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春天是邂逅與別離的季節——然而這句話有幾個前提,或者說是階段。


    即使一月底離畢業典禮還有段時間,校園內已隨處可見同學們為選考外校的三年級生打氣的畫麵。由於直升也必須經過考試,圖書館流量與日俱增,在露天咖啡廳手拿單字本點注高糖飲食的人也多了起來。


    日野秋晴麵對如此與時間賽跑的光景,一肘拄著桌麵——


    「總覺得比起十二月,一月簡直是忙翻了呢。」


    將自己在清掃或服務活動中所感到的隨口說出。


    「還好啦,不都是這樣嗎。在年底忙的主要都是大人,和我們小孩子本來沒什麽關係;而且聯考都結束了,對考生而言,現在才是最後衝刺。」(注:日本的聯考(國立及少部分私立)主要是一月十三日之後的第一個星期六,私立學校大多是二月才考)


    來自對麵座位的確切迴答,使秋晴將臉轉正。


    兒時玩伴帶著標準模範生樣的穩重微笑,在溫暖宜人的露天咖啡廳裏啜飲不太適合冬天的冰檸檬茶。


    「都快二月了,再怎麽嬌貴的大小姐也會有危機意識,對那些有膽到外校闖蕩的人更是如此吧。」


    「這樣啊?話說迴來,原來特地考外校的人有那麽多,這點我倒是滿意外的。」


    這讓秋晴頗為不解。既然都進了門檻這麽高的私立完全學校,何必放棄直升,轉考其他大學呢?


    拿吸管攪拌玻璃杯的朋美聽了問題,眉梢苦笑似的垂下……不對,那是嘲笑人的表情。若四下無人,她的表情一定會更酸。


    接著朋美壓低音量,證實了秋晴的想法。


    「對隻想畢業的人而言,直升當然是足夠,可是在白麗陵找到誌向的人也不少喔?既然有了誌向,自然就會想拜讀於特定科係的教授門下,像轉考音大或藝大的人就很多。」


    「啊……原來是這樣。」


    確實有道理。自己完全沒考慮到,高中以下雖有程度之分,教學內容仍大同小異,和大學是兩種世界。


    明明是同年,怎麽我就想不到啊。秋晴佩服地看著眼前的兒時玩伴,她忽然難得靦腆笑了笑,說:


    「不過呢,今年好像沒人想考藝大,弄不好明年也不會有喔。」


    「咦?為什麽?」


    「因為高手就在她們身邊,讓她們感覺到實力的差距了吧。少量的刺激雖能帶動進步,但過量的刺激就是劇毒了……可以這樣說吧。」


    聽了朋美的說明,秋晴總算是有點概念。就像是,一般高中熱血棒球少年見到絕對會在甲子園唿風喚雨的超級高中強投後,感覺到自己的極限一樣吧。上了大學多半會放棄夢想,選擇其他社團,打打草地棒球滿足興趣就行了。


    而相當於超級高中投手的人物,秋晴心中就有那麽一個。即使白麗陵高手雲集,一旦論及藝術科係,第一個想到的當然是她。


    ……而且等等就要和她見麵了,會想到她也不奇怪。


    「學姊差不多快來了,你不要亂說話喔?就當她是剛出生的黃金鼠,小心一點。」


    「拜托,我和櫻澤學姊認識得比你久很多好不好?真是的,隻是比別人稍微親近一點就拿翹了……」


    秋晴沒有多理會朋美的牢騷。


    因為更重要的是——


    「總之求求你不要說任何會讓學姊生氣的話。這關係到我的測驗結果,失敗就慘了。」


    「說得我好像很惡毒一樣……秋晴啊秋晴,你膽子大了不少嘛?」


    說了不太像是和同學交談的用詞後,朋美兩眼眯成一條縫,打量著秋睛。


    這樣一個小動作,卻讓秋晴背脊發寒、嘴角抽搐。黑心大小姐還是這麽可怕,到底要吃什麽才會長成隻是看見就會造成心理創傷的怪物啊?


    無論如何,對上這位造成自己童年無數陰影的元兇,基本上毫無勝算,不如想想該如何讓傷害減到最低才是上策。


    在秋晴思考如此沒誌氣的突破法……或者說以敗者思維找時機道歉時,朋美她——


    「——討厭啦,開玩笑的。」


    「…………咦?」


    「就是開玩笑的嘛。我這杯喝完就要走了,盡管放心吧。」


    秋晴雖驚訝得發出怪聲,但也是不得已的。畢竟她可是會在別人傷口仔細塗滿辣椒濃縮液再裹上石膏,讓人抓不到也洗不掉的黑心兒時玩伴,怎麽會大發慈悲先舉白旗呢?


    換言之……是陷阱的可能性極高……


    「懷疑啊?那我就順你的意思吧。」


    「拜托不要!我最相信朋美了!」


    使人心底發寒的迴答,讓秋晴立刻疾唿自己的清白。也許這份清白早已染得烏漆抹黑,然而為求自保,這點小問題就別在意了。


    秋晴提心吊膽地看看兒時玩伴的表情——嗯,儼然是一點也不信,就像在說「少假了」一樣。


    秋晴十分明白一旦認罪隻會吃不完兜著走,所以打定主意說什麽也要堅稱無辜。


    隻不過……朋美卻長歎一聲,表情若有所思。


    「你反應還真大……算了,都怪我嚇你。」


    這些有氣無力的反省語句,真的是出自那個朋美的口中嗎?


    超越稀奇直達驚愕的事實,讓秋晴目瞪口呆,而朋美像是已經重整心情,又擺出模範生笑容說:


    「別管我了,先擔心你自己吧。和櫻澤學姊說話時,遣詞用字要多注意一點喔?」


    「呃……這部分應該不用擔心。我本來就不打算勉強她答應。」


    「都說是測驗了,你應該積極一點吧——雖然想這麽說,我也覺得別勉強她比較好。」


    「是嗎?能聽你這麽說,我是放心很多啦,不過你這次怎麽這麽無所謂呀?」


    「要不是這次測驗和之前舞會不一樣,我幫不上忙,否則早就用搭檔卡拿你尋開心了。可是條件就是條件,我想刁難你也沒辦法。」


    「至少,我還確定能拿到一張卡片……隻是代價實在難以想像,能不拜托她最好。」


    秋晴腦裏浮現的,是神秘柔弱主人&萬能危險仆從這對中東搭檔的臉。假如拜托愛榭,她相比會爽快交出搭檔卡,不過赫蒂耶一定倉從頭毒罵到尾,說不定還會因為欠下人情而被迫參加某些邪惡企劃,最好能避則避。


    然而,這次的選項隻有美美奈和愛榭兩個。如果小不點學姊下答應,就隻能選擇主仆搭檔了。


    「唉……真是的,沒事設這種條件幹麽啊……」


    鬱悶的秋晴不禁喃喃自語,輕歎一聲。


    並跟著迴想今早整件事的開端——


    ◆  ◇


    原則上,從育科宿舍是兩人共用一間房。


    因此大多數學生都會自然而然地跟室友一起上下學,但秋晴平時身邊不隻有大地,還固定有兩個跟班。


    畢竟上學路是同一條,扣除某人,全校唯四的男性又同住一個屋簷下,這也是理所當然……不對,感覺就算大吉搬過來一起住,也一定是自個兒在旁邊亂來。


    不過,今天沒見到大地。他說有事要想就先一步上學去了,所以身邊隻有轟和三家兩個。若大地有煩惱,自己是很樂意替他想辦法,但在對方開口前就自薦好像有點多管閑事,還是先看看情況再說吧。


