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讓我獨占夏爾老師——聖羅這麽說。
她小小的頭貼在我的胸口，纖細的手臂緊緊抱住我的腰，宣稱要行使我隻允諾給聖羅的「任性」權。
——我感到很寂寞，夏爾老師。我非常非常寂寞。我看到夏爾老師邀請敏蒂亞公主跳舞，和敏蒂亞公主凝視著彼此、愉快地跳舞，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寂寞。
聖羅每次小聲地說「我很寂寞」，我就摸好幾次聖羅的頭。
為了彌補我讓寶貝學生忍受如此煎熬，我緩慢而溫柔地摸著她的頭。
——逼個禮拜，你真的可以一直陪伴我嗎？
——嗯。
——你願意吃我做的飯嗎？
——好啊。
——我可以幫你洗毛巾和衣服嗎？
——如果你想這麽做的話。
——你可以躺在我的膝上，讓我幫你清耳朵嗎？
——這有點……我的頭躺在你的膝上，不會太重了嗎？
——不要緊的。請讓我這麽做。
——呃……隻有一下下的話應該還可以。
——我可以在夏爾老師的臉上沾鮮奶油……替你舔……舔幹淨嗎？
——你從哪學來這種事的！
我告訴她不可以在臉上塗奶油，其他的事情都答應了。
第二天，她對我說：
「我來準備夏爾老師的早餐。我會送到老師的房間。」
於是我就在房間等她。不久後我就聽到敲門聲，聖羅緩緩地走進來。
「打擾了。」
「哇！」
我不禁叫了出來。
聖羅雙手捧著銀色餐盤，上麵盛著煎蛋、培根、炒紅蘿卜和菠菜、方塊狀的馬鈴薯、鬆軟的白麵包，冒著蒸氣的食物看起來相當美味。
這不是重點。
問題是聖羅的服裝。
「你、你為什麽穿著女仆裝？」
聖羅穿著和城堡裏的女仆相同的附荷葉邊白色圍裙的黑色連身裙，頭上還戴著蕾絲頭箍。
我驚訝得差點跌下椅子，但聖羅隻是平淡地看著我迴答，
「母後在照顧父王的時候，都是這樣的打扮。」
這句話的確沒錯……
我想起那位絕對看不出是六個孩子的母親、外表和內心都如少女般可愛的艾倫國王後。
王後在替家人做飯或打掃房間時，都會穿著女仆裝。我一開始對於她以一國王後之尊竟然穿女仆裝做家事感到很驚訝，不過現在已經完全習慣了。
可是聖羅沒必要也穿上女仆裝吧？
「話說迴來，沒想到竟然會有合尺寸的衣服。」
「……或許是有小孩子的女仆吧。」
聖羅以冷靜的口吻這麽說，不過城堡會雇用九歲的女仆嗎？艾倫國的王城應該沒有人手缺乏到那種地步才對。
接著我發覺聖羅抬起頭注視著我，好像在期待什麽。
她一定是希望我發表感想吧。
剛認識聖羅的時候，她總是麵無表情，讓人摸不透在想什麽，不過她最近越來越會把想法表現出來了。
尤其是在隻有我們兩人的時候，她有時候會像這樣稍微紅著臉頰凝視著我。
這時我會察覺到聖羅應該是想要我說些話或做些什麽——我倆之間的距離已經縮短到這樣的程度。
不過當我低頭看著聖羅穿著女仆裝的模樣，不禁感到為難。
嗯～……王後原本就具備庶民般的可愛氣質，所以穿著女仆裝也完全沒有違和感，非常適合。
聖羅則繼承了以美貌聞名的父王特質，五官端正，給人難以親近而冰冷的印象。
具備這種氣質的聖羅穿上女仆裝，老實說會有強烈的違和感。即使穿著女仆裝，她看起來仍舊像是公主……
「呃，女仆的服裝很可愛，感覺很新鮮。」
這種微妙的評論有可能會被吐槽說：不是我可愛而是服裝可愛嗎？可是聖羅似乎很滿意，高興而羞澀地說：
「謝謝。為了避免早餐涼了，請趕快用餐吧。」
「說得也對。看起來好好吃，聖羅，你也一起吃吧。」
「好的。」
她把自己的份和我的份放在圓形餐桌上，坐在我對麵的位子。
和女仆麵對麵吃飯，感覺仍舊有強烈的違和感……
「對了，你告訴王後說要在我的房間吃飯，是怎麽說明理由的？」
「我說我在協助老師研究。」
