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那些白大衣男子是誰,秋希並沒有要過問我們的打算,相反地,她熱情地把我們請到了她家去——或者該說是強迫帶走吧。


    「請進請進。我爸媽到年底為止都待在國外,家裏就隻有我跟冬琉,請不要客氣。」


    秋希讓貓頭鷹停在肩上,開朗地笑著說道。


    橘高家的建築物是跟道場合而為一的木造平房。一條長長的走廊麵對中庭,中庭則是種植鬆樹的日本庭園,氣氛就像古裝劇裏諸侯住的宅邸一樣。


    盡管是古老的房子,不過打掃跟保養都沒有怠忽,並不會給人陳舊的印象。清新的榻榻米聞起來也很舒服。


    「……打擾了。」


    雖說是半推半就,不過都來到這了也不好意思說要迴去,我依命褪下鞋子,嵩月也無言地照做,恭恭敬敬地將剛脫下的鞋子整齊擺好。


    看著嵩月的動作,秋希微微皺起眉。


    「——請問,你的雙親是去旅行嗎?」


    感情真好哩——我接著說道,但秋希卻不知為何笑著聳聳肩。


    「他們是去東南亞某國的陸軍進行實地指導。包括刺刀戰技與格鬥術,還有其他一些有的沒的。」


    「……」


    早知道就不問了,我有點後悔。本來以為現代劍術什麽的早就不流行了,結果需求還是存在啊。


    秋希帶我們到一個有坑式暖桌的房間,然後就無言地打量正襟危坐的嵩月好一會兒。


    「——請暫時不要動,恕我失禮了。」


    說完,她便徐徐解開了嵩月製服的領帶。在愕然的我麵前,秋希又將嵩月製服外衣的鈕扣從上開始解掉。


    「耶?耶……?」


    嵩月一臉混亂表情、全身僵硬。秋希並不理會她,隻是一把拉開嵩月的製服領口。


    「呀啊……!?」


    雙峰即將露出來的嵩月,慌忙伸手遮起重要部位,而秋希又以熟練的動作把什麽東西插了過去。


    我看到嵩月的腋下露出那玩意兒的前端,原來是有小液晶熒幕的細長電子儀器。


    「溫度計……?」


    秋希唐突的行動,似乎讓嵩月失去了抵抗的機會。嵩月不知所措地保持端坐的僵硬姿勢,終於,溫度計發出短促的「嗶」電子音。


    「唿……果然啊。」


    拔起溫度計瞥了一眼,秋希咕噥道。


    她讓我看的液晶畫麵上,顯示出令我不禁輕聲叫苦的數值。我抬起頭,剛好跟表情就像小孩子惡作劇被父母發現般的嵩月視線交會。


    我輕輕歎了口氣。以嵩月的性格,就算身體有點不適,在我麵前也會設法隱瞞起來吧——


    「卅八點五度……?」


    「你都沒發現嗎?我猜應該從早上樣子就不大對勁了吧。」


    被剛認識的秋希如此指責,我無言以對。隻能默默搖搖頭。


    「——喉嚨腫起來了吧?有咳嗽嗎?關節會不會痛?」


    在極度沮喪的我身旁,秋希正熟練地診斷起嵩月的病情。嵩月依然敞開著製服,任憑對方觀察喉嚨裏麵。


    「看起來不像是流感哩,嗯,是過度疲憊嗎……你叫……嵩月奏對吧?你這幾天是不是沒有睡覺?」


    「啊……沒那……」


    嵩月堅強地搖著頭。但秋希隻是麵無表情地對我一瞥。


    「是男朋友都不讓你睡嗎?」


    「?」


    那是什麽意思——嵩月不解地偏起頭。秋希湊近嵩月的臉,對她附耳說了些悄悄話。


    「……!」


    嵩月的臉頰像爆發一樣通紅起來,同時用力搖頭。大概是發燒的緣故,眼眸還有點濕潤。秋希看到嵩月的反應不知會做何感想。


    「哼——」


    秋希用明顯狐疑的目光瞪向我。天大的冤枉啊,然而隨便辯解反而會讓氣氛變得尷尬,所以也不能順口編個理由。沒察覺嵩月在發燒確實是我不對,被對方輕蔑也是理所當然的,於是我選擇放棄抵抗。總之,我的麵子現在一點也不重要。


    「好好睡兩、三天就會退燒了吧。在那之前你就住我家。」


    秋希將裝了水的玻璃杯與感冒藥遞給嵩月,如此說道。嵩月似乎很吃驚地瞪大濕潤的眼。


    「歎,可是……那樣的話——」


    「要我把尚未痊愈的病人趕出去?要是有什麽萬一,我可會良心不安的。反正我家空房間多得是。」


    秋希不由分說地告知我們她的決定。那絕非高壓式的口吻,但這個人總是隱約散發出他人難以違抗的氣氛。這點也跟冬琉會長很像,不,或許應該說是冬琉會長很像她吧。乍看下,外表是個龐克族武士,但果然是冬琉會長的姐姐沒錯。


    「啊……那夏目同學……」


    嵩月不安地望向我。嵩月在橘高家借住的話,我就得孤單一人了,她大概是擔心這個吧。


    「不必管我沒關係。」


    我邊說邊搖搖頭。趁現在返迴學校,還可以確認這個世界的智春住址,最壞的情況,也不過就是在學校多過夜一晚罷了。


    然而秋希卻發出「哦」的聲音轉頭望向我,開門見山地說:


    「你不一起住下來嗎?」


    「不好吧,那樣太麻煩你了。」


    心中湧起類似罪惡感的奇妙情緒,我對秋希的話搖搖頭。我並不是對她本人有意見,而是希望盡量不要跟秋希扯上關係。這才是我真正的想法。


    畢竟「第二輪世界」裏名為橘高秋希的女性,是操緒前一代的《黑鐵》副葬處女,在耗盡靈魂後消滅了。光是知道這點,我就覺得跟活生生的秋希相處很痛苦。她對人如此親切,更叫我難受。


    然而秋希對我的感傷毫無所覺,指著嵩月說道:


    「我是為了她才說的。明明女友都生病需要人照料了,你還把她單獨留在陌生人家裏,豈不是折磨她嗎?」


    「這個嘛……呃,或許是這樣吧。」


    我若無其事地轉過頭,跟眼陣濕潤、對我凝望不放的嵩月四目相交。把本來就很怕生的她單獨留在別人家裏,確實會讓我有點過意不去。


    真沒辦法啊——歎了口氣,秋希見狀咧嘴一笑。


    「那就說定了。不過請你節製性行為喔。」


    「就算你不提醒我也不會去做那種事!」


    突然胡說八道什麽啊,我慌忙反駁她。然而……


    「為什麽?你的女朋友很有魅力啊。」


    秋希盯著嵩月製服的胸口,感覺很不可思議地問道。被她用這種直接了當的方式質問,我還真不知如何是好。


    「都說了嵩月不是我的女朋友啊……」


    我用最簡單的方式迴答對方。更正確地說,不但不是我女朋友,昨晚我才被她拒絕哩。


    「所以你讓不是你女朋友的人幫你做便當,還跟她一起蹺課?」


    唔,我沒話可說了。


    「那、那是因為……」


    秋希臉上浮現非常意外的表情,很嚴肅地繼續問我。


    「嘖嘖,所以該稱唿你為女性之敵嗎?」


    「拜托不要,關於這點,我們是有一些苦衷的……」


    我努力試著解釋,但……


    「所以你討厭她羅?」


    秋希完全沒在聽我辯解。這迴我很難得地堅定搖頭。


    「不,沒那迴事。」


    「既然如此,就是喜歡她羅?」


    秋希過於直接的提問方式讓我無言以對。她為何能這麽認真地問別人會害臊的隱私哩?而且還在兩位當事者的麵前?


    這時她似乎把我的沉默當作是肯定的意思。


    「所以說,你們可以開始交往


    了。我對這種不明不白的曖昧最討厭了。」


    「管得也太多了吧……」


    「你也覺得這樣很好不是嗎?」


    在轉瞬間封殺我的反駁後,秋希重新轉向嵩月那邊。


    嵩月就像怯懦的動物般,肩膀猛然顫了一下。


    「我不……願意。」


    她終於以滿懷歉意,但卻斬釘截鐵的口氣迴答道。


    盡管這是我預料內的答案,但還是感到有點沮喪。我在不到一天內被拒絕兩次了,有夠難受的。而且這迴的用詞還非常明確。


    然而嵩月接下來的話,卻跟我想像得不大一樣。


    「我不願意……在這種情況下隨便決定這種事。」


    哦——秋希訝異地交叉起雙臂。


    「那麽,要在哪種情況下才能決定哩?」


    「咦?啊……當操緒同學在的時候。」


    大概是沒料到會被追問吧,發燒的嵩月用夾雜著苦澀的口吻迴答。秋希似乎可以接納地點點頭,這迴又轉向了我。


    「那位操緒,就是你真正的女肌友羅?」


    「不是。」


    秋希的問題雖然唐突,我卻毫不遲疑地立刻答覆。即便操緒本人也在這,我一定也會說出同樣的答案吧。搞不好還會捧腹發出爆笑。


    「那家夥不是你以為的那樣,她就是所謂的青梅竹馬,或者類似背後靈之類——」


    「喔嗬。」


    秋希靜靜地聽我說明,還一邊點點頭。


    「所以是劈腿羅……果然你是女性之敵啊。」


    「為什麽結果會變這樣啊!?」


    老實說她根本沒理解我的意思。多少聽一下別人說什麽,行嗎?


    「也罷。喂,女性之敵。」


    「你真的要用那名字叫我喔!」


    「不是因為你很肮髒嗎?」


    「是你一直抹黑我吧!」


    「笨蛋。我是在說你身上的繃帶很髒啦。」


    秋希指著我的手臂。我恍然大悟地低頭看自己的雙手。這是我們來這個世界前所發生的事。當嵩月的非在化發作時,我為了照顧她而受到了燙傷。


    「從你的樣子看,應該沒辦法碰水洗澡吧?製服大概也好幾天沒換洗了?」


    「啊……這麽說起來……」


    被她一提,我才察覺自己的襯衫袖口髒髒的。由於是不會出汗的冬天所以並不怎麽在意就是了,但的確很難算是整潔。仔細想想,穿這套衣服已經東奔西跑好久,又卷入戰鬥,甚至一口氣飛到異世界。衣服不會弄得髒兮兮才怪吧。


    「像你這種髒鬼還敢在病人身邊打轉,真會添麻煩。我去放熱水,你等會兒先洗個澡吧。換洗衣服我會幫你準備。我們家的浴室泡起來很舒服喔。」


    「……泡起來很舒服嗎?」


    「你這家夥,應該是在想像糟糕的畫麵吧。」


    「我才沒有!」


    秋希一臉認真地問道,我拚死搖頭否認。她看到我的反應,似乎很愉悅地露出微笑。


    「開開玩笑嘛。」


    那種口吻一點也不像是開玩笑吧,我無力地歎了口氣。不過就在我鬆懈下來時,秋希抓準時機湊近我耳邊悄悄說道:


    「但是等你洗完出來,你可要老實讓我問個痛快喔。總感覺你們這一對的故事很複雜哩。」


    她這番話就像剌入我肋骨間縫隙的刀刃一樣,我隻能點頭說好。


    〇


    橘高家的浴室豪華程度足以媲美溫泉飯店,也難怪她會如此自豪。浴槽大到可以練習蛙式,甚至還備有三溫暖。


    「……」


    將這數日汙垢洗去後感覺舒服多了的我,正恍惚地望著充斥水蒸氣的天花板。與清澈的熱水剛好成對比,此刻我的心情混濁又沉鬱。我們所處的狀況,究竟該怎麽跟秋希說明才好?光是想到這點我就很沒勁。畢竟就連我自已都不是很能理解事情的經過啊。


    包括完全不見蹤影的操緒。


    如今依舊去向不明的阿妮婭。


    建立在潮泉家宅邸舊址的超巨大設施,以及這個世界的嵩月被卷入的什麽超弦重力爐事故。


    據說是這個世界的夏目智春女朋友,那位洛高的魔女。


    最後就是在圖書館襲擊我們的白色大衣男子們——


    再把其他一些小事舉出來就數也數不玩了。在這不到一天時間湧上來的,全都是我難以處―理的超棘手麻煩事。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能什麽也不想,就這樣直接放棄。個性認真的嵩月會煩惱到在發燒中入睡,老實說我還滿能理解的。


