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晚膳用得很是歡喜,一場閑談也是聊得很是歡喜,結果自更是讓人很是歡喜。


    陰啟岩臨出驕園時,他撇過臉去偷偷抹了抹眼角,陰十七是有看到的,隻是沒說破。


    陰峻約莫也是有看到,隻是與陰十七一般,皆是全當沒見著。


    陰啟岩這些年來又要當陰家的大家長,又要當爹當娘地把兩人拉扯大,中間陰十七又失蹤了整整五年,陰峻更是因著此事無心姻親。


    如今好了,陰十七安然迴來,陰峻也鬆口應下要娶親了,他怎能不喜極而泣?


    出了驕園,他就得到妻子的牌位前去歡喜地哭訴幾句,說一說一雙兒女的喜事。


    夜裏在京衙後門碰麵,葉子落聽陰十七說陰峻應下要娶親之事,當下也很是感慨:


    “我大哥說,這些年峻大哥一直未娶親,就是因著你還未找到,如今你已安然迴到陰家,峻大哥心中這份牽掛確實可以落下了!”


    “嗯。”提起姻親,陰十七便不禁斜睨著葉子落:“你呢?你年歲也不小了,葉世叔打算什麽時候為你挑個媳婦兒?”


    葉子落一愣,隨便一本正經道:


    “長兄未娶,我怎敢言娶?至少得等到峻大哥定親了,我大哥也挑好了一門親事,才輪得到我。”


    陰十七道:“這娶親竟還講究個長幼先後?”


    葉子落反問:“難道不是?”


    陰十七默了默,好似世家大族皆十分講究長幼有序。


    她又突然想起司家六位爺,除了最小庶出的司家六爺,司展顏這位五爺上麵還有四個兄長。


    司家大爺二爺早已娶親,司家三爺四爺卻是半點動靜也無,看來她與司展顏即便衝破重重陰礙,約莫也得等這兩位先成家方可。


    又晃了晃腦袋,陰十七覺得自已真是想太多太遠了,不覺又想到司展顏親她的那一幕,臉蛋默默又紅了紅。


    幸在夜裏,也沒讓葉子落瞧見,不然她隻怕得挖個坑把自已埋一埋。


    大明與紅玉都沒跟進京衙,皆與車夫等在京衙後門那一條街上最近的小巷子裏候著各自的主子出來。


    秦錚早有安排,兩人進了後門,便見到秦錚特意安排來為兩人引路的獄卒。


    獄卒很是寡言,除了引路幾乎沒說半句多餘的話。


    陰十七見著也深知見綠倚一麵之事,秦錚很是謹慎,約莫事關京城中各方勢力的牽扯,秦錚這位府尹大人也不得不萬分小心。


    由此可見,京城的水當真是又深又混。


    想到此,她心中越發覺得還是在洪沙縣裏陪著陶婆婆采采藥換些銅板的日子最是逍遙自在。


    有了獄座引路,兩人一路是暢通無阻,直進京衙牢獄那關著綠倚的女牢前。


    獄卒引完路便退下,並說了句:


    “大人吩咐過,命小的在亥時三刻初準時領兩位進來,到亥時四刻末便得進來領兩位出去,從原路來便從原路出,兩位有話還請快說,時辰一到,小的便來,是一息也不敢耽擱。”


    陰十七取下幃帽禮道:“有勞這位小哥!”


    獄卒不敢受,側身避過,拱手一揖還禮,趕緊退下。


    葉子落望著獄卒快速消失於轉角的身影,再掃了幾眼眼前女牢的銅鐵大門,大鎖已被打開:


    “秦府尹行事果真小心謹慎,除了領路的那位獄卒小哥,這兩刻鍾的牢獄竟也能讓他清得連半個獄卒都沒有,可見是真的費了心思要幫我們的。”


    “不僅如此,連綠倚所關的女牢亦是精心挑選過的。”陰十七跨進女牢那扇鐵門,“剛才那獄卒小哥說,直走到底便能見到綠倚,你看,這直走下去的兩邊牢獄,竟是半個女犯人也沒有,也非是臨時轉移,而是原本就沒有女犯人住在綠倚所關牢獄附近。”


    “這是……”葉子落道,“為了方便?”