    於是三缺一的秋晴等人,就這麽通過宿舍大廳前,準備離開宿舍……轟卻突然停下。


    「喔?四季鏡那小妞在做什麽啊?」


    「啊?四季鏡怎麽了嗎……?」


    秋晴一麵反問,一麵順轟的視線看去,很快就停在女孩中較高的四季鏡身上。


    她站在大廳入口邊的布告欄前,不知為何鐵青


    著一張臉。


    秋晴想出聲問問——但在那之前,眼睛先往四季鏡所看的紙張瞧了幾眼。


    「……一月從育科測驗簡介?」


    「咦?在哪裏……啊,真的耶。」


    「竟然會貼布告,這還真素稀奇。不過深閑老師等等就會當麵跟我們說吧。」


    轟跟三家也靠了過來,讀出紙上內容。


    這時秋晴已讀到最後,並大致有個概念。難怪四季鏡的臉色會這麽難看。


    紙上沒有說明具體內容,但有個非常重大的要點。


    「『本次測驗須以高中部二年級生為搭檔』?怎麽會有這麽難搞的條件啊?」


    說著,秋晴也明白了四季鏡臉色為何發青。


    絕大多時,四季鏡的搭檔卡都是來自姊姊沙織,但她是三年級生,無法參加本次測驗。也就是最大的優勢一開始就沒了。


    雖有點同情她……但遭殃的不隻是四季鏡。


    「限定二年級啊……怎麽辦,很難說耶。」


    「就素啊。二年級的我隻知道幾個長相和身材比較好的,認識的沒半個。」


    三家和轟都拉下臉來,秋晴也知道自己的表情不怎麽好看。應該沒有哪個從育科生知道後會高興吧。


    若是一年級,有的是上育科生和同班同學能選,不同班級間也有不少見麵機會,然而絕大多數和二年級生的接點,大概隻有服務活動了。


    但不幸中的大幸是——


    「……我還有能人拜托,問問看她們好了。就算都失敗,錯過一次測驗也許還好吧。」


    「我也要拜托看看在國中部時照顧過我的學姊,不過……我還是很擔心……」


    自己跟四季鏡還算安全吧。秋晴心想。自己還有兩位二年級學姊……應該說一人和一組,而四季鏡過去就是白麗陵的學生,認識幾個學姊也很正常。


    對於有搭檔問題的其他從育科生們,隻能說聲節哀。


    話說迴來,自己都能認識美美奈和愛榭,大地和三家或許也有自己的門路,轟的話就不曉得了。出局率實在太高,就當他直接棄權了吧。


    秋晴理完思緒冷靜下來,拍拍仍顯不安的四季鏡肩膀。


    「好了啦,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到現在每次都有參加,隻缺這一次不會怎樣啦。」


    離公告上的測驗日期還有四天,從朋美和瑟妮亞對四季鏡的態度來看,她的人緣似乎還不錯,應該找得到搭檔。


    「你就放心去找吧。」


    聽秋晴這麽說,四季鏡點頭如搗蒜。


    「好、好的……那個,謝謝你幫我加油。」


    秋晴笑了笑。雖然不怎麽值得道謝,但是四季鏡都打起精神了,那些煞風景的話就留在心裏吧。


    接著往大廳瞄了幾眼。


    「唔,再不快點就要遲到了。測驗的事晚點再想,快走吧。」


    「嗯,也對。在這裏講些五四三的也沒用。」


    「三毛做人選真素淡泊。既然機會難得,怎麽不趁現在對四季鏡講些五四三的,讓她興唿噗唔!」


    見到轟又要口頭猥褻良家婦女,秋晴抓緊書包,對轟的側臉來個全力揮擊。


    ——看著那笨蛋比想像陣更猛的勁道飛走,使他對這慣例般的行為感到無奈和倦意……並突然想到一件事。


    不同於慣例,也就是特別。


    那麽這次從育科測驗,很可能會以特別的形式舉行,最好將這點放在心裏。盡管無法對想像不到的事研擬對策,事先有點心理準備,到時候聽到消息才不會太過驚訝。


    ……話說迴來,如果沒找到測驗搭檔,一切都白搭。


    秋晴邊換鞋邊考慮該先問誰——答案很快就出爐了。


    當然就是那位乍看是小學生,實際年齡已經該高中畢業的二年級學姊兼享譽全球的天才畫家,沒有人比她更好了。既然路看來隻有兩條,其一又鋪滿地雷,選她準沒錯。


    問題在於——


    「……那個消極的學姊會不會答應呢……」


    脫口而出的呢喃,反而使得自己更悶了。


    ◆  ◇


    「……測驗的,搭檔……」


    經過一番說明和些許空白,美美奈才擠出幾個字,聽起來一點都不感興趣。


    對麵座位的小小學姊兩手捧著熱可可亞,沉著臉並不時瞥來幾眼……嗯,果然她不會一口答應。


    在秋晴開始思考該如何說服時,美美奈放開了可可亞,說:


    「那個……要幫你是可以啦……」


    「咦,真的嗎?那你禮拜日有空嗎?」


    「嗯,是有空……」


    想不到她給的會是正麵答覆,但語氣支吾得像隻猶豫該不該離巢的鬆鼠寶寶,頗令人掛意。是有什麽難處嗎?


    也許是因為學姊忸怩的態度讓氣氛有些凝重,敏感的其他桌學生紛紛交頭接耳……看來又有新謠言要誕生了……


    秋晴才剛消沉下來,美美奈就抬眼看著他,鬆開小嘴喃喃地說:


    「可是,你還不知道測驗是什麽內容吧?美美奈沒有體力……而且,如果考的東西很大小姐,美美奈也不會喔?」


    「啊……」


    的確,從育科測驗大多是事前才告知內容,這次也是。迴顧往例,基本上雖不會比拚體力,但下次沒人說得準,也可能需要具備大小姐技能。


    總之——


    「你可以等到內容揭曉再決定參不參加,我不勉強。反正現在拒絕跟到時候拒絕,結果都是沒得測驗,不用想太多啦。」


    「是、是嗎?那你怎麽不去拜托更適合的人,隻找美美奈呀……」


    「假如沒有隻限二年級生的條件,我就會另外再找,不過這次要是學姊搖頭,我就放棄了。隻缺一次測驗不會怎樣啦,下次多努力一點就衍了。」


    「唔……不是還有赫蒂耶同學嗎?」


    「我走投無路才會找她。如果又欠她人情,還不知道會被那個侍女勒索我什麽咧。」


    去年十二月差點被拐的事,還記得清清楚楚。


    所以在開學典禮上,在二年級的行列裏發現那好比更衣間的顯眼遮蓬時,差點就衝上去念個兩句,想想還是算了。畢竟主人愛榭是無辜的,毒舌侍女又會用一堆「是你自己亂想」之類的理由把我辯倒,說不定還會亮刀子呢。


    要是沒事就欠愛榭人情,到最後很可能要用身體還債,非常恐怖。這次指的不是肉體勞動,而是要入贅的意思。


    沒人會故意挑大風大浪的日子出海找死吧。秋晴苦笑著說:


    「所以呢,我是絕對不會勉強學姊的。知道你有願意幫忙的心,我就很感謝了。」


    聽了秋晴率直的真心話,美美奈猶豫地扭扭肩膀,臉紅得像剛跑完操場。


    然後喝了口冷掉的可可亞,抬頭對秋晴說:


    「既然這樣……那好吧,美美奈的卡給你。」


    「太好了。謝啦,學姊。」


    秋晴放心道謝後,美美奈頂著更紅的臉捧起可可亞就喝。怎麽說呢,這個畫麵感覺好溫馨啊。對於比自己大三歲的人有此感想好像有點怪,不過她是特例,沒問題的。


    在秋晴像個老爺爺發現小貓又來院子裏玩了的目光下,美美奈放下空杯,用紙巾擦擦嘴說:


    「那個,美美奈卡片不在身上。要等美美奈迴去拿還是明天再給你呢?」


    「我還要迴宿舍一趟,就陪你到上育科宿舍那裏好了。明天中午和課後都有服務活動,比較沒空。」


    所謂打鐵趁熱,秋晴立刻準備動身。再磨蹭下去天就要黑了,而且他桌還不時傳來「櫻澤同學危險了……」或「一定是被騙了…


    …」之類的話,實在坐不下去。


    美美奈輕點了頭,兩手抱起放在鄰椅的素描簿離開座位。


    由於目的地是上育科宿舍,秋晴便等著美美奈帶路,她卻抬著頭動也不動。秋晴看出她的意思,帶頭先走,聽見背後立刻有腳步聲跟上,不禁莞爾。


    雖然這位學姊真的不太積極,令人懷疑是否有獨立生活的能力,但是這麽可愛的生物,無論走到哪裏都會有貴人相助吧。


    自認是其中一人的秋晴不牢騷也不調侃,就這麽離開露天咖啡廳,踏上通往上育科宿舍的步道。


    「聽說琵娜明年也要搬來宿舍住了,是為了跟學姊玩嗎?」


    「嗯,好像是。她難得來日本念書,原本是想住傳統日式建築,可是為了方便做東西和找人玩,還是決定搬來我們宿舍了……」


    「……她在國中部好像沒有朋友,大概是因為這樣吧……」


    「可是她還說,因為四季鏡學姊也在那邊,所以她也怕怕的。」


    「琵娜還不習慣她的『疼愛』啊?也對啦,就算知道她沒惡意,對琵娜那種人來說還是很恐怖吧。」


    陪緊跟在斜後方的美美奈閑聊了將近五分鍾後,兩人來到一點也沒有日本味的西歐城堡風建築前。


    雖然這一點也沒有宿舍的樣子,但那早已是秋晴眼中的日常一景,見怪不怪了。習慣真是種可怕的東西,不到一年就能有此改變,人的適應力太猛了。


    「你等一下,美美奈馬上拿過來喔。」


    「呃,慢慢來就好了啦。小心跌倒喔,學姊。」


    「美、美美奈才沒有那麽笨呢!」


    秋晴目送美美奈的背影氣噗噗地走進宿舍,就斜倚著牆等待。


    「現在嘛——」


    宿舍裏看不見這個位置,隻要出入宿舍的人別雞貓子鬼叫,應該能平安等到學姊迴來。


    ……可是我為什麽得在自己讀的學校裏這麽提心吊膽啊,而且人還在宿舍外麵耶?我都習慣這種待遇了,那些大小姐卻沒有一點長進,戒心還是像看見野生西伯利亞虎一樣重。這世界還真是折騰人。


