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熱到快斷氣的炎炎午後。


    時間明明已經快接近傍晚,強烈的日照卻依然從天而降,隻見蒸氣不停自中庭的草坪緩緩上升。


    第一學期即將進入尾聲的七月某日,好不容易捱過令人不安的期末考,還剩十天就要放暑假了。就是在這種時節的某天放學後——


    我完全不想返迴西曬嚴重的科學社社辦,於是便與操緒一起蹲在福利社附近的自動販賣機旁。這裏可以享受自穿廊吹來的風,靠在冰涼的水泥牆壁上也讓人感到身心舒暢。


    『校外教學?』


    操緒為了打發時間而望著公布欄上的行事曆發呆,同時又以狐疑的口吻如此喃喃問道。


    『二年級不就是朱浬學姐他們嗎……本周的周末啟程?為什麽要在暑假前夕舉辦校外教學呢?』


    這問題非常合理。但既然行事曆早就這樣安排好了,現在才抱怨也無濟於事。


    「我們學校幾乎每年都是選這個時候。」


    我一邊喀哩喀哩地咬碎殘留在紙杯底部的冰塊一邊迴答。


    『為什麽嘛?』操緒不死心。


    「忘了是從哪聽來的,好像是因為校外教學結束後大家上課很容易分心。不管是學生或老師都很難脫離旅行的氣氛。」


    『嗯——?』


    「既然如此,幹脆讓暑假直接接在校外教學後就不會有問題了,大概就類似這樣吧……」


    『真的嗎?』


    聽起來很可疑——操緒皺著眉表示。我隻能沉默地聳聳肩。我個人是覺得這傳聞還滿有道理的,不過搞不好這麽做根本沒什麽值得一提的理由。


    『那,為什麽旅行地點要選夏威夷呢?大熱天去夏威夷不是很怪嗎?如果是為了遊泳去附近的海水浴場也行吧?』


    「啊,去那種地方根本花不完大家分期繳的旅費吧?」


    『這種理由人家總覺得很難接受……』


    操緒不知為何很頹喪地垂著肩。


    這麽說來,當我還是中學生的時候,操緒的狀態比現在還更接近幽靈,普通人的肉眼根本看不見她。當然,中學時代的校外教學她也無法參與。頂多隻能在全班拍團體照時跑出來製造靈異照片罷了。因此,她或許早就在期待還能以學生身分參加的高中校外教學吧!


    為了鼓勵失望的操緒,我努力以開朗的口氣說:


    「明年的事現在擔心還太早了,不過二年級去旅行還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咦?為什麽?』


    「因為朱浬學姐跟第一學生會會長都不在學校啊,這段時間我們應該不至於會被卷入什麽離譜的事件吧?」


    『或許吧……』操緒同意。


    那些人不在學校時,我們就不必擔心被科學社或學生會交辦任何與機巧魔神或惡魔相關的苦差事了。此外加上光學姐也不在,六夏的第二學生會他們來找碴的機率應該會減低。即便不考慮上述因素,怪人特多的洛高有三分之一自動出國旅遊這點,就足以讓人感激涕零了。被卷入無謂麻煩的可能性大幅下降,我們可以平平安安地迎接暑假了。


    『聽起來似乎不賴。』操緒輕輕聳著肩膀說。『但智春最好還是趁現在多休息吧!』


    「你是指?」


    我愕然地問。最好趁現在——我不太懂這句話的意思?


    『因為暑假開始後,智春又要被科學社塞一大堆事情做了。』


    「誰……誰說的……」


    『智春難道不這麽認為嗎?』


    「呃……」


    我無法否定操緒的推測。在暑假這種學生最有空的時期,我恐怕很難逃過朱浬學姐的魔掌。況且,如今科學社那位長期不在的正牌社長也迴來了,之後科學社勢必會正式恢複運作。


    「你為什麽老愛說些潑冷水的話啊……」


    我以忿忿的眼神朝上瞪著操緒。


    『這隻是警告呀,沒聽過期望愈高失望愈重嗎?』


    操緒以人義凜然的表情說,還對我比出食指,擺出一副嚴肅的說教模樣。我這位身兼幽靈的青梅竹馬,不知為何老愛把自己裝成大姐姐並插手管我的閑事。


    『誰教智春總是缺乏危機意識。不然怎麽會每次都被無端卷入詭異的事件,還淪落淒慘的下場呢?況且,智春對年紀比自己大的女性也太好說話了,之前的下水道事件也是因為光學姐嘰哩呱啦嘰哩呱啦——』


    「等、等一下,操緒。」


    眼見她又要沒完沒了地念下去,我急忙製止她。嗯——操緒立刻以不滿的表情瞪著我。


    『怎樣?』


    「呃——有、有人來了……」


    為了轉移話題我慌忙左顧右盼,並將心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脫口而出。操緒聽到也不由得嚇了一跳。


    『咦?』


    「你看那裏。」


    我指向來賓專用的樓梯入口,確實有個正走向該處的人影。


    那是一名身著便服的男子。


    年紀雖然跟我們不相上下,但感覺並不像高中生。男子染成銀色的頭發倒豎著,直接在[]露的上半身外套著皮夾克。他那敞開的胸口處,還可在心窩附近瞥見倒十字架形狀的刺青。以這副模樣應詼不會有任何一所高中願意接受那家夥的入學申請吧!


    至於男子本人雖然很想以這種打扮增添帥氣,隻可惜五宮略嫌不夠格,尚稱不上英俊的程度。不過也不像是什麽不良少年就是了。打個比方,就類似將來想成為龐克搖滾樂明星的便利商店店員吧。


    隻聽見操緒很率直地咕噥了句『像個白癡……』事實上,我也不覺得那家夥的腦袋看起來有多機伶。


    這位貌似笨蛋的龐克少年來到樓梯口附近便不再前進,緩緩朝四周張望了一會兒。當他察覺到我們的存在後頓時停止了動作。


    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家夥要過來了耶。』


    操緒對我咬耳朵道。


    正如她所言,已然褪去鞋子的那位少年正一步步朝我們的所在之處走來。


    因為操緒的失禮批評而勃然大怒——看起來並不像這麽迴事。然而,少年也說不上是對我們擺出了友好的態度。他露出閃亮的犬齒並傲慢地笑著,很明顯那是代表著敵意的笑容。


    如果可以的話,我完全不想跟這種人扯上關係,但一句話不說就逃跑也太遜了。何況說真的,我認為這種家夥的實力並不如表麵上那麽可怕。


    畢竟自從升上洛高以來,我已經跟許多讓人打心底發毛的對象衝突過了,對這種事也該多少習慣才對。包括冬琉會長與雪原瑤,此外還有嵩月的老爸及那個八伎等,個個都不是普通角色。要碰上比前述幾位還難對付的家夥應該很困難吧!