    「話說……為何我會到橘高家的浴室泡澡啊?……咳咳……」


    臉有一半沉入了熱水裏,我在口中喃喃自語著。


    在那邊的世界,我們才剛跟冬琉會長搏命戰鬥過,距離現在不到兩天。


    然而,我現在卻莫名其妙跑到她家洗澡。盡管明白這是兩個不同世界所發生的事,但我還是很難切割清楚。


    為了跟已經消失的秋希重逢,炫社長不但背叛我們,還殺了從這個世界過去的另一個我。協助社長的冬琉會長,也破壞了瑤的機巧魔神《白銀》,殺害朱裏學姐,甚至——


    「……」


    為了成為機械驅動的惡魔活祭品,冬琉會長自願把自己封印起來。


    我迴憶起她在祭壇中逐漸消失的身影,心情變得非常哀傷。


    她將獨自一人被閉鎖在不知名的空間中,為了操演者耗損自己的靈魂。


    為何冬琉會長會做出這種選擇——不過不論怎麽思索,我都無法理解。


    「……噗哈。」


    終於我沒力氣繼續想了,我把臉浮出水麵喘了口氣。


    就在這時,我突然察覺到一點一既然這裏是橘高家的浴室,那冬琉會長也必然會在這裏洗澡吧?


    霎時,我腦中所浮現的影像,是漂浮在機巧魔神內部膠囊的冬琉會長裸體。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充滿震撼力的畫麵,至今依舊清楚烙印在我的腦內。


    盡管我絕對不是在想什麽下流的事,但依舊有種不自在的感覺,我再度將臉沉入水中。就在這之後……


    「水溫如何?」


    突然有人在我的頭頂上以武士般的口吻說道,我驚得心髒差點停了。我趕緊站起身,但又因腳底滑了一下而跌在浴槽裏。


    「噗哇……!」


    「怎麽啦?」


    從頭頂上換氣窗傳來的,是秋希的說話聲。她人在屋子的中庭那邊,看來是因為關切我,所以特地跑來看看情況。


    我又聽到啪沙啪沙的振翅聲,隻見窗框上停了一隻貓頭鷹。


    雖說小小一隻鳥不可能具備如此高等的智慧,但我總覺得它是在監視我,心情無法平靜下來。


    「沒事……水很舒服,多謝你。」


    我勉強迴答道。是嗎——秋希頗有同感地說了一句。


    「你待會要穿的衣服已經放在脫衣間了。基本上是男裝。放心。」


    「男裝?」


    應該是秋希父親的衣物吧,我歪著腦袋思索。


    「那是從我鄰居一個廢物的衣櫃裏借來的。我已經負起責任清洗過了,衛生方麵你不必擔心。」


    「廢物……等等,耶!?」


    住在橘高家隔壁的男子?從那番話所察覺的事實,令我有點狼狽。


    那不就是洛高科學社社長——炫塔貴也嗎?剛好是那個家夥的衣服!?


    在第一輪世界殺死另一個我的那家夥——!?


    慢著慢著,我本人並不會被這個世界的他怎麽樣,況且他的衣服也沒罪啊……隻不過,我的心情還是非常複雜


    。


    再怎麽說,我也能理解為此去責備秋希完全是搞錯方向。算了,沒必要想太多,就這樣吧。


    「呃,真是太感謝你了。」


    為了改變話題,我對秋希表達了謝意。仔細想想,我才跟她剛認識她就一直照顧我。結果秋希卻發出詫異的聲音。


    「喔?你謝什麽?」


    她直接了當地反問我。


    「呃,包括很多事,例如在圖書館救了我們等等。」


    「啊啊。那根本沒什麽。你要謝就謝黑鐵吧。」


    秋希的笑聲隔著窗戶傳進來。


    「黑鐵?」


    這詞匯以前我聽過太多次了,因此忍不住轉過頭去。


    「嗚哇!?」


    啪沙——我被恰好在用力拍打的翅膀嚇了一跳,一屁股坐到了浴槽底。


    簡直是嚇死我了。這樣對心髒很不好。那隻鳥以寵物來說不會太大了嗎?


    「這孩子就叫黑鐵哩。是它說要去幫助你們的。它似乎很喜歡你的樣子。以前明明就對我以外的人都不怎麽親近啊——」


    「呃喔……」


    或許她是想鼓勵我,但很遺憾,我一點也不開心。被這種猛禽類看上了,簡直跟被詛咒是一樣的意思吧?


    我望著倒映在浴槽水麵上的巨大貓頭鷹影子,歎了口氣,結果剛才已經要離開的秋希好像又折了過來。


    「對了,你自己一個人有辦法洗身體嗎?」


    「耶?」


    「你手臂好像受傷了,要不要我幫你擦背?」


    「啊、喔……耶!?」


    原來是那個意思,我終於懂了,不過慌張的反應也慢了半拍。


    「不不不,這個傷已經治好了。」


    我尖聲尖氣地叫道,窗戶另一頭又傳來愉悅的笑聲。


    「我知道了。好吧。你慢慢泡吧。」


    說完秋希的氣息終於遠去。難不成她又是在開玩笑嗎?我深深歎了口氣。身為普通人的我,真是難以理解那個龐克武士的想法。


    無意間往頭上的窗子望去,貓頭鷹依舊停在原地沒走。那家夥看來似乎是真的滿喜歡我的。不過它還真是隻冷漠的鳥啊。隻是以缺乏情感的眼珠子俯瞰底下,讓全身赤裸的我感到心神不寧。如果可以我真想趕跑它,不過運氣不好或許就會演變成戰鬥了,老實說我沒把握能打贏那家夥。


