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過了一夜,我換上學校製服走在橘高家的走廊時,聽到了嵩月的悲鳴。


    那聽起來不像是痛苦的呻吟,而是歎息……而且聽起來還莫名冶豔。


    「嵩月?你已經能起床了嗎?」


    我隨便敲了幾下門,就拉開嵩月所使用的客房紙門。到昨晚嵩月的燒都還沒退,所以吃了藥以後應該一直在靜養才對。


    「呃,這到底是……」


    充斥在房間內的光景,讓我沒法繼續把話說下去。


    嵩月一屁股坐在棉被上。


    她穿了一件浴衣代替睡衣,並用雙手按住浴衣的領口。是說這浴衣也太大件了,右肩有一半都裸露出來。


    至於嵩月浴衣會敞開的原因,則是秋希的緣故。秋希正拉著嵩月浴衣的帶子,強迫她脫下衣服。也就是類似時代劇裏惡代官拉婦女腰帶「有什麽關係嘛」、「哎~呀~」的狀態。


    「啊……嗚嗚……」


    蹲在棉被上的嵩月仰頭對我投以求助的目光。雖然秋希並不像是要加害她,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反應比較好,隻能愣在原地。


    秋希發現我傻站在門口後抬起頭。


    「我們正在玩※吉原花魁的遊戲……你也想來一下嗎?」(譯注:吉原是日本江戶時代的紅燈區。花魁是指當時的高級妓女。)


    「……該怎麽說,這遊戲太變態了吧。」


    我搖搖頭,以責難的目光看著秋希。盡管這對日本人來說是種極具魅力的遊戲,但嵩月也未免太可憐了。


    「老實說我是來幫她換衣服的,不過看到這孩子,就好想玩玩看那個。畢竟我很喜歡看曆史小說啊。」


    秋希並沒有像是在反省的樣子,隻是淡淡地為自己辯解。喜歡曆史小說?原來如此,所以她說話方式才會像古代的武士嗎?


    實際上,嵩月穿和服也是異常好看,會想捉弄她也是無可厚非——


    「對了嵩月,你還有發燒嗎?」


    突然想到這點,我趕緊問道,畢竟我一直在擔心這個。


    「啊,身體狀況已經都——」


    「隻是藥物暫時生效罷了,你繼續躺著吧。」


    秋希打斷想逞強的嵩月,如此吐槽道。光聽這句話會覺得她是非常溫柔的大好人,不過以病人為對象玩花魁遊戲的又是誰啊!


    「——不過話說迴來,你啊,這張臉是怎麽迴事?樣子很慘啊。」


    放棄脫嵩月衣服的秋希,仰望我的臉很愉悅地笑道。


    「啊,這個嘛……被冬琉會長虐……不對,是接受她的武藝指導。」


    我撫摸臉上的ok繃,有氣無力地苦笑著。


    結果,昨晚我被冬琉會長猛烈訓練到半夜,全身都肌肉酸痛且傷痕累累。我的竹刀始終無法碰到她的一根寒毛,隻是單方麵被冬琉會長打著好玩而已。昨晚我躺在道場地板上的時間還不如站直的時間多,真是淒慘透了。


    雙方的實力差距過於龐大。不過——


    「冬琉會去指導外行人還真稀奇啊……看來她還滿喜歡你的呢。」


    秋希不知為何感佩地說道。


    「不,不管怎麽看都是她特別討厭我才對……」


    那些訓練絕對參入了泄恨與私怨的成分。


    不過話說迴來,明白了雙方壓倒性的實力差距後,我徹底想通了也是事實。光比劍技,我根本贏不了她——多虧確認了這點的福,我反而看到其他途徑的可能性。


    「所以,今天打算怎麽辦?要去學校嗎?」


    眺望穿著製服的我,秋希吊起半邊嘴唇,露出很有龐克風格的笑臉問道。


    「啊,是啊……想去學校找人問一些事。」


    為了讓表情好像很想跟來的嵩月安心,我勉強掛起笑容說道。


    秋希發出「唿嗯」的一聲,臉上稍微浮現在思索什麽的表情。


    「是嗎?那我也去準備吧,你稍等一下。」


    「咦?」


    我愕然地目送著緩緩站起身的秋希。搞屁啊——我差點就要用關西腔吐槽她了。


    「你說要準備……難道秋希你也打算去洛高?」


    「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啊。為了避免惹人注意,我會穿上製服的,你放心吧。」


    「耶,你還打算穿製服?」


    「你是有什麽意見啊!?我到去年為止都還是每天穿耶!」


    秋希氣得露出有點受傷的表情。為了避免她發飆,我趕忙搖頭否認。不過既然去年還是高中生,那秋希就跟冬琉會長同年級了啊。


    「關於那個,我是不敢有什麽意見啦……不過,為什麽哩?」


    「當你的保鏢啊。昨天偷襲的白大衣家夥究竟是誰,你到現在還不清楚吧?」


    「……就隻是因為這樣嗎?」


    我愣愣地張著嘴望向秋希。


    花了一點時間,感動才慢慢湧上來。


    為了偶然相識的我們,她竟然特地出門奉陪。喜歡照顧人也該有個限度吧。剛才覺得她都幾歲了還穿製服的想法,真是太失禮了。


    「……自己曾喂過的雛鳥,如果一放開手就被野貓捉走,不是太悲慘了嗎?同樣的道理,至少讓我保護到野貓看不見的地方吧。」


    為了隱藏害臊,秋希刻意以冷淡的口吻說道。


    然而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後還是搖搖頭。


    「可是,那樣果然太麻煩你了……」


    已經受過她許多照顧了。我不想再讓她卷入麻煩當中。


    白大衣男子的真實身分與目的,還有魔女的真麵目都不清楚,這也是我放不下心的理由。倘若因為我們的失誤而讓秋希受傷,就變成「第二輪世界」的重蹈覆轍了——這是我絕對不願看到的結果。


    結果秋希就像看穿了我的糾葛般,露出促狹的一笑。


    「為什麽哩?因為我在什麽『第二輪世界』已經消滅了嗎?」


    我的心髒瞬間停住了。


    「你怎麽會知道這個……!?」


    「大致的事情經過我已聽她說了。起初她雖然很不願意,但拷問過她的身體後,她就乖乖招認了。」


    說完秋希指著坐在棉被上的嵩月。


    「呃?」


    秋希那番話語讓我忍不住想入非非,我交替比對著她跟浴衣不整的嵩月。拷問過她的身體——你究竟對嵩月做了什麽!?


