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嗯。笑果還不錯。」


    結束了本日第二次蠢到不行的排練後,紺野孝巳身旁傳來這句話。


    感到不耐而瞥去的視線前方,一名穿著製服西裝外套的嬌小少女相當滿足地竊笑。她心情絕佳地哼著歌,興奮難耐地轉來轉去。緊貼在柔順短發上、儼然已成為正字標記的河童發夾也一起在空中畫著弧線。


    「……我姑且問問,你覺得這段漫才會有公開的機會嗎?」


    「當然啊。好不容易編出來的呢,我一定會讓它成功。」


    麵對自信滿滿點著頭的少女·有動琉璃,孝巳隻能以一聲歎息迴應,並在自己平時的專用座位上坐了下來。久經歲月的折椅咿呀作響。


    「坦白說,這段子還真是差強人意。」


    此時,一直默不吭聲地看著排練的島原翠,終於在對麵的座位上表達感想。她優雅地撥了下及腰的栗色長發,以一貫的淡然語氣批判,毫不手下留情。


    「笑點不清不楚使得節奏不佳。不僅沒有意外感,也感覺不到知性的成分。最重要的是負責裝傻的人實在太沒格調了。」


    「被這麽說了唷紺野同學。」


    「負責裝傻的是你吧!」


    「還有,問題在於段子本身缺乏感情。應該把更全球化、更彈性化、更秩序化之類的那個什麽東西這樣子弄才對。」


    她才說到一半孝巳就已經放棄追究,拿起掛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開始將手穿進袖子。雖然聽起來好像很有那麽一迴事,但她本人一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麽吧。


    ——十月上旬,窗子吹進的風讓人感到有些涼意的傍晚。於管樂社的演奏和運動社員們的喊聲都逐漸遠去,安穩的放學後的一刻。


    孝巳一行人現在所在的地方,是呈現以上狀態的青鶴高中『搞笑研究社』社辦。隻有區區三名社員的非正式社團……紺野孝巳便是其中一員。


    他並非對搞笑情有獨鍾,也不是因為和擔任社長的有動琉璃熟識才入社。會來到『搞笑研究社』,最一開始的契機是除靈的相關谘詢。那個時候的孝巳正為怨靈纏身而煩惱。


    (現在迴想起來,那成了我人生的分歧點啊。)


    這個『搞笑研究社』在學校裏被大家誤認為『除靈研究社』。身兼「堅忍不拔的搞笑狂熱分子」和「專家級靈能力者」雙重身分的琉璃,後者的知名度壓倒性地遠超出前者。孝巳會前來拜訪也是因為看上她這方麵的能力。


    以結果而言,她確實讓附在自己身上的前棒球隊隊友·小田切和人的怨靈順利成佛,但其代價則是加入研究社。


    孝巳被迫成為有動琉璃的搭檔,每一天都過得比那時還要戰栗、困惑、無力。被搞笑癡琉璃耍得暈頭轉向的苦行人生……有時去養老院表演漫才、有時則是在夏日祭典上演出,甚至還被卷入她個人的友情糾紛,體驗了猶如百鬼夜行般的靈能力決鬥。


    而她接下來策劃的似乎是看守所的關懷表演。


    要是以孝巳的角度,簡單點評有動琉璃這名少女——即是瘟神兩個字。


    「哼,講得一副很厲害的樣子。」


    琉璃賭氣地瞪了摯友一眼,坐迴椅子上翹起腳。從短裙伸出的白色雙腿令孝巳不禁看得入迷。


    (要是她的個性再正常一點……)


    即使琉璃長得一副說是國中生也沒人會懷疑的年幼模樣,但就她的容貌而言,毫無疑問能進入美少女的範疇。


    襯著纖長睫毛的杏眼、清秀的鼻梁以及小巧嬌豔的雙唇,不論是哪一部分都以完美的比例配置在臉上。遺憾的是胸圍也跟她的體型一樣迷你,今後有可能隨著她的成長變得豐滿吧?不過這些優勢全部都因她的個性化為烏有。


    「再說,翠你這樣的素人哪懂得搞笑呐。」


    「我在空閑的時候可也做了許多研究呢。身為副社長,這姑且也算是我該盡的義務。這點我還是知道的。」


    翠用力挺起胸膛,正麵迴應琉璃看著自己的眼神。隨著這動作上下晃動的飽滿突出物令孝巳又不禁看得入迷。


    (這麽說來,這家夥也一樣啊……)


    身為新社員又以副社長自居的島原翠,是有別於琉璃的正統派美少女。


    說是現役模特兒也不突兀、一點也不像高中生的體態,和莊嚴凜然、如西洋人偶般的絕世美貌;在校也是名列前茅的優等生,加上高雅神秘的氣質,令她成為全校男性的夢中情人。個性上有些問題這點倒是鮮為人知。


    身為琉璃摯友,也曾是宿敵的她,正是與琉璃鬧出先前提到的靈能力對決的罪魁禍首。現在兩人好不容易和好如初,但孝巳一點都不想憶起那時的經過。


    「……那麽不好意思,我今天就先失陪了。」


    翠朝著掛在門上方的時鍾看了一眼,輕輕地歎了口氣,站起身。


    「今天也是?你最近都很早走呢。」


    翠加入『搞笑研究社』約一個多月。老實說,她在社團的出席率不甚理想。就算出現也幾乎都像這樣,待個大概二十分鍾左右就離開。


    「這陣子家裏麵有點忙。如果可以,我也想多花一點時間在這裏……但我的立場並不容許。」


    ……島原翠所執行的,是拯救被留在這個世間的靈魂,稱為「靈導師」的工作。


    而她擔任如此一脈靈導名門的當家,其實應該沒有參加社團活動的時間吧。在班上似乎也沒什麽朋友的樣子,不免令人有些擔心。不過孝巳自己也沒有資格道人長短。


    「原來如此,最近常常一臉鬱悶也是因為那邊累積的壓力嗎?和便秘一起來個雙重打擊啊。」


    「溜、溜、溜璃!」


    一聽到琉璃這麽說,翠馬上迴頭,滿臉通紅地瞪著琉璃。她平常看起來十分冷靜,不過心裏的動搖卻出乎意料地一覽無遺。


    「總、總之我先失陪了!我現在手上的案子可是跟鎮上的治安息息相關呢!還有,我才沒有便秘!」


    孝巳對翠說著「冷靜冷靜」,但翠完全沒有看他一眼,踏出步伐,卻不小心一頭撞在緊閉的門板上,又慌慌張張地把門拉開匆忙離去。


    門一闔上,琉璃說了一句「反應真無趣」,直率地表達她的感想。


    「真是……你們兩個每次都是這樣,感情就不能好一點嗎?」


    「這種模式才正常,我們從以前就是這樣。」


    「而且漫才也可以你們兩個人表演就好。既然是從小就玩在一起的朋友,應該很有默契吧?」


    「翠這方麵還不夠格呐。雖然她擅自以副社長自居,不過你也聽到她剛剛那番評論了吧?怎麽看她都是負責裝傻的人。我和翠搭檔的話,就變成恰克與恰克了(注1)。」


    「恰克才不是負責裝傻的。」


    「噗啾!」


    琉璃在對話中突然蜷起身子,發出莫名其妙的聲音。


    孝巳一臉納悶地在旁觀察,她毫不在乎地持續「噗啾!噗啾!」似乎是在打噴嚏的樣子。


    「怎麽?感冒了?」


    「可能吧。喉嚨也有點痛噗啾!」


    話還沒說完,又打了個噴嚏。


    「你也會感冒啊。」


    「你什麽意思噗啾!」


    「是不是露出肚子睡著了啊?」


    「才沒有噗啾!」


    注1日本知名音樂組合「恰克與飛鳥」。


    「……這是什麽奇怪的角色設定啊。」


    噴嚏終於停止。琉璃用西裝外套的袖口來迴揉著鼻子,接著忽然想到什麽似的敲了下手,往孝巳看去。


    「剛剛的噴嚏說不定可以應用在段子裏喔。」


    孝巳訝異地發出「啊?」一


    聲,河童少女則是一臉認真,略為強勢地對他說:


    「紺野同學,你試著說說看『鰹魚』。」


    「變成柴魚片(注2)嗎?真無聊……」


    「無不無聊由我來判斷,快點。」


    「真是的……鰹魚。」


    「…………」


    「鰹魚。」


    「…………」


    「鰹魚!」


    「怎麽了姊姊?」(注3)