    真受不了,我搖搖頭,為了離開水中而將手放在浴槽邊緣。就在這時……


    「哎呀……黑鐵?」


    這迴換脫衣間那有聲音傳來了。


    對這個很耳熟的說話聲,我渾身毛發都倒豎起來了。盡管音質跟秋希很像,但這個更具常識也更有女人味的口吻是——


    冬琉會長的聲音。


    「還想這種時候浴室怎麽會有熱水,原來是姐姐在洗澡啊……?」


    浴室門流暢地拉開了,冬琉會長走了進來。她除了拿了一條毛巾之外,全身是一絲不掛。身材確實滿有武術家的樣子,背脊直挺挺地。盡管個子老實說是偏小的那類,但姿勢卻很端正,所以看起來感覺身材不賴。這沒有贅肉的結實體型,不自覺奪去了我的目光。她那剛運動完微微滲著汗的肌膚顯得莫名嬌媚。


    「嗄……」


    我慌忙將幾乎要噴出喉嚨的尖叫咽了迴去。我再度將半張臉沉到水底下,采取背對冬琉會長的姿勢。自己明明是泡在熱水裏,卻遏止不了持續湧上的寒意。


    來這間宅院的時候,我已經做好遲早會跟冬琉會長碰麵的覺悟。然而,我根本沒料到會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啊!?


    看來都是黑鐵停留在窗框上的緣故,冬琉會長把我誤認為秋希了。浴室內充滿水蒸氣也算是我運氣好吧。


    然而要是我的身分曝光,這迴就真的會死在冬琉會長手上了。在浴室跟最終大頭目遭遇,突然以死亡收場?這種結束的方式也太可笑了吧。對於在另一個世界拚命幫我逃脫的環緒姐也感到很過意不去。


    「不過,對我來說剛好。練武完就很想泡個澡。尤其是這種季節。」


    冬琉會長完全沒注意我的動搖,坐在蓮蓬頭前悠閑地洗起身子。接著,她轉頭朝向沉入浴槽裏的我。


    「對了,姐姐,你擅自把給客人用的毛毯之類拿出來了吧。」


    「唔……」


    我差點因為喝到熱水而嗆起來。


    「難不成,你又撿了什麽奇怪的東西迴來嗎?例如流浪貓狗或烏鴉之類的。不要再收留動物啦,不然我又得到處去找願意收留它們的人家。」


    「唔唔……」


    難怪秋希會這麽親切地帶我們迴家。原來她從平常就是這種作風啊。也就是說,我跟嵩月的立場就跟流浪狗差不多。


    冬琉會長用鼻子小聲地哼著歌,同時拿洗發精搓出泡泡。


    她這種無防備的模樣我當然是第一次見到。在家人麵前也太大意了——不,或者應該說,這才是原本的她吧。不是能幹的學生會長,也不是揮舞巨大日本刀的前操演者,而是與十幾歲少女年紀相符的姿態。老實說,我甚至覺得她有點可愛。


    結果這時,冬琉會長對突然放鬆下來開始胡思亂想的我說:


    「——姐姐,可以把洗發精拿過來嗎?這瓶好像用完了。」


    她指著浴槽附近的一個容器,語帶要求地表示。


    慘了,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為了要將洗發精容器交給她,我就必須從浴槽裏露出臉部。浴室的水蒸氣再怎麽多得誇張,在這種近距離下,隻要她轉過頭就鐵定會穿幫。而且話說迴來,就算我無視她的要求,結果也會一樣。


    「咕……」


    我下定決心轉向冬琉會長。真是好狗運,她的臉剛好對向牆壁那邊。我忍住她那曲線姣好的臀部所散發出的強烈吸睛力,抓起洗發精的容器,以冰壺選手的動作投擲出去。


    被我扔出的洗發精容器在潮濕的磁磚上滑動,剛好停在冬琉會長的腳邊。謝謝——冬琉會長喃喃說著,把瓶子拾了起來。


    撐過最大的危機,接下來就隻能靜待好機會。


    等她開始洗頭了,我趕緊離開浴槽。洗頭時眼睛是無法睜開的,要逃出浴室就隻能趁現在了。


    我為了不引起她注意,刻意緩緩從她的背後通過。


    「哎呀……姐姐,已經泡夠了啊?」


    冬琉會長冷不防向我攀談起來。我嚇得停下腳步。緊接著。


    「真是剛好。順便幫我剝掉ok繃吧。」


    頭發上滿是泡泡的她,用手指著自己背部。


    「耶耶!」


    我不禁叫出聲音。


    「什麽嘛,鬼吼鬼叫的。」


    冬琉會長噗哺笑了起來。


    我拚死按捺住內心的動搖,反複深唿吸好幾遍。在冬琉會長的左肩胛骨附近,確實貼了好大的四方形ok繃。大概是練武時受傷的吧,白皙肌膚上留下的擦傷痕跡光看都覺得痛。


    「你看,就是昨天你幫我貼的那塊。我自己果真摸不到哩。」


    說完她試圖把手伸到自己的背部。


    她本人可能根本沒自覺,不過這個姿勢非常誘人。


    從她那毫無防備的腋下縫隙,可窺見份量意外充足的渾圓膨起,這讓我內心更加動搖了。被洗發精的泡沫遮掩得若隱若現,反而顯得誘人。


    靠近這種狀態下的她雖然有抗拒感,但這時無視她的要求感覺會有危險。因此我隻好無奈地走向她,對她嬌小的背部伸出手。


    然而ok繃在濡濕的肌膚上黏得緊緊地,沒那麽簡單就可剝除,當我不得不以雙手同時奮戰時「等一下,秋希,不要亂摸!討厭啦!」


    「唔唔……」


    不對,我不是故意的_我在心底拚命道歉。就在這陣混亂之中,我終於成功取下了ok繃,然而就在我鬆了一口氣之後……


    「謝謝。呃_蓮蓬頭,蓮蓬頭……?」


    「哇……等一……」


    冬琉會長打開蓮蓬頭,一口氣衝掉洗發精泡泡,為了拿護發乳的瓶子而轉身把手伸過來。


    「……」


    看到以不自然前屈姿勢愣愣站著的我,她全身動也不動了。


    仿佛時間被停住的寂靜降臨。腳底在潮濕的磁碑上滑動,我緩緩向後退。這時在我的腰際,原本纏住的毛巾又「啪沙」一聲滑落。終於……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跟冬琉會長同時發出尖叫。