    陰十七點頭:“嗯,為了事事方便。”


    可這方便也是有利有弊。


    利的是方便她這邊的人行事,弊的是方便想對付她的人行事。


    當真是成了蕭何,敗也蕭何,綠倚這條小命果真是很懸。


    葉子落也想到了陰十七想到的利弊權衡:“或許秦府尹也有想到,我們沒來時,都是有多加防範的。”


    陰十七點頭:“希望如此。”


    直走到底,兩人很快見到了倦縮在牢獄鐵柵內角落的一團身影。


    青絲散披著亂如稻草,本還算圓潤的身形削瘦得厲害,身上的囚服汙穢得不見原來素色,黑中隱隱帶著點點黑褐色的紅,綠倚埋頭在雙膝之間,仿若沒有聽到兩人到來的腳步聲。


    陰十七看得心裏難過,眼眶裏很快泛起淚花來。


    本來是多麽嬌的一朵花兒,卻因她之故,竟要受此等無妄之災,教她心裏如何能不難過?


    葉子落見陰十七難受得說不出話來,綠倚又半會兒沒動靜,時間有限,他隻好開口喚了聲:


    “綠倚?”


    綠倚還是沒有動靜,似是睡著了。


    葉子落看陰十七一眼,還想再喊,卻讓陰十七抬手阻了,她親自開了口:


    “綠倚,我來了……”


    綠倚倦縮著的雙肩猛地一顫,一張憔悴得不見原來美貌的臉兒抬起,眼裏泛著不可置信的光,幹涸得裂開的唇張了又張,啟了又啟,半晌方才沙啞的喉嚨裏發出一聲喚來:


    “小、小姐……”


    迎著綠倚似潮水湧出眼眶的一串串淚珠的雙眼,陰十七上前兩步,麵上動容,柔聲道:


    “綠倚,過來,我有話問你。”


    綠倚一聽,忙從角落裏站起身,然起得太快,也是渾身發疼,她剛剛站起便險些又栽了下去。


    看得陰十七心驚膽顫,又心疼無比:


    “他們可是對你用大刑了?不是說沒什麽事麽?怎麽綠倚會傷成這般?”


    前一句是問綠倚的,後兩句卻是對著葉子落的質問。


    葉子落啞言。


    綠倚那邊已重新站穩,聽到陰十七這樣著急她,她心中暖得如春日的陽光,眼裏的淚更是委屈得再次逆流成河,走了幾步到鐵柵前抓住鐵條:


    “小姐!奴婢沒事!”


    “怎麽沒事?連站起身都沒什麽力氣了,怎麽會沒事?”陰十七自是不信,認為不過是綠倚在安慰她,不讓她擔心。


    “奴婢真沒事,這是餓的。”綠倚頗為有力無氣。


    陰十七一聽更怒了:“他們竟是連飯都沒給你吃!”


    綠倚搖頭:“不是這樣的,小姐聽奴婢說……”


    秦錚確實如葉子落所言那般,於綠倚雖是盤問時用了一用小刑,但那最多也就是幾板子,還是輕輕的,並未造成綠倚多重的傷。


    過後又有秦錚暗下命牢頭給綠倚送來的傷藥抹上,不過兩三日挨打造就的淤傷便也好全了。


    綠倚沒有殺人,自是不能招供,咬緊牙根咬定林掌櫃非她所推,她沒有殺林掌櫃,也沒理由殺害林掌櫃。


    幾迴提審,幾乎沒有進展,因為綠倚每迴所說的話,皆是同樣的兩句話。


    綠倚在公堂上大喊冤枉,秦錚非昏頭貪佞之輩,動了小刑後綠倚仍不改口,他便也無法,隻能收監再查。


    秦錚這般好話話與沒動用其他手段,也大半是因著與陰啟岩的老交情,更是深知佳味齋血案的一些內幕。


    雖未得證據,但他心中略轉,也知道綠倚不過是運氣不好,偏偏被那些想潑陰家女髒水的人逮住,受了陰家女所累。


    麵對這麽一個忠心為主,不會為了活命而順勢胡亂攀咬自家主子的忠婢,他更是不忍多用刑罰,連問審語調也緩和許多,少有疾言厲色。


    幾迴上公堂,綠倚見秦錚這般照應自已,她雖非真正的聰明人,可也非真正愚笨之人,不然也排不到她被調派到驕園成為陰家女的一等大丫寰。


    幾番思量揣度,她便也深覺出血案的蹊蹺。


    綠倚說:“那會兒奴婢便想著,是不是奴婢死了,血案便也能了?”


    有了這樣的想法,非愚笨之人的綠倚也一下子鑽了牛角尖,竟開始絕起食來。


    葉子落在旁道:“怪不得秦府尹這迴會鬆了口,原是還有你這一茬!”