古蘭德是個在各種領域都有重大發明或發現的萬能天才，聖羅也是個能夠輕易解讀古代語言和高等數學的天才少女，因此即使我窩在房間埋頭研究並請聖羅當助手也不奇怪。
「我也對母後說明，這件女仆裝是幫助老師時要穿的製服。」
這個說法太奇怪了！聽起來好像是我為了個人興趣而讓她穿女仆裝一樣。
「母後也認為穿禮服不方便行動。」
「她竟然認可了！」
不過那位個性溫和的王後即使看到女兒穿著女仆裝、在廚房替家庭教師做早餐，大概也會笑咪咪地教她打雞蛋的方法吧。
至於她父親——國王陛下——呢？
他是否會抱著看熱鬧的心態旁觀呢？如果是的話，那就麻煩了。
「老師？」
「啊，我、我開動了。」
我被不祥的想像嚇出一身冷汗之後，把叉子插入煎蛋的正中央，流出黏滑的黃色液體。
我舀起蛋放入嘴裏，芳草的香氣在我口中擴散，非常美味。
「很好吃欽，聖羅。」
這迴我很直接地讚美她。
「你真的是第一次做料理嗎？如果是的話，你真是天才。」
聖羅高興地紅著臉說：
「我請母親……幫了一點點忙。」
「即使是這樣也很厲害。啊，炒紅蘿卜也好甜、好好吃。馬鈴薯的軟硬度也恰到好處。」
早餐真的每一道都很美味，不需要我刻意奉承。
我接二連三發出「好好吃」的感歎，讓聖羅聽了很高興。
吃完後我收拾餐具，和換上平時服裝的聖羅一起去教室。
在教室裏聖羅並不跟我說話，和平常一樣以冷淡的表情與態度上課。
但是在迴到房間之後，她又換上女仆裝。
「夏爾老師，我可以打掃房間嗎？」
「夏爾老師，你會不會口渴？我替你端茶來吧。」
「夏爾老師，我來幫你按摩肩膀。」
她到處走動，想要替我做事。
聖羅是公主，平日習慣有人照料她，因此像這樣由自己來照料其他人，對她來說或許反而很新鮮有趣吧。
房間裏平常就有城堡裏的女仆來打掃，因此很幹淨，不過聖羅還是喜孜孜地擦拭櫃子、揮動雞毛撣子。
她替我按摩肩膀的手很沒力氣，感覺癢癢的，不過我偷偷把視線瞥向後方，看到聖羅嘴角綻放著愉快的笑容，我也和她同樣感到愉快。
「老師，接下來要幫你清耳朵。」
聖羅正坐在床上，染紅了臉頰。
「你站著沒辦法清耳朵，請、請躺在這裏，讓我看看你的耳朵。」
她要我把頭放在她小小的膝上。
「不能把頭放在枕頭上嗎？我還是覺得我的頭放在你膝上太重了。你的腿會麻掉。」
「我不在意。而且如果麻掉，就會失去感覺，當然也不會覺得重了。」
「嗯～……」
「你答應過，這個禮拜要聽我任性的要求。」
「那麽你如果覺得太重了，就馬上
跟我說。」
聖羅的眼神變得柔和，點頭讒「好的」。
我擔心著會不會把聖羅的膝蓋壓扁了，把頭躺在雪白的圍裙上。
聖羅的膝蓋因為我的重量而稍稍沉入柔軟的棉被。
聖羅的膝蓋很小，我的頭超出她雙膝承載的範圍，但她還是顯得很滿足。
她低頭看著我的視線顯得很成熟，讓我聯想到俯視嬰兒鈴七公主的王後，不禁怦然心動。
女孩子有時候會露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表情，讓人感到驚訝。
聖羅隻是個九歲的孩子，但有時卻會忽然像這樣露出成熟女性般的表情……
我腦中唐突地浮現成長後的十七歲聖羅的模樣。
她當時自己調配出變成大人的可疑藥物，喝下之後有幾天的時間變成和我同年齡的女孩。
銀色的發絲傾瀉到她纖細的身體，凝視著我的紫色眼睛泛著淚光……
那是我至今為止看過最美麗——宛若女神般——的女孩。晶瑩剔透的白皙肌膚上隻裹著一條夏天用的薄被子站在我麵前。
她長大後的模樣實在是太美了，害我差點心髒迸裂，完全不知所措。
哇啊，現在想起來我的臉都會發燙。
糟糕！連心跳也加快了。
現在讓我躺在膝上的是九歲的聖羅，不是那時候的聖羅了。
不，可是那也是聖羅啊。
雖然她現在也很美，可是再過五、六年，就會變成像那樣的超級大美女——哇啊，別去想像了。