    注2琉璃的噴嚏聲噗啾「ブシツ(bushi)」和鰹魚「かつお(katsuo)」合起來就變成柴魚片「かつおぶし(katsuobushi)」。


    注3日本長音動畫《海螺小姐》中,海螺小姐的弟弟名叫鰹魚。


    「太無聊了吧!」


    「唔,結果是不采用,真可惜。畢竟噴嚏沒辦法自由控製呐。不過算了,反正這也隻是打發時間而已噗啾!」(注4)


    「那就不要控製啊!」


    孝巳反射性地吐槽。


    這也沒辦法。和這種裝傻橋段製造機混在一起將近三個月,不管是誰都會變成這樣吧,應該不僅限於孝巳才對。


    「紺野同學,我身體也不太舒服,今天就先到這裏吧。」


    「也是,畢竟島原也已經迴去了。」


    「哼,這裏才不需要沒幹勁的人呢,會連帶影響我們的動力。」


    孝巳沒有多加理會琉璃一臉不悅的抱怨,迅速收拾東西。趁著她還沒改變心意前趕快離開學校吧。


    (話說迴來,島原會這麽忙,表示這世上有這麽多麻煩的幽靈嗎?)


    說不定是這樣沒錯。靈體其實出乎意料地遍布四周,其中也有散播災厄的惡劣、危險分子。這點孝巳早已知悉。


    注4打發時間原文為「暇つぶし(himatsubushi)」,句尾與琉璃的噴嚏聲「ブシツ(bushi)」同音。


    插圖


    隻要像目前這樣和她們兩人待在一起,想要與幽靈絕緣可說是難如登天。不過,她們並沒有粗心大意到不小心把普通人卷入幽靈相關的事件中。


    孝巳以前的淒慘經曆,也都是因為自己擅自插手導致,可說是自作自受。再也不要重蹈覆轍了,絕對不要和靈體扯上關係。


    孝巳在心裏如此下定決心——至少當時是這樣。


    2


    踏出學校之後。


    孝巳在距離自家最近的車站前與琉璃分道揚鑣,在便利商店看了一陣子白書後,一個人無所事事地走在國道旁的人行道上。


    雖然與琉璃和翠住在同一個地區,方向卻完全相反。孝巳的家在車站南邊公寓林立的住宅區,她們的家則在北側。那裏是大型高級住宅一棟接一棟的山麓地區,孝巳幾乎沒有去過。


    (也才一站而已,不如就別搭電車,跑步上學好了。)


    他望著被夕陽染上緋紅的卷積雲,打了個大大的嗬欠。


    由於青鶴高中禁止騎腳踏車上下學,如果不搭電車或公車的話就隻剩下走路一途。也有學生偷偷把腳踏車停在車站前,不過他不願蓄意違反校規。孝巳就算沒有


    違反校規,也已經被謠傳成能讓哭鬧的小孩瞬間閉嘴的混混,眾所畏懼。為解開誤會,得特別注意平常的行為舉止才行。


    旁邊的車道不時有車咻一聲疾速駛過。


    若行經的是大型車輛,孝巳就會無意識地全身緊繃。那是以前被卸貨車撞到重傷留下的內心陰影。


    (一年前左右的我,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然會放棄棒球啊……)


    孝巳的右肩因交通意外負傷,至今都還無法好好投球。左肩自意外後也常常習慣性脫臼。孝巳對此深感絕望,有一陣子完完全全地荒廢人生,但現在總算能夠繼續向前邁進了。


    總有一天要再迴到運動場上。他為此重新鍛煉體力、重拾初衷,決定要找到新的生存之道。縱使還不知道那會是條什麽樣的道路。


    終於來到了人行道與橋的交界處,下方潺潺流著的河水清晰可見。


    這條與國道交叉、縱貫南北的河川,是流往隔壁縣的一級河川。水深有一定的程度,台風來襲時河水會暴漲,所以兩邊河岸的河堤都相當寬廣。孝巳國中時常常在河堤上跑步,鍛煉身體。


    「嗯?」


    走到將近橋中央時,他注意到前方獨自佇立的人影。


    那是名穿著灰色外套,看起來大約快三十歲的短發男子。雙手扶在鐵欄杆上,以沉重的表情直盯著河麵。身上沒有任何類似皮包的東西,打扮格外輕便。


    (難道有什麽稀奇的魚嗎?)


    孝巳在和他擦肩而過時嚐試順著男子的視線看去,但距離河麵有一大段距離,隻看得見緩慢流動的水流。


    再往前一點就有樓梯可以走下去啊……孝巳如此想著,漸漸拉開與男子之間的距離。他不經意地確認手機熒幕上的時間,已經差不多晚上六點半了。


    今天的晚餐是什麽呢、有什麽好看的節目嗎、明天就先試著跑步上學看看好了,正當這些無聊的瑣事在腦子裏打轉時——


    噗通!一聲巨大的落水聲讓孝巳反射性地停下腳步。


    往旁邊一看,河麵上蕩著幾層水波紋,飛濺的水滴像毛毛雨般落在附近,不一會兒就恢複了平靜。


    他懷著不祥的預感迴頭一看,應該位於身後五公尺左右的男子已經消失了。


    橋是綿長的一直線,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怎麽可能會走到不見人影。也就是說——


    「!」


    沒時間發愣,孝巳跑了起來。那名男子跳下去了,是自殺,那個笨蛋!


    他全力衝下與河堤連接的階梯,連滾帶爬地來到河岸旁。


    (在那附近嗎!?)


    孝巳拋下書包和鞋子,嘩啦嘩啦地開始涉水。水流的速度不算快,應該還在附近才對!


    他一心一意地劃著自由式來到約略的地點,終於看到剛剛才見過的灰色外套漂浮在水麵上。


    (好……!)


    雖然孝巳一鼓作氣打起精神,進度卻意料之外地緩慢。西裝外套和長褲吸飽了水,沉重地束縛著手腳。流進嘴裏的水嚐起來有些苦澀。


    應該先脫衣服再下水才對,就算隻脫掉西裝外套也好。這種狀態下真的有辦法扛著一個大人迴到岸上嗎?以前就別提了,現在的自己還有這種體力嗎?不安的情緒湧上孝巳心頭,總之也隻能先做再說。若事到如今還迴頭,自己不就像是下水衝個涼一樣嗎?


    他奮力驅動早已開始痙攣的手腳,好不容易抵達目標。


    一抓住衣服後領,手上傳來沉重的觸感。好險,看來浮在水上的不單單隻是一件夾克而已。


    男子似乎已經完全失去意識,即使孝巳將手臂繞上他的身體,也毫無反應地把全身的重量都壓上來,讓孝巳險些一起滅頂。他死命往上遊,腳尖浮浮沉沉,好幾次劃過河底。


    「咳!咳咳!」


    孝巳用空出來的左手劃水沿著原路迴去,但前進的速度極為緩慢,右手也因為扶著男子而不能並用。不,在他扶著男子之前,右肩的舊傷就因為剛剛慌亂的自由式痛得非比尋常。


    (有沒有其他人……!)


    實在很難期待。從橋上往下看的時候,河堤上一個路過的人都沒有。孝巳正因此才會馬上衝進河裏。


    (慘了!)


    吸不到空氣,身體好沉重,右肩痛到不行。意識開始朦朧。


    還沒到嗎?這個男的還活著嗎?手機有先放在岸上嗎?