    倘若綠倚真絕食殞命,隻怕秦錚也不好與老友陰啟岩交待,更不願綠倚這條青春正茂的生命就這般為主子屈死於牢中。


    何況綠倚真的死了,也隻是白白死了。


    一旦死無對證,潑陰家女髒水的人便得了逞。


    “在絕食的兩日裏,奴婢縮在角落裏與老鼠為伍時,閑著無事,空著的腦袋不禁又想了想,這一想……”綠倚麵上顯出慚愧的容色來,“這一想,奴婢方知自已錯了,錯得離譜,險些便要反害了小姐,中了那些混帳的計!”


    這般一想迴來,綠倚便將今日一早獄卒送來的稀粥喝了個幹淨。


    然終是餓了有好幾頓的,今日喝的又盡是稀如水的粥食,這才讓她在方將站起身時幾近無力,險些栽跟頭摔了。


    綠倚滿麵愧色,低著頭垂目,不敢看陰十七灼灼的雙眼:


    “小姐,奴婢無用,初初在小姐身邊侍候,尚未一日,不過是給小姐買個糕點,也能中了旁人的圈套,奴婢實在無用,無用極了……”


    “倘若你真是個無用的,那身為小姐的我豈非更無用?”陰十七伸手握住綠倚抓在鐵條上的雙手,“綠倚,是我連累了你,害你受此等無妄之災,受了刑也差些殞了命……好了,我們主仆倆也不要再說這些,時間不多,還是說說當日的情形要緊。”


    綠倚十指被陰十七雙手握在手中,隻覺陣陣暖意不斷傳來,給了她渾身的力量,眼裏迸發出熾熱的眸光來,堅定地應道:


    “是,小姐!”


    那日綠倚與往常一般排隊買糕點,因著先前陰峻也時常差她到佳味齋買糕點,她又是陰府丫寰的身份,故佳味齋裏的林掌櫃與夥計倒是與她頗熟,每迴總能閑聊幾句。


    她與林掌櫃的熟悉程度其實與店裏夥計的熟悉程度是一樣的,不過是點頭之交,最多也算是頗聊得來的買賣關係。


    她也深知,林掌櫃與夥計會那般熱情招待,全因她是陰府裏的下人,且在陰峻麵前還算得用。


    倘若非因著這一層,他們哪裏會認得她是誰?


    隻怕不對她冷眼相待便是好了。


    那會兒排了許久,終於輪到她開始點要買的糕點。


    林掌櫃像往常一般上前來與她閑話兩句,夥計則去包她要買的各種糕點。


    “那時奴婢隻以為與往時一般,閑話過後,糕點也包好了,卻沒想到糕點還未包好,林掌櫃突然近身來與奴婢悄聲說了一句,奴婢還未反應過來,林掌櫃已然大怒抓起奴婢的雙手大力信他身上推,奴婢那個時候懵了,隻接著聽到一聲高喊……還有慘叫……”綠倚迴憶著。


    即便血案已發生並過多日,她仍一迴想起來,便被那血噴得滿滿都是紅的場景嚇得臉無血色。


    陰十七看著餘悸未消的綠倚,待綠倚緩了緩,方問道:


    “林掌櫃悄聲與你說了句,他說了句什麽?”


    綠倚迴想那句話,仍是滿臉的莫名疑惑:


    “林掌櫃說,他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葉子落對陰十七道,“看來林掌櫃真如先前你所料,他是有先料到自已的死局,可為了家中妻兒,他確實是明知自已得死,更明知自已是非死不可。”


    陰十七點頭轉看向綠倚:“林掌櫃抓起你的手推他自已時,可有誰看到?”


    綠倚點頭:“有的!”


    確實是有的。


    可經綠倚一說,陰十七與葉子落方知那個已死的佳味齋夥計不僅曉得空勾蹊蹺,更是目擊林掌櫃並非是綠倚所推的目擊證人。


    一個滅口,全然滅了所有線索證據。


    綠倚一聽,臉色更白了,決然曲膝往髒亂的地上一跪,堅定明誌:


    “小姐,倘若有奴婢一死,便能解了小姐與陰家燃眉之急的法子,奴婢願一死!”


    自然是不能讓綠倚死的。


    陰十七這些日子與葉子落、曾品正分三路四處查探,動用了不少關係力量,怎麽可能真放任綠倚莫名冤死?


    讓綠倚安心待在牢裏等著昭雪之後,兩人便出了女牢,時辰是剛剛好。


    一出女牢,引路的獄卒已然等在女牢銅鐵大門外,陰十七道:


    “煩勞小哥替我傳一句話給大人,就說大人的這份恩情,陰驕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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