    秋晴雖要她慢慢來,心裏還是祈禱著她早點出現,並望著逐漸染紅的天空發呆……


    不一會兒,就聽見有人出來的聲響。


    美美奈不會這麽快,為了不和其他上育科生打照麵,秋晴轉過身去——


    「秋晴?你在這裏做什麽?」


    「嗯?……是瑟妮亞啊?」


    一轉頭往熟悉的聲音看去,就看見同班同學的身影。但秋晴眉頭一皺,覺得不太尋常。


    她的金發電鑽還是那麽誇張,在製服上穿了件毛皮大衣……到這裏都還好。


    問題在她拖著的行李箱,大得可以塞進一個人。


    「……怎麽啦?要去旅行啊?」


    沒人會拖著那種東西散步,猜旅行不為過吧。


    可是今天是禮拜三,明、後天都有課要上。翹課旅遊這種事,堂堂上育科生應該不會做吧——


    「我不是旅行,是要迴老家。禮拜天才會迴來。」


    ……結果是差不多的東西。


    去玩跟迴家對她來說大概差很多吧。這麽想的秋晴看向她的行李箱。


    「去熱海就帶那麽大一箱,會不會太誇張啦?那邊也有衣服能穿吧?」


    「我不是說迴老家嗎,為什麽會扯到熱海的別墅去啊?我說的當然是英國的老家啊!」


    「啊……說的也是……」


    秋晴已完全將熱海那間當作是瑟妮亞的家,想到的自然就是那裏。她明明有四分之一的英國血統,而且長相又這麽西方,怎麽會沒想到外國的可能呢。唉,習慣真是可怕。


    在秋晴往微妙的方向感歎時,瑟妮亞不滿地豎眉瞪眼,說:


    「真是的,庶民就是這樣……對了,你還沒迴答我的問題耶。」


    「咦?……喔,我為什麽在這裏啊?因為美美奈學姊要迴房拿搭檔卡給我,所以在這裏等她。」


    「櫻澤學姊……?我先警告你喔,要是你敢對她不檢點,小心被她全世界的畫迷怨恨一輩子。」


    不隻這麽說,瑟妮亞還眯起眼施加壓力。


    即使不用她說,秋晴也知道要格外小心。還有,會怨恨的多半不是畫迷,而是蘿莉控吧。但深知有些話能隨便說,有些說了會挨揍的秋晴不打算說出口,隻是搖搖手表示沒那種意思。


    「謝謝你的忠告。話說你怎麽這時候迴老家?是有法事之類的嗎?」


    「才不是呢。原本是計劃寒假裏就去的,不過時間上配合不了就延到現在了。」


    「是喔……什麽事這麽重要,讓你要在上課期間迴去呀?」


    「家裏也沒告訴我,所以我不知道,隻知道是祖父大人直接下令。光是這點就值得迴去了。」


    秋晴不太清楚瑟妮亞為何說得如此驕傲。若是因為能和祖父母見麵而高興,那還不難理解,可是她的眼閃閃發亮,好像是遇上了某種光榮的事。


    這大概是貴族專屬的感覺吧。秋晴雖然不解,但仍然——


    「要是沒趕上飛機就糟了,趕快走吧。」


    「……走就走。要是敢趁我不在就敗壞白麗陵的風氣,看我怎麽修理你。」


    留下容易引人誤會的狠話後,瑟妮亞就拖著附滾輪的行李箱走人了。


    秋晴雖想替她拖行李到大門口,然而自己還在等人,不能離開,隻能默默目送她離去。


    當那頭顯眼的金卷發消失在遠處,一陣輊小的跑步聲才從宿舍裏響起。


    「抱歉,久等了。來,這個給你。」


    美美奈稍喘著跑了過來,遞出紅色卡片。雖要她慢慢來,她還是不希望讓人等太久呢。


    有些歉意的秋晴仍不忘保持笑容,接過卡片說道:


    「謝謝學姊。到時候就有勞你了,希望測驗內容不會太為難。」


    「唔、嗯……那、那個,剛剛美美奈有遇到弗雷姆哈特學妹,你有看到她嗎?」


    「啊。她剛剛才走,說有事要迴老家一趟。」


    「嗯……這樣啊……」


    美美奈嘟噥著點頭,表情若有所思。


    將搭檔卡收進口袋後,秋晴就好奇地問:


    「怎麽啦?瑟妮亞怎麽了嗎?」


    「就是那個……弗雷姆哈特同學的老家在英國吧?」


    「是沒錯。」


    秋晴無視幾分鍾前還以為是熱海的記憶,點頭稱是。


    「寒假都過了才大老遠飛去英國,是不是很急呀……」


    「不知道耶,隻聽說是祖父要她迴去的,然後會在禮拜日迴來……所以不是得處理好幾天的大事吧。」


    「也就是很快就能辦好羅?」


    「啊……她還說不是辦法事。」


    在一人一句的臆測中,秋晴也對瑟妮亞的「事」愈來愈感興趣了。


    她的父親外表是個十足的紳士,實際上卻稚氣未脫,常有孩子氣的一麵,說不定祖父也是一個調調兒。


    這麽一來,一時心血來潮辦個派對讓她驚喜一下,或是臨時想陪她看場表演什麽的,都不是不可能。畢竟貴族爺爺的心思,不是憑一介學生的普通常識就猜得透的。


    想著想著,秋晴又想起了另一個提示。


    「對了,她還說過那是從寒假延到現在的。」


    「那就是很早就有計劃…………啊!」


    「嗯?想到什麽了嗎?」


    美美奈難得地大叫,不知道在興奮些什麽,臉有點紅。


    到底想到什麽啦?秋晴疑惑地盯著美美奈,隻見小小學姊握起雙手靠在胸前,挺腰抬頭——


    「該不會、該不會是——相親吧?」


    ……說的卻是不知道從哪個異次元飛來的荒唐念頭。


    讓秋晴差點用「慢著,小矮人」對這位眼泛星光的女孩潑冷水。


    她究竟是怎麽想到「相親」這個詞兒的呀?而且眼睛閃得嚇死人,活像個對戀愛充滿憧憬的純情少女。


    秋晴腦中頓時嗡嗡作響,右手揉起太陽穴.躊躇地對美美奈問:


    「啊……那個,怎麽說呢。學姊,你怎麽會那麽想呀?」


    「因為是家裏的事,然後延期也要辦……」


    「這樣就聯想到相親,會不會太牽強啊?」


    「會嗎?美美奈班上也有幾個相過親的或從小就有婚約的人耶……」


    美美奈似乎不怎麽有自信,愈說愈小聲,但內容依然使人錯愕。是時代錯亂了嗎,怎麽這個年紀就在相親啊,自己果然太小看白麗陵了。連「從小就有婚約」這種隻會在電視上或書裏看見的情節都出來了,難道上流社會的時光是不會前進的嗎?


    話說迴來,就算這猜測並不誇張,套在瑟妮亞身上還是怪怪的。


    「可是……我從來沒聽她說過這類的事耶?會不會想太多啦……」


    「不會,那可難說得很喲。」


    「咦?這聲音是——」


    秋晴立刻轉向背後這意外的聲音來源。該說不出所料嗎,銀色雙馬尾搖搖晃晃的琵娜就在那兒。似乎是已經換上便服,大衣下有兩條深褐色褲管。


    你怎麽在這……才想這麽問,秋晴就將嘴裏的話吞了迴去。這小公主出現在這裏,不會有別的原因。


    「啊,琵娜你怎麽來啦?都這麽晚了。」


    「嗯,因為本公主到晚膳前都沒事好做,所以來找美美奈,順便討論一下下一本同人誌的事。」


    果然如此。該說她是容易猜呢,還是該要她多交點朋友呢,真傷腦筋。雖然第二學期以後,她的聊天對象似乎多了那麽幾個,但所謂禍從口出,還是少說兩句的好。畢竟自己的朋友也不算多,而且該問的是另一句話才對。


    於是秋晴轉向琵娜——


    「你剛才為什麽說『很難說』啊?」


    「那個頭發卷得跟可頌麵包一樣的女生不是貴族嗎?所以有個指腹為婚的丈夫也不奇怪,再說都到了這年紀,有過兩、三家來提親更是理所當然。」


    「…………真的假的?」


    秋晴錯愕地反問,琵娜豪邁點頭。


    「其實向本公主提過親的大有人在。即使到了現在,婚姻依然是相當有效的政治手段,正常得很。幸虧不隻是父母,就連大臣們也希望本公主能和心上人結為連理,所以全都推掉了。」