    「這裏!」


    孝巳混亂的腦袋聽到前方傳來的聲音,瞬間醒了過來。


    早在他抬頭之前,左手就已經


    先被某個人抓住。孝巳等到自己連同男子被一股強而有力的力道拉起,才發現那是一名河水已浸到膝蓋的青年。


    「不要放手!再堅持一下就好」


    不用他說,自己不可能放開這條救命繩。孝巳也以濕濡的手緊抓住救世主的手,使盡最後一絲力氣毅然決然地打著水。


    ……青年從孝巳那裏接過男子後,迅速讓他躺在河堤上,開始進行人工唿吸。確認氣管暢通、按壓胸膛數次、毫不遲疑地嘴對嘴吹氣,期間也不停地對男子精神喊話:「別死啊!振作一點!」


    孝巳在離他們有些距離的地方側躺著,像具溺斃的屍體。他什麽也做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


    連根手指也動不了了。孝巳現在才想到,要是沒有那位青年在場,這些急救措施全部都得靠自己一個人進行。


    過了一會兒,刺耳的救護車聲接近,停在河堤上方。


    那位青年好像早就已經幫忙叫了救護車……那本來也是自己莽撞入水前就該先做的事。


    (我辦事還真不俐落啊……)


    不久,幾名抬著擔架的救護車隊員跑下河堤。


    最後在陸續幾名看熱鬧的路人聚集之中,他們快速俐落地將意識尚未恢複的男子與孝巳一起抬上救護車。


    被送到醫院的孝巳經過診斷後拿到一片貼布,就迅速地被推到大廳內。


    負責診察的是以前孝巳出意外時,擔任主治醫生的年長外科醫師。他邊說「喔~我記得你。你的人生還是一樣辛苦呐」,邊晃著啤酒肚不慌不忙地笑著。


    「唉~累死了。」


    一坐上大廳的長椅,孝巳就把全身靠在椅背上,用手揉著眉間。


    雖然現在馬上就想衝迴家休息,但等等還得和警察錄口供,自己也想問問那名男子目前的狀況如何。若沒厘清這點,想必自己迴家也無法安眠吧。


    醫院已經過了掛號時間,大廳裏隻剩下孝巳一個人。綠色的緊急出口標示在略為昏暗的院內耀眼地亮著。


    (明天大概會肌肉酸痛吧。)


    他拍拍雙腿,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由於製服已經完全濕透,現在他身上穿的是學校的運動服。今天有體育課真是萬幸。


    看來明天跑步上學的計劃得先暫緩了啊……正當孝巳陷入沉思時,通道上有好幾個人的腳步聲逐漸靠近。


    出現在眼前的是三名身著西裝的男子。每個人都一臉嚴肅,目光銳利,想必是刑警吧。


    「唉呀,真是辛苦你啦。」


    其中一人不知道為什麽操著關西腔,以直爽的語氣對孝巳說。


    「你可能已經很累了,但我們還是要問你一些問題,可以吧?」


    男子說著,如預料中地掏出警察手冊。


    之後孝巳迴答了幾個簡單的問題,刑警們便丟下一句「馬上迴來。我們開車送你迴家,在這邊等一下」,迴頭沿著原路走去。他又再次一個人被留在長椅上。


    「……啊,忘記問那個男的怎麽樣了。」


    孝巳皺著臉自言自語,此時通道上又響起了腳步聲。這次不是複數,而是隻有一個人的腳步聲。


    「啊——」


    接近的是在河邊救了自己的青年。


    那個時候沒時間注意,現在仔細一看,他還真是位讓人不禁自卑的爽朗帥哥。眼睛與鼻子相當立體、五官端正、四肢纖瘦修長,身材也高眺。薄上衣外搭皮革襯衫,再加上黑色的工作褲與工作靴,全身從頭到腳都十分講究。救人時如鬼神般的表情現在已經無影無蹤,他溫柔地眯起清澈的雙眼,對孝巳微笑。


    「唉呀,真是辛苦了。」


    青年與剛剛的刑警說了一樣的話,慢慢靠近後坐在孝巳旁邊。他翹起腳的習慣性舉動,簡直就像電影演員一樣。柑橘類的香水氣味微微在空氣中飄散。


    「高橋先生好像已經脫離險境了喔。」


    從青年鬆了口氣的話語中,孝巳才終於知道男子的狀況以及他的名字。


    「這樣啊,太好了。」


    「都多虧了你,謝謝。」


    青年突如其來地道謝,孝巳連忙搖頭。


    該道謝的應該是自己吧。要是沒有這名青年,孝巳現在可能已經和那位高橋先生一起躺在停屍間了。


    「那個……所以你是高橋先生的朋友嗎?」


    孝巳感到有些尷尬,為了舒緩氣氛,情急之下問了這個問題,事實上他一點都不這麽認為。畢竟青年在照料男子的時候,一次都沒有喊過高橋這個名字。


    「不是,我不認識他。名字是剛剛從警察那裏聽來的。」


    在預料之中的迴覆後,青年突然臉一沉。


    「不過,目前的情況還不算樂觀的樣子。他不隻是溺水,頭好像也撞到河底的岩石。這方麵的傷勢比較嚴重,應該還會昏迷一陣子。」


    「這樣啊……」"


    希望他可以順利好轉。雖然不知道他有什麽苦衷,但還是希望他不要再隨意舍棄自己的生命了。


    「一定沒問題的。高橋先生沒有死,還活得好好的呢,這點就夠了。如果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說的也是呢。」


    總之,孝巳已經沒有任何能為高橋做的事了。沒有讓他死在當下,孝巳也算是了無遺憾……也隻能這樣。


    不一會兒,傳來刑警的腳步聲。孝巳從長椅上起身對青年鞠躬。


    「真是謝謝你。我是青鶴高中的——」


    就在孝巳正要報上名字時,青年舉起一隻手示意。


    「名字就恕我不問了。」


    「咦?」


    「我不想以這種形式與像你這樣的少年結識呢。自我介紹就留到下次我們再相遇的時候吧。」


    3


    第二天。肌肉酸痛的侵襲遠超出孝巳想像,不過他總算是成功起身到校。


    他當然沒有力氣實行跑步上學的計劃。右肩情況也並非一片貼布就能解決那麽簡單,它從早上就開始一陣陣地隱隱作痛。


    「咦?怎麽穿迴夏季製服了。」


    放學後,琉璃一看見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進『搞笑研究社』社辦的孝巳,劈頭就問。


    「怎麽了?這麽快就想搶先過明年夏天了嗎?」


    孝巳隻迴答短短一句「才不是」,接著在自己平時的座位上坐下。


    雖然孝巳最後還是來到了社辦,但老實說他今天完全沒有和琉璃打鬧的心情。其實今天直到拉開門的前一刻他都還想著不如現在馬上打道迴府。


    「島原今天請假嗎?」


    「應該是吧?無所謂啦。」


    琉璃冷淡地迴答,邊用自動鉛筆在桌上攤開的筆記本上寫著什麽。今天的她也一樣不停吸著鼻子,看起來應該是真的感冒了。


    不過,今天翠缺席也算走運。反正她一與琉璃碰頭一定馬上就是一陣唇槍舌劍吧,這情形完全可以預見。現在的孝巳沒有體力當她們的和事佬。


    他疲累地將背靠在椅子上,無所事事地看了教室一圈。


    即使已經進入秋天,夏末仍在進行最後的抵抗,氣溫依然略高,門窗卻不顧一切地緊閉著。大概是因為琉璃的身體欠佳吧。夏季製服諷刺地在此起了作用,讓他不怎麽感到悶熱。


    「對了。紺野同學,你知道『頭取先生』(注5)嗎?」


    過了一會兒,琉璃突然對孝巳這麽說。她的臉依然盯著筆記本不放。


    「頭取先生?你說銀行的嗎?」


    他稍稍伸展手臂,打著嗬欠迴應。沒錯的話,那應該是對銀行高層的稱唿。孝巳除了這個頭取先生之外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然後呢?你又打算幹麽?」


    「不要把別人講得一副老奸巨猾的樣子呐,隻是單純的閑聊而已。」


    終於轉向自己的琉璃鼓起雙頰。河童發夾今天也賴在光澤閃耀的短發上。


    注5 總裁、董事長。通常指銀行內的最高經營者。


    「我說的是都市傳說裏的頭取先生。」


    「都市傳說?」


    就算她這麽說,自己還是一頭霧水。孝巳將手指戳進散亂的頭發中搔著。可能是昨天在河裏遊泳的關係吧,頭發比平常還要毛躁。


    「竟然不知道現在最流行的頭取先生,到底是多落伍啊。在搶先過明年夏天之前先好好放眼現在吧。」


    琉璃一邊進行毫無邏輯的毀謗,一邊靈活地用指尖轉著自動鉛筆。她的聲音聽起來帶點鼻音。


    「你應該知道九月發生的斬首殺人案吧?」


    「……廢棄銀行的那個嗎?」


    上個月,距離學校兩站的廢棄銀行發生了殺人事件。這件事孝巳當然也知道。那間銀行自產權移轉之後馬上就宣布破產,成為一棟長期閑置的建築。第二學期開學約一個禮拜左右,在那裏發現了身首分離的男性屍體。


