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東方的紅日在山隘中噴薄欲出,站在巨靈宮絕頂之上,隻見遠方萬峰在下,滾滾長河一線,東可見成皋玉門,西可見歙城重鎮,而此處獨立天心,晨風拂過,吹得人襟懷一暢。


    朝暾之中,辛鸞偏頭看了鄒吾一眼,鄒吾察覺到了,不由就揚了揚眉,偏頭和他對視。


    辛鸞:“還是你好。”


    鄒吾一頭霧水,不知他何來此句,又揚了揚眉,那意思問他“什麽意思?”


    辛鸞卻不迴答,又把頭扭開了。剛剛他被申睦宏偉的低音震得都要血脈不通了,他剛剛眼饞地看了眼鄒吾,心道都是八尺身高,寬肩細腰,怎麽給人的感覺差別這樣大?他就從來不會讓他不自在。


    腳下是修磨平整的大麻石,按照山勢蜿蜒而下,兩側白皮革裹著雪花石膏,圍住一簇簇奇花異草,空氣裏似有異香,這巨靈宮的精雕細琢每看一次,辛鸞都想驚歎一次。


    他舉步,想迴宮補眠,剛下了一層階,就又被人喊住。


    “殿下!”申不亥從中殿出來,熱熱輕輕地就喊住辛鸞,他走得太急,停的位置又太近,辛鸞隻覺得自己就聞到了他酸敗的唿吸。


    辛鸞害怕他與自己糾纏,直接話入正港:“右相放心,東境如渝都,以各位大人為主,徐斌大人為輔。”


    那意思是:隻要你們配合好收納百姓,我懶得去翻你們見不得人的舊賬。


    申不亥一拍大腿,笑容更盛了,嘴上道,“殿下和南君和拍了板,做臣子的當然配合!但老夫找殿下卻不為此事……鄙府灑掃逢迎數日就等殿下光臨,老臣看殿下少年有為……”


    辛鸞若有所感,縮住下巴,上身不露聲色地後仰。


    申不亥:“……小女也年已摽梅,殿下若有意,何不過府一看,成此良配!”


    鄒吾眉心倏地一皺,心道:又來了。


    辛鸞臉都僵了,心道:你要嫁女兒就嫁女兒,但南境行事都這樣直接嗎?


    ·


    巨靈宮上,向繇立於鬥拱,眯著一雙眼看著石階下的情狀。


    日光東方乍起,他的瞳孔在那滿窗的朝暾中似乎變得細窄了,顯得整個人兇惡而鋒銳。


    “他想當國丈。”身後,夏舟道。


    向繇刻薄道,“誰不想當國丈呢?西君的例子就好好的擺在那裏,生什麽都不如生個好女兒。申不亥就擎等著把主公與我踩下去呢,有了辛鸞這個高辛氏靠山,之後他或者他的長子無論誰接南君之位,都是名正言順。”


    夏舟聞言一笑,“可這不是扯呢嗎?鈞台宮的使女試了多少次了,那小太子對女孩沒興趣。”


    向繇:“就讓這個老匹夫忙活吧,咱們在旁邊看著他竹籃打水,不也挺有意思?”


    夏舟想了想申不亥最後得知真相後的樣子,真的不由笑了,“是挺有意思,當年他逼主公,現在來逼小太子,他要是都是一個原因,他估計要氣死。”夏舟摸了摸下巴,“不過我聽說這老不修是打算割肉賣女兒啊,聽說若是成了……”說著比了個手勢。


    向繇哼了一聲:“真可笑,辛鸞什麽沒見過,你覺得他會把申不亥送上的那些嫁妝放在眼裏?”


    ·


    巨靈宮下,辛鸞朝著申不亥客氣地笑了笑,“右相不知,本宮是有未婚妻子的,是先王生前定下的婚事。太子妃此時雖然不在身邊,我卻不能無故拋妻另娶他人,故而,令愛,本宮不能應承。”


    雖然知道辛鸞在扯,但鄒吾沒展開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便是申不亥聽了辛鸞的話,也被這份先帝定的婚事懟了個啞口無言。


    ·


    但是顯然,辛鸞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四日之後,南境就得到了東境王庭的消息,稱公子襄將被封太子,並與閭丘忠嘉的小女完婚。


    申不亥當時在議事廳內義憤填膺,口稱辛澗欺人太甚,辛襄也是恬不知恥,居然搶奪含章太子的名位與妻子,立刻鼓動了一班刀筆吏發布檄文。而這個老家夥暗中卻樂開了花,迴家看著自己小女兒喜不自勝,直對府中管家眉飛色舞道:“預備著,都預備著!”


    ·


    就在巨靈宮門口沒完沒了地寒暄拉扯中,申豪謝天謝地拿著一疊公文草稿出來了,走到辛鸞麵前,喊了聲“殿下”。


    辛鸞點了點頭,“辛苦你了。”說著迴頭看,正瞧著幾個使女扶著傴僂的房大人正一步步邁出來。


    房梁被南君踹了一腳,踹到了肋骨,當時驚怕惶急中還不覺得疼痛,現在那一關過了,才覺得疼痛難忍起來,根本就再直不起腰,而他身邊使女更是一副為難的不想攙扶的樣子。


    “要不請個禦醫?”


    有人竊竊私語,另一人答,“可這是被南君踢的,誰敢去看他?隻是被踢了一腳而已,做這副模樣,南君什麽地方做錯了?有本事與我們對峙,看他敢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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