    「…………是喔……」


    或許這時候該說聲「不愧是皇族」,但現在秋晴光是擠出一聲無力的感歎就很拚了。


    總之——瑟妮亞真的可能是去相親。


    然而可能歸可能,又不是一定就是相親,相了又不一定會講定……不過貴族階級的相親,是有可能已經進展到拒絕不了的地步……


    「嗯?秋晴,怎麽了嗎?」


    「你在想什麽呀?」


    「咦?啊,沒什麽,不重要。」


    被嬌小雙人組一問,秋晴慌忙抬頭。


    不知不覺就一直往「可能性」裏頭想了,想這些要做什麽呀?瑟妮亞應該還沒上飛機,還來得及打電話阻止她,可是這也太瞎了,再說我也沒那種權力……糟了,腦袋亂成一團。


    說不定還發燒了呢。心髒怎麽跳得這麽快,頭還像溫泉泡太久那麽昏。


    「啊……抱歉,我該迴宿舍了。學姊,謝謝你的卡片。」


    「嗯……那個,你還好吧?」


    「老兄,你臉色不太好喔?感冒了嗎,保重身體啊。」


    「嗯,知道。之後還要測驗,我會小心一點。」


    秋晴對抬頭表示關心的兩人心懷感謝之餘簡單道別,轉身離開。


    帶著胸中像是鬱悶,也像是浮躁的心情,走在通往宿舍的步道上……突然停下腳,搔了搔頭。


    「啊——!受不了!隻好去運動一下或是泡個澡直接睡覺了。」


    原本今晚要苦讀弱項古文,但在這種狀態下根本記不住,隻好斷然順延。


    若隻是一般的煩惱,還能找朋美或大地商量的說……秋晴苦惱地甩甩頭。


    想著「總之快迴宿舍吧」,在徐徐轉黑的天空下跨步快跑。


    ◆  ◇


    星期日午後,秋晴在測驗指定教室環顧四周,喃喃地說:


    「嗯……這次人真的比較少。」


    人少是意料中事,想不到的是含自己在內饉有七組;不隻是轟,連三家都不在。四季鏡看來是成功獲得國中友人的協助,得以順利參加—大地也不愧是大地,但不像過去那樣滿手卡片,隻能二選一。然而,他最近好像還是有事煩心,常顯得心不在焉。會有此結果,大概隻是因為他這次比較不積極吧。


    無論如何,這都讓秋晴再度感到這次測驗門檻有多高,以及能有學姊相助的自己運氣有多好。


    既然能參加,就該全力以赴。過了一個晚上,金發電鑽的事也被我……沒有完全忘記,隻是不再多想。現在她應該在迴日本的飛機上,晚上就會迴來;隻要抓時間傳封簡訊問侯一下就好,想問什麽明天再問。


    現在,要將心思集中在測驗上。然而——


    「……學姊?」


    「什、什麽事?開始了嗎?」


    「快了。不過……你這樣子可以嗎?」


    秋晴忍不住出聲詢問。身穿製服的美美奈躲在背後,緊張全寫在臉上,手抓著晨禮服下擺不放。


    臉色有點白,實在讓人擔心她是否能參加測驗。


    怎麽會怕生成這個樣子啊……雖這麽想,但還有一個可能,於是秋晴將它問出了口。


    「你在考試前一天,是不是很容易睡不著或肚子痛啊?」


    「你、你為什麽會知道?」


    「……沒有為什麽啦,嗯……」


    這不用特別敏銳的直覺都能看出來吧,請不要用看見超能力者的眼神看我。


    秋晴不忍美美奈如此惶恐,開始思考該怎麽哄她。這時教室門輕輕滑開,進來的不是別人,就是身穿藍色女仆裝的深閑,沒時間閑聊了。


    於是秋晴隻好先拍拍美美奈小小的背稍微安撫她,掌中傳來一陣陣抽動。眼見深閑站上講台準備說話,便將頭轉向教室前方。


    「——現在,一月從育科測驗正式開始。」


    深閑老樣子地用冰點以下的聲音宣告後,拿出一小疊影印紙說:


    「本次測驗和過去不同,不考實技,隻有紙筆或口頭問答,請各位上育科同學填寫題卷上的項目後交迴。之後,測驗將分組進行,我點到的組別請立刻到會客室來。」


    「不好意思,請問所謂的項目是指哪方麵呢?」


    提問的是與四季鏡搭檔的上育科生,有著與「學姊」一詞相應的沉著氣息。雖希望這兒的小小學姊也能向她看齊,不過看樣子還是別指望了。畢竟每個人都不一樣。


    這時,深閑輕輕推高眼鏡,對提問的上育科生說:


    「本次要測驗的,是『各位對主人的認識有多少』。詳情我稍後會說明,主要是與主人本身相關的問答。因此,題卷上要請各位填的都是個人資訊,若不願向對方透露,則不必勉強。」


    說到這裏,深閑掃視場中所有學生。


    「題卷在這裏填寫,也在這裏收迴;問答在會客室進行,將依題卷上的項目出題,再請各位從育科生作答;答案合格與否,將請各位上育科生自行判斷。」


    聽了說明,秋晴在心中表示明白。深閑的意思,是上育科生有權不公布答案,但至少要寫點東西好讓她裁定正確與否吧。


    那麽就讓我們迴答以後,深閑自己對答案不就好了嗎……秋晴想歸想,說不出口。深閑會這麽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其他組別似乎也這麽想,同樣不說。


    接著深閑確定每個人都聽懂似的點點頭。


    「那麽事不宜遲,請各位上育科生留在座位上,從育科生到隔壁教室稍候。稍後叫到名字的,請到會客室進行問答。」


    說明一結束,深閑就拿著題卷走下講台,在第一排課桌各發一張。


    由於不得不離開教室,秋晴想在最後為自己的搭檔打氣……想不到她臉微微漲紅,一副幹勁十足的樣子。寫個資料用不著這麽拚吧……也罷,總比貧血昏倒好多了。


    所以,秋晴推推美美奈的背,要她坐到前麵座位去,並說:


    「我走羅,要加油喔?」


    「唔、嗯!美美奈會加油的!」


    美美奈握緊雙拳看著秋晴,眼裏烈火熊熊,簡直變了一個人。說不定是被活力過剩老是失控的琵娜影響了。


    會有這種事嗎?秋晴半感歎半訝異地看著信心十足的美美奈坐定,就出了教室。


    離開集合教室後,和從育科的同學們小聲閑聊了約莫十分鍾。


    深閑點名得比預想中早了不少。首棒打者秋晴來到會客室前,稍微深唿吸。


    雖不至緊張到要做心理建設,但要在測驗中進入平常無緣涉足的地點,還是教人不安。


    然而杵在這裏也不是辦法,秋晴便吐口氣敲敲門,待門內應聲就進去了。


    秋晴也曾來過這寬敞的會客室,家具配置稍有點改變;相對的沙發如今排成一列,前麵有張氣派的辦公桌,深閑一手拿著題卷坐在桌後。


    學姊還沒來嗎……秋晴跟著發現沙發椅背上力露出一點蓬發。原來她是嬌小得幾乎被椅背整個擋住。好在沒問出口,差點就要陣前摔馬了。


    才為自己捏把冷汗,深閑就眯起眼鏡後的眼——


    「怎麽啦?快坐下開始吧。」


    「我、我知道,馬上坐下。」


    秋晴立刻在沙發找個位子坐下,側瞄一眼。美美奈的臉又緊繃起來,十幾分鍾前的氣勢蕩然無存,還投來求救般的目光。


    這也怪不了她。盡管時間不長,和深閑獨處對她而言依然是件可怕的事。不僅無法聊聊天放鬆心情,而且一點聲音都不敢出,難怪會僵成這樣。


    即使令人同情——


    「我有幾個問題,要請挑櫻澤美美奈同學為搭檔的日野同學迴答。櫻澤同學,請您在聽過秋晴同學的答案後表示對或不對,或保持緘默。」


    「呃、唔…………好……」


    「那麽,我們就開始吧。日野同學,準備好了嗎?」


    一經深閑催促,秋晴反射性地頷首,錯失喊暫停的最後機會。


    深閑將題卷擺在桌上,視線如子彈般射來,宣告問答開始。


    「第一題,櫻澤同學的生日是幾月幾日?」


    ……怎麽一開始就這麽難。


    最近才差點忘了堂姊的生日,害我慌張一下,結果弄到要送瑟妮亞生日禮物,怎麽現在又扯到生日啦?