    仰望無法掩飾內心動搖的我,嵩月露出困窘的表情用力搖著頭。


    秋希顫抖著肩膀忍不住笑出來。


    「開玩笑的啦,我是用一般的方法說服她。如果我不清楚事情經過,就沒辦法好好保護你們——經我這麽曉以大義,她就理解了,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啊。」


    語畢,她以溫柔的目光望向嵩月。


    「啊……對不起,我擅自……」


    嵩月怯生生地咕噥道,我則有種剛跑完馬拉鬆的疲憊感。


    「沒關係,反正也沒理由隱瞞。隻是我以為別人很難相信這種事……」


    是啊,一般人哪會這麽輕易相信這種天方夜譚呢?不過……


    「哪裏的話,我相信啊。我不覺得你們會說謊,況且如果想騙我,應該要編個更有說服力的故事才對吧,不是嗎?」


    秋希就是這樣的人。


    「另外……以塔貴也跟冬琉的性格,我也覺得他們是會做出你們所說的行動。為了讓已經消滅的我複活,把整個世界倒轉迴去……對你們好像造成了莫大的困擾啊。」


    說到這,秋希向我們低頭謝罪,她的模樣讓我大為狼狽起來。以龐克風格束在後麵的頭發,感覺就像武士趴下去時搖晃的發髻一樣。


    「請別這樣


    ,秋希小姐沒什麽需要賠罪的……」


    「是這麽說沒錯,不過我的心情過意不去。所以,至少今天就讓我當你的保鏢吧。」


    既然她都這麽說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絕她的好意。


    「我明白了。呃……那就麻煩你了。」


    看著終於投降的我,秋希似乎很滿足地點了點頭。之後她重新轉向嵩月……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了。你今天就安心地休養吧。待在這個家裏,隻要不出什麽亂子,基本上都很安全。這個家可是有冬琉在啊。」


    「順便借用一下那個。」——秋希這麽說道,便把嵩月的製服從衣架上取下。瞥了一眼裙子的腰圍後,她歎了一口氣表示:「這根本是犯規嘛。」不過即便如此,她依舊賭上了少女的毅力與自尊,努力套上嵩月的製服。


    「——對了,夏目智春。昨天,塔貴也要我傳句話給你。」


    秋希的口氣就像在閑聊一樣,我一臉呆滯地朝她轉過頭。


    「傳話給我……嗎?什麽事?」


    「我也不懂那句話的意思——去找魔女問問——他是這麽說的。你明白這句話是指什麽嗎?」


    我不禁屏住了唿吸。


    「魔女……!?」


    為什麽,我變得一臉鐵青。我跟這個世界的塔貴也根本尚未交談過。結果他卻說出了這種話?


    唯一的可能——我望向嵩月,但她也隻是愕然地搖搖頭。


    「好像還有一句,我想想……」


    對狼狽不堪的我,秋希似乎覺得頗有趣地注視著。


    「對了,他還說了——幽靈的所在之處隻有魔女知道。」


    這番話讓我們完全啞口無言了。


    〇


    橘高家附近的國道,有開往洛高的公車路線。可能是碰上快要遲到的時間點之故,公車上塞滿一堆表情焦急的學生。


    隻有我跟秋希周圍莫名出現奇妙的空隙。原因很簡單,都是乘在秋希肩上的貓頭鷹,以及她所背的奇怪袋子之故。


    「果然你還是要帶刀啊……」


    望著那莫名充滿壓迫感的黑色皮製袋子,我無力地喃喃說道。


    袋子裏當然是她的愛刀。大概是巨大日本刀散發出的粗蠻氣息,即便隔著袋子也能傳達給旁人,所以公車乘客們才會無法保持冷靜,還不時偷偷窺視我們。結果明知如此……


    「放心吧,在到學校以前我會盡量不拿出來。」


    秋希麵不改色地說道。


    「所以到學校後就要拿出來了嗎?」


    我不安地反問道。


    「洛高的學生,如今看到一、兩把日本刀還會大驚小怪嗎?」


    這邊的世界也是這樣嗎,我有點自暴自棄地露出苦笑。


    才想到自己過了一段沒有幽靈纏身的日子,結果情況依舊沒變。每次我搭乘公共交通工具時,都會讓周圍的人感到很困擾,難不成這是我無法逃避的命運嗎?


    「不過……總覺得大家注目我們的程度也太過頭了。」


    我若無其事地環視四周,有好幾個男學生趕忙將偷瞄的視線撇開。遠處還有發出高亢歡唿的女學生。恐怕不隻是貓頭鷹這項原因吧。


    「現在的洛高二、三年級生,應該還有人認識我。大概是這個緣故吧。」


    秋希以平淡的口吻告訴我。這個人究竟在學的時候做了什麽事啊?我不禁想像起來,但因為畫麵太恐怖,很快就放棄了。


    幸好一路上公車並沒有遇到車陣,準時抵達了洛高門口。瞥著那些爭先恐後逃下車的學生們,秋希悠然地走向車門。


    「所以,那位魔女究竟在哪裏?」


    剛下公車,她就對我問。


    我一邊避免被趕著上學的學生人潮卷入,一邊搖搖頭。


    「不清楚。總之是位很顯眼的女學生,隨便找個人問應該都可以吧。」


    「是嗎?那我們就馬上問一下吧。」


    秋希說完突然立定不動。她盯上在校門旁站著的一名女同學,豪邁地走上前去。決斷還真迅速啊,我驚訝地追上她的腳步。


    「雖說是隨便找個人問,但也要找認識的吧,像這樣突然衝上去……」


    我邊說邊打算製止秋希時……


    「——夏目!」


    結果反而是我被點名了。那聲音就像處於興奮狀態的貓所發出的威嚇聲一樣。


    「唔!?」


    站在校門旁的那位女同學一發現是我,就氣得聳起肩大步朝我走來。她是一名五官棱角分明的美少女,但不知為何滿臉憤怒的表情。她的左臂上套著風紀股長的臂章。真沒想到一來學校就先遇到這家夥,我不禁仰天長歎起來。