    如此淒慘的案件自然是被大肆報導,報紙和電視連續登了好幾天。雖然已經鎖定被害者的身分,可是犯人到現在都還沒有頭緒,媒體間也流傳各種揣測。但現在,距事件已經過了一個月,這話題已經逐漸退燒。


    「被殺害的人就是那裏的頭取嗎?」


    「不是。犯人才是頭取先生,棲息在那間銀行裏的殺人鬼。」


    琉璃在講話的同時將自動鉛筆夾在耳後,像極了賽馬場裏的阿伯。


    「我大概是五天前左右聽到這件事吧?似乎是藉由砍掉別人的頭獲得快感的一種快樂殺人。」


    「那為何會叫做頭取先生啊。」


    「人如其名,因為他會『取走頭顱』。」


    ……原來如此。


    細問之下後得知,謠言應該是由震驚世間的殺人手法和事發地點演變而來。的確是很像出現在都市傳說裏的怪人。


    由於犯人一直沒有落網,傳言才會甚囂塵上演變至此吧。把超乎想像、變態的事件,與怪奇和靈異元素做連結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似乎有好幾個目擊者喔。在半夜的銀行裏看見人影、聽到聲響或是呻吟聲之類的,也有實際被追趕的例子。」


    「那是去探險的人互相誤認對方吧。」


    「不無可能囉。」


    看琉璃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她應該是完全不相信這個傳言。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孝巳重新調整坐姿,麵對琉璃。


    「我先確認一下……這跟幽靈沒有關係吧?」


    「你說頭取先生嗎?雖然不能百分之百確定,但我想應該是沒有關聯。我夏天的時候去過那家廢棄銀行,沒看見半個靈體,當然也沒有什麽怪人。頭取先生隻是從先前的殺人事件演變成的熱騰騰的謠言吧。」


    不是幽靈作祟。既然如此,琉璃和翠想必也不會采取動作。同理,孝巳也不會卷入這次的事件。


    頭取先生再怎麽說都隻是個怪人。不是死人,而是活生生的殺人鬼。不過前提是頭取先生這個人實際存在。


    「倒是你,為什麽會跑去廢棄銀行那種地方啊?你去的時候是發生殺人事件之前,所以跟頭取先生沒有關係吧。」


    「原本打算發現不錯的怨靈的話就帶迴家,那種廢墟對靈體來說是再合適不過的棲身之處呢。」


    「又不是在撿大型垃圾……」


    「就說是以前的事嘛。現在的我沒有養新靈體的打算,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雖然現在已經慢慢改善,不過之前這家夥可是把怨靈當手機吊飾一樣越掛越多的人,真是不怕遭天譴。


    盡管如此,她其實也有自己的苦衷。


    靈體存在的意識,是由活在世上的人們決定。如果生者賦予他們「怨恨」的想法,靈體就會順理成章地成為怨靈……過去因為自己的疏失造成父親死亡的琉璃,對此感到十分歉疚,也因此讓父親的靈魂滯留在世上,同時使之成為詛咒自己的強力怨靈。為了保護自己不受父親的靈障侵擾,她采取的手段是在自己身上多附上幾隻靈體,讓彼此產生的靈障互相抗衡——這種破天荒的荒謬做法。


    她與孝巳相遇後費了一番功夫,終於成功讓父親迴去他該去的地方。現在的有動琉璃已經不需要怨靈加持,更何況她原本就對這方麵沒有太大興趣。這家夥的嗜好有九成都在與「靈異」完全相反的「搞笑」上。


    「也就是說,那裏本來就不是靈異景點,謠言也是殺人案之後才流出的……所以頭取先生不是幽靈,而是活生生的人。可以這麽說吧?」


    琉璃拿出小包麵紙擤著鼻涕,和頭上的河童一起點點頭。


    「根據目擊者的說法,頭取先生是個戴著橡皮麵具的奇怪男子喔。應該不是你吧?」


    「為什麽會扯到我身上啊……」


    「因為你看起來就像披著人皮的樣子啊。」(注6)


    「小心我告你毀謗喔!」


    「好啦。」琉璃無視忘卻一身疲憊憤而大吼的孝巳,拍了下手,拿起夾在耳後的自動鉛筆,打起精神,繼續盯著筆記本。


    「閑聊就到這裏吧。文化祭也快到了,得趕快想出腳本才行。」


    注6 披著人皮「皮を被る」是由戴著橡皮麵具「ゴム皮のマスクを被る」聯想而來。


    ……她說什麽?


    琉璃極其自然的發言令與她相隔一張椅子的孝巳當場傻住。


    「你剛剛……說什麽?」


    「我說,得快點準備文化祭的腳本才行。你也想趕快拿到腳本吧?」


    嶄新的死刑宣告晾在眼前,讓孝巳轉瞬間麵無血色。文化祭、段子、漫才——


    「騙人的吧……」


    「雖然已經有看守所關懷表演的段子,但我個人的主張是不重複使用橋段,要表演的話就得拿出新作品……這是我的驕傲、自尊,也是我的正義。」


    「才不需要這種正義!」


    孝巳踢開椅子站了起來,雙手拍著長桌。


    老實說,他一直都在擔心這件事。文化祭如此量身打造的舞台,這家夥怎麽可能會眼睜睜放過呢。但是他提不起勇氣一探究竟。


    「哎呀,我也還沒想好該怎麽辦呢。是不是該照原本的計劃,專注在看守所表演上麵呢……之類的。」


    「既然這樣為什麽還要表演!」


    「執行委員的小早來找我商量,說今年自願報名舞台表演的人不多,節目表沒辦法排滿呢。」


    「那、那又怎樣……」


    「此時就是我這個『爆笑王』登場的時候了。」


    「你快給我從那個位子上引退!」


    要是在全校學生麵前大出糗,第二天要用什麽表情麵對大家啊?孝巳已經出於無奈地被貼上『學校第一混混』的標簽,他沒有餘力再背負更多十字架了。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神啊,我平時的所作所為就如此可恨嗎?我昨天還努力救了一個人哦?禰審查的標準沒有問題嗎?我之前姑且還算是救了一隻快被車撞的小狗哦?


    ……等到迴過神來,孝巳已經不知不覺走進車站,在人行道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他完全沒有踏出社辦後的記憶。隻依稀記得要離開時,琉璃舉起手「噗啾!」打了聲招唿(噴嚏)的樣子。


    4


    早上一起床,肩膀的疼痛稍微緩和了些。


    這天,孝巳出現在社辦大約五分鍾左右,就以一句「今天有例行公事要處理」表示自己要早退。為了預防萬一,還


    是再去做一次檢查比較保險。


    琉璃正專心撰寫段子,並沒有特別追究,隻點頭嗯了一聲而已。由於說明原由十分麻煩,孝巳也是心存慶幸地快步離去。


    才剛放學不久,身邊仍有許多學生。前方的人海注意到往校門走去的孝巳,像海水退潮般地讓出一條通道。


    相當殘酷地,孝巳兇惡至極的『人肉魚雷』評價似乎直到現在都還根深柢固。最近完全沒有惹上麻煩、上課認真聽講、作業也都有好好完成,甚至還刻意一馬當先地幫放在教室角落的花瓶換水。大家也差不多該明白了吧……


    (以前也常常被人家說目光兇悍呐。到底要怎樣才能擁有像小馬一樣的溫柔眼神啊。)


    就在他想著這種不著邊際的問題,踏出校門時。


    「——請問,是紺野孝巳大人嗎?」


    孝巳被人從旁突如其來地搭話,瞬間清醒過來。


    轉頭一看,門柱旁邊站著一名少女。


    是一位身上穿著這附近沒見過的製服、散發千金小姐氣場的少女。她的左眼角有顆淚痣,柔順的波浪卷發紮起雙馬尾,令人印象相當深刻的一名美少女。體型纖瘦苗條,身高比琉璃高,又比翠矮一些……也就是位於標準值。從她穩重的氣質看來,八成是高年級生吧。