    即使正在尖叫,冬琉會長的反應依舊很迅速。她彎著腰揮出上勾拳,精準命中我的心窩,我發出了痛苦沉悶的聲音,當場向前倒下。


    由於想撐住身體,我無意識地將手向前伸。理所當然地——那裏有冬琉會長滿是泡沫的胸前隆起。


    手掌上傳來美妙的彈性,我頓時渾身僵住了。但隨後臉部又受到對方以掌底托擊,讓我整個人往後方彈去。為了對仰躺倒地的我施展最後一擊,冬琉會長站起身……


    「搞什麽,你這家夥,是誰!?」


    「不、不是那樣的。這是誤會……我隻是聽秋希小姐的話進浴室洗澡而已,絕不是……為了……看冬琉會長……」


    我慌忙撐起上半身。仰望站在我正前方的冬琉會長身影——


    「不準看——!」


    她的迴旋踢在我的頭部側麵炸裂,我因此失去意識。


    至於見證這壯烈光景的貓頭鷹,就隻是默默地俯瞰著。


    〇


    「……大致情形我已經明白了。」


    數十分鍾後,我腫脹的臉一邊接受冰敷,一邊端坐在橘高家的待客間上。正在俯視我的是身穿道服的橘高冬琉。她手上抓著一把自袋中取出的竹刀。剛洗好澡的頭發也沒有擦幹,就這樣對我露出緊繃僵硬的表情。


    秋希則拚命忍住笑意,望著正在對峙的我們兩人。


    「沒先確認在浴室的人是誰,這點我也不是完全沒有責任,我為了把你踹飛的事向你道歉。」


    冬琉會長瞪著我,以不甘願的口吻說道。


    「……除了踹飛我以外,還騎在我身上狠狠揍了好多下,甚至使出了關節技……」


    「你很羅唆耶!」


    對著忍不住酸起她的我,冬琉會長以竹刀敲打牆壁迫使我閉嘴。


    這更讓人明白她心中的怒氣未消。在自家浴室遭遇陌生男子,還被對方看到裸體。如果運氣不好,我可能就會被那把大到離譜的日本刀砍死了,能挨一頓打就收拾事情,搞不好還算好的。我這麽想著,同時歎了口氣。隨後——


    「話說迴來,我都還沒聽到你的感想哩。」


    秋希毫無前兆地這麽問道。


    「感想?」


    冬琉會長太陽穴的青筋頓時跳了起來。這位目無法度的龐克武士,似乎對於故意激怒妹妹感到樂在其中,露出了不懷好意的微笑。


    「意外吧?冬琉是穿了衣服後顯得很苗條的類型喔。實際上她的身材很火辣吧?」


    「不……水蒸氣跟泡泡太多了,所以我什麽也沒看到……」


    感覺到冬琉會長如刺般的視線,我勉強擠出親切的笑臉迴答道。這裏要是答錯了,我就會有殺身之禍啊。不過秋希聽完卻唿唿地笑了起來。


    「她腰肢的曲線很讚吧。」


    「啊,那點的確……」


    我不經意泄漏出真心話。不過,說這個應該無傷大雅吧。


    冬琉會長露出想發飆又不能發飆——那種恨得牙癢癢的表情瞪過來。


    「說夠了沒!全都給我忘了!」


    「……可是,要說被看到裸體,雙方都一樣吧,我覺得也不必那麽生氣。」


    秋希淡淡地指出事實。冬琉會長這時「唔」地倒吸一口氣。


    「真要說的話,罪魁禍首應該是姐姐才對!為什麽你不先把撿迴這家夥的事告訴我啊!」


    「因為怕你又會生氣啊。」


    憤怒的矛頭轉向了秋希,但她依舊事不關己地聳聳肩迴答。


    冬琉會長不解地偏著腦袋。


    「為什麽我會生氣啊?」


    「之前我檢迴阿蟒時,你不就很火大?」


    秋希以鬧別扭的口氣說道。冬琉會長則愕然地顫抖著肩膀。


    「把從動物園逃出來的蟒蛇帶迴家——任誰聽到了都會生氣啊!」


    原來還發生過這種事。


    「阿蟒很可愛啊……」


    「問題不在它可不可愛!」


    冬琉會長揮舞竹刀大叫道。這人在家裏一樣是個勞碌命哪,我對她投以同情的目光。這時她劇烈上下著肩膀喘氣,突然頭轉過來狠狠瞪著我。


    「對了,你,好像知道我的名字吧?所以你是洛高生?幾年級?」


    不知何時,她切換到偵訊模式了。慘了,我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啊……大概是二年級吧。」


    「大概?你連這都不確定嗎?」


    她的質疑很有道裏。我稍微遲疑了一會兒。


    「是啊。呃,恕我冒昧問一下……你記不記得夏目智春這個名字……?」


    「夏目智春?」


    冬琉會長的眼神迷茫起來,像是在迴溯模糊的記憶。


    「對喔,難怪覺得這名字很耳熟。你是夏目直貴的弟弟吧。」


    秋希代替妹妹迴答道。


    「耶!?」


    她口中冒出那個意料外的名字,我頓時陷入混亂。


    說起夏目直貴這名號,應該是「第一輪世界」的夏目智春跑到「第二輪世界」後所使用的化名,因此秋希不可能會知道這名字。假使她也知道這名字,那可能性就隻有一個——這個世界的智春,真的存在一位叫夏目直貴的哥哥。


    這個世界的夏目智春,有一位貨真價實的哥哥……


    此外,秋希也知道他的事。


    「你認識我老哥?為什麽?」


    「也沒什麽,因為他是塔貴也的學長啊。就是在洛高建立科學倶樂部的家夥吧?」


    秋希對皺起眉頭、板起臉孔的我淡淡答道。


    「科學倶樂部……!?」


    那是什麽鬼?果然不隻是「第二輪世界」,就連這裏,那家夥都要建立奇怪的組織嗎?


    不——不對。


    我把順序搞反了。「第二輪世界」的「科學社」,應該是模仿這個世界的「科學俱樂部」


    才對,創立科學社的理由是研究黑科學——亦即要解開惡魔的能力之謎。然而……


    這麽往前推論下去,那他設立科學俱樂部,又是為了什麽?