    為了不第一題就丟臉,秋晴摸著右耳安全別針揪緊眉心,拚命地想。


    美美奈應該有提過。之前琵娜說她因為早產所以發育得比別人慢時,美美奈也順著話題說出了自己的生日。


    「那個——我記得是………………四月……三日?」


    「櫻澤同學,答對了嗎?」


    「……啊,答對了。你還記得呀……」


    秋晴對驚歎的美美奈僵硬地笑了笑。其實自己答得一點自信也沒有,真是好險。


    然而好的開始在心中燃起的希望火苗,很快就被深閑的聲音吹熄了。


    「下一題,櫻澤同學的身高是幾公分?」


    「嗯……」


    這次就完全不曉得了,隻能推測。


    於是秋晴想了想——


    「一百……三十五公分吧?」


    「美、美美奈才沒有那麽矮呢!」


    話一出口,美美奈就漲紅了臉猛然站起,表示答錯。


    不過秋晴可不太能接受。你看看,明明就這麽小一隻,應該八九不離十吧。


    「那你說,其實是幾公分?」


    「那個,那個……有一百五十九公分啦!」


    「……………………這個,灌水也灌太兇了吧……」


    「…………」


    數字挑得很大膽,可惜太離譜了。雖然拜美美奈所賜,秋晴見到了深閑啞口無言的珍貴畫麵,但這題可不能就這麽算了。


    仍坐在沙發上的秋晴搔搔臉頰想著該怎麽應對,以處理爆裂物的心情對美美奈說:


    「學姊,我跟你說喔?你剛講的數字,大概已經比大地高了,而且比琵娜高很多耶。」


    「美、美美奈比琵娜大,是高中生了,當然比較高啊!」


    「……琵娜就算去掉那對超明顯的雙馬尾,也比學姊高很多喔?」


    「…………唔唔唔……!」


    美美奈像是知道狡辯無益,一句話也沒說,隻是投來不服的眼神。


    這讓秋晴如坐針氈,不敢再說下去。就算自己沒有半分錯誤,她的眼睛仍會令人罪惡感源源不絕地湧上,真是太可怕了。


    秋晴不知如何化解這局麵,隻好以眼神對深閑求救,女仆教師便清咳一聲,說:


    「……抱歉,櫻澤同學。您剛說的跟事前填寫的數據……似乎有點差距。」


    「那、那是去年量的身高,現在一定…………唔唔……」


    「……可以不迴答喔?」


    明顯聽得出深閑拿出最大的慈悲委婉暗示「實在太勉強了,我也聽不下去」。若與測驗無關就算了,考慮到答案是自己事先提供並直接關係到測驗結果,深閑也很為難吧。


    對受測者秋晴而言,自然希望麵對的是真實的答案……但看到那雙泛淚的眼,反而像是自己在欺負人,恨不得丟毛巾投降,不管成績好壞了。


    秋晴看著美美奈,等她定奪;她也沒忘了這是測驗,不時窺視秋晴。瞧她一副小孩子想買糖又不敢說的臉,假如不知道她是故意謊報身高,早就買帳了。


    過了好一會兒,美美奈才泄氣似的兩肩一垂——


    「………………唔………美美奈要保密……」


    窸窸窣窣地表示投降。


    見到美美奈沒有賭氣死撐,秋晴總算是放下心中大石,深閑的冰霜麵具也綻出微笑。


    但那隻維持幾秒,表情隨即結凍,重整情緒後又拿起題卷。


    「接著是下一題。櫻澤同學的出生地在哪裏?」


    「唔……這好難喔。」


    秋晴又蹙眉深思,最後還是舉手投降,靠直覺亂猜。


    之後一連好幾題,秋晴都答得自信全無,發現自己對美美奈近乎一無所知。即使接觸機會較同年同學少,但自己當她是朋友,不隻是認識而已,這樣的結果實在值得反省。


    「——最後一題。」


    題目在反省途中來到了終末,秋晴立刻挺直背脊嚴陣以待,企圖在最後挽迴顏麵。


    隻見女仆教師將視線從題卷轉向秋晴,唇瓣微張,送出最後一題。


    「櫻澤同學將來的夢想為何?」


    「將來的……夢想?」


    「是的。不是問畢業後的計劃那麽具體,而是將來想成為什麽之類的。」


    「………………………將來啊……


    」


    說著,秋晴自然地看向美美奈。


    自己從未問過她將來的夢想,隻知道人們期望她將來成為什麽,而且那些人遍布全球,不是少少幾個。


    憑她的名字,隨便開個個展都能人潮不斷,朋美還說她很可能這幾年就能獲頒文化勳章,可見大家都對她的畫家之路滿懷希望……可是……


    秋晴沉思了將近十秒,終於得出自己的結論,抬起頭說:


    「……大概是結婚吧?」


    這隻是自認為最可能的答案,沒有任何實據……但深閑眉頭微微上浮,似乎有些訝異。


    轉頭看看美美奈,她也是一臉驚愕……糟了,大概錯得太離譜了。


    原以為正中靶心,卻打到別人的靶去了的感覺,讓秋晴糗得搔起頭,深閑硬質的聲音跟著傳來。


    「櫻澤同學,日野同學的答案正確嗎?」


    「………………………呃…………那個…………算對吧……」


    「……咦?真的嗎?」


    看樣子以為鐵定答錯的秋晴下意識地反問,美美奈俯著臉微微點頭。


    深閑沒說話,表示她沒有故意配合而說謊,所以真的是那樣羅?


    秋晴在強過喜悅的放心感中放鬆的意識,很快就被深閑一聲「那麽」拉了迴來。


    「測驗到此結束。櫻澤同學,謝謝您的配合。」


    「那個……不客氣。」


    深閑不隻道謝,還離開座位向美美奈深深一鞠躬,起身後對秋晴說:


    「希望透過這場測驗,能夠讓您知道,即使是願意合作的搭檔,隻要接觸得少,認識自然就淺。主人不需要熟知雇員的一切,但若想成為一流的執事或女仆,就必須多方搜羅主人的相關資訊,才能隨時在主人開口前滿足其需求。請務必銘記。」


    聽了深閑一如課堂上的懇切說明,秋晴默默頷首。現在想想,就算將這次搭檔限製在一年級生,結果也不會好看到哪裏去。


    自己是上個月才知道瑟妮亞的生日,也不知道從小一起長大的朋美將來有何夢想;對於室友大地的了解,雖能自認較他人為深,但不懂的仍多如牛毛,例如他的過去之類的。


    此後定要將此謹記在心,盡量多認識自己身邊的人。無論精通多少技術、紅茶衝得再怎麽香,若不懂對方喜愛的產地或喝法也是枉然。


    與其說茅塞頓開……倒不如說親身體會自己的拙稚,比單純上課聽講有效千百倍。明明再兩個月就要升上二年級了,自己學到的連三分之一都不到,還是皮毛而已。


    深閑像是看出秋晴決心奮進般點了點頭,眼神稍緩,說:


    「日野同學,請迴到之前等候的教室請大地同學過來。之後就可以自由活動了。」


    「知道了,要順便去請他的搭檔嗎?」


    「我來就行了,不必費心。」


    這部分讓學生代勞也沒差吧?但秋晴沒多嘴,默默離開沙發,美美奈也跟著急忙站起。問候一聲離開會客室後,秋晴就直往原先的教室走去,並迴頭對美美奈問:


    「我通知大地以後就要迴宿舍了,學姊呢?」


    「琵娜說會在社團教室等,所以會過去那邊……不過美美奈,想先問你一件事……」


    「嗯?什麽?」


    正想著陪她走到教室前的樓梯的秋晴隨口反問,美美奈忸怩地搓起手指,抬著頭說:


    「那個啊?你怎麽知道,那個……美美奈以後想當新娘子呀?」


    「啊……」


    「美美奈沒跟你說過吧?連琵娜也不知道的說。」


    美美奈不可思議地問,但其實秋晴根本沒多想。


    基本上,能答對主要是靠直覺蒙中的,隻能說是運氣好吧。


    至於思考的部分——


    「我是沒問過你將來想當什麽啦,不過『想和愛人結婚,共組美滿家庭』,對這年紀的女生而言很正常吧?像我堂姊從小就是這樣。」


    「……可是美美奈……」


    即使這位低著頭的學姊含糊其詞,秋晴也明白她想說什麽。


    於是秋晴嘴角一提,略嫌粗魯地摸摸美美奈的頭說:


    「我知道學姊喜歡畫畫,可是那跟將來的夢想是兩迴事吧?再說,『畫家』這個目標已經算是成功了,當作夢想不太對吧?」


    「可是大家都……」


    「我之前有說過吧,無論什麽事,照你想做的去做就好。學姊的爸爸媽媽也不會逼你畫畫吧?」


    秋晴半猜測地問,美美奈頻頻點頭。由於不難猜想,這反應並不令人驚訝。畢竟這女兒好不容易才擺脫病魔,很難想像會受到父母的無理刁難,從學姊平時畫圖的樣子也看不出受到任何壓力。


