是裝不懂地搔著後腦勺。


    「嗯~~這個嘛……如果說是為了救你,你大概也不會輕易相信吧。」


    凜花以懷疑的眼神注視著綬王。


    「救我?這到底是誰做的?」


    「李圃。」


    凜花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李圃擁有少數私人精銳士兵,那些宦官被稱為柿色部隊。李圃打算派那些人上白翼山拘捕方士,逼迫方士煉製翠金丹;除此之外,他還打算將大家一網打盡。」


    凜花緊咬嘴唇,雙拳緊握。


    「你上次上山時,就是想要告訴我這件事嗎?」


    (我的想法或許太天真了。)


    這句話指的就是這個意思嗎?


    沒想到凜花早就知道李圃有多可怕了。


    因為李圃是一個曾經與寶林娘娘聯手,企圖由皇宮內部開始擾亂東株國的人物。


    凜花正麵注視著綬王。


    「綬王,別再和李圃有所牽連了。」


    「……辦不到。」


    「為什麽?」


    「我早就已經說過,李圃是皇城裏唯一一個有實力把我拱上王位的人。他已經答應我,無論如何都會協助我登基。」


    「你的意思是,隻要能登上皇位,就可以不用管別人的死活嗎?你想眼睜睜地看著不肯聽從你旨意的方士被殺嗎?」


    綬王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地皺著眉頭。


    「不,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打算在李圃派來刺客前,偷偷救出方士和你。」


    「所以才把我關到這座寺廟?害我遇到比死更恐怖的遭遇?你想想看,要是那個臉上滿是傷疤的大男人突然出現在你麵前,突然拿鐮刀威脅你,你會覺得有多恐怖。」


    「……我已經交代對方要謹慎,沒想到……」


    「他也是你的朋友對吧?」


    「算是吧。每座城裏都有那種人,我是在花街認識他的。雖然他的外表看起來像惡棍一樣,可是心地並不壞,口風也很緊。」


    那些人把凜花帶來這裏的動機,真的是為了幫助凜花,從他們沒有破壞辟兵之符的舉動就看得出來。


    「既然是宮城的人,多少迴受到李圃的影響,劉禪呢,他對你好嗎?」


    「劉禪說過,我如果逃跑的話,會為他惹來殺身之禍,孩子們也會被趕出這裏。」


    綬王點點頭。


    「這是我提議的,因為這是最有效的一步棋。」


    「你是騙我的吧……」


    凜花聽得暈頭轉向,伸手扶著額頭。


    「我真是個大傻瓜。」


    知道犯人的來曆後,凜花終於鬆了一口氣,同時也感到很懊惱,眼淚就不聽使喚地掉下來了。


    「別這麽說。」


    綬王傷腦筋地偷偷瞄著凜花的臉。


    「利用了你的好心腸,我也感到十分抱歉,希望你能體諒我的一片苦心。我真的是想盡辦法要解救你和方士,不過我的所作所為有不能讓李圃知道。朱玄叡終於死了,現在正是最重要的關頭,一旦失去李圃這個堅強的後盾,很可能會被皇兄中的任何一人奪走皇位,被發配至邊疆。」


    「為了登上皇位,不管是多麽可怕的人,你都願意和他們聯手嗎?依李圃的個性來看,皇太子或其他皇子都有可能遭到殺害,你真的願意看到這種事情發生嗎?」


    綬王撇撇嘴迴答道:


    「沒錯。」


    綬王神情哀傷地看著凜花。無論是他黑色還是灰色的眼睛,都閃耀著強光。


    凜花無法討厭他,雖然他有點霸道、固執,不過還算是光明磊落,公平正義感十足的東株國五皇子。


    最大優點是他那平易近人的作風。然而實際上,他和凜花之間有非常大的距離;那不是身分,也不是年齡。


    而是兩個人的想法不一樣。


    這就是最可悲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凜花能更了解綬王,隻是……


    「……等阿白醒來,我們就會迴白翼山。」


    「你最好在這裏多待一陣子,李圃已經派遣刺客來過好幾次了。」


    凜花用力搖了搖頭。


    「請不要把我們卷進宮裏的紛紛擾擾。」


    綬王神情痛苦莫名,他現在也想順著自己率真的感情行動。


    假使自己沒有懷著野心就好了。


    「以後請你別再上山了。」


    「凜花……」


    綬王似乎想再多說些什麽,結果還是什麽都沒說就往外麵走去,凜花則是有點茫然地站在窗邊。


    等阿白醒來後,我無聊如何都要立刻迴白翼山。


    寅仙、綺羅或娥瑛,也應該會很快就會迴山上。


    凜花覺得,等大家都會山上以後,即使遇到了什麽危險,自己也不會再感到害怕。


    天亮了,凜花雖然徹夜難眠,還是打起精神來梳洗打扮,接著來到走廊上。


    凜花心想,就再幫大家煮一頓早餐吧,幫蘭兒和那些善待自己的孩子們,熬一鍋美味可口的粥。


    在前往廚房的途中,凜花探頭看了看阿白睡覺的房間,發現阿白還沒起床。幫他重新蓋好被子時,凜花發現阿白臉上漾滿了幸福甜蜜的笑容。


    真是服了你……凜花邊想邊往廚房走去,此時劉禪已經起床,爐灶也升好了火。


    「早安……」


    「嗨,早啊,孩子們也都起床了,我們直接去飯廳吧。」


    劉禪笑嘻嘻地說著。


    「我來幫忙。」


    凜花挽起頭發,洗過雙手。


    「那就請你幫忙看著鍋裏的湯好了。」


    「好。」


    粥已經煮滾了,湯也快熬好了。凜花拿著湯勺,一邊在鍋裏攪拌著,一邊把視線移到庭院的另一頭。


    「飯廳方向不斷傳來高亢的笑聲。


    「事跡敗露了嗎?」


    劉禪邊準備餐具邊問著。


    「劉禪觀主,你和綬王到底是怎麽認識的呢?」


    「我們是舊識。」


    劉燦臉上流露出柔和的笑容迴答。


    「在翠龍山修行過後,我立即就投身成州侯麾下。」


    「也就是綬王的幕後——貞惠妃的娘家對吧?」


    「是的,我曾經日夜為成州侯調製藥劑。」


    「咦?劉禪觀主不是說……」


    「如你所言,我並沒有正式成為方士,雖然無法煉製仙丹,但好歹可以調配一些普通的藥劑。因為我本來就具備醫學知識,所以並非以方


    士的身份工作,隻是當個隨身醫官留在州侯的城裏,當時都是調製一些治療風濕或胃虛之症的藥劑。」


    聽說當時在成立,劉禪和綬王的交情隻不過到擦肩而過時會交談兩三句。


    「州侯個性開朗,為人謙和,明知我不是正牌方士,依然要求我幫他煉製服用後即可長生不老的金丹。我也曾數度拒絕,州侯大人依然以我曾經在翠龍山修行,理應煉得出金丹為由,始終不肯讓步。」


    「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為他煉製了金丹嗎?」


    劉禪點點頭。


    「我才疏學淺,起初覺得頗順利的,州侯大人也越來越年輕,笑得合不攏嘴,也大大地賞賜我一番,沒想到卻在半年之後突然一命嗚唿。」


    市麵上曾出現各種造假的金丹,聽說水銀或礦物等所謂的金丹藥材,隻要處理時稍有不慎就會變成毒物,因此,吞服造假金丹而身亡的事時有所聞。


    「州侯大人過世後,城裏的達官顯貴們譴責我,甚至有人唿籲必須把我關入大牢,說我是欺瞞州侯的騙子。不過,綬王就是在那時候挺身解圍,救了我一命的。」


    綬王挺身保護被士兵押住的劉禪時,曾經麵對糾彈劉禪之人大聲激叱:


    「劉禪並非偽善之人。」


    劉禪雖未持有方士證明,至少對死去的老州侯而言,他是一個如假包換的方士。


    「……為什麽?」


    「聽說他曾夢見州侯大人。」


    老州侯本來就陽壽已盡,死前很想做做所謂的成仙美夢,是劉禪幫助他實現了夢想,老州侯才會大大地給與褒獎;如今降罪劉禪,本來就是不應該的。


    「我在綬王殿下的鼎力相助之下,終於幸免一場牢獄之災。事後,我仍然很在意州侯大人的死因或許和我煉製的丹藥有關,才會自行離開都城。」


    劉禪望著遠處,陳述這過往。


    「我有幾次因為感到罪孽深重,想幹脆結束自己的小命。不過,每當腦海中出現這樣的念頭時,就馬上想起綬王殿下說的話……」


    綬王曾經對欲離開都城的劉禪這麽說過。


    ——金丹或翠金丹究竟是虛幻之物,還是真實之物,其實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不能讓人擁有夢想。


    譬如說,夢想得到夢幻丹藥者,能不能相信該丹為真實之物。


    譬如說——冀望登上皇位之人,處於人人笑稱絕對不可能的立場時,能不能繼續懷抱這那樣的夢想。


    「人沒有夢想就無法活下去;反之,人隻要有了夢想,即使嚼砂也甘之如飴,綬王殿下就曾這麽訓示我。」


    劉禪把手上的餐具擺在桌子上,轉身朝著凜花。


    「凜花姑娘。」


    劉禪眼神認真無比地說道:


    「我終於有了夢想,所以即使被趕出都城,依然苟延殘喘地活到了現在,你知道我有什麽夢想嗎?」


    凜花默默地搖了搖頭。


    「我的夢想是,希望綬王殿下能夠統治這個國家。」


    劉禪斬釘截鐵地表示,然後把視線移到窗外那不斷傳來笑鬧聲的方向。


    「叔叔~~叔叔~~」孩童們興高采烈的叫聲中,夾雜著綬王粗獷的說話聲。


    「至於他是否具備該資質,天命又是如何,我並不在乎,因為我就是喜歡他。」


    凜花隻覺得劉禪的話聽來陰氣逼人,他迅速將原本在切菜的菜刀刀尖朝向凜花。


    「劉、劉禪觀主……」


    「我和綬王殿下的意圖有點不一樣,綬王殿下確實是為了解救白翼山的方士和姑娘你,才把你藏匿在這裏;但我認為,綬王殿下的想法始終太天真了。」


    「……那你又有什麽打算?」


    劉禪對聲音微微發抖的凜花,淺淺流露出坦率的笑容迴道:


    「我要的是翠金丹。」


    「……」


    「方士遲早會來迎接你吧?我說的不是躺在房裏唿唿大睡的野獸,而是白翼山的山主。拜托了,到時候請你向方士當麵說一聲,請他煉製翠金丹。」


    「觀主,你明白自己在說什麽嗎?」


    凜花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劉禪。


    「當然明白,我非常冷靜,我的意思是,你若不肯冷靜聽我的,那你和方士都會惹來殺身之禍。」


    劉禪逼近兩步,將菜刀的刀尖抵住凜花的脖子。


    「你會答應我吧?」


    劉禪的眼睛連眨都沒有眨一下,凜花束手無策,隻能坐以待斃。


    凜花已經明白劉禪對綬王的想法,她在內心深處,對於綬王對劉禪所說的「沒有夢想就活不下去」這個說法頗有同感。


    盡管如此,凜花還是讚同他們的做法。


    明明了解對方的想法,為什麽必須分道揚鑣呢?