    少年發現我露出的眼神並不怎麽害怕他後,立刻咧嘴轉為愉快的微笑。


    接著他竟擺出了跟我很熟的態度。


    「嗨,操演者。」少年如此稱唿我。


    「什麽!?」


    我與操緒的表情霎時緊繃起來。這少年知道我是操演者。也就是說,他知道機巧魔神的存在了,看來並非單純的訪客。


    隨後少年似乎對我們的反應很滿意,咯咯地笑了起來。


    雖說對方這麽做是想緩和氣氛,但表情看起來反而更詭異了。這應該是他原本長相跟穿著打扮就有問題的緣故吧!


    「不必那麽緊張,隻是想請你們帶個路而已。」


    『帶路?』


    搶先反問的人是操緒。少年點點頭,還對操緒不自然地擠眉弄眼。操緒見狀隻能露出難以形容的複雜表情。


    少年對操緒的反應並不怎麽在意,狀似親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


    「是啊。


    想請你帶我到學生會辦公室。」


    「學……學生會辦公室……?」


    我腦中即刻浮現那三個都不是普通人的學生會長臉孔。隻要是跟這所學校的學生會有關,我可是向來沒碰上好事。一想象眼前這位少年跟那群學生會長的組合,更是讓我的心髒猛烈撞擊胸口。


    讓人熱到快斷氣的炎炎午後。


    看來我連可以平安迎接暑假這點都還是未定之天啊!


    ○


    「我們學校公認的學生會可是有三個。」


    姑且先把少年帶到來賓用的拖鞋放置處後,我如此說明著。對方則應了一句「我知道啊」。


    「其實去哪一個都可以……啊對了,這裏應該有一群自稱是什麽神聖防衛隊的家夥吧?」


    「啊……你是指第一學生會吧?」


    我略感意外地點點頭。


    所謂的神聖防衛隊,就是以羅馬天主教教廷為後盾的洛高第一學生會別名。他們主要負責管理校內的體育社團,此外還包括維持校內治安與學生的安全保障等。


    因此——雖說這也沒什麽道理——第一學生會的基層人員全都是由體格壯碩的男同學組成,與其餘兩個學生會相比,對秩序與校規更為恪遵。


    像這種打扮標新立異的怪胎去找第一學生會,應該會被立刻轟出來吧!


    不過少年仍舊絲毫不在意的樣子,


    「喔,就是那個了。」他邊說邊催促我領路。


    既然他本人不介意就隨便他吧,於是我陪同他一起出發。隻要一把他帶到學生會辦公室門口,我就逃之天天,這樣應該不會讓我自己陷入危險才對。不過就在隨後——


    「這個射影體少女跟你是什麽關係?」


    他指著飄浮在我背後的操緒問。


    會聽到這種問題還頗為稀奇。在一般情況下隻要說明操緒是纏身於我的幽靈就行了;老實說,已經很久沒聽到首次碰麵的人詢問操緒生前與我的關係。


    「呃,操緒跟我是青梅竹馬。我們以前是鄰居。」


    「喔嗬,青梅竹馬啊……」


    少年很感佩似地喃喃道,接著便以鑒價般的目光不停打量操緒。最後那家夥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製服胸口處。


    「原來你喜歡那種體型的?」


    「咦?不……什麽體型……」


    載側目瞥見操緒太陽穴爆青筋的模樣,不由得緊張起來。並不是我在自誇,但以客觀的角度看操緒算是五官端正的。她個子雖嬌小,但手足都很纖細,盡管身體有點透明,但以長相來說並不比普通的偶像明星遜色。擁有如此外貌的她,唯一耿耿於懷的部分就是那略顯單薄的胸部。事實上,我也覺得她從變幽靈前到現在幾乎都沒發育。


    然而少年這番話似乎並沒有貶抑操緒的意思,反而對我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有這種嗜好很好啊!你這個幸運的小子!」


    他甚至粗魯地勒住我的脖子。胡說八道什麽——我不禁大感困惑。操緒是我的青梅竹馬這點,又不是因為個人嗜好或興趣造成的。


    「我姓鳳島。鳳島蹴策。請多指教,呃……你叫夏目智春對吧?」


    他擅自從我的製服口袋抽出學生手冊,並叫出我的全名。接著,他又像突然想到什麽似地抬起頭。


    「嗯,夏目?總覺得好像在哪聽過這姓氏……也罷。」


    「哈哈……」


    我試圖以苦笑蒙混過去。凡是知道機巧魔神的人,應該都聽說過我老哥——夏目直貴的名號吧。這並不值得大驚小怪。隻不過每次提起我老哥必定會牽扯上麻煩事,這家夥胡塗到忘了這點反而是件好事。


    「呃——鳳島,你跟佐伯哥……我是說佐伯會長認識嗎?」


    第一學生會辦公室是一棟獨立於一般校舍的建築。在領路途中,為了避免冷場,我試著這麽問。


    但鳳島卻露出了明顯代表厭惡的難看表情。


    「會長?那蠢蛋現在變學生會長了?還真了不起啊!」


    看來這兩人的確認識。鳳島隨即以兇惡的眼神瞪著我。


    「對喔,你也是操演者。該不會就是玲士郎的手下吧?」


    「手下?我?」


    我斬釘截鐵地用力搖頭。別開玩笑了。


    「我跟學生會一點關係也沒有。更何況以前我還差點被第一學生會殺掉。」


    「喔嗬!」


    鳳島立刻高興地瞇起眼,還用力拍打我的背。接著——


    「是嗎是嗎?你果然也是好人啊!哎,我也是打一開始就看玲士郎那小子不順眼。隻不過長得稍微稱頭一點加上家裏有幾個錢就一副臭屁的模樣。此外我還聽說他有個標致的妹妹,真是無法原諒。」這家夥還真是見不得人好啊!佐伯哥態度很囂張是事實沒錯,但這跟他妹妹應該一點關係也沒有吧?結果鳳島卻似乎把這部分當作重點,一直「妹妹、妹妹」地念個沒完。


    「對了,夏目,你對妹妹有什麽看法?」


    「啥?」


    我無法理解對方問這個問題的用意,隻好保持沉默。隻見鳳島嚴肅地交叉雙臂。


    「就是指一般的妹妹啊!你討厭妹妹嗎?」


    「耶?不,應該不討厭吧……」


    我首先想到的對象就是苑宮和葉。僅僅數月前,這位國中女生由於我母親再婚之故而成為我的繼妹。極度討厭幽靈的她對我露出了明顯的警戒之色,至今為此我還沒看過她笑起來的模樣。這個年紀的少女情緒本來就比較複雜——一想到她的事,我的心情也跟著墮入穀底。


    結果鳳島根本不在乎我的表情。


    「就是說嘛!妹妹才是男人的浪漫啊!」


    他自顧自點頭同意。雖說我並不認為這算什麽浪漫就是了。


    「有妹妹實在是太棒了。例如早上賴床時會闖進房間叫醒你,或平常老是說你的壞話,一旦有他人批評哥哥又會淚眼汪汪地大發脾氣。哥哥收到情人節巧克力時妹妹也會吃醋,穿起圍裙來更是合適,好處數不盡啊……」


    隻見鳳島眼神朦朧地發表自己的妄想,操緒則以看到害蟲似的目光睇視那家夥。


    『……這家夥,是怎麽迴事?』


    「誰知道?」


    我臉色凝重地搖搖頭。看來名叫鳳島蹴策的這名男子,是個對妹妹抱有異樣懂憬的家夥。此外圍裙跟妹妹應該沒什麽關聯吧?為什麽我的周遭總是被一個又一個的變態包圍?