我動了動身子，害得正要把挖耳棒插入耳朵的聖羅嚇了一跳。
「會、會痛嗎？」
「不，我隻是有點緊張。」
「那麽，我、我要開始了。」
「麻煩你了。」
聖羅大概也很緊張，屏住氣息，以認真的眼神把挖耳棒輕輕地插入我的右耳中。
接著她以撫摸般的動作搔著耳洞。
哇，我怎麽覺得背脊一陣發麻。
「這、這樣的力道可以嗎？」
「呃……嗯。」
這種感覺絕對不是因為不舒服……甚至可以說還挺舒服的。可是這種舒服彷佛會讓人入魔一般，好可怕。
聖羅每次用挖耳般輕輕撫過我的耳朵內側，我就覺得頸部和背郜起雞皮疙瘩，陷入焦慮的情緒。
啊啊，就是那裏。
再裏麵一點。
啊啊啊，我又起了雞皮疙瘩。
不、不行。繼續從事這種行為太危險了。
「聖、聖羅，差不多……」
「請不要動。我快要挖到很大一團了。」
聖羅皺起眉頭窺視著我的耳朵。她這麽認真地替我清耳朵，我就沒辦法說出「太舒服了，所以還是停止吧」這種話。
「聖羅，你的腳應該開始麻了吧？」
「我已經麻痹到沒有感覺了，所以不要緊。」
「這、這怎麽會不要緊！」
「請不要動！」
她斥責我。
「看，都是因為夏爾老師亂動，害它跑到裏麵去了。」
「……真抱歉。」
「這次不可以亂動了。」
聖羅再次強調之後，慎重地把挖耳棒插入更裏麵。
啊，等、等等……還要繼續插進去嗎？
不會刺穿耳膜嗎？
呃，我、我會痛欸……
可是如果又亂動，可能又會被她斥責，我隻好靜靜忍耐。
我原本以為清耳朵很舒服，可是挖耳棒塞到太裏麵還是會痛。嗚哇啊啊啊啊啊，快結束吧～～！
我縮著身體祈禱。
「挖到了！」
心花怒放的聲音終於在我的耳朵上方響起。
我張開緊閉的眼睛，看到聖羅以興奮的眼神凝視著挖耳棒前端鉤住的耳垢。
她彷佛是在觀賞鑽石一般，笑盈盈地望著好似結疤一般幹燥的大塊耳垢，說：
「看，夏爾老師！老師的耳朵裏有這麽大的東西欽。」
「哈哈……你真厲害。」
聖羅仍舊呆呆地望著耳垢，又說：
「我可以留著當紀念嗎？我會把它放在珠寶箱裏好好珍惜……」
「不可以！」
可怕的是，她感覺不是在開玩笑。
我命令聖羅絕對不可以留下，要馬上丟掉。她顯得很失望，不過還是順從地說：
「既然夏爾老師堅持不肯……」
她把耳垢倒在淡紫色的薄紙上。
我得好好看著，別讓聖羅偷偷把那張紙帶迴去。
「好了，這是最後一道手續。」
聖羅說完，這迴改用挖耳棒附棉花的部分溫柔地撫著我的耳內。
啊，這樣就滿舒服的。
我因為剛剛太過緊張，此刻在如此溫柔的對待下，耳朵彷佛要從內部融化了。
聖羅再度以成熟而溫柔的聲音低語：
「結束了。」
「謝謝你，聖羅。我感覺好清爽——」
「接下來換另一隻耳朵。」
什麽？還要繼續？
「你的腿應該已經麻到沒有知覺了吧？」
「那又如何？」
她輕描淡寫地反問，接著又笑著說：
「來吧，老師。」
她的表情實在是太充實、太幸福，同時又帶著她這個年紀該有的稚氣與可愛，我隻好換個方向又躺在她攤開的圍裙上。
唉，我真是沒主見。
話說她替我做早餐，跟我一起出勤（？），又幫我清耳朵……簡直就像一對新婚夫妻？
不不不，我在想什麽，
和九歲的學生玩新婚遊戲，簡直就是變態嘛，
對了，我隻是陪聖羅做她想做的事，絕對沒有樂在其中：
啊啊，可是清耳朵真的好舒服……
我正要沉溺於背脊發麻的那個感覺，這時聖羅一邊扭動著挖耳棒一邊小聲地說：
「夏爾老師。」
嗯……？
咦？她好像有些沒精神。
「老師，你不惡作劇嗎？」
我閉著的眼睛突然睜開。
「呃……什、什麽？」
這孩子剛剛說了什麽？
在我正上方的聖羅的臉瞬間變得通紅。
「沒、沒什麽！」
接著挖耳棒的動作變得有些粗魯。
哇哇哇好痛！
我的耳朵深處被用力挖掘，使我把聖羅先前不妥的發言拋諸腦後。
過了一會兒，聖羅似乎也鎮靜下來了，挖耳朵的動作變得平和些。