    「……姐姐。」


    不知為何,冬琉會長對陷入沉默的我很擔心,開始勸阻秋希繼續說下去。秋希也意外坦率地承認自己的不是。


    「啊啊,抱歉。我太沒神經了。」


    「咦,請問你是指?」


    我不懂她為何要向我道歉。結果秋希卻悲傷地眯起眼。


    「他已經不在這個人世了吧?」


    「……不在這個人世了?」


    誰?難不成她說的是夏目直貴——?


    這意料外的發展讓我有點措手不及。結果,那個名叫夏目直貴的男子,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死啊?


    「事情已經過了一個月了吧……真是天妒英才啊。也因為這件事,塔貴也那笨蛋才會完全足不出


    戶。」


    「一個月前……?」


    「我記錯了嗎?事故不是上個月發生的……?」


    「唔……」


    夏目智春的哥哥夏目直貴死了——就連具體的日期都有,這件事突然以充滿真實感的方式迫近眼前。


    隻要能理解這點,就能想通許多難題了。


    「第一輪世界」的智春,為什麽要假扮成我哥——包括他這麽做的理由。不論具備多少未


    來的知識,要扮演天才少年還是很困難,結果其實也不然,因為他已經有真正的夏目直貴作為模仿對象了。


    原版智春模仿他死去的哥哥,來到「第二輪世界」後,化名夏目直貴,在洛高創立了科學社。後來,直貴(冒牌貨)死了。


    沒錯。不管是真正的直貴,或智春扮演的冒牌直——這兩個直貴都已經去世了。


    冒牌直貴在「第二輪世界」被炫塔貴也從背後開槍——


    至於真正的直貴,則在這個世界的一個月前死亡。


    「直貴的死因是……他出了什麽事嗎?」


    我有點不自在地問道。


    「……你被揍昏頭了嗎?還是你不願親口說出來……我也隻是從塔貴也那聽來的就是了。」


    秋希露出無奈的表情說道。


    「你哥哥加入設計的什麽超弦重力爐發生失控,我聽說他被卷入意外當中。你的女朋友不是也剛好在現場嗎?」


    她這裏說的女朋友,應該是指嵩月吧。因為秋希什麽也沒問,所以我還以為她根本不知道,不過秋希好像一開始就看出嵩月的身分了。這個誤會姑且不管,反正秋希需要被訂正的想法已經太多了。


    「那個超弦重力爐……究竟是什麽玩意兒?」


    「我怎麽可能會知道啊。」


    這迴秋希直接吐槽我。看來也不能對她期望過深——正當我放棄追問的時候……


    「內藏了許多部世界最大級的強子對撞機,是一具高能量的加速爐。」


    出乎意料的聲音迴答了我的質問。


    「……冬琉會長?」


    「那是把電子與質子加速到接近光速,借以產生爆炸性的高能量,再利用那能量製造微黑洞,以提供人類穩定電力來源的實驗設施。」


    「你……你懂得真多哩。」


    對身著道服手握竹刀的冬琉會長,我有點困惑地抬頭仰望著。她說的話我有一大半聽不懂。「第二輪世界」的她就算了,這個世界隻是一介普通女大學生的冬琉會長,為什麽會知道這麽多哩?


    在愕然的我身旁,秋希噗哧笑了起來。


    「隻要是跟塔貴也扯上關係的事,她全都研究透徹了呢。」


    「才不是!跟塔貴也無關啦,這點小事情是女大學生的基本常識……麵試工作也會被問到……」


    邊用竹刀刀尖在榻榻米上鑽著,冬琉會長生氣地反駁道。一般工作麵試會出這種問題的應該很少吧,我心想,總之,秋希的解釋我可以接受了。但重點在於……


    「等一下,你剛才提到了……黑洞對吧?」


    冬琉會長的用語強烈引發我的注意,於是我追問道。


    「既然那設施的名字都叫重力爐了,應該是不會錯吧。」


    冬琉會長含糊其辭地解釋著。不行不行,那個不成理由。


    「為了發電,就得去製造那麽危險的東西嗎……」


    「照你這麽說,核電廠也是差不多的吧。」


    秋希這時幫妹妹說話,對我微笑道。


    「——把自己不甚理解的事物全都視為恐怖的東西,這種習慣不太好吧?」


    「不不,也不用趁機拿來作為例子教訓人吧……」


    再怎麽說製造黑洞也玩過頭了。


    「據塔貴也的說法,其實並沒有那麽危險。規模太小的黑洞似乎一瞬間就會崩解了,況且以超弦重力爐的能量,不可能產生會讓全地球陷入災難的大黑洞。」


    冬琉會長以指尖玩著竹刀開岔的地方,以此為借口解釋著。


    「都引發那樣大的意外了還說不危險,簡直是開玩笑——」


    秋希仿佛在追悼災難犠牲者般垂下眼,同時微笑地問我。


    「如果你對那個有興趣,要不要去見他?」


    她以諷剌的口氣問。


    「見他……見誰?」


    我充滿疑惑地反問迴去,這時秋希若無其事地將視線投向道場的後院。


    與鄰居共用一塊地的後院上,建了一座小型的組合屋。那是用預鑄工法搭起的k書房。不知為何,明明還是大白天,那棟房子的窗簾卻已經緊緊拉上了——


    「裏麵住的,就是目前熱中繭居生活的科學倶樂部前部長。」


    那也是橘高姐妹的青梅竹馬——炫塔貴也的房間。


    〇


    我送晚餐過去——秋希這麽說道,便走向炫塔貴也的組合小屋。


    至於我跟冬琉會長,則坐在屋子的簷廊下恍神地眺望她的背影。


    貓頭鷹站在我肩上。不知為何從浴室的意外後,這家夥就特別黏我。


    秋希終於走進了小屋,之後那棟建築物緊閉的窗簾就全被拉開了。看來是秋希強製命令塔貴也去做的。


    在組合小屋裏,有一名身材高姚的年輕男子。我眯起眼仔細觀察他。


    「呃……那個人,是誰啊?」


    我忍不住問冬琉會長。她詫異地看向我迴答道:


    「還會有誰,他就是炫塔貴也啊?」


    「我……我不信!」


    我無意識地尖起嗓門喊道。不過這麽說來,那個男的確實具備炫塔貴也的特征。包括感覺很不可靠的五官、戴眼鏡,個子也挺高的。


    隻是乍看下給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本來應該亂糟糟的頭發全都整齊地向後梳,不知為何表情也比較有生氣。膚色被曬得很健康。背脊也直挺挺地。身上是一襲燙得很平整的白色polo衫。一言以蔽之感覺就是很清爽。我從未見過這麽清爽陽光的炫塔貴也。甚至該說,那麽清爽陽光的生物不該是炫塔貴也才對。


    「呃——社長是大學生了吧?」


    「基本上是。不過他幾乎沒去上課……他說自己平常都上網泡在打工的企業研究室裏。」


    「唉,原來如此……」


    所以秋希才會說他是個繭居族。足不出戶這點跟另一個世界一樣,但在裏麵做的事卻大為不同。


    「不過,秋希對他太好也是原因之一吧。」


    說到這,冬琉會長歎了口氣。


    隔著組合小屋的窗戶,可以看到秋希正在照顧塔貴也。


    她命令塔貴也收拾亂七八糟的房間,要他把床整理幹淨,然後又叫他折衣服——看起來並沒有很寵他就是了,不過這種方式的「照顧」其實比較正常啦。


    令人有點意外的是,塔貴也事實上也很高興地聽從秋希的指示。


    看著露出爽朗笑容的他,我心中被複雜的情緒所襲擊。


    恐怕,這才是塔貴也原本的模樣吧。


    沒遇到什麽機巧魔神,也不曾失去秋希,在一個正常世界裏的炫塔貴也。


    像這樣的他,絕對不會出賣我們,也不會試圖獲得魔神相克者的力量。


    一想到這,我的心境就有點複雜。那家夥果然跟我們一樣——或許是惡魔之力的受害者。我開始有這種感覺。


    「他們的感情真好哩。」


    我望著以手肘輕輕頂塔貴也的秋希身影,不自覺如此咕噥著。


    「那兩人從以前就是像這樣相處了。」


    冬琉會長啜飲茶杯裏的茶,若無其事地這麽說道。


    我無


    言地望著她的側臉。盡管上頭沒有浮現任何情感,但這樣反而讓人覺得她很寂寞。這麽說來,我記得「第二輪世界」的冬琉會長,也經常像這樣露出寂寞的表情啊。


    察覺到我的視線,冬琉會長撇過頭來看我。


    「怎麽?」


    「不,沒事。」


    「如果你想找塔貴也,過去打個招唿如何?」


    她白眼瞪著我說道。看來這個世界的冬琉會長對我的態度也很強硬。不過追究起來,我們初次相見的過程實在是太過誇張,她會這樣也是很合理的。


    「……今天先不要吧。」


    遠遠望著秋希愉快地跟塔貴也嬉鬧,我無力地搖了搖頭。該用什麽樣的表情跟那家夥說話,我一點概念也沒有。即便他隻殘留一點點「第二輪世界」的神態,我也會氣得動手揍他吧。麵對如今幾乎是另一個人的塔貴也,可不能像那樣隨便出氣。該怎麽說。現在這個爽朗的他簡直是犯規嘛。


    「冬琉會長,這樣真的好嗎?」


    「你想說什麽?」


    聽了我隨口冒出的問題,冬琉會長以不高興的聲音迴應道。


    我察覺到自己的失策後有點狼狽。冬琉會長竟會如此露骨表現出不滿的態度,完全出乎我的預期。你自己不是也經常照顧社長嗎——如今的氣氛已經不適合這麽吐槽她了。


    我稍微猶豫了之後,下定決心繼續下去。


    「呃——這隻是假設性的問題……如果秋希小姐不在這世上了……」


    「耶?」


    「為了要讓她迴來,炫社長選擇了傷害別人的行動——即使如此,冬琉會長也會協助他嗎?為了他,就算是朋友,你也願意出賣嗎——」


    這個問題,我無論如何都要對她問清楚。


    強得要命、正經無比,總是為人解決難題——洛高學生會長中唯一的正常人冬琉會長,為什麽會背叛我們去幫塔貴也?我實在是想知道理由。


    甚至還傷害曾是她好友的瑤與六夏。


    變成副葬處女遭封印的話,她的心意就永遠無法傳達給塔貴也了,明知如此為何還要去做?