    「因此啊,我為了追求理想中的妹妹總是在日常生活裏不斷努力。玲士郎那臭小子,竟然敢妨礙我。」


    鳳島以充滿憎恨的口吻咕噥著。這下子因果關係終於厘清了,我好不容易才搞懂整件事。不過,妨礙這名男子尋找理想中的妹妹,跟防範性犯罪意思應該差不多吧。這麽說來,鳳島的反應不過是私怨罷了。


    總之,他與佐伯哥之間的關係我總算大致理解了。剩下的問題就是,如此討厭佐伯哥的鳳島又為何要故意找上門來?


    老實說我並不太想知道答案,但又覺得小心起見或許還是先問一下比較好。正當我開始苦惱時,突然有聲音自我的頭頂上叫住我。


    「夏目?」


    我抬頭一看,發現樓梯的轉角處有個跟我同年級的女同學正朝下望著我。那是個眼角線條分明、貌似很倔強的女孩——正是我們剛才提過的佐伯玲子。她抱著一大疊要繳交的筆記本,似乎在前往教室途中。


    在最麻煩的時候碰到最不想遭遇的對象,我感到更為苦惱了。如果鳳島可以對佐伯妹視而不見就好了,但我如此卑微的心願也被佐伯妹的一句話徹底擊碎。


    「那個人是誰?夏目的朋友嗎?」


    佐伯妹以疑惑


    的目光盯著鳳島問。


    鳳島先是瞇著嫌麻煩的眼神朝上仰望佐伯妹,緊接著便「唔」地倒吸一口氣。


    「喂,夏目……你認識那個女的嗎?」


    「啊……嗯,是我的同班同學。」


    「是嗎?還滿可愛的耶!」


    鳳島拋下這句話後,便徑自衝上樓梯。我根本來不及阻止那家夥,那家夥似乎也忘了要去學生會辦公室的事。


    「你、你……想做什麽?」


    鳳島這出乎意料的舉動也嚇著佐伯妹了。後者隻能愕然地瞪著突然衝過來的那小子。不輕言逃跑應該是佐伯妹好勝的個性使然吧但在這種場合,我總覺得她尖叫一聲後逃之夭夭對我來說還比較省事點。


    「我名叫鳳島蹴策。對你就特別一點,容許你叫我大哥哥囉!」


    鳳島刻意晃著皮夾克的下擺,以要帥的口吻說。


    「啥?大哥哥?」


    佐伯妹理所當然地露出了注視可疑物品的眼神,還對鳳島[]露的腹部多打量了幾下。然而鳳島並沒有介意對方難看的臉色。


    「沒錯,當我的幹妹妹吧!」他說。


    「啊?」


    「正如『喝了這杯酒就義結金蘭』一樣,我們要擅自成為幹兄妹也不會產生任何問題。史書上不是也有記載嗎?『對天發誓,就算不能在同一家生,但願能同住一屋簷下』之類的。」


    「……不,你說的我都沒聽過。」


    即使被鳳島的氣勢略略壓倒,佐伯妹依舊很肯定地表示。


    我則在一旁無奈地聽著這兩人的對話。這就是鳳島先前所說的尋找理想中的妹妹嗎?隻不過是技巧很拙劣的搭訕而已吧!況且手法比我想象中還要更糟糕,會被佐伯哥阻止也是理所當然的。


    「真抱歉啊,哥哥我已經有一位了,而且是個比你好太多的哥哥。」


    佐伯妹以帶刺的口氣迴答。


    「什……麽?」


    佐伯妹的這番話似乎給鳳島帶來了意料之外的沉重打擊。「唔」——隻聽見鳳島邊低聲呻吟邊蹣跚地後退。


    「你……你已縱有哥哥了?是這樣嗎……」


    鳳島將頭抵在樓梯扶手上,很頹喪地垂下肩膀。這當下,他心中想必產生了異常複雜的情緒糾葛。


    「我明白了。身為哥哥的候補人選,我當然不能對其他人的妹妹出手。還是幹脆地放棄你吧。再說你年紀有點大了,胸部的尺寸也很微妙……」


    「啥!?」佐伯妹立刻吊起眉尾。「什麽叫胸部尺寸很微妙!?年紀也有點大?」


    她不生氣才怪——我不得不同情起佐伯妹。還有,「哥哥的候補人選」又是啥鬼玩意兒?


    「喂,夏目!你最好給我解釋一下這家夥是誰!?他是你帶來的吧?」


    被佐伯妹的盛怒亂槍掃到,我慌忙搖頭否認。


    「沒啊沒啊,我根本不認識他。他說有事要找第一學生會,我隻是幫忙帶路……」


    說到這裏我才發現自己失言了。


    果然,佐伯妹改以訝異的表情瞪著我。


    「第一學生會……要找我哥哥?」


    她的這番喃喃自語讓鳳島也浮現驚愕之色。


    「……你哥哥?慢著,難道你是玲士郎那蠢蛋的妹妹!?」


    「蠢、蠢蛋!?你竟敢說我哥哥是蠢蛋。露肚臍的變態!少年白!」


    「我這才不是白頭發!你這禿額頭!」


    「你說誰是禿額頭!」


    鳳島與佐伯妹展開了小學生等級的爭執,我隻能無奈地在一旁觀望。這幅光景實在是太難看了,讓我充分體會人與人的衝突是多麽空虛的一件事。


    等我迴過神,才發現佐伯妹手上的筆記本已散落一地,雙方即將從動口進入動手的階段。


    『智春,要不要阻止他們啊?』


    連操緒也因此擔心起來,忍不住對我忠告……確實我也有同感。


    「喂,你們倆先冷靜一點。」


    我急忙衝上樓梯,強行介入鳳島與佐伯妹之間。然而——


    「別來礙事!」


    「夏目快讓開!」


    那兩人同時對我怒吼。即便你們這麽說,我也不可能坐視不管吧?我強忍下心中的不悅,設法分開那兩人。等到事態好不容易稍稍降溫時——


    「啊……」


    從二樓走廊接近的人影突然對我們出聲。


    那是我非常熟悉的聲音。


    背對著自窗口射來的日照,兩位女學生的身體輪廓浮現於視野內。


    其中一人呈現出完美均衡的剪影,長而直的秀發被陽光穿透後顯得異常亮麗。


    另一人則顯現出以高中生而言過於嬌小的身軀。如寶石般閃閃發光的金[]頭發反射出耀眼光芒,白皙的肌膚則讓她看起來更像個昂貴的陶瓷人偶。


    那位如人偶般的幼女,露出了與可愛臉孔毫不相襯的傲慢眼神俯瞰我們。


    「智春,你們在吵什麽?」她問。


    來者正是嵩月奏與阿妮婭。


    察覺到這兩人現身的鳳島似乎受到了某種巨大的衝擊,「唔喔」地叫了一聲。他持續仰望著浮現於逆光中的這兩名少女,眼睛散發著光彩,身體卻一動也不動。倘若真要推敲他的視線焦點,重心應該還是放在比較嬌小的那位身上。