唿，得救了。
接下來因為太舒服了，害我差點就要在自己學生的膝上睡著。
漫長的清耳朵時間結束，我終於起身。
「謝謝你，聖羅。決要傍晚了。」
不知為何，聖羅仍舊正坐著默默無語。
「怎麽了，聖羅？」
她緊閉著雙唇顫抖著單薄的肩膀，一臉嚴肅地把身體往前傾倒，突然就保持正坐的姿勢倒向前方。
「哇！」
「我站不起來……」
她小小的手抓緊床上的棉被，懊惱地說。
看來她是因為腳太麻而無法移動。
這也是很正常的——畢竟她的腳承受了我的腦袋那麽久的時間。
看到她眼中泛著淚光、拚命要把腳伸長，我雖然感覺到自己也有責任，卻忍不住笑出來。
議論奧菲爾特的天才少女竟然會因為腳太麻而站不起來。
看到她這副與
年齡相符的模樣讓我忍俊不禁。
「請、請不要笑。」
聖羅噘起嘴唇，紅著臉抗議。
「對不起。腳麻的時候，可以把腳尖移開，把屁股壓上去就行了。尤其是大拇指，要盡量撐開。」
「唔……」
聖羅又開始拚命移開腳尖，用屁股壓腳踝。
「這姿勢感覺好蠢。」
她沮喪地說。
她重複試了好幾次，總算可以站起來。她把腳挪下床，紅著臉說：
「我第一次知道消除腳麻的方式。」
「我想也是。」
我能夠教導聖羅一項生活小知識，感覺有些得意。
聖羅似乎為了要挽迴失態，恢複冷靜的表情說：
「晚餐也由我來做吧。在我準備的時候，請老師先去洗澡。」
嗯～……感覺還是好像新婚生活。
◇◇◇
我照聖羅的吩咐，在自己房間的浴缸裏泡著熱水發呆。
隔壁的房間傳來喀噠喀噠的聲音。
大概是聖羅在替我準備晚餐吧。
讓學生來做晚餐，自己卻在浴缸裏偷懶，這樣好嗎？
不過我答應適個禮拜要陪聖羅，隻好隨她高興了。
話說迴來……我第一次和聖羅說話，好像就是在浴室。
我被迫當古蘭德的替身穿上女裝，硬是被送到艾倫國。當時我心想自己怎麽可能代替得了古蘭德，原本想要逃跑。
我從窗戶跳進室內，看到漂浮著冰塊的浴缸裏，有個銀發的女孩子，以紫水晶般的冷淡眼睛看著我。
她沒有發出悲鳴，也沒有試圖藏起赤裸的身體。完全沒有顯示任何感情的端正白皙的臉龐朝著我問：
——老師不脫衣服嗎？
——還是說，在老師的國家都是穿著衣服洗澡？
雖然說聖羅當時以為我是女的，但她完全沒有顯露害羞的態度，就像漂亮的洋娃娃般麵無表情。
和當時相較，她現在的表情變得相當豐富，也肯對我表白心情。
當時我完全無法想像聖羅會對我提出任性的要求。
季節從春天到夏天、再由夏天到秋天，轉眼間就過了將近半年。
當我沉浸在感慨中，突然聽到敲門聲。
「老師。」
是聖羅的聲音。
晚餐準備好了嗎？
「我現在出去，你等等。」
我才剛迴答她，門就打開了。
「哇！」
原本要離開浴缸的我嚇得把身體縮迴熱水裏。
聖羅沒有穿著女仆裝。
她的身上隻裹著浴巾，白皙的腳和纖細的手臂露出來，緊張地站在那兒。
她以淡淡的聲音低語：
「我可以幫夏爾老師……衝背嗎？」
「不可以。」
我抓著浴缸的邊緣，以最斬釘截鐵的語氣迴答。
聖羅似乎無法接受。
「我、我想要和夏爾老師一起洗澡！」
她的聲音有些感情用事。
「你和敏蒂亞公主不是在一起洗了很長一段時間嗎？」
看來她一直對於我和咪莉在大浴場長談的事情耿耿於懷。
聖羅在這種時候很小孩子氣。當我親吻龍樹王子的時候，她也曾經像這樣要求我同樣地親吻她。
她似乎無法原諒我特別對待她以外的人。
「咪莉以為我是女孩子，可是聖羅，你知道我是男的吧？像你這種年紀的女孩子，不可以和男生一起洗澡。等你成為大人、有了情人、結婚之後再說吧。」
聖羅緊緊抓著毛巾的結，扭曲著臉說：
「那麽我成為大人之後，就可以和夏爾老師一起洗澡了嗎？我什麽時候才會成為大人？」
我腦中浮現因為藥物而成長為十七歲的聖羅。
聖羅當時哭喊著說，如果老師討厭變成大人的我，我寧願當一個小孩子。