    她是佐伯玲子。


    就算是在這個世界,她也是很愛生氣啊,我反而有點感動起來。


    「喂!夏目!你在搞什麽鬼!竟然無故翹課一個禮拜……等等。」


    她揪住我的胸口,劈哩啪啦地連串罵著。隨後……


    「——這個人又是誰?」


    佐伯妹終於察覺秋希的存在了。她視線閃避秋希肩上的貓頭鷹,表情困惑地對我問道。佐伯妹會動搖也是很合理的。總是弄著龐克發型的秋希,盡管穿了製服,依舊戴著大型的銀色首飾,肩上扛著一個詭異的皮袋子。此外還有寵物貓頭鷹當同伴。身為風紀股長的佐伯妹,會覺得這人根本是來找麻煩的。


    「呃——她是橘高學姐。」


    總之我先選擇盡可能顯得客套的詞匯迴答道。反正也沒其他介紹的方式了。


    「哦……」


    佐伯妹狐疑地打量著秋希,不過秋希卻絲毫不在意。


    「我叫橘高秋希,多指教啊。」


    「啊,我是佐伯玲子。」


    被秋希光明正大的態度所影響,佐伯妹隻好低下頭。


    「呃……橘高,該不會是去年學生會長的……」


    「是啊,我跟橘高冬琉是姐妹。」


    說完秋希露出爽朗的微笑。這的確不是謊言。


    「所以是冬琉會長的妹妹……嗎……」


    佐伯妹的表情還是有點詫異,不過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畢竟對方是冬琉會長的姐姐,佐伯妹大概也沒想到,對方會超齡穿高中生的製服,堂堂正正從大門走進學校吧。


    取而代之地,佐伯妹狠狠地瞪著我。


    「為什麽她會跟你在一塊啊?」


    「呃,算是事情湊巧吧,有許多許多因素——」


    我的視線遊移著,想找出一個合適的借口。然而在我想出來之前……


    「我們是從家裏一起出來的,沒有必要分頭進校門吧。」


    秋希依舊平淡地直接說道。佐伯妹聽了表情有點僵硬。


    「嗄?家裏?」


    「就是我的家啊?夏目智春昨晚住在我家。」


    「什麽——?」


    佐伯妹尖聲叫道。


    「這是怎麽迴事?」


    她粗暴地把我的臉揪過去逼問。我隻能盡量裝出冷靜的樣子。


    「就跟字麵上的意思一樣啊。我在她家過了一夜。又沒做什麽越矩的事。」


    「嗯,頂多就是跟冬琉兩個人一起洗澡,玩吉原花魁的遊戲罷了。」


    「花魁遊戲隻有你一個人在玩吧——!」


    我忍不住吐槽起來,剛才想用客套話敷衍佐伯妹的努力全都白費了。


    「哈,那都是開玩笑的啦。」


    大概是反省自己說得太過火了吧,秋希用很難自圓其說的借口打圓場。


    「呃……」


    佐伯妹有好一陣子露出像是失了魂的表情,最後才終於迴過神狠狠瞪著我。


    「之後你要好好跟我解釋清楚,包括無故缺席的事在內。」


    「啊,嗯。」


    我乖乖點了點頭。這種時候認命服從她的話還是比較穩當。


    總之要趕在秋希又口不擇言之前達成目的——於是我開始尋找下一個話題。


    「對了,佐伯。樋口已經來學校了嗎?」


    「為什麽要問我那個笨蛋的事啊!?」


    光是聽了這一個問題,佐伯妹的表情就變得更難看了。


    「不……呃,我以為佐伯你應該知道。」


    「就是因為你這種態度,我才會受到不必要的誤解啊!」


    佐伯妹兩手揪住我的臉頰,狠狠朝左右不同的方向拉扯。我發出痛苦的呻吟。這樣很痛耶,比看起來要疼得多。不過,她說的誤解是指什麽?


    「慢著,住手……既然你不知道就算了。」


    「他早就已經來了。反正鐵定是龜在社辦裏吧——就是那個科學俱樂部。」


    對著淚眼汪汪的我,佐伯妹用粗魯的口吻告知道。


    「……科學倶樂部?」


    「因為那像夥就是部長嘛。反正他腦中一定又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主意吧。」


    我得要很努力才能不表現出驚訝之色。為了不在佐伯妹麵前穿幫,我偷偷對秋希使了個眼神。這個世界的樋口,是科學倶樂部的相關成員——也就是塔貴也的直屬學弟。這個情報太重要了。


    「是這樣啊。感謝。」


    我對佐伯妹道謝,朝校舍的方向邁步。既然科學倶樂部是類似社辦的場所,秋希應該知道在哪裏吧。


    「先別走,夏目。」


    佐伯妹叫住我。她臉上還是平時的發怒表情。但表情明明如此,雙手卻像是在祈禱般交疊握著。不知為何,那樣的她看起來極為嬌弱。她的眼眸因些許的不安而搖曳不定,同時對我這麽說道。


    「明天你會乖乖來學校吧?」


    「呃……」


    我在無意識中啞口無言了。結果秋希代替沉默的我迴答道:


    「就這麽說定了。」


    她斬釘截鐵地對佐伯妹保證,還從肩上袋子的鞘中拔出刀。


    「就算要砍斷他兩、三條四肢我都會把他帶來。這樣可以嗎?」


    「不,也不用那麽殘忍就是了……」


    佐伯妹表情僵硬地搖搖頭。秋希則有點失望地微笑道:


    「是嗎?真可惜。」


    什麽可惜,我側目瞪了秋希一眼。


    不過秋希卻是老神在在地不把我當成一迴事。


    「如果遇到什麽困擾的事,隨時來找我。掰啦。」


    撇下一臉呆滯的佐伯妹,我們這迴終於邁進了校舍中。


    〇


    我跟秋希所前往之處,是體育館後方一座被稱為舊校舍的建築。


    這棟在「第二輪世界」已被拆除的舊校舍,在這裏的主要用途是倉庫以及文化類社團與同好會使用的辦公室。科學倶樂部的社辦也是在這舊校舍裏。


    第一堂課已經快開始了,但舊校舍裏依舊鴉雀無聲。


    除了偶爾來巡視的教師外,這棟校舍幾乎空無一人。對不想被抓到翹課的我們來說,總之是個絕佳的場所。


    「剛才……你為什麽會對佐伯做出那種保證哩?」


    在到處亂逛尋找科學俱樂部社辦的同時,我對秋希這麽問道。她會信口說出明天依舊要把我帶來學校的承諾,老實說我很意外。


    「我可不是在騙對方,從明天開始你就要暫時來洛高上課了。」


    「耶?」


    為什麽她可以如此斷言,我睜大眼睛停下了腳步。這位化身為冒牌女高中生的龐克武士以毅然的口吻說道:


    「我從奏那聽說,你們還沒找到返迴原本世界的方法吧?既然如此,在找到方法以前,你們就隻能跟平常一樣繼續上學了。」


    「……是這樣嗎?」


    繼續上學,對我們應該沒什麽幫助吧!我的疑惑表現在臉上。


    「就算進入戰場也要保持平常心,這可是兵法的基本概念。不要太衝動,即使放著不管,有事要找你的人也會自己出現的,就像之前你在圖書館遭遇的家夥一樣。」


    秋希斬釘截鐵地斷言道。


    原來如此,我不太情願地接納她的說法。確實,既然那群白大衣男鎖定了我,就算放著不管,也有很大的機會再度接觸。


    我一定要盡可能地在再次對上前,對狀況掌握得更清楚才行。我現在連那些家夥是敵是友都還搞不清楚,若是得在這種狀態下再度跟白大衣男子們交手,我可會受不了。另外,還有那位洛高的魔女也是一樣——


    哦,所以明天我也隻能再來學校報到了,這就是秋希的用意吧。我想追求的線索,就在這洛高裏。


    「這就是科學倶樂部的社辦……對吧?」


    我們終於來到校舍二樓最裏間的辦公室前。


    我猜這原本是拿來當資料室使用,是間窗戶很少的狹窄教室。


    恐怕是有一群人擅自占據裏麵的儲物櫃,逐步化為自己使用的社辦吧。即便明白裏頭沒人也很不想踏進去,總之是個既昏暗又陰森森的場所。


    「跟塔貴也還在的時候完全一個樣,真叫人懷念。」


    秋希說道,並從肩上的袋子拔出刀。


    「……秋希小姐……呃,你打算做什麽?」


    「如果不開鎖就,進不了這房間吧?」


    「但是,你拿刀是為了……!?」


    「因為身上沒有房間的鑰匙啊。既然鎖打不開,就隻好打開門板了。」


    徑自做出這個宣言的秋希,隨手舉起了刀。她所謂的打開門板,應該就是把門砍了的意思吧。


    如果可以,我真想製止她,不過隨便靠過去又可能會被波及,因此我隻能愣愣地望著她的背。貓頭鷹黑鐵則擅自跳到我的肩膀上避難。


    「我跟冬琉不同,我的手不太擅長做粗活哩——」


    秋希喃喃說完的瞬間,仿佛能撕裂大氣般的尖銳聲響敲擊我的耳膜。隨後在她的眼前,門板就幹淨俐落地分為四片,化為殘骸各自崩落了。


    「嗯,就像這樣……打擾羅。」


    她邊說,邊把四分五裂的門板破片踢開,踏進了社辦。


    我隻能默默地跟著她。至於被破壞的門,就當做沒看見吧。反正如今科學俱樂部的部長是樋口,那家夥總有辦法應付的。


    「唔,果然沒人在啊。」


    環顧社辦內,秋希遺憾地歎了口氣。如果和佐伯妹所說的一樣,樋口在這裏就方便多了,隻是目前他不見人影。


    「……」


    麵對首度造訪的科學俱樂部社辦,我產生了一種類似既視感的奇妙感受。


    房間深處陳列著用途不明的機械殘骸。奇異的黑科學展示品。令人好懷念的光景啊。這房間,跟我熟悉的科學社社辦有相同的氣息。也就是「第二輪世界」的氣息。


    牆上的衣架,掛著一件猶如魔導師鬥篷的披風式大衣。我像是被深深吸引般搖搖晃晃地靠過去。為什麽這裏,會存在這一件物品——


    「這個……跟朱裏學姐的一樣……」


    既眼熟又懷念的大衣。這曾是朱裏學姐愛用的黑科學家「黑衣」。


    然而,由於我的注意力被吸引了,等察覺到腳邊的那個已經太遲了……


    「唔……咕哇!」


    我似乎踢到了什麽柔軟的東西,當場跌了下去。


    不過我並沒有摔傷,因為我剛好摔在了地板上鼓起的睡袋上。由於躲在桌子後麵,所以我先前沒有發現睡袋的存在,但的確有人睡在科學俱樂部社辦的地板上


    。


    那家夥帶了這麽厚重的睡袋,還戴著睡帽——


    「嗚咕哇……怎、怎麽了……!?」


    在睡袋裏熟睡到一半突然被我壓在身上的那個人,整個跳了起來。


    就像是棺材裏的木乃伊複活一樣,那人先是環顧四周,等察覺到我之後,才停下動作。


    我則無言地注視著這位從睡袋裏爬出來的人物。


    或許該說,我對她看得入迷了才對。盡管那裏隻有一張睡眼惺忪的臉,但我依然可以清楚斷定,她是個超級可愛的女學生,而且還是個外國人。


    白皙的肌膚加上深邃的五官。一對碧眼顏色如寶石一般,她吊起線條姣好的眉毛瞪著我。


    「你是……」


    女同學以流暢的日語說道。我聽了她的聲音則驚愕地顫抖起來。


    結果被嚇到的人不光隻是我。我跟這位睡迷糊的少女相遇,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你是……鳴櫻邸的……!?」