    「嗯?」阿妮婭馬上蹙起眉。


    我與操緒則表情緊繃地繼續觀望。


    討厭的預感愈來愈強烈了。


    ○


    全名阿妮婭·福爾切·索悔西爾·米克·克勞珊布爾希的這位總督家千金,雖然隸屬一個已經沒落很久的家族,但依然算是名門正派的貴族後裔。


    從小就接受菁英教育的她精通數國語言,其餘學科也有相當於研究所學生的驚人程度。因此雖然是個年僅十歲的小朋友,依然被洛高延攬來日本留學。


    隻不過阿妮婭專攻的其實是黑科學,尤其擅長於機巧魔種的相關知識。此外,她也是惡魔——還是被稱為食運族的特殊惡魔種族。


    身高約一百四十公分上下的阿妮婭,擁有天真無邪的端正臉孔,乍看下就如同妖精一樣。她的外貌強烈顯示出中歐血統特征——例如毫無半點雜色的金發與通透的肌膚等,確實是個就算登在時尚雜誌上也不遜色的美少女。隻可惜她的眼神總是帶著兇惡的氣息,經常氣嘟嘟的臉頰也是她的注冊商標。


    阿妮婭·福爾切這位少女的簡介就到此為止。


    此外,如今還有一名以熱情眼神猛盯著她的男子。


    「……夏目!」


    鳳島冷不防用力揪住我的胸口。


    「幹、幹什麽!?」


    「那……那位小小姐是誰!?」


    「什麽小小姐……她是我的同班同學。」


    「同班同學?她那種年紀能讀高中嗎?」


    「跳級……也不算,反正她是留學生啦!由於諸多因素便以特例處……」


    我總不能告訴這小子阿妮婭的真實身分吧,於是隻好含糊地帶過。不過鳳島對我的解釋似乎半點疑惑也沒有,徑自大喊道:


    「perfect!」


    「嗄?」


    「她才是我長年追求的理想妹妹。為了能更接近哥哥所以暗自下定決心要努力跳級,真是太堅強可愛了!此外還加上如此清純高貴的外表,當找的妹妹最適合也不過。怎麽樣,你也同意吧!?」


    「呃,不……這教我該怎麽迴答。」


    要形容阿妮婭,與其用什麽清純或高貴,還不如用傲慢跟任性比較合適。況且她會來留學是受了王立科學狂會邀請,再怎麽樣都跟想陪伴鳳島無關。


    不過鳳島已經聽不進我


    的話了。


    等我迴過神,才發現那家夥再度猛烈衝上樓梯,來到阿妮婭的麵前立定腳步。隻見這個不怕死的家夥又開口:


    「我的幹妹妹!」他大叫道。


    『……他是白癡吧?』操緒滿臉無奈地咕噥了一句。


    我也默默地表示同意。這一瞬間阿妮婭應該有相同的感受吧?鳳島放在她肩頭上的手也被她很不耐煩地推開了。


    「你是什麽玩意兒?」


    阿妮婭以冷漠的口氣問。


    結果鳳島竟咧開嘴,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自豪笑容。看來這小子把阿妮婭的迴答視為對自己有興趣了。他旁若無人的程度真是令人吃驚啊!


    「my sister,是在問我的名字吧?既然如此就迴答你,我叫鳳島蹴策,是為了當你哥哥才誕生的男子。」


    「……」


    阿妮婭皺著一張臉,以比平常更不悅的表情抬頭瞪著鳳島。她那對清澄的藍色眸子,如今溫度恐怕比南極的冰核更低了。隨後她又將那雙眼睛緩緩轉向我——


    「喂,智春,這個蠢蛋是你的朋友嗎?」


    「不……我跟他並不熟……」


    「是嗎。既然如此我應該可以吸吧?」


    阿妮婭露出潔白的犬齒說。身為食運族的她,可自與她接觸的對象身上吸收運氣,並藉此維持她自身的存在。也就是說,被阿妮婭吸走運氣的家夥,會走黴運到令人拍案叫絕的程度。


    平常為了不影響他人,阿妮婭會透過被人長期帶在身上的物品吸收運氣,但當然,她也可以從人體身上直接奪走運氣。一旦發生這種情況,倒黴一點的家夥可能被她一吸就丟了小命。


    然而不清楚阿妮婭真實身分的鳳島卻產生了嚴重的誤會。


    「吸、吸我!?要把什麽從我身上吸出來嗎!?夏日,你這臭小子,竟然用這種糟糕的事教壞小朋友。對一個初次見麵的異性就要吸他身上的……咕啊!」


    鳳島正表情尷尬地大舉發表看法時,突然按住自己的臉,整個人直接向後倒。原來是一本以高速旋轉飛來的筆記簿,直接用尖銳的邊緣刺中他的額頭。


    對鳳島扔出筆記本的佐伯妹氣得滿臉通紅。


    「這個變態白發蘿莉控,別在學校裏亂吠你的惡心妄想好嗎!」


    「很痛耶……」


    鳳島繼續按住自己的額頭呻吟。


    「佐伯的蠢妹妹,你在搞什麽鬼!終於找到理想幹妹妹的我,已經對你不屑一顧了。你是因為這樣才忌妒吧?」


    「誰會忌妒啊!」


    佐伯妹的迴話聲調低沉,肩膀氣到劇烈顫抖。隻見她大跨步爬上階梯,在非常近的距離下抬頭瞪著鳳島。


    「聽好了,變態白發,趕快給我從這所學校滾出去。不然我就要動手趕人了!」


    「喔嗬,真有種啊!」


    有種你就試試看——鳳島露出了扭曲的兇狠表情。接著他的眼珠便霎時轉為淡綠色,背後的空氣也開始搖曳起來。佐伯妹似乎爐沒有察覺上述異樣,但我跟操緒可是因這股危險的氣息屏住了唿吸。


