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出內殿的辛襄聞此音,腳步猛地刹住。


    殿內天煬帝的臉色倏變,獨臂直直撩開帷帳,怒喝一聲,“你說什麽?!”


    “哈——!”


    同時床榻上的女孩猛地一個滾身,直滾到龍榻的最裏麵,兩手扒著錦被,終於喘出了一口氣來!


    ·


    深夜,巨靈宮西殿,申睦向繇起居的內殿。


    寬闊的殿內並無燭照,碩大的夜明珠直徑足有成人手臂長,穩固地吊在圓榻的一側,光澤暈黃柔軟宛如天上的月亮,俯瞰而下,能看見圓床上臥著兩個人,蓋著一副被褥,長發糾纏著兩個人的四肢,淩亂地泄開在榻上,宛如巨大的墨色溪流。


    睡夢中,向繇是被使女推醒的。此時敢打擾他的絕對都是大事,他迷蒙中先是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閉著眼再扯頭發,直把睡得一塌糊塗的頭發都拉出來了,才艱難地從榻上起身披衣。


    他身邊的男人睡得正熟,常年作戰在外,他少有深眠,也就迴家能睡個安心。


    向繇沒有打攪他,輕手輕腳地走出去,闔上門,坐在外間的暖閣裏,皺著眉緊聽了兩邊匯報,這才神思迴籠,嚴肅地站起來,道,“更衣,還有——去喊含章太子去中殿!”


    ·


    鈞台宮內,同樣的圓形大帳,吊頂極高,帷幕重重。


    辛鸞被使女們推醒的時候都懵了。


    他在南境這段時間睡得一直很好,據說他身下的這張榻原是極稀有極稀有的西南蓮池樹化玉,一百五十噸的原籽料光是運迴來就花了三年時間,人睡在上麵溫定凝神,從夜至明,一夢不起。聽年輕的使女調笑說,這鈞台宮是原是向副的華卿宮,十幾年來向副和主公晚上生氣了,才會跑來的住一宿。


    辛鸞夢中猛地驚醒,直迴不過神,呆呆地被扶起來,被一群使女強行圍著穿衣服。


    小卓晚上和他打鬧一起宿在了榻上,此時被鬧醒了,抱著枕頭還反應不過來,“怎麽了這是?”


    “中殿,說是有急事。”辛鸞腦子也糊塗著呢,巨靈宮的中殿主要用作宴息、議政,此時寅時三刻,雞還沒叫呢,一定是十萬火急了,他對小卓道,“你快起來出宮去,我估計我一個人頂不住,你去喊你哥哥和徐大人一起來。”


    ·


    渝都南瀧巷裏的小院,鄒吾顯然也是被驚醒了。


    而驚醒他的罪魁禍首,不是別的,是一隻圓咕隆咚的鴿子。


    此時它正抖著雪白的羽毛在桌子上跳著吃穀子,直把桌上的穀子吃盡了,又探著鮮紅的喙來戳他的手,表示還要。


    鄒吾撚著一張紙條,顧不上它,卓吾卻在此時直接從外牆翻了進來,窗口通達,他落地時,與他哥的視線對了個正著,看他哥沒睡還愣了一下。


    “宮裏有事了是吧?”


    鄒吾意料之中地看他一眼,立刻轉身去穿外衣,“我跟你走。”


    卓吾什麽都沒來及說,鄒吾已經飛快地推門出來了,他的手剛碰上門栓,垂著頭又忽地一停,對卓吾道,“小卓,我自己去巨靈宮。你再去叫一個人來。”


    第98章 鈞台(3)


    寅時中,天色正靛藍。


    渝都頂層山塢間,山屏為畫幕,瀑布四麵開,當當整整地挾著激烈的濤雪聲在巨靈宮中殿後席卷而下,再與地下溫泉冷熱相交,激蕩出一片繚繞水霧。


    龐大的巨靈宮在這片不散的霧氣中燈火如緞,恢弘華美的石宮宛如仙宮,任何站在它麵前的人都好比一枚草芥。


    使女身姿窈窕,紅裙衣袂飄飄,就簇擁在辛鸞身後,辛鸞目光轉了一圈,驚歎南君會享受的同時也就明白了為何巨靈宮被中山城下山城的人們稱為人間仙境、天上宮闕了。


    “殿下……”女使期期艾艾,站在辛鸞身後想方設法地想把這顆蘑菇勸進中殿去,“向副和各位大人都到了,您……可以走了嗎?要不要妾去叫山輿?”


    辛鸞卻不動,隻蹲在巨靈宮宮門一側不顯眼的陰影裏,不緊不慢地揣住手,繼而托住下巴,“不忙,再等等,再等等……”


    女使低頭瞅了他一眼,仰頭,朝著天空翻了個白眼,無奈——她又不能真的動手推他,就隻好陪著他在風口吹著。


    又如此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夜幕中,東方啟明初露。


    正等著,辛鸞的眼睛忽地亮了,提著衣擺猛地站了起來。


    女使被他嚇了一跳,以為他終於不說“鞋不合腳”,“走累了“,”要歇會兒才能走”這種話打算進殿了。誰知辛鸞風一樣踅迴了剛來的山徑,幾個女使不明就裏,追過去,卻又見小太子邁著造作的中步又走了迴來,一步一步,走得那叫一個虛實交錯,穩重端莊,唬得她們一群人一愣一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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