    她竟然就是我飛到這個世界最初訪問鳴櫻邸時,那位在屋裏大白天睡覺的睡帽少女。實際上我雖然隻看到了睡帽少女的臉一下子,但那麽有特色的長相是不可能看錯的。躺在科學倶樂部地板上抱著睡袋的,正是鳴櫻邸的睡帽少女。


    「是嗎……慢吞吞地到現在才敢出來,還踢了我這大美女一腳,你這個大蠢蛋。」


    睡帽女咬牙切齒地抱怨著,隨後突然把手伸入製服胸口。她所取出的玩意兒是幾張紙片。或者該說是上頭畫有奇妙圖案的符咒。


    「慢……慢著。為什麽你會有這個……!?」


    我臉色有點發青地退後到牆壁邊。


    都是我眼熟的符咒沒錯。跟洛高魔女擊退幼生體時使用的一樣。雖然不清楚這些符咒具備哪種能力,但我本能地感到事情不妙。


    睡帽少女舉起手,眼看就要把符咒扔向我了。


    就在這時,她身後響起了金屬聲。那是秋希拔刀出鞘的信號。睡帽少女猛然迴過頭,望著正采取拔刀斬擊姿勢的秋希。


    「你這家夥又是……?」


    睡帽少女確實大吃了一驚。


    秋希沒有迴答少女的質問。她依然不敢大意地保持準備動作,打量著睡帽少女。


    「你認識她嗎,夏目智春?」


    「不,也不算認識吧……」


    我有點難以啟齒地咕噥著。之前我曾闖入這位少女的寢室——這種話怎麽能說出口啊。


    睡帽少女沉默地交替比對著我們。


    「橘高秋希嗎……哼,你帶了一個很有趣的保鏢啊,智春。」


    少女以無奈的聲音喃喃說道,接著就把準備好的符咒收迴製服裏麵。


    她下半身纏著睡袋站起來,隨手摘掉頭頂上的睡帽。


    在昏暗的室內,頓時有光線蔓延開來。


    從睡帽下掙脫出來的,是一頭毫無任何雜質的的豔麗金發。


    「喔嗬。」


    秋希也很驚訝地挑起眉。我則發出「啊」的驚唿聲。原本散亂的拚圖碎片,終於在我腦中開始結合成一體了。如洋娃娃一般精致的五官。在鳴櫻邸沉眠的美少女。此外還有擊退幼生體的神秘符咒師。那些全都印象太過強烈,反而讓我很晚才發覺。她們打從一開始就是同一號人物啊。


    「……洛高的魔女……原來就是你啊。」


    我愕然地喃喃道。


    如螺旋鑽頭一樣波浪卷的金發,加上那對碧眼。


    身高隻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但因為頭很小,所以比例非常完美。盡管個子嬌小,卻讓人聯想起貓科的猛獸,是一名軀體顯得很有彈力的女學生。


    她端正的美麗臉龐浮現不悅的表情,接著歎了口氣。


    「你這家夥,該不會到現在才發覺吧。難怪我等了那麽久,也沒看到你迴鳴櫻邸……要是早知你是個大傻瓜,我那時就應該把你拖迴去才對……」


    「唔。」


    被她這麽一罵,我竟然無言以對。如果早點發現睡帽少女就是洛高魔女的話,就沒必要費那麽大力氣去找她了。


    至少科學俱樂部社辦的門也不會被砍成這樣!


    「算了。你暫時給我轉過身去,夏目智春。」


    金發女學生很疲憊地聳聳肩,對我如此命令道。


    「轉過去?」


    我依言背對她。眼前隻有稍嫌肮髒的空白牆壁罷了。


    「在我說好之前不準轉過來看喔。」


    「知道了,不過你為什麽……唔哇!?」


    「不是叫你不準偷看嗎,大笨蛋!」


    她瞪了隻稍微迴過頭一瞬間的我一眼,同時發出怒吼。沒想到那位洛高的魔女,正完全露出內褲,手中還拿著原本疊在椅子上的製服裙子。


    「真是失禮的家夥……你是變態嗎!?」魔女憤慨起來。


    「你才是變態吧,幹嘛不穿裙子?」我反駁道。


    「誰會穿裙子鑽進睡袋睡覺啊。那樣製服不就皺掉了!這點小事都不懂!」


    「我哪知道啊!誰會想到上課時間的學校內會有個內褲全露的女人,正常人想得到才有鬼!」


    就在我們進行很低級的爭吵時,魔女已經把製服穿迴去了。


    她臉頰泛紅,一臉不悅地用力坐在鐵管椅上。我有種奇妙的感慨,同時觀察著她的姿態。


    我們幾乎算是初次見麵才對,為何會有一種很懷念的氣息?是受到這個科學俱樂部社辦的影響嗎?


    秋希也默默觀察著這位魔女的模樣。


    「原來如此,她就是塔貴也說的魔女嗎……嚇了我一跳啊。」


    最後秋希終於感動地表示。


    「我還以為對方會是一個死板的老太婆哩,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魔法少女啊。」


    「魔法少女……嗯,確實沒錯。」


    聽了秋希率直的感想,我差點就爆笑出來。明明身材嬌小卻有如此茂密金發的美少女,還以符咒當武器。除了魔法少女外也想不出其他名稱了。


    聽了我們的對話,金發魔女一臉嫌惡的表情。她為了反駁我們正打算開口時——


    「嗯唔……」


    結果她的手機突然響了。魔女咂舌一聲取出手機。以女高中生用的機種而言,這台的外觀非常高科技。確認過來電者以後,她深鎖眉頭。


    「樋口嗎?是我。怎麽了?」


    「耶?」


    魔女叫出對方的名字讓我嚇了一跳。不,這裏畢竟是科學俱樂部的地盤,樋口又是倶樂部的部長,兩人會認識也是可以預期的。


    不過從魔女的口氣聽來,兩人又不像是單純的朋友。


    「又來了嗎……這迴還真快。地點呢?」


    就像間諜使用暗號接收情報一樣,魔女用特種部隊般的口吻說道。究竟是什麽事這麽嚴重啊?她的眉心都擠出深深的皺紋了。


    「時間不太夠了……也罷。總會有辦法的。」


    洛高的魔女邊歎氣邊掛斷電話,接著站起身。


    她以冷漠的表情迴頭望向我們。


    「抱歉,我突然有急事。晚點時候再談吧。」


    她徑自這麽宣告。


    秋希對此有了反應。她把刀收進袋子裏並重新背好。


    「我們跟你一起去,你不介意吧?」


    魔女一瞬間露出思索的表情。


    「哼……隨你們高興吧。這麽一來我就可以省去說明的工夫了。」


    我愣愣地聽著她們兩人的對話。我們跟你一起去——不知不覺之間,「我跟著去」也變成決定好的事項了嗎?