    就在這時——


    「唔喔!?」


    率先露出驚愕表情並向後退開的人卻是鳳島。


    原來是一把刀伸向了他的麵前。那是以灼熱火焰製造而成的鮮紅色利刃。


    嵩月默不作聲地擺出了攻擊架式。原本一語不發在旁觀望的她,在毫無預警的狀態下出手恫嚇鳳島。


    「真危險啊……」


    直冒冷汗的鳳島叫苦道。佐伯妹與阿妮婭則愣愣地瞪大眼睛。


    「嵩、嵩月同學!?」


    「喂、喂……奏……?」


    「你們退下。」


    隻有嵩月維持冷靜的語氣告知道。她的黑長發隨著火焰噴出的氣流飄動。


    身為惡魔的嵩月,可以憑意誌將體內的血液化為攝氏數千度的地獄烈火。此時她那被火光照亮的側臉,美得簡直不像這個世界的產物。


    「等……等一下,嵩月同學,你想做什麽?在學校裏不可以使用這種會引發騷動的能力……就算對方是個變態也一樣。」


    佐伯妹難得露出為難的表情。身為第一學生會會長之妹的她,應該要隨時隨地監視嵩月才對一旦嵩月變成了對第一學生會有威脅的存在,她就立刻向上報告以便消滅嵩月。


    但這時嵩月卻麵無表情地盯著鳳島對眾人宣布:


    「他不隻是單純的變態而已。」


    「……你是指……除了變態外他還是個笨蛋蘿莉控?」


    情緒不穩的佐伯妹顯得有點口無遮攔。嵩月聽了露出常見的困窘表情,同時搖頭道:


    「他是惡魔。雄性……也就是男性種的惡魔後裔。」


    『……耶!?』


    操緒以茫然的表情喊了一聲。我也因大惑不解而噤口了。要說鳳島蹴策是個惡魔,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實,隻不過——


    『可是……那家夥剛才說有事要找第一學生會耶……?』


    沒錯。因此我們一開始才沒有懷疑鳳島蹴策的身分。因為假使鳳島是惡魔,就理應不會刻意拜訪與惡魔敵對的第一學生會才對,


    這位鳳島膽戰心驚地注視正對自己伸出火焰之劍的嵩月。


    「你是能操縱火焰的惡魔……?」


    他隨即瞇起眼睛,似乎察覺到什麽。


    「對喔,所以你是嵩月組的繼承人囉……為什麽像你那樣的豪門千金要站在佐伯的妹妹那邊啊?」


    「跟你無關。請盡快離開這裏,鳳島蹴策。」


    嵩月以凜然的口吻道。鳳島則再度「哈」地露出充滿敵意的笑容。


    「我才不要。像你這種煽情體型的妹妹我沒興趣。我中意的是那種尚未成熟的果實啊!此外我也沒必要聽你的命令。」


    「煽……情……!?」


    嵩月的肩膀猛烈震了一下。高溫造成的空氣流動在她背後升起。以嵩月而言這種反應很少見,不過她確實生氣了。


    鳳島則若無其事地反瞪迴去。


    他身體周圍也浮現了如雪花結晶般的細小冰塊。


    冰瑰在瞬間便開始膨脹,化為了小型野鳥般的尺寸。那是一隻擁有四片羽翼的冰塊妖鳥。當然,這並非自然界應有的生物,恐怕是鳳島以魔力召喚出的產物吧!乍看下雖然隻是一隻小動物,不過想必擁有某些特殊能力。


    「魔精靈……」


    嵩月以警戒的態度低聲說道,鳳島則咧嘴露出微笑。冰塊妖鳥並不是隻有一隻,很快就增加到了六、七隻以上。就算嵩月再怎麽靈活,大概也很難應付這麽多隻對手一起襲擊吧!何況她還得一邊保護佐伯妹,戰局變得對我方壓倒性地不利。


    『智春,一定要阻止他們。』


    操緒在我耳邊竊竊私語。其實不必她提醒,我也會全力阻止鳳島。除了把鳳島引入學校是我的責任外,在校內還有大量學生的情況下打起魔法戰也會造成不少麻煩。更何況我總覺得這兩人打起來的後果會很恐怖。


    「可是,該怎麽阻止呢……?」


    像嵩月這樣的高等惡魔與同族交手,我一個普通人該怎麽製止才好?以血肉之軀胡亂闖進去,一般人應該要不了多久就會喪命吧!


    『叫出黑鐵吧?』操緒以輕鬆的口吻問。


    「現在這種場合不能亂召喚啦!」


    我搖著正發出輕微疼痛的頭。在學校這種地方召喚出機巧魔神那種顯眼的玩意兒,勢必會造成難以收拾的慘劇。我腦中甚至已經浮現了殘骸遍布的光景。


    『那該怎麽辦哩?』操緒嘟著嘴問。


    「你有什麽好點子嗎?」


    我厚著臉皮反


    問對方,其實內心早已是焦急萬分。


    畢竟包裹著嵩月全身的火焰,即使站在稍遠處也能清楚感受熱度有上升的趨勢,而與之對抗的鳳島妖鳥,也一隻隻巨大化成兇惡烏鴉般的體型。這兩股力量要是展開正麵衝突,被卷入其中的我們恐怕很難全身而退。


    「好痛!」


    然而就在這時,鳳島卻突然發出有點搞笑的慘叫。仔細一看,一個身軀嬌小的金發人影已偷偷繞到了那家夥背後,對準他自皮夾克下露出的手臂狠狠咬了上去。


    「……阿妮婭!」


    『幹得好,妮婭!』


    我與操緒不約而同發出喝采。阿妮婭掩飾不住得意地瞇起眼,還對我們投來自信滿滿的微笑。


    身為食運族惡魔的阿妮婭,雖然不像嵩月他們那樣具備直接的戰鬥能力。但相對地,她卻能夠吸食對手的運氣。這麽一來,嵩月就算不使出全力,應該也能輕鬆等待鳳島不戰自敗了。


    還不知道這是怎麽迴事的鳳島,露出了莫名害臊的表情。


    「喂……喂,my sister,怎麽了?這樣很痛耶!不過,如果這就是你追求的親昵行為,那我甘願把另一隻手臂也獻給你!」


    「……哼。」


    聽了鳳島這完全沒進入狀況的發言,阿妮婭立刻繃著臉從他身旁退開。呸——她一邊做出吐口水的動作一邊歎息道:


    「果然,惡魔的運氣有夠難吃的。智春,你這迴可是欠了我一個大人情。為了迴報我,今天晚餐一定要準備特別好料的喔!」


    「啊……嗯,我會準備阿妮婭愛吃的東西。以肉類為主的料理可以吧?」


    「唔嗯,我想吃羔羊的裏脊肉,如果要烤成羊排的話記得要三分熟。」


    聽了阿妮婭毫不客氣的要求,我隻能輕輕聳肩並苦笑以對。這麽高級的肉類料理我這輩子都還沒吃過哩!