    「啊……該不會是我認錯人了?」


    少女向不禁看出神的孝巳露出一臉抱歉的表情。孝巳急忙搖頭,老實迴答「沒有,我就是」。


    雙方應該是初次見麵。要是以前曾經見過如此標致的美少女一定不可能忘記吧。


    別致的上衣與短裙純白一片,看起來相當高級,仿佛從製服就能一窺偏差值高低似的。高雅端莊的裝扮下,套在右手的紅色無指手套更顯亮眼。即使這點令人十分在意,但與這相比,更應該著墨於透過製服也清晰可見的豐滿胸部才是。


    (不愧是高年級生啊。有動兩、三年後有可能會變成這樣嗎……)


    「嗯……紺野大人?」


    不自覺地盯著胸部不放的孝巳聽見少女疑惑的聲音,驚醒般地將視線往上抬。


    「是、是!我就是!」


    他糊裏糊塗地又說了一次同樣的話,少女則是嗬嗬笑了一下,彬彬有禮地說「剛剛已經聽您說過了」。她一定有發現孝巳不規矩的視線,多麽成熟的應對啊。說不定她對這種事已經習以為常了。


    「不好意思,有事想與您討論,所以在門口等您。」


    「唔、我?」


    「是的。其他學生跟我說紺野大人您是『除靈研究社』一員,應該還待在學校裏。」


    ……該不會是想跟我商量除靈的事吧?有聽說過由於琉璃是非常有名的靈能力者,校外也有為此而苦的人來找她商量。


    不過她說她等的人是孝巳。既然如此應該是值得開心的事吧?話說迴來,不論怎麽看,孝巳都不是值得尊稱為『大人』的厲害人物。


    插圖


    「那個,你想跟我談的是?」


    「請恕我冒昧,有事想與您商量……不好意思現在才自我介紹。我是靈導師三塚柘榴。」


    三塚柘榴禮數周全、無可挑剔地再次深深地行了個禮。被夕陽染紅的雙馬尾輕盈地搖曳著。


    「靈導師……」


    孝巳渾身竄起一絲緊張。


    靈導師——將靈體引導至正確方向的靈能專家。


    以救濟靈魂、阻止靈體濫用為職的他們,皆是力量強大的靈能力者。『搞笑研究社』的有動琉璃和島原翠,正是出身於以此為業的家係。


    孝巳可是切身領教過靈導師的力量。她們所引起那超乎常理、天崩地裂的現象,絕對令他永生難忘。然而,眼前名為三塚柘榴的女性居然也是……那種靈能力者之一嗎?


    「真是相當抱歉,可以耽誤您一點時間嗎?」


    帶著淚痣的美少女,以如冬日夜空般澄澈的雙眸,一臉正經地請求。


    三塚柘榴帶孝巳來到的是車站前的某間家庭餐廳。


    這間店因為地理位置良好,在當地人之間可是非常熱門。現在店內也是擠得水泄不通。由於距離晚餐時間還有一段時間,他們才得以直接入座。


    「麻煩給我一杯熱咖啡。」柘榴十分客氣地向端水過來的女服務生點餐。點完餐後則和孝巳說「紺野大人,請您隨意點」,他恭敬不如從命地點了一杯冰咖啡。


    雖然放學迴家時到處亂晃不是件值得誇讚的事,不過仔細觀察,可以看見一群一群的青鶴高中外套分散在店內。孝巳偶然與一名男學生四目相交,對方卻臉色蒼白地轉過頭,他隻好黯然地將眼神收迴。


    這次則是和坐在對麵的純白製服少女目光交會。她沒有避開,嫣然地看著孝巳,突然調整坐姿、坐得挺直。


    「能見到您真是我的榮幸,紺野孝巳大人。」


    畢恭畢敬的態度令孝巳有些退縮。他一口氣把玻璃杯裏的水灌完,無意義地清了清喉嚨後開口詢問。


    「那個……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紺野大人的大名已經在靈導師間廣為流傳。大家都說您不僅製伏『兇姬』和『鶴禦前』,還成功靈導有動壯馬大人的怨靈,是個能力深不見底的逸才。」


    ……沒想到八月在屋頂上發生的那件事竟然傳得這麽遠。


    事件的幾天後,孝巳才得知琉璃父親的名字——有動壯馬。


    那時孝巳的確是全心全意地阻止了他暴走的怨靈,可是那幾乎都隻是偶然促成的結果。無法再次重現,他也不想再有第二次。


    孝巳想盡早澄清這場誤會,但在這之前,他決定先厘清柘榴話語中令人在意的字詞。


    「請問你說的『兇姬』和『鶴禦前』是……?」


    「在我們的業界裏,沒有人不知道『兇姬』·有動琉璃和『鶴禦前』·島原翠兩位大人的名號。」


    三塚柘榴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微笑著。


    那兩個人在靈導師中是多麽出類拔萃的奇才,孝巳已經聽她們本人說過了。不過,『兇姬』還有『鶴禦前』這也過於抬舉了……充其量隻是『耍寶一號』和『耍寶二號』吧。


    「與她們雙方交鋒後成為友好關係的紺野大人……身為靈導師中無名小輩的我非常盼望能與您見上一麵。」


    「呃、沒有,我不是那麽厲害的人啦……」


    孝巳馬上顯得驚慌失措,打從心底否認這件事。


    在靈能力方麵,紺野孝巳出自偶然地獲得兩項武器,《喝破》與《言靈球》。


    利用聲音使靈體畏懼的《喝破》,和透過將意識凝聚、集結成球狀進行靈導與鎮魂的《言靈球》……聽起來似乎很厲害,事實上都是不易施展、具有缺陷的靈能力。不論怎麽看,孝巳都不應該被稱為「能力深不見底的逸才」。


    「您不用客氣。」


    「不、不是,我不是客氣,是說真的。我完全沒有……」


    「隻要是男性都會注意女性的胸部,這一點並不會影響紺野大人您的評價。」


    「呃……?」


    果然被發現了啊。


    看見孝巳流滿冷汗僵住的臉,柘榴以紅色皮手套掩住嘴笑了笑。


    「紺野大人真是相當可愛呢。」


    「拜、拜托不要捉弄我啦。這件事麻煩你一定要保密……」


    「是的,我了解了。」


    咖啡很快地送上桌。柘榴沒有加糖和奶精,拿起杯子優雅地啜飲著。完全沒有發出玻璃碰撞的聲音。總覺得她的一舉一動都十分高雅,真是太吸引人了。身邊的男性顧客一直時不時往這裏偷瞄也不無道理。


    「接下來進入正題。我有事想要拜托紺野大人您。」


    柘榴放下杯子,臉上的表情再嚴肅不過。


    根據對話的風向來看,她想請托的事八成和靈體脫不了關係。老實說,我興趣缺缺。我盡可能不想和那方麵的麻煩事扯上關係。


    可是,對方可是特地遠道而來,若是連聽都不聽就把人請迴去實在有些失禮。如果是做不到的事就直接表明做不到就好。聽了之後說不定可以和琉璃或是翠稍作討論……孝巳在心中如此盤算,但落在他身上的話語卻是讓他感到有些意外的變化球。


    「紺野大人有聽過頭取先生嗎?」


    「頭、頭取先生?」


    那是昨天才剛從琉璃那裏聽到的時下熱門話題。


    傳聞中躲藏在廢棄銀行的斬首殺人犯——怪人·頭取先生。沒想到會在這個場合聽到這號人物。


    「謠言的話我大概知道一些……」


    「這樣呀。其實,我想要調查那位頭取先生。」


    孝巳不禁一臉疑惑地皺著眉頭。


    玻璃杯中的冰塊發出哐啷一聲。


    「可是,那不是幽靈,隻是怪人而已不是嗎?」


    靈導師竟然在進行頭取先生的調查,有點奇怪。琉璃也說過,這事件與幽靈的關聯性相當低,該建築物本身也不是靈異景點。既然連那名怨靈少女都這麽說了,應該不會錯才對。


    「我想要——親眼見識他的真麵目。」


    5


    之後,踏出家庭餐廳,事態演變成孝巳應三塚柘榴的請托,為她帶路。


    搭上與家裏反方向的電車行駛兩站後,依靠自己模糊的直覺往廢棄銀行前進。由於沒有實際去過而稍稍繞了些遠路,但柘榴毫無任何抱怨地靜靜跟在後頭。


    太陽已經西沉得差不多了,空中大大的滿月旁纏繞著一絲薄雲,前方的道路也隨之靜寂。兩人前後的路上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昏暗的人行道上隻響著孝巳和柘榴的腳步聲。孝巳無法忍受這持續已久的沉默,下定決心與身邊的她搭話。