    「不過到底是要去哪裏啊……」


    「閉嘴,跟過來就是了。」


    魔女把長圍巾纏到嘴邊,同時這麽說道。


    她在社辦裏淩亂的紙箱到處翻找,最後取出半罩式的安全帽。


    到這時我才終於發現。她圍圍巾並不是為了耍帥或趕時髦,而是代替騎機車用的防寒口罩。


    「——要騎機車去?」


    在愕然的我麵前,金發少女從房間窗戶一躍而下。窗外剛好就是緊急逃生梯的轉角處,樓梯下則放了一輛機車,隱人耳目地偷偷停在那。那是輛年代有點久遠的義大利製速克達。


    喔嗬——秋希有點感動地俯視底下那交通工具。


    「擠一擠可以坐三個人吧。」


    「是啊。」


    洛高魔女平靜地點點頭。不行不行啦——我試圖反駁她們。怎麽想三貼都是違規的吧,況且我根本就不想坐那種東西。


    「先等一下,再怎麽說擠三個人上去——」


    「快上來。」


    魔女不由分說,踢起機車腳架便發動引擎。接著秋希也輕推我的背催促我。


    看來我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〇


    就是要說好聽話,這個魔女的騎車技術也實在稱不上高明。暴衝、緊急煞車、闖紅燈都好像是理所當然的。偶爾她還會超過馬路的中線,差點跟對向來車撞在一塊。


    這種經典的小速克達要載三個人,原本就太過勉強吧,屁股能保持在座墊上的就隻有魔女跟秋希兩人,我則是辛苦地蹲在速克達的尾部。此外前方還有鑽子狀的金發還是裝了日本刀的袋子什麽的,透過風壓與震動不停襲擊我的臉部。我能平安無事抵達目的地,幾乎已經是一種奇跡了。


    「到了。」


    魔女粗暴地停下速克達,將安全帽摘掉。


    我則是以近乎摔下來的方式下車,一邊鬆弛緊繃過久的手臂肌肉一邊環顧四周。


    這裏是位於住宅區邊緣的寬廣森林公園。在上班日的白天幾乎沒有任何訪客的蹤影。


    「這裏不就是一座公園嗎?為何要特地過來?」


    我忿忿地仰望著魔女。玩命蹲在速克達尾部被帶來的地方,竟然隻是平凡無奇的森林公園,態度會變惡劣也是情有可原的。


    然而她卻沒有答覆我,隻是從製服口袋掏出懷表,無言地盯著盤麵。看著她那不悅的側臉,我突然有一種非常懷念的感覺。


    這是在造訪科學俱樂部社辦後,已經出現許多次的既視感。


    眼前的這位金發少女,我似乎已經認識很久很久了——


    「……時間差不多了。」


    魔女收起懷表,如此喃喃說道。


    就在這之後,啪沙的振翅聲傳了過來。原本停在秋希肩上的貓頭鷹,像是突然察覺到什麽似地飛上天空。


    「黑鐵?」


    秋希仰望貓頭鷹同伴,表情變得很嚴肅。她打開肩上的皮袋子,取出裏麵的刀。那是黑漆跟紅漆兩挺不同的刀鞘——


    連預備刀都帶來了嗎——我愕然了,緊接著——


    「唔……」


    強烈的暈眩感襲來,我的膝蓋瞬間跪到了草坪上。


    原本還以為是有地震,或者上空突然有強風吹過——


    然而兩者皆非,那是一種仿佛整個空間都在晃蕩的異樣感覺。比嚴重的暈船還要難過好幾倍。我迴憶起小學時搭遊覽車遠足暈車嘔吐的往事——


    很類似這樣的感覺,我以前也曾體驗過。那便是從六夏的修女咖啡廳離開後,遇到天空顏色變質的異常現象。


    「怎麽了,夏目智春?」


    秋希俯瞰跪下去的我,詫異地眯起眼。她似乎沒有感覺到這股異變。至於另外一人,那位金發魔女的情況則是……


    「果然,你也能感覺到啊……智春……」


    她從製服懷裏取出無數張符咒,平靜地告訴我。聲音隱約有點哀憐我的意味。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你知道什麽……」


    我按著發出強烈疼痛的頭,瞪向那位魔女。不過她卻沒迴答我。


    「要來了——!」


    她以尖銳的叫聲警告道。


    在她話音未落之前,我們眼前的空間就開始搖晃起來。在那裏出現了透明的龜裂。變質的大氣仿佛被扯開了一道裂縫,裏頭浮現出巨大的影子。


    那是一隻顏色像生鏽銅像的怪物。


    跟任何我所認識的生物都不一樣。硬要說起來,或許比較接近山椒魚吧。


    它光滑的肌膚被黏液所包裹著。軀體生有岔開成兩條的尾巴,以及腳趾被蹼所覆蓋的六條腿!