    不過一想到阿妮婭剛才立下的功勞,又覺得這種程度的花費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聽了我們之間的對話,鳳島卻出人意表地陷入了激烈的動搖狀態。他甚至無視就伸在他眼前的嵩月火焰劍,臉色鐵青地瞪著我。


    「喂……喂,夏目,這是怎麽迴事?」


    「咦?」


    「為什麽我剛才會聽到你跟my sister討論一起吃晚飯的事!給我說清楚!」


    「呃,因為阿妮婭目前暫時借住在我的租屋處,感覺就類似寄宿家庭吧……」


    由於我不大清楚鳳島之所以會如此憤慨的理由,於是便淡然地說出事實。況且阿妮婭本來就不是那家夥的幹妹妹吧?


    「借住!?你這家夥,已經跟my sister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了?」


    鳳島的肩膀劇烈顫抖,兇神惡煞般的氣息自他全身噴發而出。這種駭人的魔力奔流就連一介普通人的我都能察覺出來。


    「不是啦,你不要誤會。阿妮婭隻不過是以留學生的身分寄宿……」


    「別想騙我了。愛情喜劇的男主角全都是用這種借口!會說這種話,代表你也在覬覦幹哥哥的寶座,可惡的偷跑家夥!」


    「偷、偷跑……」


    「無、無法原諒!身為真正幹哥哥的我不能同意這種事!」


    鳳島狂喊出莫名其妙的台詞後,失去控製的魔精靈開始在他周圍粗暴地打轉。這應該就是所謂的魔力失控吧?此外,這時距離鳳島最近的人則是阿妮婭。她對這突如其來的危機無法反應,隻能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不好了!」嵩月大喊一聲便衝了過去。


    她為了保護阿妮婭而一把抱住對方,並同時以地獄烈火擊落失控的魔精靈。


    這種全身被火焰纏繞、如舞蹈般的美麗戰姿,正是被稱為炎舞的嵩月一族絕活。但即便嵩月具備如此的戰鬥能力,想要保護阿妮婭一人也顯得相當吃力。


    此外被鳳島失控魔力波及的還有另一人。


    「討厭,等一下……這是怎麽迴事啦!?」


    被魔精靈包圍的佐伯妹發出了怒吼。如果是普通的女同學在這種情況下就算大哭大叫也不奇怪,但佐伯妹在這方麵的神經之大條確實讓我有些敬佩。不過這依然改變不了她處境危險的事實。


    『佐伯同學!』操緒大喊著。『智春!』


    「我知道了!」


    我死命衝上樓梯。即使想叫出機巧魔神保護佐伯妹,這種距離也太遠了,她完全位於射程之外。


    結果比起我加緊腳步衝向佐伯妹,失控的魔精靈攻擊動作更快一步。


    「呀啊……」


    冰塊妖鳥名符其實地以飛燕般的速度撲向佐伯妹頭頂。幸好佐伯妹驚險地閃過第一擊。她原本就擁有優異的反應神經,好運的程度更是不在話下。


    然而,佐伯妹的幸運也到此為止了。


    為了躲過第一擊而失去平衡的她,一不留神就踏空了階梯。


    『啊……』操緒喃喃了一聲。


    別鬧了——我也暗地叫苦。運動細胞明明很普通的我,跟這種倒黴事卻總是難分難舍。不知為何我突然又抱怨起這點來。


    自樓梯仰麵墜落的佐伯妹,以及好死不死將待在她預定著地處的我。


    以自由落體狀態摔下的佐伯妹,就這樣直接招唿到正朝她急速衝刺的我的腦袋上。


    ○


    「呀啊啊啊啊啊!」


    這種充滿女人味的慘叫聲很難得會從佐伯妹的口中響起。叫聲在校舍的牆壁間迴蕩著,但真正該發出慘叫的人是我才對吧?


    我千辛萬苦在墜地前抱住了佐伯妹的身體,然而,她的體重再加上重力加速度後的力道讓我無法承受,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


    這種零重力的感覺就好像五髒六腑全都翻了過來。


    『智、智春!?』


    操緒瞪大了眼睛轉過身。隻見她的身影逐漸從我頭頂遠離。不對,應該是我這邊在往下摔吧。我以抱住佐伯妹的姿勢,順著我前幾秒才衝上的樓梯,以扭曲的拋物線軌道墜落。


    雖說墜落高度不過三、四公尺,但因為兩臂還要抱著一個人,根本無法藉雙手降低衝擊力。以這種方式猛烈直擊後腦勺弄不好也是會喪命吧——就在不知為何我還能冷靜地思考這個問題時——


    「咕哇!」


    衝擊力襲向了我們。「呀啊」地發出可愛叫聲的佐伯妹,全身體重幾乎都壓在我的肺部上,害我一下子無法唿吸,隻能在完全無法出聲的狀態下將痛苦悶在胸口裏。


    然而痛楚並沒有像我所畏懼的那般強烈。就在即將與地板激烈碰撞前,我們的墜落速度突然減緩了。我察覺到有隻強而有力的臂膀及時伸出援手,撐住了我跟佐伯妹。


    「——你沒事吧,夏目智春?」


    那隻手臂的主人被一襲夏天不該出現的純白大衣包裹,外表盡管顯得帥氣卻讓人擔心他會不會中暑。至於他背後則是一名身著雪白夏季洋裝的少女幽靈,麵露不帶感情的微笑飄浮在半空中。


    「學生……會長?」


    「……哥哥!?你怎麽會?」


    我與佐伯妹發現救兵的真實身分後各自愣愣地問道。佐伯哥怎能如此恰到好處地趕來援救,真是讓人難以理解。不,出現在此的並不隻是佐伯哥而已,那群同樣穿著白色大衣的壯碩男子果然也到了。將近十人的部隊自樓梯上下與走廊左右接近,采取徹底包圍鳳島的陣勢。這群人正是第一學生會自豪的實戰部隊——學生會處決部。


    『距今兩分四十秒前有人通報學生會。一名可疑人物侵入了校內,並與本校女同學發生糾紛。』


    哀音以冷靜的口吻對還在發愣的我們說明事情原委。身為佐伯哥同伴的這位幽靈


    少女,不知為何總是能報出精確的數字。


    托她的福,我終於明白佐伯哥到此的原因了。確實,走廊都吵成這樣了,還沒學生去通報有陌生人士入侵才詭異吧?更何況那家夥盡幹些拙劣的搭訕行為,除了可疑人物之外,還真找不到其他形容詞。


    至於當事人鳳島則還沒冷靜下來,隻能以訝異不解的表情望著包圍自己的處決部成員。


    「玲士郎……」


    他終於發現佐伯哥也在場後,咧嘴露出猙獰的笑容。


    鳳島那原本就因失控而亂噴的魔力,這下子變得更加激昂嚇人了。如今他所散發的已不隻是怒意,而是再明確不過的殺氣。


    「沒想到你自己送上門,真是省事啊!」


    鳳島以粗暴的口吻道。我隻能不耐煩地抬頭仰望他。


    把他帶過來的我立場愈來愈糟了,真希望他不要再做出任何會拖累人的騷動。然而就算隻有剛才那些,他所引發的問題也夠嚴重了。


    「鳳島蹴策……半年前被本校退學的學生,現在跑來洛高還有什麽事?」


    佐伯哥對鳳島投以冷酷的視線。


    聽了這番說明我不禁有些動搖。


    半年前被退學?也就是說鳳島去年還是洛高的一員囉?