「等你成為大人之後就知道了。總之，現在你肯定還是個小孩子，所以立刻出去穿上衣服！」
聖羅的臉更加扭曲，用半怒半哭的表情瞪著我說：
「老師，你果然很狡猾！」
說完她就跑出門了。
門「砰！」一聲重重關上。
我聽到隔壁傳來窸窸窣窣的粗暴聲響，接著又聽到門用力關上的聲音，然後就安靜下來了。
我離開浴缸，穿上衣服，迴到房間。
餐桌上擺著兩人份的餐點，但卻看不到聖羅的身影。
我低頭看著加了鵪鶉蛋的烤肉丸和南瓜沙拉等等，歎了一口氣。
唉，又讓她生氣了……
◇◇◇
第二天上課時，聖羅完全沒有看我一眼。
我因為擔心聖羅而不時瞥向她，但她隻是板著臉、緊閉著嘴唇，翻著厚厚的書。
上完課之後，我在走廊上想要對她說話，但她卻似乎察覺到我的心意，抱著書迅速跑走，繞過轉角消失蹤影。
「唉，真希望她別生氣了。」
這迴我並沒有說錯話（……應該）
不論她怎麽苦苦哀求，我也不可能和九歲的學生脫光衣服一起洗澡。
像聖羅這麽聰明的孩子，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但小孩模式的聖羅為什麽如此感情用事呢？
雖然說，小孩子本來就是這樣……
我該怎麽做才能和聖羅和好？我感到頭疼，剛好在走廊上碰見王後。
王後穿著女仆裝，模樣相當可愛。
她一看到我就友善地說：
「古蘭德老師，下午茶的時間我們要在起居室舉辦家庭演奏會。國王陛下難得要演奏小提琴。聖羅和國王陛下要演奏合奏曲，你一定要來聽聽。」
我聽到演奏會，擔心這是否代表我也得演奏一項樂器，因此躊躇了瞬間。不過在家人和樂融融的氣氛中，聖羅的心情或許也會好轉，願意和我說話。
而且好歹我也是來自音樂之都——維斯多利亞皇國首都史瓦尼爾——我也很想聆聽聖羅和席撒爾國王的小提琴二重奏。
於是——
「好的，我會去的。」
我果斷地答應了。
◇◇◇
「雖然不能一起洗澡，但聖羅是找重要的學生。你那麽想泡湯的話，明年夏天我們改去海邊吧。海水比較冷，你一定會更喜歡的。」
好，太完美了。
我練習過要對聖羅說的台詞，在下午茶的時間前往艾倫國王室集會的起居室。
我敲了門，裏麵卻沒有迴應。
要是平時的話，王後應該會以柔和的笑臉迎接我……
「打擾了。」
我進入室內，沒有看到任何人。
沙發和椅子上擺著小提琴和長笛等樂器。餐桌上放著杯子、茶壺、夾著雪白鮮奶油的蛋糕、葡萄司康餅、冒著蒸氣的法式鹹派等。
「難道是在準備途中發生了什麽事……？」
我低頭看著應該是剛出爐的鹹派思索時，門又打開了，走進來一個人。
「啊！」
「啊！」
我一迴頭，我和對方都僵住了。
聖羅站在門口，以僵硬的表情看著我。
我也同樣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沒想到竟然這麽快就和聖羅單獨相處。
演奏會還沒開始。我原本計劃要等聖羅在家人集會的場合心情好轉之後，再若無其事地對她開口。
聖羅握緊小小的拳頭，緊閉著嘴唇。她的表情雖然僵硬而冷淡，然而眼神卻顯得脆弱，好像
在對我訴說什麽。
不管了，變更計劃！
現在就說出練習過的台詞吧！
我知道當聖羅流露出這樣的眼神時，代表她對自己的言行感到後悔，因此身為老師的我應該主動製造和解的契機才行。
我才剛張開嘴巴，她便搶先說，
「對不起！」
聖羅縮起肩膀低著頭，濕潤的眼睛盯著腳尖，看起來相當脆弱。
「我……為了不要被老師討厭，我想我應該表現得像個大人。即使老師跟其他人要妤，也不能隨便吃醋——我了解那樣才是正確的，可是我還是會感到焦慮……這樣下去隻會被老師討厭而已。」
聖羅是個冷靜、聰明而且任何事都看得很透徹的天才少女。
但她有時卻會任性而孩子氣，無法了解簡單的事情。
我緩緩地走向聖羅。
我站在聖羅的正前方，誠懇地對她說.