    絕對不能煉製足以使一個國家興起或敗亡的翠金丹。


    過去,寅仙就經常這麽說。


    為了絕對劉禪,凜花開口說道:


    「劉禪觀主,我……」


    就在這個時候,窗外突然唰地閃過一道黑影,飯廳方向旋即傳來孩童們的哀號聲。


    凜花和劉禪急忙趕了過去,一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身影馬上映入眼簾。


    連自以為在白翼山上生活過,對妖魔已經司空見慣的凜花,見到眼前的妖異都嚇得全身發抖。


    那是一個乍看之下非常像人的怪物。


    因為他以雙腳站立,不過無論是身圍或身高,都比普通男人打上三倍之多。


    頭部和上半身尤其巨大,他有著一頭恣意生長的亂發,紅通通的雙眼,異常的嘴唇;嘴巴非常大,皮膚黝黑,身體赤裸,肌肉非常發達,還有銳利的爪子。


    說他像人,不如說他像身軀巨大的狒狒更為貼切。


    狒狒睥睨著眼前那一大群人,發出如鷺鳥般刺耳笑聲。


    一笑就會翻動血盆大口,嘴唇幾乎可以舔到額頭。


    「原來是妖異之物。」


    綬王的劍已經出鞘,孩童們都嚇得全身發抖、縮成一團,而劉禪和凜花則趕忙跑向孩子們的身旁。


    妖怪狒狒的眼睛緊緊盯著這邊,一個個打量孩子似地注視著大家。


    然後,又發出尖銳刺耳的叫聲。


    「是猿猴的妖怪……如人。」


    凜花確信,眼前的狒狒就是傳說中把都城搞得天翻地覆的妖怪。


    是從銀露山逃出來,最喜歡吃人肉的猿猴。


    如人之血本身就其毒無比,一旦被咬到或抓破皮,就會一命嗚唿,或是不出三日就會人事不醒而身亡。


    所以,寅仙和娥瑛才會說如人是相當難纏的家夥。


    如人的黑色大腳動了起來,他四化沒有將綬王等人擺在眼裏,隻是慢慢地朝著孩子們的方向走去。


    紅通通的眼睛緊盯著凜花。


    不知道為什麽,凜花總覺得如人的笑意中帶有一種「嘿嘿,終於被我找到了」的感覺。


    凜花嚇得背脊發涼。


    「……不準你亂來。」


    劍光一閃,綬王挺身跳到如人麵前舉起劍,打算往如人粗壯的脖子砍去。


    沒想到如人嘴唇一翻,就卷住了綬王的劍。


    同時,他粗壯得宛如樹幹的大手一揮,就把綬王打飛了出去,綬王重重地摔在遠處的牆麵上。


    如人朝著綬王大吼。


    咆哮聲足以撼動天地。他的嘴巴裂至耳邊,幾乎遍及整張臉,嘴裏還排著密密麻麻的獠牙。


    如人再度轉向凜花及孩子們的方向。


    他再次興高采烈地狂笑不止。凜花和劉禪一起把孩子們藏到背後,並且移動視線,尋找有沒有什麽東


    西可以當作武器。


    但卻找不到任何東西。


    綬王終於爬起來了。


    如人衝了過來,凜花則背過臉去。


    「快逃……!」


    劉禪大叫並且撲上前去,如人的大嘴巴正好咬在劉禪的右肩,扯走了一大塊肉,孩子們哀號聲四起。綬王終於站立起來,卻因親眼目睹如人殘暴的模樣而嚇得愣在當場。


    「……劉禪觀主!」


    凜花驚叫。瞬間,一隻毛茸茸的守攔腰抱住劉禪的腰部,如人張開大口,眼看著就要從頭把劉禪吞下肚。