    鳳島馬上咂舌一聲,剛好證實佐伯哥的說詞。


    「玲士郎,明明是你害我退學的,你還敢提這件事。」


    「嗯……?」


    佐伯哥靜靜地吐了口氣。


    『真的嗎?』


    操緒以譴責的目光朝下盯著佐伯哥。不忘保護阿妮婭的嵩月也以險峻的表情迴過頭。畢竟佐伯哥所率領的第一學生會,也曾在嵩月升上洛高沒多久,就企圖把她趕出學校。


    結果佐伯哥卻以愕然的表情偏著腦袋。


    「確實,發現有危險的惡魔時,選擇消滅或驅除本來就是我們神聖防衛隊在維持洛高治安時的必要手段……」


    看來不會錯了——正當我們紛紛將責難的視線對準佐伯哥時……


    「但鳳島……你會被退學,我記得單純隻是缺課太多跟成績太差罷了吧?你的期中跟期末考不是每一科都不及格嗎?」


    「閉、閉嘴!那時候要不是被你們停學又害我住院的話,至少我不會缺課太多啊!」


    鳳島紅著臉怒斥道。該怎麽說這家夥啊——我已經沒力了。呃,總之,鳳島是個貨真價實的蠢蛋沒錯,他針對佐伯哥的情緒完全隻是私怨。


    「啊啊混蛋,你們這群人不準用憐憫的眼光看我!」


    鳳島再度對我們咆哮。因自暴自棄所釋放出的魔力讓他的魔精靈又開始躁動起來。


    「住手,鳳島!」


    「停止無謂的抵抗吧!」


    包圍鳳島的處決部成員紛紛自大衣下抽出槍枝。那可不是手槍之類的輕武器,而是軍用的衝鋒槍,其中裝填的子彈想必也是對惡魔用的特殊彈頭吧!話說迴來,那群人平常都帶著這些玩意兒在校內亂逛或上課嗎?真是令人不敢想象的恐怖光景啊!


    不過鳳島卻絲毫沒有畏懼的模樣,反而訕笑越來。


    「煩死了,去年的仇我就趁這次連本帶利還給你們。上吧,我的魔精靈——」


    生有冰塊羽翼的妖鳥遵循鳳島的意誌紛紛飛起,至於處刑部成員則擺出了迎擊的陣勢。又是這種陣仗嗎?我忍不住抱頭叫苦。隻要是跟第一學生會扯上關係,最後幾乎都躲不過槍戰或魔法戰鬥啊!


    此外這次的情況又特別糟糕。在這種狹窄的校舍內部空間進行真槍實彈的交火,一弄不好就會受重傷的。但話說迴來,我也不能拋下嵩月跟阿妮婭自行落跑。到底該怎麽辦——就在我感到束手無策時……


    小規模的爆炸在校舍內響起,樓梯也出現劇烈搖晃。


    「怎、怎麽迴事!?」


    發出這番叫苦聲的家夥是鳳島。因為爆炸就在他的頭頂上產生。原來是鳳島所召喚出的其中一隻魔精靈,在高速迴旋途中狠狠撞上了走廊的天花板。


    在這種狹窄的屋內叫出那麽多隻魔精靈,會發生這種意外也很正常吧!


    剛才爆炸的那隻魔精靈雖然掛了,但少了一隻魔精靈並不會讓鳳島產生退縮之意。他立刻迴過神擺好姿勢,準備正式展開戰鬥。


    隻不過鳳島忘了一點。他的運氣先前已經被阿妮婭吸走了,所以他此刻暫時陷入了極度不幸的狀態。


    「啊……」


    結果首先察覺到的人是嵩月,她輕輕喊了一聲。


    鳳島還沒意識到嵩月的提醒,頭頂就已被某樣物體狠狠砸中了。那是跟人類腦袋瓜差不多尺寸的水泥塊。想必是因為剛才的爆炸,鳳島才會很倒黴地被剝落下的建材砸中。


    「咕喔……喔……」


    沉重的撞擊聲後,則是鳳島那不成言語的哀號。


    這一記讓他大大失去了對魔精靈的控製力。少了主人操縱的魔精靈,開始以胡亂飛舞的姿態一隻隻衝向附近的地板或牆壁。


    「嗄……喔……等等……怎麽會!?」


    鳳島所叫出的魔精靈毫不例外地依序爆炸了。且每次的爆炸,他又很倒黴地都會被卷入,隻見他在半空中不停激烈旋轉並一次次遭震飛。


    爆炸、爆炸、爆炸。慘叫、慘叫、慘叫。


    要說這是自作自受,下場未免也太悲慘了點處決部的成員也隻能愕然地觀望這場慘劇。等到爆炸終於全部結束,鳳島已變成全身破爛不堪的淒慘模樣。若是一般人的話老早就沒命了吧!然而以局外人的角度看,會覺得鳳島隻是單方麵試圖挑釁然後又自取滅亡,一點也不值得同情。


    「咕……玲士郎……真有你的啊!」


    結果鳳島還是一臉自信滿滿的微笑、重新站起身。


    佐伯哥對此不快地瞇著眼。鳳島擅自把自己的黴運解釋為他的過錯,他應該也很不爽吧!


    不過鳳島此刻似乎沒空管真正的理由。不知為何他挺起胸、擺出自誇的模樣。


    「也罷,把你們引誘出來的同時我的任務也完成了。今天就算打成平手吧,玲士郎。下次有機會再見了,my sister!」


    鳳島對阿妮婭揮揮手,隨即便氣勢驚人地衝向走廊窗戶。


    玻璃的碎裂聲頓時響起,透明的碎片急速朝四麵八方飛散。


    鳳島毫不猶豫地從二樓向下跳。真不愧是惡魔——我也不禁大吃一驚。但隨後破掉的玻璃窗另一側卻傳來了墜樓的鳳島慘叫,看來他應該隻是一時忘了這裏的高度而已。果然他的倒黴事還沒結束啊!