「我要說幾次你才懂呢？我不會討厭你的。」
沒錯，這個道理是如此簡單。
「可是……」
聖羅低著頭支支吾吾地說話。
「我要怎麽做你才會相信我？」
我不會討厭你。
我一直都是你的老師。
——這些話該如何傳達給她，她才不會一次又一次感到不安呢？
聖羅閉上嘴巴又張開嘴巴，似乎還很迷惑。
「那麽——」
她害怕地緊緊閉上眼睛，在話說出口的同時把小小的雙手伸向我。
「請、請你抱抱我……！」
我的臉瞬間變得通紅。
聖羅的臉也幾乎跟我一樣紅。
她、她剛剛要我抱她……
哇啊啊啊啊，怎麽辦？
我應該照她的要求抱緊她嗎？可是對方才九歲，這不是犯罪嗎？不，隻要沒有不軌之心應該就沒問題。甚至可以說，正因為她才九歲，所以還需要與人肢體接觸的親近方式。
如果我猶豫太久，又會讓聖羅感到不安。我正要伸出手時——
「龍樹哥哥，你不可以把身體探出那麽多！」
「可、可是……」
「啊，討厭！別推我！」
龍樹王子和雙胞胎的更紗公主與織繪公主從沙發旁邊滾出來。
窗簾後方也傳來偷笑聲。
接著是訓斥偷笑者的聲音：
「國王陛下，你笑成這樣，聖羅太可憐了。」
這聲音該不會是……
聖羅怒氣衝衝地大步走向窗簾。
她掀開窗簾，出現的是因為笑得太厲害而眼角泛著淚光的席撒爾王、為丈夫的反應不知所措的王後、王後懷裏抱的嬰兒鈴七公主，以及抓著王後裙角一臉茫然的真王子。
原本以為沒有人在的室內，竟然齊聚了全家人！
而且我和聖羅剛剛的對話都被聽到了？
哇啊～我應該沒有用男生的說話方式吧？
我迴想起和聖羅之間的對話，想到差點就要暴露真實身分，一邊感到胃痛一邊又羞紅了臉。
聖羅一定感到比我更羞愧吧。
她抓著窗簾的手不住地發抖。
然而席撒爾王卻不懂得察言觀色，仍舊繼續在笑。他看到聖羅的臉，忍不住又噗哧地笑出來。
聖羅以冰冷的聲音低聲說：
「……這是你的計謀吧，父王……你故意通知我和老師錯誤的時間……」
咦？是這樣嗎？
王後緊張地代替笑到無法說話的席撒爾王說：
「聖羅，父王是因為看到你和古蘭德老師之間好像有誤會，所以想要給你們獨處的機會來和好。」
「那麽為什麽要躲起來偷看呢？」
聖羅說得沒錯。王後結結巴巴地說：
「我是為了準備下午茶所以先到……國王陛下說，他身為父親有看守的義務……至於龍樹他們，我有叫他們晚一點來，可是沒想到他們卻比預定時間更早到……」
「因為父王和母後一直在說悄悄話，好像在隱瞞什麽。」
「對呀。母後還一再強調不可以比預定時間更早到。」
王後似乎不擅長說謊。
「咦？這、這是我的錯嗎？」
她慌慌張張地問。
龍樹王子以充滿罪惡感的表情說：
「我是因為看到更紗她們在討論惡作劇的事情，所以想要阻止她們——我、我絕對沒有卑劣到要來偷看！」
真王子依舊一臉茫然地抓著母親的裙子，似乎什麽都不懂。
席撒爾王仍舊在笑。
他一開始還用手捂住嘴巴試圖抑製笑聲，但終於忍不住，從指縫間泄出「嗬、嗬」的笑聲。
「沒、沒想到她竟然會一五一十地照著我教的說出來！」
他竟然說出這種話。
然後又噗哧地笑了。
難道教聖羅說出「請你抱抱我」那句超可恥台詞的……就是席撒爾王……？
就如要證明我的推測一般，聖羅的表情更加憤怒，顫抖的手幾乎要把窗簾扯破。她忿忿地說：
「是父王告訴我，說出這句話就能跟老師和好！」
「真是的！國王陛下！」
王後張大眼睛瞪著丈夫。
席撒爾王此時已不再是偷笑而是捧腹大笑。
「我沒有說謊。看，你不是和古蘭德小姐和好了嗎？也讓我看到了一場好戲。」
我在心中呐喊：
原來犯人就是你！
聖羅也滿麵通紅，朝著詭計多端的父親喊：
「我絕對不原諒你～～～～！」
聖羅公主的秘密日記～我要跟老師這樣那樣
月日
敏蒂亞公主和波拉蘿絲公主返迴了歐蘭國。
夏爾老師和采出馬車車窗的敏蒂亞公主彼此緊握著對方的手，離情依依地做最後的道別。
敏蒂亞公主似乎在哭，夏爾老師也以哀戚的眼神看著敏蒂亞公主。我內心憂慮著如果夏爾老師繼續用那種表情凝視著她，敏蒂亞公主搞不好會說出她要留在艾倫國。