    全長約等同一輛大型拖車,屬於兩棲類的怪物。不過它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才對啊。


    「——幼生體!?」


    我喃喃念著那家夥的名字,猛然朝魔女轉過頭去。她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地方會出現幼生體了。


    「喔嗬。這家夥真是……」


    秋希好像難以忍住笑意似地露出牙齒,自黑漆的刀鞘拔出刀,擺出上段攻擊的準備架勢威嚇那隻幼生體。


    「怎麽這種地方會有幼生體咧……!?」


    我則對手中舉起符咒的金發魔女背部問道。她無奈地聳聳肩。


    「天曉得。恐怕就連它自己也搞不清楚吧,使魔們就是因為失去了契約者,才會被稱為幼生體啊。」


    聽完魔女毫無感情的解釋,我隻能咬住嘴唇。


    所謂的失去契約者,就代表已經沒有人可以製止那隻怪物了。


    這座公園周圍是平靜的住宅區。倘若幼生體闖入民宅,很難想像會造成多麽嚴重的損害。此外如今失去機巧魔神的我,已經沒有可以阻止那怪物的手段——


    「……真有趣啊。你打算怎麽處理它?」


    跟焦慮的我相反,秋希用冷靜的聲音問道。


    魔女依舊麵無表情地仰望著幼生體。


    「阻止它肆虐,這家夥是異世界的生物。隻要這裏的空間恢複正常狀態,它就會消失了。」


    「……你的話真有意思,簡直就像在說這個空間現在全都異常了一樣?」


    秋希咧嘴露出猙獰的笑容。


    魔女則鬱悶地瞪著秋希迴答道:


    「你理解得真迅速啊,橘高秋希。不過,總之你也退下吧。別妨礙我——」


    這位名為洛高魔女的嬌小少女舉起了右手。她臉上的圍巾正隨風搖曳。


    她一頭鮮明的金發也迎風翻揚,無數符咒如下雪般在空中飛舞。


    那些符咒乘著風,附著在幼生體覆蓋了黏液的身體上。


    然而並沒有發生什麽事。幼生體做出甩掉身上蒼蠅的動作,搖晃起身體。隨後就打算朝魔女走過去。


    一瞬間——淡青色的火花,包裹了怪物的巨大軀體。


    如閃電般的光芒把大氣染成了青色,啪嘰啪嘰的爆裂聲響起。仿佛無法抵抗這種衝擊般,幼生體翻倒了,望著它的腳邊,我終於理解這是怎麽迴事。


    是電線。公園地下埋設的電線,偶然浮起到離地麵比較近的地方,而幼生體的巨大軀體則是運氣不好踩到了。


    接著那隻怪物,就因為觸電而受到損傷。


    這隻是單純的偶然嗎?或者出於魔女釋放的符咒攻擊?


    我雖然無法確定,不過,如果這是魔女的攻擊……


    那她符咒的能力就是——


    「原來如此,這就是魔女啊……難怪會引發大家的議論。」


    秋希愉快地喃喃說著。我反而不耐煩地迴望向她。


    「為什麽你好像一副沒事的樣子?」


    「沒理由慌張吧。何況,在這個時代還有跟龍戰鬥的機會,簡直就像做夢一樣。這種愉快的心情還真


    是久違了啊。」


    「龍……?」


    我抬望貌似巨大山椒魚的幼生體,臉上露出僵硬的笑容。硬是要說那家夥是龍,其實也不算太離譜。隻不過話說迴來,看到這種怪物還能開心,她的神經構造果然是我完全無法理解的。該說真不愧是龐克武士嗎?神經大條也該有個限度吧。


    然而,切換為戰鬥模式的秋希簡直是膽大包天。


    即使是看慣機巧魔神或使魔這些不合常理怪物的我,在近距離目睹幼生體,依舊會被它的壓迫感震懾。結果秋希第一次遭遇這種怪物的瞬間,就充滿了想要打倒對方的幹勁。甚至雙眼還閃閃發亮,一副跟緊張完全無緣的態度。


    「早知道會跟這種龐然大物交手,我就把冬櫻帶來了……也罷。」


    頭頂上有貓頭魔在盤旋,橘高秋希把手放在黑漆刀鞘的日本刀刀柄上。


    同時,幼生體的咆哮也響徹起來。


    當怪物因觸電而倒在地上掙紮時,金發魔女所放出的符咒也大半剝落了。盡管魔女取出新的符咒,但對於想灑在對方身上來說,這樣的距離太近了。


    於是魔女朝後跳躍,拉開跟幼生體的距離。


    恰好她背後有小朋友的遊樂器材。那是以水泥管狀的鋼管連結起來,類似立體方格鐵架的大型版。


    魔女抓著符咒,爬上方格鐵架,朝幼生體的頭頂施放符咒。


    四散落下的符咒,再度黏上幼生體的皮膚表麵。


    然而符咒的效果尚未發揮之前,幼生體的口中就吐出了某種東西。


    「唔——」


    魔女發出輕微的呻吟。隨後,她腳底下的遊樂器材就崩塌了。


    幼生體吐出的玩意兒是舌頭。長達十幾公尺,如鞭子一樣的舌頭——僅憑這一擊,便把魔女的立足點打得粉碎,被拋向空中的她完全無法反應,眼看就要摔向地麵。


    「唔……!」


    我的身體比思考先有了反應。踹向地麵猛衝出去後,我跑到了金發少女的正下方。正常狀況下這種距離根本來不及,不過平緩的下坡這時成了我們的得力友軍。我總算是勉強滑入她的墜落地點。


    「咕耶!?」


    結果少女的鞋底卻踩了我的側腹部一腳,讓我發出苦悶的叫聲。


    我猛然抬起頭,發現她像貓咪一樣在空中轉了半圈,最後穩穩地以腳底板落地。痛苦與屈辱迫使我趴在地麵上。難不成就算我沒跑來,她也可以毫發無傷嗎——


    盡管如此,她還是俯瞰腳邊的我……


    「辛苦了。」


    魔女傲然地對我微笑道。


    這當中幼生體依舊持續肆虐著。它揮動岔成兩條的尾巴,以巨大的腳踩凹地麵,伸出如鞭子般的舌尖,狙擊所有會動的目標。正在倒塌的遊樂器材被逐一破壞,攻擊到我們身上也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啐……」