    「雖然我聽得不是很明白……」


    那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冬琉會長用愈來愈難看的臉色瞪著我。


    「難不成,你是故意想跟我吵架?」


    「啊……隻是個假設性的問題啊。」


    我察覺到生命有危險而猛力搖起頭,但途中突然想到了什麽,一下子停止動作。


    隨後我輕輕點了一下頭。


    「不……或許真是那樣。」


    「嗄?」


    冬琉會長愣愣地望著我。我這時充分明白沒綁安全繩去玩高空彈跳的感覺是什麽。


    「那個……我想拜托冬琉會長一件事。」


    「我已經不是會長羅……」


    她有點自暴自棄地喃喃說道。


    「所以,是什麽事?想討教戀愛的問題我可沒興趣喔?。」


    「不,不是那個。可以請你指導我武藝嗎?」


    「指導武藝……你想學劍術?」


    冬琉會長用看想自殺的人的眼神望向我。


    「果真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不過,為什麽你想學?」


    被她特地點出來問,我卻很難完整地將心情化為言語。經過百般苦惱及思索之後,我選了個最愚蠢的迴答方式。


    「那是因為……我想變得有力量……大概吧。」


    冬琉會長並沒有發笑。


    「力量?為了什麽?」


    「因為……我無法守護自己珍惜的對象們。」


    我用力咬著嘴唇,同時看著自己的雙手。


    與塔貴也等人為敵時,要是我有更強大的力量,就能成功阻止他了。操緒與嵩月,朱裏學姐跟阿妮婭——任何一位都不會受傷,而事情也能平安結束。


    然而我卻什麽也做不到。此外,如今又將會重蹈覆轍。即便迴到了「第二輪世界」,現在的我也無力阻止塔貴也他們——


    《黑鐵》被破壞,嵩月也失去惡魔之力的當下,我最需要的事物就是力量。


    能以肉身擊破號稱最強的機巧魔神——我想要變得跟冬琉會長一樣具備強大的力量。


    我將手臂上新的繃帶重新纏好。


    冬琉會長有好一陣子無言地注視我。


    「你有不得不挺身而戰的對手嗎?」


    最後她終於平靜地問我。


    「是的。」


    我苦笑地點點頭。我必須打倒的對手就是——冬琉會長——另一個世界的她自己。


    「那個家夥強得讓人害怕,就連機巧魔神……我是說連怪物一樣強的敵人也能憑肉身打倒,是個武術達人……不過她真正恐怖的地方,並不光隻是武藝高超這些……」


    「我不知道你在說誰,總之就是絕對比你強的對手吧?」


    冬琉會長隨口幫我整理出結論。


    「是啊……呃……或許就跟冬琉會長一樣強吧。」


    「唿——」


    「啊……果然還是不願意教我嗎……我這種人沒資格與對方交手……」


    「也不是完全沒機會。」


    冬琉會長淡淡地說道,然後又喝了口茶。她說得是很簡單,但我卻反而焦躁起來。


    「呃……可是,我沒有時間進行數年的修練啊。」


    「那種過程,也不需要。」


    「咦?」


    她這番叫人大感意外的發言,使我陷入困惑。這不像劍術道場之女會說的話啊。


    看到我麵露不解的表情,冬琉會長稍稍苦笑著說:


    「或許你有點誤解吧,即便稍微練習過一些格鬥技,那種力量在現實的戰鬥中,頂多隻會造成統計誤差般的不同罷了。」


    「是、是嗎?」


    就算她本人都這麽說了,我還是很難一下子相信。


    「想想為什麽人能夠狩獵獅子吧。不論再怎麽鍛鏈、磨練武藝,人也不可能快過猛獸的速度,力氣也無法比擬。但人依舊能狩獵猛獸,打死它們並讓自己存活下來——簡單地說就是意誌的問題。」


    「意誌嗎?」


    「如果真心想要打倒對手,在雙方以力相搏之前,還有許多其他因素要考慮。」


    我覺得自己終於稍微聽懂冬琉會長的意思了。


    她遠超過普通人的強大力量根源,淩駕於機巧魔力之上的——那便是意誌的力量。而過去無能為力的我,當初也是少了這樣的要素。


    「就算是今天,你也具備打倒我的時機啊。」


    「耶?什麽時候?」


    我驚訝地轉頭望向冬琉會長。她以像是在反省般的表情吐了口氣。


    「就是之前在浴室時,我毫無防備洗頭的時候……」


    「啊……」


    一想起當時的場麵,我感覺自己的臉頓時漲紅起來。拜托,別在兩人獨處的時候讓我迴憶起那個意外好嗎?


    冬琉會長似乎也察覺自已失言,很罕見地尖起嗓子。


    「不、不是說了你給我快點忘記那些嗎!」


    「是冬琉會長自己提醒我的吧!」


    「總之,我還有許多不成熟的地方……!」


    她以自暴自棄的口吻說道。


    「不論戰鬥技術有多高超,也不可能是天下無敵。就好比劍術不單純隻是一種使劍的技巧,精神理論同樣很重要,我希望你能夠從這一點來去理解……這樣懂了吧?」


    「原、原來如此……」


    這麽說來,我也曾聽說過,古代的武士為了避免誤入陷阱,總是盡量不去踩榻榻米的邊緣。因為就算是日常生活


    也可能會遭遇奇襲。


    包括奇襲、遠距離狙擊、毒藥、爆裂物等。若是隻想要打倒敵人,方法還有很多。然而,我想追求的力量應該不是那一類的東西——


    「所以,如果你認為這樣也行,那就來吧,我願意指導你武藝。」


    冬琉會長說完靜靜地放下茶杯。實際上算是個子偏嬌小的她,身體卻散發出了強大的殺氣。


    我緩緩搖了搖頭。


    「不,果然還是算了。」


    「搞什麽嘛!?」


    「因、因為很恐怖啊。剛才的冬琉會長,眼神也太銳利了……」


    「少說廢話,你跟著我來就是。」


    冬琉會長揪起正緩緩向後退的我胸口,同時站了起來。


    正當我淚眼汪汪地想發出慘叫時……


    「關於剛才的問題。」


    冬琉會長突然喃喃說道。


    「咦?」


    「我是說塔貴也——如果秋希在場,當她發現塔貴也打算傷害他人時,鐵定會出手阻止。因為秋希很溫柔。是個遇到不認識的對象也願意拔刀相助的人。」


    「……」


    我想起第一次在圖書館邂逅秋希時的過程。


    她明明沒法獲得任何迴報,但卻冒著危險拯救我跟嵩月。


    我大致可以明白理由了。她就是那種不能放下別人不管的個性。


    因此她才會在「第二輪世界」裏成為《黑鐵》的副葬處女。


    然後還一直戰鬥到靈魂耗盡為止。她就是這樣的人——


    冬琉會長對此大概感到非常悔恨。她沒能阻止秋希的消滅,因此冬琉會長才會協助塔貴也。這都是為了替自己贖罪——


    到了現在我才終於完全明白。


    「不過,我跟秋希不同。如果塔貴也希望我做什麽,我會毫不猶豫協助他。我就是他手中的劍——跟姐姐不一樣。」


    冬琉會長用像是在說給自己聽的口吻說道。


    夕陽沉下地平線,後院被夜晚的昏暗所籠罩。在組合小屋的窗子上,浮現被電燈照亮的秋希與塔貴也輪廓,兩個影子重疊在一起。


    冬琉會長在把我拖到道場的途中,隻對那個景象迴頭看過一眼。


    「這就是我的意誌啊,夏目智春——你如果真心想贏過我,就至少要表現出比這更強的意誌才行。」


    她露出猙獰的笑容說道,隨後朝我扔來了某樣東西。


    我反射性地接住,原來是她剛才一直抱著的竹刀。


    我猛然抬起頭,眼前已經站好冬琉會長舉起另一把竹刀的身影了——


    「耶?放馬過來……是現在嗎?現在就開始!?」


    冬琉會長對發出慘叫的我微微一笑,揮動起竹刀。


    從我肩膀上飛走的貓頭鷹,則站在天花板的梁上像是在同情我般,「喔喔」地鳴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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