    白影突然往如人衝去。


    「……可惡的狒狒!」


    是阿白,他已經變成為天馬,從側麵往如人的身上撞去。如人放開劉禪,跳向後方;而劉禪則像壞掉的人偶似地,以非常怪異的狀態滾落地麵。


    凜花趕忙跑向劉禪,但他已經沒了唿吸,一動也不動地躺著。


    「劉禪觀主……振作一點!」


    如人又翻動嘴唇,對阿白展開威嚇。


    阿白一點也不認輸,朝著如人大吼,連牆壁或梁柱都被震得嘎吱作響,隻見他呲牙咧嘴地朝如人走去。


    「阿白……別過去!」


    凜花驚聲尖叫,如人的血會使人失去理智,阿白為天馬,據說治愈力非常高,不過若是被如人傷到,是不是也能全身而退呢?沒有人知道答案。


    阿白瞥了一眼凜花。


    凜花覺得阿白笑了。


    說時遲那時快,阿白迅速撲了過去,緊緊咬住如人的脖子。


    如人暴跳如雷,扭斷了梁柱,馬上伸出利爪,眼看著就要往阿白身上抓去。


    阿白依然不肯鬆手,黑漆漆的血噴了出來,將阿白那身純白色的毛染汙。


    凜花岔開雙腿站著,雙手捂著嘴巴,直視著眼前的光景。


    如人暴跳如雷,用力毆打阿白的背部,利爪深深陷入阿白的肌肉裏。


    阿白依然不肯放開對方,用牙齒緊緊咬住如人的脖子,死後不肯放鬆下顎的力量。


    如人終於停止咆哮。


    眼淚從紅通通的眼睛滾落。在阿白緊咬不放的狀況下,如人的身軀仰倒在地上,再度發出淒厲高亢的慘叫聲後,終於完全靜止下來。


    沒想到就在阿白放鬆如人脖子的刹那,他又驀地爬了起來,阿白一個措手不及,無法再度咬住對方。身負重傷的如人變成一團黑影,和來的時候一樣迅速往外麵逃跑。


    四周一片死寂,可以清楚聽到下雨的聲音。


    「阿、阿白……」


    凜花雙腳顫抖著往阿白跑去,沒想到——


    「別過來!」


    阿白張著大口,大聲斥喝凜花。


    「咱全身都淋到狒狒的血了。咱非常明白那家夥的血痕毒,絕對不能輕忽;咱還聽過凡人碰到如人的血就會中毒身亡的說法。」


    「阿白,你沒關係嗎?」


    「你以為咱是誰,咱可是孩童聽到都會嚇得停止哭泣的天馬喔。那種沒教養又愛吃人肉的死猴子,咱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


    聲音微微地顫抖,清楚顯示出阿白說的都是假話。


    凜花覺得自己的眼前一黑。


    「阿白……」


    「所以咱才會製止你靠近咱,咱……想過去那裏泡泡水。喂,綬王,在咱迴來之前,就由你來保護凜花和孩子們。」


    「喔!好……」


    綬王愣在當場,聽到阿白的話後才走了過來。


    「劉禪……」


    他在緊閉雙眼、躺在地上的劉禪身旁跪下,孩子們則對天馬視若無睹,圍在劉禪四周哇啦哇啦地哭了起來。


    原以為劉禪已經命喪黃泉,沒想到他的睫毛微微地動了動。


    「劉禪!」


    綬王牽起劉禪的手。


    「綬……王……殿下……」


    劉禪張開血淋淋的嘴,拚命想要發出聲音。綬王要他別說話了,劉禪依然微微地動著嘴唇,斷斷續續地說道:


    「事……實……上…………」


    「不是叫你別說話嗎!」


    劉禪突然瞪大眼睛,眼中隻注視著綬王一個人。


    「綬王殿下,事實上,我最想……為你煉製……翠……金……丹…………」


    劉禪的手從綬王的手上滑落。


    「劉禪觀主……哇~~~~~~!!」


    蘭兒趴在劉禪身上放聲大哭。


    眼淚從綬王那雙睜得大大的眼睛滾落。


    凜花也呆呆地站著掉眼淚。


    背後的空氣微微地飄動。


    「阿白……!」


    阿白展開翅膀準備起飛,凜花趕忙往阿白身上撲去,緊緊地抱住他。


    「放、放手!」


    我怎麽可能放手呢!就像阿白緊緊咬住如人的脖子般,凜花也緊緊抱住阿白的脖子,一點也不想放開。


    「我絕對不會讓阿白走,因為阿白一走就不會再迴來了。」


    嘖,阿白咋了咋舌。


    「你這家夥有時候還真敏銳啊……」


    阿白收起翅膀,放棄起飛的念頭,凜花還是僅僅抱著阿白的脖子。


    如人的黑色血液沾滿阿白的臉頰、雙手,和衣服。


    凜花依然熱為絕對不能讓阿白離開。


    阿白眯著金褐色的眼眸注視著凜花。


    「凜花,你最好放棄救咱。」


    「你在說什麽啊!?」


    阿白說出凜花難以置信的話,凜花隻能用力搖著頭。


    「我怎麽可能答應你呢!」


    「咱非常清楚,到目前為止,凡遭如人傷害的人,沒有一個人還能活著。況且,咱還用自己的牙齒咬了那家夥,即使很少量,但那個惡心家夥的血也跑到嘴巴裏了。」


    凜花明白,阿白明明很清楚這麽做的危險性,還是從如人的脖子上一口咬下去。


    因為除此之外,阿白找不到任何解救凜花或孩子們的方法。


    「凜花,你一定要聽我的話,咱很快就會失去意識,到時候不知道會咬死什麽人,說不定連你也不例外。」


    「我不要聽……」


    「凜花,拜托,這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


    「我才不管!」


    凜花大聲叫嚷,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再也看不清楚一臉苦惱的阿白。


    「你想去哪裏?你的意思是要一個人躲到深山中等死嗎!阿白,你認為我會眼睜睜地讓你去嗎!?」


    「凜花……」


    凜花死命抱住阿白的脖子,在他的耳邊低聲說道:


    「我們一起迴寅仙哪裏吧!他一定有辦法幫你治療。」


    「如人的毒沒人能解,寅仙不是也這麽說了嗎?」


    寅仙確實這麽說過。


    所以,阿白真的會死掉嗎?像剛剛在自己的眼前死掉的劉禪一樣……?


    凜花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這不是太過分了嗎……即使是天馬也不能幸免……?」


    凜花拚命地要說服阿白。


    「這樣就死掉,豈不是太過分了嗎?就算要運用妖力什麽的都好,隻要能活下來就……」


    「別再鬧了……」


    凜花很明白自己是在說任性話,不過卻不能這樣就輕言放棄。


    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可以救阿白。


    「……靈芝。」


    凜花突然低聲念著。


    「你在說什麽?」


    「還有靈芝!據說是裏昆侖山上才有的五色菇蕈!」


    凜花的臉上終於綻放笑容。沒錯,傳說中可以用來治療任何野獸疾病的五彩


    靈芝,一定可以救阿白一命的。


    「傻瓜……」


    阿白再也說不出話來。


    「凜花,那隻不過是傳說故事。咱心裏很明白,無論是那座山的名字,或是五彩靈芝,都是捏造出來的。」


    「對我來說,口耳相傳或故事中描寫的,很多都是真實故事。」


    妖魔,仙人,龍,翠金丹。


    全都是真的。小時候外婆說給我聽的故事,幾乎都是真的。


    「阿翔與八吉祥」的故事裏,說不定也存在著真實性。


    「可是,咱說不定沒有辦法撐那麽久……」


    阿白含含糊糊地表示,凜花則對眼前的阿白露出信心十足的笑容。


    「你不會有事的。」


    「凜花……」


    「阿白不會有事的,絕對不會,我一定會幫你找到五彩靈芝。」


    阿白始終注視著凜花,終於聽天由命似地點點頭。


    「真的要去嗎?」


    迴過頭去,綬王就臉色慘白地站在背後,他似乎已經聽到凜花和阿白的對話了,孩子們也非常擔心地看著凜花。


    凜花放開阿白,走到劉禪的遺體旁。


    然後,默默對著劉禪雙手合十。


    劉禪臨終前表示,如果可以的話,他最想親手為綬王煉製翠金丹。


    那句話,一定是他的真心話。


    任何人都想為心中最重要的人做些什麽。


    「綬王。」


    凜花抬起頭來看向綬王,綬王避開凜花的視線,難為情地說:


    「……我也很想陪你們去,偏偏李圃交代過我布恩那個離開都城。」


    嗯,凜花點點頭。


    「我知道。」


    「你說不定會認為我是個冷酷無情的男人,事實上,我……」


    「我認為綬王是一個心地非常善良的人喔。」


    凜花打從心裏說出這句話。


    「所以,拜托你,一定要看清楚自己。」


    綬王皺著眉頭問道:


    「什麽意思?」


    「……照著我說的去做就對了,再見了。」


    凜花綻放微笑,說著就轉過身去,乘坐到阿白的背上。


    「姐姐……!」


    蘭兒追了過來,抓住凜花的袖子。


    「姐姐要去哪兒呢?」


    「對不起,蘭兒。」


    凜花很想撫摸蘭兒那顆小腦袋,但在發覺自己手上已經沾到如人的血時,又立刻把手縮了迴去。


    「姐姐必須去找一種非常奇特的香菇。」


    蘭兒微微歪著頭傾聽。


    「那麽做對這個國家好嗎?姐姐是為了國家去的嗎?」


    凜花驚訝得不得了。


    的確,隻要知道閃耀五彩光芒的夢幻靈芝,就可以解救都城裏的人,大家就不必再受如人的威脅了。


    可是——


    凜花搖了搖頭。


    「不是。」


    凜花溫柔地微笑著,老實道出自己的心聲:


    「姐姐是為了自己去的。因為,阿白——就是這匹天馬,對姐姐來說非常非常重要。」


    凜花輕輕撫摸著阿白身上那些已經被染成黑色的毛。


    「以後啊,姐姐要永永遠遠和阿白在一起,所以姐姐一定要去。」


    阿白低吼一聲,然後抬起頭來,即刻浮上空中。


    高大瞬間竄升。


    無論是老舊的寺院屋頂,抑或是仰望著自己的蘭兒及綬王的臉龐。


    所有的東西都逐漸遠去,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凜花和阿白返迴白翼山後,發現寅仙並沒有迴來。


    綺羅或娥瑛也不在山上。


    凜花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不禁臉色蒼白地杵在當場。


    綬王說過,李圃打算襲擊白翼山,為了逮捕寅仙。


    寅仙被抓走了嗎?假使寅仙這次像上次那樣被寶林娘娘抓走,被強迫煉製金丹,被嚴加拷問而受到傷害該如何是好?


    「你認為該怎麽辦?」


    阿白問凜花。


    凜花猶豫著是否要先去找寅仙,可是阿白已經沒有時間繼續耗下去了。


    猶豫不決之間,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於是凜花堅定地抬起頭來。


    她利落地準備了一些看起來應該可以保存久一點的事物和飲水,然後突然想起什麽事似地往自己房間跑去,伸手摸了摸抽屜,結果並沒有找到自己想帶出門的東西。


    為什麽找不到呢?凜花沒有時間多加思考;她又跑到書房去,在寅仙的書桌上留了一封字條。


    接著迴到藥房,從中藥櫃裏抓了些藥,然後從另一個抽屜裏借了另一樣東西。


    她把那些東西通通包在一起,綁在阿白的背上。


    「走吧!」


    走到哪裏去?阿白並沒有開口問。


    阿白對出現在故事書中的裏昆侖山毫無線索。


    不過——


    「要飛往哪個方向?」


    阿白隻問了這一句。


    凜花稍微想了一下就說:


    「西方……」


    聽說昆侖山在西邊。


    傳說哪時一座住著很多神仙的靈山,去到那裏說不定就可以找到線索,娥瑛的狐狸精親戚也曾經這麽說過。


    而且,往西方走也比較吉利。


    因為,那是被視為金龍長眠的方向。


    阿白讓凜花乘坐在自己的背上,冒雨飛向西邊的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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