    魔女粗魯地咋舌一聲,自製服口袋取出一枚戒指。那是一枚鑲著巨大紅寶石的古老戒指。金發魔女用嘴唇吻了戒指一下。


    瞬間,戒指上的寶石就四散粉碎了。簡直就像寶石所存在的力量都被她吸幹了一樣。


    「唿……」


    幼生體如巨大鞭子的舌頭,對準我們開始攻擊。


    金發魔女隻是毫無防備地站在原地不動凝望著這個場麵,於是我們兩人便被一起擊飛出去。


    ——當我以為結果會是這樣的瞬間,銀色的光輝在我們的視野內一閃。


    啪的一聲,肌肉遭到撕裂的巨響突然傳入耳中。鉛灰色的體液四散飛濺。被砍落的幼生體舌頭濺著液體,在地上激烈跳動著。


    隨後,在全身僵硬動彈不得的我眼前,那個舉刀緩緩站起身的人影是——


    「啊……秋希小姐?」


    我愕然地喊著她的名字。


    把即將飛來我們麵前的巨大舌頭斬斷,成功拯救我們的人正是秋希。這位身穿洛高製服的女劍士,手持愛刀佇立著。


    「——一開始不是說過了,今天讓我當你的保鏢,沒錯吧?」


    這麽說完後,秋希愉快地笑了。


    「托你的福,我才能享受到這難得的體驗——上吧,黑鐵!」


    巨大貓頭鷹跟隨她開始疾行。


    幼生體則以難以置信的敏捷速度迴旋過來,準備用巨大的尾巴掃倒秋希。結果秋希隻是舉起刀便擋了下來。


    尾巴自根部附近被斬斷,幼生體哭吼起來。


    生氣到發狂的怪物全身顫抖,以分岔尾巴剩下的那條,自秋希頭頂揮落。那種攻擊根本躲不過——正當我緊張到喘不過氣時……


    「秋楓·紅——」


    秋希的左手中,辦免了另一把收納在紅漆刀鞘裏的新刀。


    是。她的寵物貓頭魔替她把武器送過來。


    「拔刀!」


    銀光迸發。


    她左手所握的另一把刀,將自頭頂上襲來的幼生體尾巴一刀兩斷。


    這離譜到極點的光景,讓我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


    「雙……雙刀流……」


    秋希兩手握著完全出鞘的真劍,緩緩站了起來。


    分貧成兩條的尾巴都受到淒慘的攻擊,幼生體隻能倒向地上痛苦地掙紮。


    不過秋希的攻擊並沒有停息。那兩把刀像具備獨立意誌的生物般自在地操弄在她手中,將滿是破綻的幼生體砍得四分五裂。


    「那家夥……真的是普通人類嗎?」


    用愕然口氣這麽喃喃說道的,是那位金發魔女。


    我很能理解她想要這麽說的心情,畢竟幼生體的力量是可以跟機巧魔神抗衡的。結果這樣的怪物,卻被根本不是前操演者的普通人壓製。簡直就像做了一場惡夢一樣。


    這場戰鬥繼續拖下去,就變成秋希一個人在虐殺幼生體了——當這種氣氛逐漸蔓延開來時……


    「時間到——」


    魔女再度拿出懷表,似乎鬆了口氣般喃喃說道。


    頭昏眼花的感覺再度襲來,我當場遮住雙眼。


    空間本身就像地震一樣搖晃著,我能感覺出大氣正在變質。曾一度混合在一起的兩個世界,如水跟油一樣分離開來。就這種現象所影響,滿身是傷的幼生體巨大身軀,也逐漸失去實體消滅了。


    等異變終於完全平息,現場隻留下被怪物破壞的痕跡。


    被踏得亂七八糟的草坪,殘破不堪的遊樂器材。


    至於依然舉著雙刀,正在調整唿吸節奏的秋希——


    「已經結束了啊……真是難得的體驗。」


    她用完全不像是才剛激烈戰鬥完的冷靜口吻說道,並靜靜地把刀收迴去。至於貓頭鷹黑鐵,也無聲無息地降落到她的肩膀上。


    真是沒辦法——金發魔女歎了口氣。


    我冷靜地凝望著她將圍巾重新纏好的模樣。


    脆裂的寶石掉在她腳邊,正發出微弱的光芒。這件古老的飾物,裏頭儲存了前任主人的運氣,如今應該都被她吸幹了吧。


    「——食運族。」


    我喃喃道出這個簡短的單字。


    金色的長卷發搖曳著,被喚為魔女的那位少女緩緩轉過身。


    「你剛才使用了儲存在寶石裏的大量運氣吧——為了自幼生體的攻擊中保護我。因此我才會那麽幸運,剛好被也在現場的秋希所救——」


    我以缺乏抑揚頓挫的聲音說道,金發少女則隻是默默聽著。


    在離我們稍遠之處,秋希也很感興趣地觀望著我們。


    我長長歎了口氣。


    「至於你所使用的那些符咒,可以讓被貼上的對手充滿負麵的運氣……你透過這種『食運族』惡魔的能力,自己一個


    人保護這個世界免受幼生體的傷害——對吧,阿妮婭。」


    我以自己也不敢置信的心情,唿喚著那個懷念的名字。


    中歐小國來的交換留學生。黑科學專家。年僅十歲的天才少女。鳴櫻邸的暫住者。此外還是——『食運族』的惡魔。


    「怎麽……你終於發現了嗎?」


    被稱為洛高魔女的少女,輕蔑地這麽說著,臉上露出微笑。


    我應該要更早想到這點才對。沒錯,早在鳴櫻邸看見她熟睡的那時候——就跟嵩月比我早三天飛到這個世界一樣,阿妮婭也比我早飛來。隻不過卻是飛到了五年以前的時光——


    她曾經是十歲的年幼小女孩,但如今已成長為高中生站在我麵前了。


    「好久不見了,智春……不過話說迴來,對你而言——跟我分別隻是兩天前的事吧。」


    幾乎已經跟我同年紀的她,露出仿佛在遙望遠方的眼神這麽說道。


    「你真的……是阿妮婭嗎?」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口中冒出的話,隻能愣愣地搖著頭。


    「我就是阿妮婭·福爾·切·索梅西爾·米克·克勞珊布爾希。」


    鮮紅的圍巾與金色長發隨風飄逸,阿妮婭悠然地挺起胸膛。


    接著她拉開嘴唇兩端,露出潔白又長的犬齒給我看。那便是曾幾度咬住我的胳臂,兇狠吸走我運氣的惡魔之牙。


    「五年……我等了好久,智春……」


    十五歲的阿妮婭,福爾切,這麽說並對我露出溫柔的微笑。


    她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身姿美到令人無法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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