    「三塚同學也是靈導師沒錯吧?」


    「是的。」柘榴溫柔一笑,順從地點了頭。


    「請叫我柘榴就可以了,說話也不用那麽客氣喔。」


    她似乎在為自己設想,但這也令人有些困擾。


    對方不但畢恭畢敬,還稱唿自己為大人,自己怎麽能用輕浮的語氣跟她說話呢。更何況她又明顯比自己還要年長……結果——


    「我現在是高中一年級,與紺野大人同年。所以請您不需介意。」


    出乎意料的發言使孝巳不禁「咦?」的大唿一聲,停下腳步。他訝異地張大眼,把柘榴從頭到腳仔細看了一遍。


    「你,才高一?」


    「是的,今年十六歲。我一直找不到適當的時機說出口。」


    她似乎不是在開玩笑。


    原本以為她肯定是高年級生。十六歲就有如此沉穩氣質的少女,孝巳隻見過島原翠一個人而已。不,考量到足以調戲自己的從容不迫,以及隱約顯露出的女人味,柘榴可說是不折不扣的「女人」。


    這麽說來,自己竟然是被同年紀的女生耍著玩嗎?還說出「剛剛一直盯你的胸部,請你不要說出去」,這樣拜托同年級的女生嗎……事到如今,孝巳才漲紅了臉。


    「我們三塚家代代都在關西擔任靈導師。雖然不是像島原家和有動家那般的名門……」


    柘榴並不特別在意孝巳的思緒,繼續說了下去。從她目前為止的言行可以看出,即使她在胸部的事情上開了小玩笑,基本上仍是性格認真嚴謹的人吧。


    「特地從關西來這裏調查頭取先生?」


    「我因為一些個人因素來到這裏,然後就聽到了頭取先生的傳聞,才覺得兩者之間或許有關。」


    「三塚同學……三塚覺得頭取先生可能是幽靈嗎?」


    雖然心底有些抗拒,不過孝巳還是以對待平輩的方式麵對她。原本也想讓她以同樣的模式對自己,但她這番言行想必已經根深柢固了吧。


    「還不能肯定……不過我認為可能性相當高。」


    柘榴斬釘截鐵地說,此時,前方的坡道出現了一棟黑暗的巨大建築。


    頭取先生所居住的廢棄銀行,是座沒有半點亮光的廢墟,理所當然。


    雜草恣意地生長在各處,窗戶破了好幾扇、碎片四散於周圍,張貼在入口處的「禁止進入」塑膠繩也散成好幾段、蜷曲地被留置在地上。


    距離倒閉將近半年,此地已經完全無人管理的樣子。


    「走吧。」


    孝巳搶在柘榴出聲前打頭陣踏入建築物內。


    都來到銀行門前了,總不可能跟她說「那麽,萬事小心」就走人吧。孝巳早已做好無論如何都得陪她入內探索的準備了。


    ……多虧從高處窗戶照進來的月光,內部的可見度並沒有想像中的差。


    一進門看到的是空曠的廣大空間。四處都有翻倒的沙發與寫字台,是相當普通的銀行配置。室內幾公尺處被長長的櫃台一分為二,要繼續前進的話勢必得越過那裏。


    「我們再往裏麵一點看看吧。」


    柘榴在耳邊小聲呢喃的聲音如輕撫般地搔著臉頰,近似桃子氣味的甜香也在同時往鼻腔撲來。


    在這種漆黑又杳無人煙的地方,倒是希望她不要太接近自己。吾可是連女朋友都沒交過的白帶(處男)(注4)呐。


    ——向前踏出一步的瞬間,微弱的聲響伴隨著笑聲傳到兩人耳中。


    他們不發一語、四目相對,謹慎地檢視周遭。聲響再次發出,往該方向一看,是通向一一樓的階梯。


    「上麵……嗎?」


    「我們走吧。」柘榴對渾身戰栗而僵直的孝巳提議。發言果決,絲毫沒有遲疑。


    (這個人一點都不怕嗎?)


    膽小的人應該就無法擔任靈導師一職了,不過也還沒確定頭取先生就是幽靈。屆時出現在兩人前方的,有可能是惡劣又變態的人類。這個世界上可是有一堆比死人還要可怕的人呐。


    雖說如此,但若在此時發牢騷,柘榴就會一個人前進吧。就算她是靈導師、個性有多麽成熟,終究還是個十六歲的女孩子,不可能讓她隻身前往。


    「我走前麵,三塚就幫我注意後麵的動靜。」


    柘榴像隨從般地答聲「是」並點點頭。孝巳則麵向前方,慢慢地踏上階梯。


    ……總覺得事情好像走上奇妙的發展了呐。


    注7 空手道的白帶,意指新手。


    要是她對自己抱持過度的期待,那就麻煩了。孝巳完全沒有經過任何修練,可以說是和普通人相距不遠。若對手真是怨靈的話,到時還是得拜托柘榴了。


    (結果還是蹚了這趟渾水啊。)


    在階梯中間的平台上往後轉身,前方隻剩幾階樓梯就抵達二樓了。


    昏暗的程度與一樓相去不遠,在平台上雖然看不清楚全貌,但仍可以誠釵到有人的氣息。


    事到如今,孝巳也隻好鼓起勇氣,硬著頭皮姨口氣爬上階梯。


    「啥?你們誰啊?」


    所抵達的樓層是長寬都有六公尺左右,像大廳一樣的空間。前麵和右方有長長的走廊延伸出去,兩條路的深處都被黑暗所籠罩而看不清楚。


    大廳內有兩個年輕人。


    是一名穿著黃色運動服的光頭男和另一個將棒球帽側戴的連帽外套男子。兩人都拿罐啤酒蹲在地上,嘴裏含著香煙。


    「喂喂,小哥,怎麽可以非法侵入呢。這裏可是禁止進入喔。」


    「喔~旁邊帶了個不錯的女人嘛!」


    兩人的視線投向後方的柘榴,瞬間喜形於色。


    「喔喔,原來是這樣啊。想省房間錢啊。」


    他們滿臉笑意,扔掉空罐和煙蒂站了起來。


    好在對方不是幽靈或是頭取先生,但這情況也是相當棘手。看來沒有讓柘榴一個人上來果然是正確的決定。


    「喂,小哥,也加上我們兩個吧?會在這裏遇到也算是有緣嘛。」


    雙人組用下流的語氣說著,站在孝巳的麵前。近在眼前一看,他們似乎也不是相當年長。不確定是否是高中生,不過年紀應該與孝巳相差不大才對。


    「……你們兩個是來看頭取先生的?」


    孝巳無視於他們的提議,看門見山地直問。


    「啊?說是特地來看嘛,應該說是來揍他一頓吧。見識一下他的真麵目後再跟他拿點小錢花花……話說迴來,你用這什麽態度對我們講話?幹脆跟你也要點錢來用用好了?」


    威嚇著的光頭男馬上揪著孝巳的胸口,他身後的帽子男則是愉悅地竊笑。


    「紺野大人……」


    「三塚你退後。」


    孝巳揮手,指示不安地喊著自己名字的柘榴退後。即使萬分不願,但對手若是混混,就屬於孝巳的職責範圍了。


    (如果靠溝通就能息事寧人的話當然是最好……)