    「不過呢,『想和愛人結婚,共組美滿家庭』的願望是很普遍沒錯,其實難度還挺高的。拿學姊來說,如果不改善怕生的毛病,恐怕很難實現喔?」


    「…………唔……」


    為了吹散逐漸嚴肅的氣氛,秋晴半開玩笑地這麽說,隻見美美奈欲言又止地出了點聲。


    接著不知怎地吊起眼嗎,仿佛下了一大決心般深唿吸——


    「美美奈身邊早就有可以安心說話的人了……當、當他的新娘子好了嘛。」


    並頂著紅得像顆蘋果的臉這麽說。


    秋晴錯愕得眼也不眨地直盯美美奈。想不到她手腳這麽快,真是太震撼了。


    但他很快就放鬆緊緝的臉頰——


    「是喔?隻要不是爸爸那種的,我都支持你喔,要加油嘿。」


    即使幫不上什麽忙,秋晴仍想讓美美奈知道有人會隨時聲援她。


    ……然而不知為何,她卻崩潰似的當場蹲下。


    「…………嗚嗚…………好想哭……」


    「太突然了吧!我說錯什麽了嗎……」


    「美美奈都那麽努力了,可是……討厭啦!」


    美美奈難得大吼,抱著頭縮成一團。


    見到如此劇烈的反應,秋晴全然不知該如何是好。她該不會是偷偷做了很多努力,可是一點成果也沒有,讓她很氣餒?這麽一來,剛那些話真是太不應該了。


    可是,在不知道對方是誰、她做了哪些努力的情況下,實在很難找話安慰她。


    所以現在能做的,就是蹲在美美奈身邊——


    「……哎喲,不要難過了啦。隻要堅持下去,說不定就會有轉機嘛。」


    「…………嗚嗚……!」


    傷口搓上粗鹽般的呻吟聲,宣告秋晴安慰失敗。


    ◆  ◇


    告別了消沉的美美奈,秋晴來到從育科生待命的教室通知大地後,離開了第二校舍。


    才想迴宿舍換套衣服……走沒兩步,就因為看見怪東西而停下。


    有個人影坐在自己剛踏出的第二校舍正門旁。


    這人影自己也認識。身穿柔軟的灰色針織洋裝,腳上套著黑色褲襪,讓人看了有點冷。


    雖想裝作沒見著……卻在舉棋不定時,眼睛不小心和她對上。


    而且她還站起來嫣嫣一笑,這下可躲不掉了。


    秋晴無奈地摳摳臉,決心先問候這位可疑的學姊。


    「沙織學姊,你怎麽坐在這裏呀?」


    「沒什麽啦,別在意……」


    話雖如此,語氣一向有如置身花海的四季鏡姊姊,現在聽來有些無力,像是有所憂心。


    秋晴皺眉思忖……很快就想到一種可能。


    「你是來看四季鏡考得怎麽樣嗎?」


    一聽,沙織的微笑就稍微黯淡了點。想說平常都是她擔任四季鏡的搭檔才這麽問,還真的猜中了。


    「請問,測驗


    結束了嗎?」


    「我的部分結束了,四季鏡還沒。我看就算拖得再晚,也會在一小時內結束吧。」


    「這樣啊……不知道早苗她行不行。她和母親跟祖父一樣,手腳都不怎麽靈活,我好擔心呢。」


    說著,沙織托著腮苦惱歎息。


    這畫麵嫵媚得令人胸口怦然,但如此有姊姊風範的發言,使秋晴不禁端詳起她的臉。


    盡管這位學姊沒事就東脫西露,又時常爆出脫線發言,事實上還是很疼愛妹妹的吧。想到她甚至會為了家計與人訂婚,說不定有點過度保護的傾向。


    因此,無論如何都希望沙織能安心下來……雖不至於感動到這種地步,秋晴心中仍漾起了小小的漣漪。


    於是他淺淺一笑,說:


    「不必那麽擔心啦,四季鏡沒問題的。」


    「真的嗎?你敢用性命擔保嗎?」


    「是不敢啦……不過,我相信她一定沒問題。」


    「說得這麽肯定,你是知道些什麽嗎?」


    平常說什麽就信什麽的她,今天卻特別難纏。這是真的很擔心,還是對四季鏡沒有半點信心?若是後者,剛才就自感動了。


    總之,既然她想知道為什麽,告訴她就對了。


    秋晴摸著安全別針,朝校舍看了一眼。


    「因為這次測驗最關鍵的,是對搭檔的了解程度……所以我想,四季鏡的成績或許是最好的。」


    「哎呀……真的嗎?」


    沙織兩眼圓睜表示懷疑,而秋晴也不是說笑,點點頭說:


    「在測驗中間等深閑點名的時候,我們幾個從育科生聊了一下。結果我發現,她不隻對自己的搭檔相當了解,對其他人的也知道得不少。」


    秋晴一麵說,一麵迴想著離開教室前的狀況。


    雖然成為對話主體的四季鏡,對每個上育科生的相關問題對答如流。雖不曉得正確度如何,至少能肯定她知道的比其他人都還多。


    或許自白麗陵國中部升上來的她,在這方麵較占優勢,但不是主因。


    「四季鏡對他人觀察得很仔細,本身又很有親和力……相信畢業之後,再怎麽樣都能成為一名女仆的。就算手腳再笨,人家看她那麽努力,也生不了氣吧。」


    雖然論成績,她絕對是倒數的一群,然而讒也奇怪,自己就是相信她將來一定沒問題。不隻是因為她活潑開朗,我想,無論她麵臨何種困難,遲早都會有人歎聲「真拿你沒辦法」就伸出援手……如果能減少粗心搞破壞的次數,當然是再好不過。


    這就是所謂的人望吧,自己也得向她看齊才行。


    ……話說迴來,我竟然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那些話。要是被朋美那家夥聽到了,不被玩死才怪。


    想到這裏,秋晴靦腆起來——


    「對了,離畢業典禮隻剩一個月左右……你都計劃好了嗎?」


    並伸手揠揠突然發癢的左眉傷痕,嚐試轉換話題。


    沙織像是稍微安心了點,表情放鬆,托起那對巨乳似的環抱兩手。


    「父親打工沒多久就被辭,祖父的年金又賭馬賠光了,所以我不打算考大學,想專心在模特兒事業上。」


    ……她們家還是一樣讓人搖頭。竟然把還在念高中的女孩當搖錢樹,太過分了吧。


    或許是心事都跑到臉上,沙織對秋晴吃吃笑道:


    「模特兒這一行其實很有趣喔,靠自己的力量賺錢也挺新鮮的,所以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呢。」


    「呃……那就好。」


    「還有,畢業以後我想一個人住。我們家公寓太小了,工作上又不太方便……隻是我很多事都不懂,實在是擔心得不得了呢。」


    是啊,這個人的生活技能比妹妹還糟,我也很擔心。該不會她不隻飯不會煮,連家事都樣樣不行吧?


    說不定不出一個月就會變成垃圾山,沒衣服能換出不了門,想做點家事就引起火災……每種都不無可能,真傷腦筋。


    隻看得見bad end的秋晴嘴角不禁抽搐——這時沙織突然湊近,在鼻息相接的近距離柔柔一笑。


    光是能和如此超高中級絕世性感美女對話就夠讓人臉紅心跳了,現在還——


    「假如日野同學不嫌棄的話,可以請你來照顧我嗎?」


    「呃,你說照顧是……」


    「就是煮飯、洗衣,還有掃地。啊,我對洗澡也很拿手,我們可以互相洗喔。」


    「慢著慢著慢著慢著!進展太快就算了,那已經不是照顧了吧!」


    秋晴一時忘了身分大聲吐槽,但這絕對是不可抗力。再說對方還笑咪咪地,一點作用也沒有,戰況十分險惡。


    「棉被床單隻要一組就好了吧……哎呀?跟同居好像喔?」


    「什麽好像!完全是見不得人的關係了好不好!我是指生活懶散的部分!」


    「兩個人獨處不好的話,我可以找早苗一起同樂喔?隻是我擔心日野同學的體力……」


    「光是管教你們姊妹就會搞死我了啦!」


    「哎呀……聽起來色色的,好害羞喔。」


    ——不行了,投降。這個人太無敵了,根本不是對手,而且我很想說,現在我絕對比較害羞。


    秋晴拿樂得微笑的沙織沒輒,隻能在令人頭暈高速心跳中試著擺脫邪念似的吼著說:


    「啊啊隨便啦!我要迴去了!」


    「這樣啊。那我……還是在這裏等早苗考完好了。」


    在沙織一聲秀氣的「改天見」後,秋晴急忙應聲「再見」就快步離開現場。


    途中迴頭一看,沙織的視線就直往眼睛刺來,嚇得秋晴撇迴頭去。那個性感又不設防的人實在太危險了,隻要稍微一彎腰,嫩白的肉穀就會擠出領口說哈羅。身為男性當然是很高興,但美景當前,要保持理性可是很累人的。


    ……不過,像她那樣對男性這麽沒戒心的人,真的有本錢獨居嗎,被壞人騙了怎麽辦?教人不擔心也難啊。


    先不管照不照顧,是不是偶爾抽空當個護花使者比較好呢。秋晴認真考慮……以致反應慢了半拍。


    「——秋晴!」


    「喔哇!咦,什麽……是瑟妮亞啊?」


    突然大聲一喊已經夠嚇人了,一轉頭就撞見以為還在飛機上的瑟妮亞,差點沒腿軟。即使幾天不見,那顯眼過頭的發型和容貌還是一模一樣,絕不可能錯認。


    秋晴看著叉腰瞪來的電鑽小姐,眨了好幾次眼,說出頭一個浮現的問題。


    「怎麽這麽早?我還以為你晚上才迴來呢。」


    「我上午就到日本了,後來和父親大人一起午餐,所以剛剛才迴白麗陵的。」


    聽到這兒,秋晴才發現瑟妮亞身後的行李箱。居然沒一眼就看見那麽大的東西,我到底是有多驚訝啊?