夏爾老師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表情和言語會給對方帶來什麽樣的影響。照這樣下去，在夏爾老師身邊的人全都會愛上他。
像夏爾老師這種人，就叫做「女孩殺手」。
不，連龍樹哥哥和吉爾曼都迷上了夏爾老師，所以他也是「男孩殺手」。
為了不讓夏爾老師因為卷入五角關係、六角關係而被刺殺身亡，我得好好看守他才行。
幸虧夏爾老師答應這個禮拜要一直陪伴著我。
夏爾老師為了敏蒂亞公主、龍樹哥哥與波拉蘿絲公主的事情操心煩惱、四處奔走的這段期間，我因為被老師冷落而感到非常寂寞難耐，不過這個禮拜夏爾老師完全屬於我一個人。
月日
我因為高興得睡不著，所以就來寫日記。
我躺在床上，想著明天開始要如何和夏爾老師度過，雙腳就自然而然地啪嚏啪嚏擺動。
首先，我要讓夏爾老師嚐嚐我親手做的早餐。
沒錯，我要穿上那件剛縫好的女仆裝。
我看到母後總是穿著女仆裝替我們準備美味的餐點，就一直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夠同樣地對待夏爾老師，沒想到這麽快就可以實現願望。
夏爾老師剛到艾倫國的時候，似乎迷戀上了母後，所以他一定也很喜歡女仆裝。
我要替夏爾老師打掃房間，還要幫他按摩肩膀。
然後我也想要替夏爾老師清耳朵。
母後常常替父王清耳朵
。父王把頭放在母後膝上讓她替自己清耳朵的時候，顯得相當舒服的樣子。
他常常主動把頭放在母後膝上，吵著要母後幫他清耳朵，被母後說：
「又來了。」
清耳朵大概真的很舒服吧。
母後雖然無奈地說「你真像個小孩子」，不過她在替父王清耳朵的時候，總是一臉幸福的表情。
然後有時候，父王似乎做了不規矩的事情，她就會鼓起臉頰忿忿地說：
「討厭，不要惡作劇！太危險了，請不要這樣。」
不周父王還是嘻皮笑臉地再度惡作劇，然後又被母後斥責。
我雖然不太懂，但還是覺得心跳加速。
我也懂憬著替夏爾老師清耳朵，進行這樣的對話。
其實我也很想要像母後那樣，用手指抹掉沾在父王臉頰上的鮮奶油，直接放入嘴裏—那種情境感覺很自然、很棒——可是夏爾老師卻說不行，真是遺憾。
之後父王會故意在母後的臉頰沾上鮮奶油，說：
「阿雪，你臉上也有。」
並在她臉頰上親吻一下。母後會紅著臉說：
「你怎麽在孩子們麵前做這種事！」
我也很想讓夏爾老師這麽做……
不過夏爾老師不像父王那麽忝不知恥，所以一定是不可能的。
夏爾老師明明到處吸引男男女女，但個性卻太正經了。
不過我一定、一定要和他一起洗澡。
因為他和敏蒂亞公主兩人在洗澡間獨處了那麽長的一段時間。
夏爾老師曾經說過我是他特別重要的學生，所以他對敏蒂亞公主做的事情如果不對我做，那就太奇怪、也太不公平了。
一想到要和夏爾老師一起洗澡，我就害羞得臉都發燙了。
雙腳又開始啪噠啪噠地擺動。
感覺挺不可思議的。
當我還以為夏爾老師是古蘭德·道伊的時候，夏爾老師曾經在我洗澡時突然跳進浴缸裏。那時被看到裸體，我也完全不在乎。
可是現在卻害羞到不斷擺動著雙腳。
夏爾老師成為我的「老師」之後，我感到害羞的事情就增加了。
和夏爾老師一起洗澡，我也會覺得很害羞。
啊啊，我的雙腳啪噠啪噠啪噠地擺動個不停。
月日
我又對夏爾老師說了不正確的事情了。
因為夏爾老師說，像我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在結交情人或結婚之前，不可以和男人一起洗澡。
如果老師是因為不好意思而拒絕，我或許還能接受，可是他卻用這種事不關己的理由想要說服我。
這種說法就好像我今後的情人或結婚對象會是夏爾老師以外的人。
難道因為我是小孩子，在夏爾老師的心中就不會納入情人或結婚對象的考慮呢？
當我幻想著自己和老師的未來就會忍不住啪噠啪噠地擺動雙腳，可是老師卻完全都不會像這樣地想像我成為大人時的事情嗎？
想到這裏，我不禁感到不甘與悲哀。
「老師，你果然很狡猾！」
我大喊之後就衝出老師的房間。
如果一直重複這種不正確的行為，不久之後我就真的會被夏爾老師討厭了。