    雖然帽子男是高眺的纖瘦型,可是眼前的光頭男渾身肌肉、十分強壯。以他目前為止所表現出的好戰態度來看,他想必是對自己有相當的自信。


    「嗯?紺野……喂!等等!這家夥該不會是!」


    聽見孝巳的名字後,帽子男不知為何臉色一變,驚慌失措地死盯著孝巳的製服。


    「該不會是青高的紺野孝巳吧?」


    「青高?哪裏啊?」


    帽子男激動地對一臉質疑、挑著眉的光頭男大喊。尖銳的聲音在狹小的大廳內迴響著。


    「笨蛋!青鶴高中啊!就是武本的學校啊!」


    「武本的學校?」


    在意料之外出現的名字卻是孝巳知道的人物。


    武本京也,青鶴高中的三年級生。之前與一群素行不良的學生成群結黨,是不管在學校內外都具有影響力的名人。由於夏天發生的事件,種種經過使得孝巳也算和他小有交情。


    「所以?跟武本有什麽關係,隻是同一所學校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吧。」


    光頭男仍揪著孝巳的胸口,一臉「那又如何」地說。


    「笨蛋!你不知道嗎!之前武本不是住院了嗎!那就是紺野孝巳幹的啊!」


    看著滔滔闡述的帽子男,光頭男皺起了臉。而在他正前方的孝巳也皺了皺眉頭。


    「武本不是說過嗎!『別跟我們那兒的紺野孝巳扯上關係』!他可是連那個武本都怕得要死,真真正正的流氓啊!」


    「這、這一頭亂發的家夥?」


    光頭男畏縮地放開了手。孝巳則是一臉「不關你們的事吧」的表情抓著頭。孝巳先前的確是與武本打了一場,他已經深深反省。沒想到竟然傳到這種家夥的耳裏……謠言真是可畏。


    「你們兩個是武本認識的人嗎?既然這樣,就拜托你們老實地迴去吧。」


    總之先試著低聲下氣,兩人則是退到原本所在的位置,開始窸窸窣窣地竊談著。大廳不大,他們講什麽都聽得一清二楚。


    「喂,要怎麽做?我們有兩個人,應該有辦法才對……」


    「笨蛋,他可是把武本打到半死不活的家夥欸!單方麵痛揍那個『狂犬』武本,還笑著把他推下屋頂的男人啊!」


    「真、真的這麽狠嗎?」


    「另外也有很多其他傳聞,像是國中的時候就打遍全國,也上過好幾次報,甚至還受到職業級的欣賞等等。」


    「真、真的假的……」


    「你知道紺野孝巳被稱作什麽嗎?是『人肉魚雷』啊!他的恐怖可是完全想像不到的啊!」


    孝巳馬上轉過頭對柘榴解釋,「這都是誤會」。


    到底『狂犬』和『人肉魚雷』這些無聊的綽號都是誰想出來的啊……就在他感到無奈而歎著氣的瞬間。


    「紺野大人!」


    身後的柘榴突然大叫,孝巳一下子繃緊神經。


    心想著發生什麽事而迴頭,她異常銳利的目光直直盯著右方的走廊。


    「怎、怎麽了——」


    語音未落,孝巳的耳朵就聽到了聲響。


    那是從遠方走廊漸漸逼近的腳步聲。


    躂、躂躂、躂、躂躂,極其不規則的腳步聲越來越靠近,聽起來就像爛醉時的步履蹣跚。


    雙人組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們邊問「什麽?」邊往走廊那一片漆黑看去。


    孝巳當然不知道那深處有什麽東西。說不定另一端也有一座階梯,或是也有其他人搶在雙人組之前來到這裏。


    現在他所了解的隻有腳步聲來自單一個人,並且從雙人組的態度看來,應該也不是他們的同夥,還有……柘榴表現得十足警戒這件事。


    (該不會是……頭取先生……?)


    孝巳全身冒起雞皮疙瘩,視線的前方一片漆黑。不一會兒,一個人影從黑暗中現身。


    他的輪廓非常細長、修長,並極為不自然地左右搖晃著,緩慢向這裏靠近。


    在四人注目下出現在大廳的是——一名眼神空洞的男子。


    6


    腳步聲的主人是一名臉色蒼白、瘦得十分病態的男子。


    比孝巳更加毛燥淩亂的頭發、再加上無法對焦的雙眼。他的嘴巴恍神地半開著,嘴唇呈現青紫色。以現在這個季節來說還早,但他已經套上了有點髒舊的皺巴巴長大衣,穿在裏麵的西裝與領帶稍稍露了出來。


    孝巳被這名突然登場的男子嚇了一大跳,不過他仍透徹地仔細觀察男子的模樣。


    (雙腳……還在。)


    身體也不是透明的。孝巳目前為止所見到的幽靈,不論人類或動物都沒有腳,身體也是半透明狀。至少這名男子並不是幽靈。


    「喂!你這家夥就是頭取先生啊?」


    在這緊張的氣氛下,光頭男終於重拾原有的氣勢,搶在孝巳等人前方,揚起下巴,十分熟練地以眼神恐嚇對方。


    「原本還想這種腦子壞掉的殺人犯會是怎樣的家夥咧……喂,你是啞巴啊!」


    中年男子像是沒聽見般毫無反應,呆呆地盯著空無一物的空氣。看起來似乎意識不是相當清醒,該不會是藥物之類的成癮者吧?


    「可惡……別小看人啊!」


    光頭男對毫無反應的對手失去耐性,跨著大步靠近並伸手要揪住他的胸口。


    此時,中年男子終於有所行動。


    他以緩慢的動作抓住光頭男的手腕,接著將雙手一扭。為了不倒地而使勁力氣挺住的光頭男的手腕喀啦一聲,折往不合常理的方向。


    「咿……!」


    還來不及哀號,中年男子就單手捏住光頭男的左耳,用力一扭,像在撕起司一樣地開始扯裂他的耳朵。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麵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慘劇,光頭男近乎瘋狂般失去理智。


    孝巳在這聲慘叫高鳴的同時,跑了起來。


    他用力毆打中年男子的雙手使其放手,並往長大衣身上撞上去。下一秒——砰!似乎有什麽東西被反彈迴去似的破裂聲響起,而隨之摔在地上的,是孝巳。


    「什、什麽?」


    與光頭男糾結在一起倒下的孝巳立刻撐起上半身,瞠目結舌地看著那名中年男子。


    手臂的骨頭嘎吱作響,感覺就像才剛狠狠地撞上水泥牆一樣。


    中年男子依然佇立原地,似乎對任何事都漫不經心,隻是


    輕微地搖晃著。不論是腳下的孝巳還是他們染在自己指尖的鮮血,他看也不看一眼。


    「唿、噴!」


    孝巳能感覺到後方的帽子男已經渾身無力,總之現在得將光頭男拉離中年男子身邊。他似乎已經昏厥過去,笨重的身軀比想像中還要重上許多。


    (剛剛那種感覺……)


    簡直就像被看不見的障壁阻擋的觸感,與神秘的破裂聲——和這些相似的現象,孝巳是知道的。


    浮現在他腦海裏的是有動琉璃的身影。與島原翠對決時,她就是用肉眼無法看見的牆壁與騷音將敵方的攻勢擋了下來。


    (記得沒錯的話,那是叫什麽《空礫》的吧?)


    應用靈體發出的騷音,形成靈氣的小型爆炸。應該是附身在琉璃身上的怨靈造成的。那麽,這名中年男子也是和琉璃一樣「持有怨靈」的人嗎?附在他身上的怨靈保護他不受敵人攻擊?


    中年男子動也不動,連他是否對孝巳等人抱有敵意都不得而知。


    無論如何,不能放任眼前的中年男子不管。這家夥十分危險,很有可能就是頭取先生本人。應該趁他還在恍神的時候先發製人。


    (是靈體的話,《喝破》說不定有用……)


    如果對方是在操弄怨靈,說不定孝巳的《喝破》可以達到威嚇的效果,有值得一試的價值。


    隻不過,要讓孝巳發動《喝破》,有個問題存在。《喝破》就是言靈,也就是靈魂的叫喊。


    對孝巳來說,必須得在一定的條件下才能成功發動。


    「……現在在場的人,有任何人有辦法裝傻搞笑嗎?」


    他試著對後方詢問,但柘榴和帽子男都沒有任何迴應。


    孝巳自己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做出這種要求有多愚蠢。麵對如此場麵還能耍寶的人,大概是極為超乎常理、酷愛搞笑,身為一個人類似乎有所缺陷的人吧。


    可是,孝巳的《喝破》不是吐槽的話就無法發動。都到這個緊要關頭了,當然也沒有時間叫琉璃趕來,狀況十分急迫。


    他放下光頭男,站了起來,往柘榴瞄了一眼。


    但是她看起來並沒有要采取任何行動,隻是一直觀察那名中年男子。旁邊的帽子男全身無力地癱倒在地,流著淚不停顫抖。


    不知道柘榴到底有什麽打算,完全看不出她想針對目前情況做出何種應對。她該不會還誤會孝巳是相當厲害的靈導師吧?