    「a小隊去追蹤那家夥,剩下的隊員立刻進入警戒態勢。就算真的讓鳳島逃了也沒關係,把保衛一般學生的安全列為最優先事項。」


    佐伯哥對部下們發出合情合理的指示。這家夥雖然很難讓人喜歡,但在這種時候的確頗值得信賴。


    身著白大衣的處決部成員以訓練有素的動作散開,各自前往分配到的任務地點。那群人本來就都屬於體育社團,該采取行動時自然是敏捷異常。等我迴過神,這才發現現場隻剩下月、阿妮婭、操緒、我,以及佐伯兄妹而已。在鳳島剛才的粗暴舉動下,走廊與樓梯的外觀顯得慘不忍睹。


    牆壁與柱子各處都出現了被挖空的痕跡,地板與天花板也開了如隕石坑般的大孔,被鳳島撞破的那扇窗更是屍骨無存。


    那家夥到底是為了什麽來洛高?結果我還是搞不懂。總不會是特意來破壞學校走廊的吧,更不可能是為了來搭訕他根本不知道的阿妮婭。


    「喂,夏目……」


    佐伯妹困窘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轉頭一看,才驚覺她的臉龐就近在咫尺。我想起自剛才以墜落之姿承受住她的身體重量後


    ,自己跟她就一直坐在走廊上沒動。


    被我以俗稱「公主抱」方式摟住的佐伯妹,這時終於有點不太自在地扭動身子。


    「可以把我放開了吧?大家都在看……」


    她似乎想隱藏心底的羞澀,故意以冷淡的口氣表示。其實大家根本沒在看吧—我暗地這麽判斷,但現在並不適合吐槽對方。


    「啊啊,抱歉。」


    我緩緩將佐伯妹放迴地板讓她自由活動。剛才由於過度緊張所以沒察覺,其實自己身上有多處關節劇痛不已。為了要承受自階梯高處落下的佐伯妹體重,對身體似乎造成了不小的負擔。


    不過當佐伯妹一邊整理製服一邊試圖站起來時——


    「耶,不會吧!?」


    她卻發出了讓人莫名其妙的慘叫,並再度倒迴我身上。完全沒料到會發生這種插曲的我,毫無防備的頭部側麵就像是中了一記相撲力士的臀部墜擊般,發出悶重的碰撞聲。


    「怎……怎麽了?」


    我按著頓時開始暈眩的頭部關切道。


    佐伯妹的迴答很短。隻見她以右手按住裙擺,左手則壓著扭曲的左腳踝。


    「好痛。」她說道。


    「耶?」


    「腳踝痛死了,好像站不起來……」


    佐伯妹雖然勉強想裝出平靜的摸樣,但卻很難忍住傷處的疼痛。她那形狀姣好的眉毛糾結著,一旁還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對喔,是那時候——」


    我想起她之前為了閃避魔精靈的攻擊,一時踏空樓梯的場麵。以那種力道往下墜,就算途中造成身體某處劇烈疼痛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關於今天的意外,佐伯妹算是完全的受害者,因此我不得不對她寄予同情。


    「唿……應該是輕微的腳踝扭傷。幸好骨頭應該沒事。」


    佐伯哥蹲在妹妹的腿邊冷靜地告知道。隔著一層襪子的佐伯妹腳踝乍看下並沒有腫得多嚴重,隻不過,傷口應該會很快就開始發熱吧,最好還是趕緊送醫。


    「先去保健室進行緊急的處理吧!夏目智春,不好意思——」


    「啊,我明白了。是要我扶她過去吧?」


    在佐伯哥的指示下,我把肩膀借給他妹妹。大概是因為哥哥就在旁邊看,佐伯妹並沒有□出任何怨言,很聽話地將全身重心交給我。


    「還有嵩月奏你……很抱歉,可以請你也順便照顧玲子嗎?」


    佐伯哥冷靜地對因擔憂而從階梯步下的嵩月說道。一直很討厭惡魔的他會對嵩月低頭拜托讓我大感意外,看來他是真的很在乎自己的妹妹。不然的話,有那麽多處決部的屬下可以派遣,為何偏偏要把重要的妹妹交給嵩月保護?


    然而我又想起,既然他這麽重視妹妹,何不自己帶她去保健室?佐伯妹應該也會為此非常開心吧,結果想著想著,我卻發現了些許不對勁之處。


    不對勁的源頭是出自佐伯哥的右臂。


    從他大衣右袖口伸出的手,此時正以無力的姿態亂晃著。我總覺得他的那隻手似乎扭曲成很不自然的角度,果然,哀音也很憂慮地跟我看著同一個地方。


    這是怎麽迴事?我以視線詢問嵩月。結果嵩月卻以莫名抱歉的表情立刻將眼神移開。這種態度就很像為了要袒護真兄,而故意拒絕作證的重要證人一樣。為何嵩月會出現這種反應?


    我試著在腦內整理前因後果。


    佐伯妹之所以仰受傷,是由於要閃躲鳳鳥的攻擊耳聰階梯摔落,我雖然想援助她,卻因無法支撐她的身體重量而雙雙自樓梯滾落。至於我最後基本上算有驚無險,都是托了佐伯哥在下麵及時伸出的援手。


    然而要抵擋兩人體重加上自樓梯高處下墜的動能,普通人的軀體應該很難全身而退吧。難道問題的解答就是這個嗎?


    操緒這時怯生生地開了口:


    『那個……你的手臂……』


    佐伯哥俯瞰自己輕輕抬起的右手,淡漠地告知大家:


    「是啊,看來是骨折了。」


    『……』


    霎時陷入沉默的操緒偷瞄了我一眼。


    我立刻不安起來。等等,這難道要算在我頭上?確實被鳳島抓來問路跟領他進學校的人是我,無法製止佐伯妹與鳳島發生衝突的人也是我,想承受佐伯妹重量最後卻雙雙讓佐伯哥接手的人還是我唔哇!果然是我的錯啊!


    「……夏目?」


    靠在我肩膀上的佐伯妹在非常近的距離下叫了我一聲,才讓我迴過神。


    雖然有很多無法接受之處,但這次的責任看來是躲不掉了,我不禁轉念一想。對佐伯哥就等之後再道歉吧,如今還是先把他妹妹送去保健室。


    但當我下定決心要邁出步伐時,突然有人從背後戳了我一下。


    迴頭一看,視野中蹦出了一顆金發少女的腦袋,原來是那位總督千金阿妮婭·福爾切啊。這位食運族的小妹妹留學生,似乎認為自己也有責任,以一副有些寞落的表情抬頭望著我。


    「不可以忘記三分熟的羔羊裏肌排喔!」


    她那宛如人偶般端正的嘴角緩緩鬆開,小心翼翼地對我叮囑。


    一股激烈的疲憊感突然襲來,我差點就當場癱了下去。


    這就是在那個讓人熱到快斷氣的炎炎午後所發生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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