    等心裏稍微平複,腦袋也逐漸恢複運轉,想起真正該問的事。


    「啊……對了,我有事想問一下。」


    「什麽?有事想問?」


    「呃,那個……」


    話一到嘴邊,秋晴整個人就緊張起來,支吾其詞。順著閑聊問出口不就好了嗎,怎麽突然這麽難以啟齒,連瑟妮亞的臉都不敢看了呢?


    瑟妮亞對秋睛的反應很不耐煩,兩手在腰上敲呀敲地說:


    「有話就快說好不好?長途飛行很累耶。」


    「就是……那個,你最後怎麽了?」


    「什麽意思?完全聽不懂。」


    「就是你祖父找你去做什麽啦。在白麗陵這邊,已經有人在猜你是去相親之類的呢。」


    所謂的「人」,其實也隻有美美奈和琵娜而已。這裏就不提了。


    終於迂迴切入正題後,無法迴頭的感覺讓秋晴麵紅耳赤、坐立難安。我是怎麽了,為什麽現在會對瑟妮亞有這種反應啊!


    秋晴隻知道自己怪得不像自己,不知原因為何,心裏湧上莫名的焦慮。這時,瑟妮亞的表情變了。


    原以為她會毫不客氣地皺眉,但眉間的縱紋卻逐漸放寬——


    「……我是不知道是怎麽傳成那樣的啦……沒有差很多就是了。」


    「那……真的是相親?」


    對於秋晴驚訝大於疑惑的問題,瑟妮亞輕歎著搖搖頭說:


    「不是我啦。是叔叔大人……想請我介紹一個人。」


    「……嗯?介紹誰呀?」


    「就是……四季鏡沙織學姊。」


    「啥?沙織學姊?」


    聽見意想不到的事和人名,也難怪秋晴的音調突然高了八度。


    瑟妮亞見到他還狀況外地眉間一揪,便不耐地聳起肩說:


    「我之前不是說過,沙織學姊的模特兒公司是我祖父大人經營的嗎?」


    「嗯……好像有這麽迴事。」


    「叔叔大人對碰巧在雜誌上看到的學姊很有好感,又知道那是祖父大人的公司,才托我為他介紹的。」


    「咦?既然是叔叔,應該有點年紀了吧?」


    若不是兄弟間年紀相差很多,和自己父母應是同個世代。


    換言之,沙織都能當他女兒了——


    「他已經叫十多歲了……雖然年齡上有差距的夫妻其實不少……不過,叔叔和朋友的姊姊這種組合,感覺還是怪怪的呢。」


    「所以說,祖父請你過去,是想當麵請你作媒吧?」


    「沒錯。祖父看到一直不想討老婆的叔叔難得這麽積極,就忍不住雞婆起來了……」


    瑟妮亞雖說得有氣無力,秋晴仍隻有目瞪口呆的份。這也太寵兒子了吧,硬找孫女大老遠飛到英國幫一把年紀的中年大叔牽紅線,真是誇張。


    「郡你怎麽說,要幫他介紹嗎?」


    一問到重點,瑟妮亞就拉下臉說:


    「你覺得我會嗎?說起來,我並不討厭他,所以替他捎信或問問學姊有無對象這類間接性的忙……我還是會幫,隻是我很不喜歡做這種事就是了。」


    瑟妮亞的語氣雖對失控的親戚充滿無奈,但多少還是會幫忙……該說她是人好還是耳根軟呢。


    總而言之,不是她要相親就好了。秋晴放心地吐口氣……一聲「等等」就衝上心頭。到底在放心個什麽勁兒啊?


    為了擺脫胸口彷佛突然塌陷而產生的疑惑,秋晴再問:


    「既然祖父是找你幫叔叔作媒,那他有沒有另外希望你怎麽樣啊?就是順便替你介紹對象之類的。」


    ……結果一說出口,就為自己舊事重提深深後悔,想當作沒發生過。但所謂覆水難收,為時已晚。


    於是秋晴隻能微微抱著瑟妮亞碰巧沒聽到的奇跡降臨,誠惶誠恐地窺探瑟妮亞的表情。


    隻見電鑽小姐將她注冊商標的直卷發向後一撥、嗤鼻而笑,不可一世地叉起手直視秋晴——


    「秋晴,你看不出自己在和誰說話嗎?我可是瑟妮亞·伊織·弗雷姆哈特耶!」


    「……那個,如果你真的覺得我會看不出來,我可以送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喔?還是說時差錯亂笑話又進化出新型態啦?」


    「為什麽會變成我在說笑啊!」


    瑟妮亞像是完全沒發現自己囂張地接了牛頭不對馬嘴的話,罵得齜牙咧嘴。


    「我要說的是我身上的血統!都特地搬全名出來了,麻煩動腦想想好嗎?」


    「呃,我還是聽不懂,可以請你直說嗎?那到底是什麽意思?」


    「就是說,都看到我這個四分之一混血兒了,你還以為我弗雷姆哈特家會在意家世或血統嗎!」


    「…………啊,你是說這個啊。」


    秋晴聽了彷佛氣得金龜鑽真的要旋轉起來的瑟妮亞這麽解釋,才終於明白她的意思。


    也就是說,她們家並不重血統,否則不會允許異國婚姻。


    但即使秋晴已經理解,瑟妮亞氣猶未消,斜眼一瞪。


    「想成為弗雷姆哈特家族成員,不隻要兼備健全人格和才能,更重要的是兩情相悅!我們家的觀念和普通貴族不太一樣,真正想要的不是頭銜、血統或財產,而是能使整個家族引以為榮的人物。」


    「……那麽,不會有小說裏那種從小就有婚約之類的羅?」


    「這個嘛。是曾經有很多人來提過親啦,不過祖父大人和父親大人是不會不經過我的同意就答應的。」


    「啊……這樣啊。」


    看來貴族也不盡然是隻重形式,純為了家族發展而逼迫子女聯姻或收受養子。就算瑟妮亞是個特例好了,還是教人吃驚。


    迴頭想想,她父親也不像是會看重血統的人。他既不威嚴也不頑固,和女兒的同學下棋,還得下到非得贏了一場才肯罷休。倘若美美奈和琵娜知道她父親是個紳士舉止、外表帥氣,實際上跟小孩沒兩樣的人,說不定就不會想到相親去了。


    早知道就問朋美這個包打聽了。到現在才開始後悔的秋晴搔起頭來,這時——


    「——假如真的是去相親——」


    「…………咦?」


    秋晴沒想到相親話題仍會繼續,傻愣愣地呆看瑟妮亞。


    之前的怒顏已不複在,但眼神有如估測著什麽般慎重,交抱的手臂似乎非常用力。


    「假如我真的是去相親……或是已經有未婚夫,那你想怎麽辦?」


    「呃……這……什麽怎麽辦啊?」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秋晴一時交不出答案,瑟妮亞看了不太高興,兩唇微微一歪。


    「你什麽想法都沒有嗎?例如從中作梗或搞破壞之類的……」


    「等等,你當我是會去破壞別人相親的無賴啊?而且你根本不會相親吧?」


    「就說是假如了嘛!好吧,就不說相親了。假如我有了論及婚嫁的男朋友——」


    瑟妮亞愈講愈激動,滔滔不絕地說:但秋晴完全跟不上,隻能乾皺眉頭。


    和男友步入禮堂不就是成功完成人生大事,除了祝福之外還能怎樣?這電鑽到底在說什麽啊?


    話說迴來……既然知道「隻能祝福」,又隻是假設,自己實在不需要動氣,像平常那樣隨便道個賀調侃一下不就好了?