    (好吧。)


    就算是為了盡速將光頭男送醫也好,不能再遲疑下去了。若現下能展開行動的人隻有孝巳,那他也隻好硬著頭皮趕鴨子上架,剩下的就聽天由命……雖然他現在一點都沒有那種心情。


    「我再問一次,你就是頭取先生嗎?」


    下定決心往前踏出一步後,孝巳清了清喉嚨說。


    「聽說頭取先生戴著橡皮麵具……沒想到跟像普通人一樣露臉啊。」


    隻有他單方麵在說話,對話完全無法成立。不過孝巳毫不在意地繼續說:


    「你該不會真的是這家銀行的頭取先生吧?在這裏從事對怨靈的融資嗎?啊,我更在意的是……最近的銀行都營業到這麽晚嗎?哎——這種事根本無所謂吧!」


    中年男子對此產生了微弱的反應,孝巳沒有看漏。


    剛剛的《喝破》明顯成功了,看來進行的算是十分順利。


    這是孝巳為了打破僵局,而靈機一動想出的苦肉計。既然沒有負責裝傻的人,那就自己兼任——是一個人同時擔任吐槽與裝傻的獨角戲。


    「總歸一句,我想和你做個交易。我們想要越快離開這裏越好,你呢?你到底想做什麽?想殺掉我嗎?好,那我就從那邊的窗子跳出去,讓頭順著衝擊力撞到地麵吧。應該是會掛掉,那我們的交易就成立……怎麽可能啊白癡!」


    男子的反應相當小,那表示孝巳冷場了。不,是對於裝傻的沒自信,使得吐槽也連帶顯得遜色。別迷惘啊!把羞恥都拋到腦後吧!


    「我知道了。總之我們雙方都先喘口氣,冷靜一下……喂,戴帽子的小子,你剛剛在抽煙吧?不好意思可以給我兩根嗎?啊,已經沒了?那就沒辦法了呐。」


    眼前這種情況下,我到底在做什麽啊?孝巳強壓住想讓腦袋冷靜下來的心情,一頭熱地繼續唱著獨角戲。


    「那三塚,你的胸部有兩顆吧?不好意思,那對目測g罩杯的胸部也是我的最愛呢。就代替香煙讓我吸兩口……我這個人到底多垃圾啊!」


    中年男子吃了一驚,首度往孝巳看去。確實有逐漸感到威脅。就差一點了。


    「……慌了手腳真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露出我的色欲了。話說迴來,我沒有打算跟你杠上,也不想揉你的奶(注8)。所以今天你就先把胸部收好吧?這對我們雙方來說都好……豈不是色欲全開嗎!我到底有多愛奶子啊!」


    男子終於因孝巳的咆哮後退了好幾步。


    雖然都這個節骨眼了,但孝巳不禁疑惑,為何他本身也會對《喝破》產生反應?難道怨靈的動作與他相互連結嗎?


    不管事實如何,絕對不可以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得趁現在往銀行外撤退才行。就在孝巳盤算著並轉頭朝往樓梯方向的瞬間——


    ——有人從孝巳身邊走過。


    原以為是柘榴,不過眼睛餘光掃過的卻是黃色運動服。


    注8原句的「杠上、起衝突」和「揉」在日文裏字根相同(揉ぬる、揉む)。


    「咦……?」


    再次將頭撇迴去,他看見了往中年男子撞去的光頭男。


    實在令人驚訝,他應該已經昏過去才對。他的衝撞不出所料被障壁所阻擋,即使如此,仍然成功的暫時支開中年男子。


    (真是頑強的家夥啊!)


    都已經那副模樣了,還突然複活迎擊敵手。這份骨氣實屬少見。


    不禁連聲佩服的孝巳很快就迴過神來。光頭男身上的傷可不算輕,不僅一隻手骨折、耳朵也被撕裂。


    現在不是讓他報仇的時候,必須想辦法把他拉迴來,盡快離開這裏……孝巳如此判斷,他的腳跟卻同時踢到了什麽東西。


    一往下看,黃色的運動服躺在地上。光頭男依然失去意識,好端端地倒在那裏。抬頭觀察前方,卻隻有中年男子的身影。本來撞了上去的光頭男不見蹤影。怎麽迴事?難道是幻覺嗎?


    「——您可能會覺得我多管閑事,但還是讓我出手支援您吧。」


    背後傳來柘榴的聲音,孝巳又再次迴首。


    不知何時來到身邊的她恭敬地行了個禮,隨後,她冷淡地盯著中年男子的雙眼,看起來似乎染上了鮮豔的深紅色。


    「生邪魔,降臨。」


    柘榴默默地念著意義不明,宛若咒文般的話語。


    念到一半,中年男子就一個轉身,踩著與他現身時同樣的詭異腳步,沿著他來時的走廊原路逃離。


    柘榴看起來並沒有追過去的打算。她轉過身麵向愣住的孝巳,單手放在豐滿的胸前又行了個禮。


    「紺野大人,我的目的已經達成了。我們就先撤退吧。」


    「咦?啊,嗯。」


    孝巳困惑地點點頭,接著藉由柘榴的協助,將光頭男背在背上。這還不算什麽,但連帽子男都表示他腳軟動不了,孝巳隻好再出借肩膀讓他攙扶。


    老實說,這是今天晚上最辛苦的事。


    之後好不容易迴到銀行門外,柘榴用手機幫忙叫了計程車。


    孝巳把光頭男塞進駛來的車內,並請帽子男也一起上車,帶他去醫院。


    雖然叫救護車比較方便,但若在銀行前太過顯目,頭取先生的傳聞又會大傳特傳


    了。要是再增加來看熱鬧的人就危險了。


    「今天看到的事都忘了吧。你們沒有來過銀行,也沒見過我們兩個,知道了嗎?」


    臨走前孝巳如此叮嚀,帽子男眼眶泛淚地點了好幾次頭。


    計程車的尾燈消失在道路上後,孝巳與柘榴也邁出步伐。


    ……一連串的事件讓人累翻了。多虧了那兩個人,右肩的疼痛又故態複萌了。感覺最近盡是這種鳥事。


    (結果才剛去完醫院,又讓肩膀過勞。)


    柘榴從旁對忍不住歎氣的孝巳說了「今天真是非常謝謝您」,表達感謝。掛在臉上的動人微笑讓人不禁看到入迷。


    「不會,沒事。」


    「不愧是紺野大人,真是精采的《喝破》呢。」


    被稱讚了不想被人提起的事,使人臉頰發燙。


    比想像中還要羞恥啊。那可是自己盡可能不想讓人看到的模樣。剛剛應該也要跟她說的——「今天看到的事都忘了吧」。


    「三塚,結果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當然是確認頭取先生的存在以及他的真麵目。先不論頭取先生,至少目前看來,那位先生是我的……生邪魔家的管轄範圍。」


    「生邪魔家?」


    這麽說來,剛剛也有聽到這個字,以前完全沒有聽過。是靈導師的專用術語嗎?


    月光下的夜路,隻有兩個人的腳步聲迴響著。


    夜風吹來,柘榴的瀏海隨之飄動。她相當迅速地用戴著無指手套的右手壓住額頭,稍稍低下頭,看著地麵小聲地說:


    「生邪魔家是三塚家的別名,應該說是蔑稱。您不需要太過在意。」


    從她的語氣來看似乎不太想提這件事,因此孝巳也無法再追問。


    那個時候,光頭男看起來就像有兩個人同時存在一樣,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孝巳過了很久之後才想起自己至少應該先請教柘榴這個疑問。


    終於迴到車站前,孝巳在此與柘榴道別。


    「那麽紺野大人,請您迴家小心。」


    「嗯,那掰掰啦。」


    孝巳有點中意這位名為三塚柘榴的沉穩少女,即使不知道雙方還有沒有再見的機會。


    他並不是別有用意,隻是單純對她老實又認真的個性存有好感而已。對孝巳來說,她最大的魅力就在於「不會過分耍寶」。


    就在他這麽想時,柘榴在離去前突然對他說了一句話:


    「順帶一提,我的胸部是f罩杯。」


    「…………」


    「距離紺野大人的理想罩杯還少了一杯呢。」


    「又不是在喝酒……那充其量隻是在搞笑而已,不用當真啦。」


    孝巳失望地吐槽,柘榴則是掩著嘴,一副很有趣的樣子笑了笑。


    那副模樣,果然除了極具吸引力的高雅外,還流露著些許和自己身高相近的女生相襯的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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