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澗疲憊地靠著軟枕看她,過了許久,才歎然道,“你聽了這麽多聽不得的事,小丫頭當真信自己還能活過今晚?”


    西旻睜著大大的眼睛,一字一句答:“妾相信。”說著她錦緞中膝行過來,貓一樣依偎到辛澗疲累的膝頭,“因為妾活著,於陛下,於公子襄,比死了有用。”


    ·


    天衍十五年,三月二十二日。


    神京卯時三刻爆發慘烈的華容道捕殺,以明堂師保、莊珺為首的太學生“請命三司,徹查王庭宮變”,遭到了柳營衛大批圍捕,死四十一人,傷一百八十餘人,盡數投入詔獄,牽連家人。同日,天煬帝發“弭謗”令,以戰時為由,禁止民間對朝政非議,封鎖東朝四境。


    此後,東境觳觫,神京懾服。


    後世評天煬帝掌政期間,稱皇城營衛盤查愈嚴,民夫征調愈重,裏巷不聞笑鬧,夏夜不見燈火。元興元年秋,重臣紛紛致仕求去,卻在歸鄉之後為人搜羅出叛國罪證,牽連家小株連流放。


    天煬二年,朝堂之上已有三之有一為酷吏、告密者、特務,更有甚者靈川人名重興,因創羅織之術層層提拔,後受帝王重用,在明堂授課時公然闖入,踹倒保師,跳踉訓誡“陛下威成於禮,恃以刑”,“爾等不思報答,卻做叛奸之狀,可知恩大莫逾君臣”。


    一介五百字都認不全的地痞無賴,不知在哪裏背了狗屁不通的話,在明堂滔滔不絕三刻有餘,千餘學子無人出言阻止。


    東境噤若寒蟬,可見一斑。


    第102章 鈞台(7)


    “赤炎將官安置在中城倪家莊園,百姓安置在下城壬區,房大人沒問題了,可是老夫的武道衙門人手顧不來,物資調撥這就要耗費很大一批人。”


    辛鸞:“東境人沒有南境人驍勇,但也沒有柔弱到需要別人親自喂飯,我建議許閏廉大人設幾處糧點讓他們自己領取,同時做個戶口記錄出來,若是還有難處,赤炎軍還有人,百姓自己也可以自發組織幫助運糧發糧……”


    “老百姓能自己給自己運糧發糧?他們不會還沒等到分發就一擁而上哄搶而空了吧?”申不亥笑嗬嗬道,他可能還覺得自己很風趣,說完哈哈大笑。


    辛鸞沒有笑,目光直直地投過去。


    一時間暖閣裏隻有申不亥的笑聲,他笑了一會兒,又尷尬地愣住了,停下,很厚臉皮道,“殿下,老夫開玩笑呢。”


    辛鸞生硬地牽了一下嘴角,“嗯”了一聲,轉頭對南君道,“如果武道衙門和各司衙門真這麽為難,我手下有一老吏可用,此人名叫徐斌,在‘藥鄉’南陽任了十餘年的司丞,宦績斐然,可以協助。”


    申不亥等人聞言,不由緊張地屏住唿吸。


    南君倒是幹脆,“南陽本君聽過,我南境大軍藥材從南陽進物資是大宗。可以,就讓這位去。”


    其他官員不約而同地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來。


    結果南君又補了一句,“都是殿下的子民,任何肉蛋魚糧的購入調撥,徐斌都可以拿著賬冊一個倉庫一個倉庫地查,有任何問題,先和主事溝通,有異議可以隨時報上巨靈宮。”


    辛鸞眼波一動,瞬息間懂了申睦的意圖,麵上不露,隻說,“南君深明大義,是天衍之福。”


    之後暖閣又大略地談了其他章程。辛鸞最開始因為申睦氣勢太強,很是放不開,僵得他半個身子都不敢動,後來談起來就放鬆多了。他感覺南君此人雖然皮膚黝黑,性格兇悍,但好歹性格幹脆,不會像這屋裏那四位一樣態度模糊模棱兩可——他的妥協和交易擺得都很明白,難處也直接說清楚,提到中境投誠九郡,更是直接敢和他要價。


    而申睦和辛鸞談了一會兒,也沒有看輕他的意思,他隻覺得這小孩不卑不亢,很多地方或許沒有經驗,但是稍稍一點就能迅速反應,複雜局麵裏極其擅理繁劇,腦子清楚得可怕——他見過軍營裏比他大幾歲的新兵,那些個玩意兒根本連話都聽不懂,光是這一點,這個十四年被嬌生慣養的小太子勝了太多。


    然後其餘大人們就在幾乎沒有插話餘地的情況下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甚至看他倆這般開誠布公都覺得可怕,畢竟玩政治的講究一個隻可意會不能言傳,可兩人從頭至尾一招花槍都不耍,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談得極其投機愉快,底下人也都隻能憋著,不敢挑錯。


    ·


    卯時初刻,長天破曉,金鍾鳴響。


    一夜驚魂的暖閣終於議事完,巨靈宮內熄了百餘盞燭火,辛鸞一身疲累又一身輕鬆地走出中殿。申睦迴西殿休息了,幾位大人還沒有出來,在暖閣裏正起今日議事商定好的草稿,申豪在裏麵陪同,隻有鄒吾站在他的身邊,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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