    秋晴愈來愈覺得自己不正常,他忍住咂嘴的衝動,指尖撥弄著右耳安全別針向瑟妮亞反問道:


    「男朋友?你什麽時候有男朋友啦?」


    「當然沒有啊!拜托你不要老是問些廢話好不好!」


    「什麽廢話,就算全校隻有五個男生,這種事也不能說得這麽理所當然吧。」


    她到底是為什麽激動成這樣啊?即使莫名其妙,秋晴仍試圖安撫她——


    「再說,你問我這些要做什麽?我知道被扯進你叔叔有點那個的求愛行動,讓你不太高興,不過沒事把自己弄得這麽歇斯底裏,小心單身一輩子喔?先冷靜一點嘛。」


    ……原想講些道理鎮住這匹野馬,結果每一句都讓人血壓飆升。


    奇怪,我怎麽弄成這樣呢?秋晴為自己的不當發言捏把冷汗。


    但後悔已經太遲,混血貴族大小姐已經氣到太陽穴幾乎爆筋,不可多得的美麗臉蛋充滿能瞬間嚇哭小朋友的殺氣。


    手也不再交抱,緊握得直發抖。


    「你這是憑什麽要我冷靜啊!而且我現在說的早就跟叔叔大人無關了啦!」


    「那你為什麽要生這麽大的氣啊?」


    「還不都是你這個一點也不


    體諒別人心情的廢物庶民害的!」


    瑟妮亞不顧形象瞪眼大吼,秋晴也毫不退讓地瞪迴去。


    這家夥說話語無倫次,態度又簡直是把人當出氣筒,教我怎麽受得了啊?秋晴咽不下這口氣,決定開口反擊。


    「你倒是說說我是怎麽害的啊。劈頭就胡言亂語,在旁邊瘋子一樣鑽個不停的不就是你自己嗎?」


    「又、又把人說得這麽難聽……瘋子是誰啊!」


    「怎麽想都是你吧!」


    爭執之中,兩人距離在不覺間愈靠愈近,趨近於零。隻要瑟妮亞有心,隨時都能甩一巴掌或來個大踢腿,不得不防。


    其他普通大小姐就算了,她可是第一次見麵就一拳揮來的前科犯啊。


    然而,即使她真的出手也隻有閃躲可選,秋晴仍不服輸地反瞪她碧藍的眼睛。


    這反應似乎更加激怒了瑟妮亞,使她惱怒地吊起眉梢——


    「啊啊受不了,真是氣死我了!為什麽會喜歡上這種男人——」


    刺耳的吼叫聲戛然而止。


    不僅如此,空間和時間仿佛都「啪嗒」一聲凍結了的感覺也吞沒了秋晴。


    瑟妮亞大概也差不多吧……但似乎更嚴重。幾秒前還怒氣滿漲的臉一點一點崩塌,兩眼無神地眨著,微張的唇顫個不停,看來不是普通的錯愕。


    論錯愕,秋晴也不遑多讓,下意識準備迴罵的嘴一張一合。


    畢竟要是沒聽錯,她剛才話裏的爆點也太大了。


    自己氣得有些激動,或許沒聽得很清楚……不過她確實說了「喜歡上這種男人」什麽的……怎麽可能?


    正常來說,那個瑟妮亞——處在鬥嘴冤家和嘲弄對象之間,時常保持高姿態高自尊的大小姐,應該不可能看上我這種人吧?


    可是她那個樣子又不像在騙人……慢著,說不定喜歡我的是哪個朋友,她隻是一時說溜嘴……不行了,心跳太激烈,好難受。


    總而言之,現在最大的問題在於是不是聽錯,得弄清楚不可。


    秋晴將不知該往哪兒擺的手用力握緊,踏平心中想當作什麽都沒聽見的怯懦,鼓起勇氣——


    「呃,那個……你剛剛——」


    「沒、沒有!你聽錯了!」


    還沒問完,瑟妮亞就急著全力否定。


    她不顧發型猛力搖頭,總是氣勢淩人的眼神如今軟弱惶恐,變化劇烈到令人懷疑她是否真的就是那位掛著金發電鑽的暴衝貴族千金。


    第一次見到瑟妮亞慌成這副德性,秋晴也隻能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毫無反應的秋晴讓瑟妮亞愈來愈緊張,一手捧著臉頰,視線左右飄移。


    「剛剛,那個,是你聽錯了。我不是那個意思,真的……對!一定是哪裏搞錯了!」


    「啊……真、真的嗎?」


    秋晴不由得跟著答腔,瑟妮亞的表情立刻轉亮。


    「對,是真的!當然是真的!我什麽都沒…………說……」


    瑟妮亞急欲乘勝追擊似的飛快地說,卻半途停下。


    微張的唇瓣顯得僵硬,表情像是在忍耐些什麽……


    「——不對,不是這樣。」


    緊張擔心的秋晴最後聽見的,是這樣的低語。


    瑟妮亞粉唇抿成一線,微俯地看著秋晴,神情嚴肅到令人想問方才的驚惶都去了哪裏。


    她的表情充滿上戰場前的決心,凝視秋晴的碧藍眼眸中,能感到強烈的意誌。


    秋晴也就此被彷佛說著「不準逃,我絕不會讓你逃走」的眼神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真不像我自己,怎麽會想敷衍過去,裝作沒發生呢?就算出於無心,話還是從自己口中說出,該負責的人是我……再說,我上個月才體驗到不會永遠有下一次機會……」


    她的聲音沉靜但有力,像是想激勵自已、封住退路,企圖背水一戰。


    然而這樣的瑟妮亞,卻讓秋晴感到她又恢複成她自己,並散發某種光輝。讓人覺得……美得無與倫比。


    若戰場女神真的存在,想必是這種感覺吧。對於不看場合胡思亂想的秋晴,瑟妮亞緩緩張唇,說:


    「雖然這很不可能,但我還是要說。對啦,我要說了,說就說嘛……!」


    「…………你幹麽那麽生氣啊……」


    「當然生氣啊!真是的,簡直莫名其妙!為何我會弄得這麽狼狽……!」


    ……咦,奇怪了。還以為她要告白,怎麽又一副打從心底厭惡的樣子……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秋晴跟不上瑟妮亞怒火轟然複燃的變化,摳了摳臉——


    「啊……那個,你剛剛好像說到什麽『喜歡』之類的……」


    抱著聽錯的心態問道。


    結果瑟妮亞兇狠地一眼瞪來——


    「對,你沒聽錯!我就是喜歡你啦,那又怎麽樣!」


    ——以惱羞的語氣毫不保留地大聲告白。


    且一把揪起秋晴禮服領口。


    「真是,開什麽玩笑啊!就算是低俗的法國電影都不會放這種情節呢!為什麽我誰看不上,偏偏喜歡你呢,氣死我了!」


    「那個……你到底是喜歡還是討厭啊?」


    「都有啦!要不是這樣,現在就不會弄得這麽複雜了啦!」


    「為什麽要怪在我身上啊……」


    秋晴搔頭嘟噥,怎麽也厘不清狀況。


    雖然被人告白,但過強的衝擊似乎麻痹了所有感覺,高興不太起來,甚至懷疑這是不是現實。


    這時瑟妮亞放開揪著領子的手,後退一步。


    眼中的火焰仍未消退,嘴形惱怒地扭曲。


    「煩耶,為什麽你每次都把我的心情弄得這麽亂啊!怎麽講都講不聽……我受夠了!」


    「……那個……所以說……」


    「怎樣啦!」


    「…………呃,沒事……」


    秋晴被那雙見到死敵般的眼睛瞪得膽子一縮,把話收迴。我錯了,她才不是女神,是妖怪。


    瑟妮亞怒氣半分未消,像頭饑餓的獅子低吼著轉身迴到原位,抓住行李箱。


    然後轉過頭來——


    「我要迴房間去了!這個恥辱我遲早會討迴來,你就脖子洗幹淨等著吧!還有我現在真的滿肚子火,請你暫時不要和我說話!」


    單方麵丟下幾句話就躁著腳走迴宿舍。


    茫然的秋晴慢了半拍才發現自己被丟在原地,急忙朝遠去的背影喊:


    「喂!等一下!你說了那麽多,到底是要我怎麽辦啊……!」


    這丟人的問題似乎完整傳進瑟妮亞耳裏,隻見她邊走邊迴頭,大吼一聲:


    「要怎麽辦都隨便你啦!」


    然後就這麽走了。


    秋晴保持一手伸向瑟妮亞的姿勢僵住不動……等到人影消失不見,才慢慢放下手。


    ……的確,她說的沒錯。該怎麽辦,是我自己的問題,中肯得一句話都迴不了。


    話說迴來,她這樣突然告白。


    還大發雷霆。


    可是她一個要求也沒有。


    和她交往、描述感想、表明心意等等,她能要求的很多,但她沒那麽做。


    隻留下對我「喜歡又討厭、暫時別和她說話、隨便我怎麽辦」就走了——


    「…………………所以說…………她希望我怎麽辦啊……」


    秋晴恍惚地呢喃,沒有半點頭緒。


    隻能強忍抱頭蹲坐的衝動,仰天長歎……


    「…………那我……又想怎麽辦……?」


    唯一能迴答這問題的自己,仍找不到明確的答案。


    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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