月日
上完課之後，我迴到自己房間寫這篇日記。
一整個上午，夏爾老師不斷試圖找我說話，但我都假裝在讀書而不予理會。
我知道這樣的態度也是不正確的，但卻無法表現出坦率的一麵：
當我懷著想哭的心情走在走廊上，父王叫住了我：
「女兒啊，你怎麽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呢？我猜你大概又對古蘭德小姐說錯話而沮喪吧？就讓為父的我來對如此笨拙又可愛的女兒提出建言吧。」
我竟然會停下腳步傾聽父王的話，一定是哪根筋不對勁了。
父王即使麵帶優雅的微笑，內心也總是不懷好意。我認為他是這世界上最不值得信任的父親。
然而我因為和夏爾老師之間的關係產生齟齬而使得精神狀態極度脆弱，不禁聽進了父王的話。
父王用正經八百的口吻告訴我，他剛愛上母後的時候，也無法率直地表達自己的情感，常常讓自己的心意空轉而丟臉。
他說，為了不要落入這樣的局麵，平時就應該要解放自己的心情。
所以他現在每天都以言語和態度表達對母後的愛，也多虧如此而不至於像年輕時那樣做出丟臉的事情。
聖羅，你也試試吧——他這麽對我說。
譬如……
我聽到他湊近我耳邊說的內容，臉不禁發紅發燙。
我、我必須對老師說出這樣的台詞嗎？
辦不到。
我絕對說不出口。
可是父王卻悠然微笑著斷言：
「你隻要這麽說，就一定能夠和古蘭德小姐和好。不會錯的。」
那、那麽我就鼓起勇氣……啊啊，可是還是好害羞！
我又在床上啪噠啪噠攞動著雙腿。
我試著小聲說出口，但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還是不行。
我把臉緊緊貼在枕頭上，幾乎要窒息。
雙腳再度啪噠啪噠啪噠地不停擺動。
可、可是，如果能夠和夏爾老師和好……
而且那個令人煩躁的父王之所以能夠在這麽久的歲月中沒有被母後拋棄，還能維持圓滿的夫妻關係，或許就是依靠那句魔法的句子。
那、那麽，我也……
我啪噠啪噠擺動著雙腳，繼續練習父王教我的那句令人害羞的台詞。
她小小的頭貼在我的胸口，纖細的手臂緊緊抱住我的腰，宣稱要行使我隻允諾給聖羅的「任性」權。
——我感到很寂寞，夏爾老師。我非常非常寂寞。我看到夏爾老師邀請敏蒂亞公主跳舞，和敏蒂亞公主凝視著彼此、愉快地跳舞，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寂寞。
聖羅每次小聲地說「我很寂寞」，我就摸好幾次聖羅的頭。
為了彌補我讓寶貝學生忍受如此煎熬，我緩慢而溫柔地摸著她的頭。
——逼個禮拜，你真的可以一直陪伴我嗎？
——嗯。
——你願意吃我做的飯嗎？
——好啊。
——我可以幫你洗毛巾和衣服嗎？
——如果你想這麽做的話。
——你可以躺在我的膝上，讓我幫你清耳朵嗎？
——這有點……我的頭躺在你的膝上，不會太重了嗎？
——不要緊的。請讓我這麽做。
——呃……隻有一下下的話應該還可以。
——我可以在夏爾老師的臉上沾鮮奶油……替你舔……舔幹淨嗎？
——你從哪學來這種事的！
我告訴她不可以在臉上塗奶油，其他的事情都答應了。
第二天，她對我說：
「我來準備夏爾老師的早餐。我會送到老師的房間。」
於是我就在房間等她。不久後我就聽到敲門聲，聖羅緩緩地走進來。
「打擾了。」
「哇！」
我不禁叫了出來。
聖羅雙手捧著銀色餐盤，上麵盛著煎蛋、培根、炒紅蘿卜和菠菜、方塊狀的馬鈴薯、鬆軟的白麵包，冒著蒸氣的食物看起來相當美味。
這不是重點。
問題是聖羅的服裝。
「你、你為什麽穿著女仆裝？」
聖羅穿著和城堡裏的女仆相同的附荷葉邊白色圍裙的黑色連身裙，頭上還戴著蕾絲頭箍。
我驚訝得差點跌下椅子，但聖羅隻是平淡地看著我迴答，
「母後在照顧父王的時候，都是這樣的打扮。」
這句話的確沒錯……
我想起那位絕對看不出是六個孩子的母親、外表和內心都如少女般可愛的艾倫國王後。
王後在替家人做飯或打掃房間時，都會穿著女仆裝。我一開始對於她以一國王後之尊竟然穿女仆裝做家事感到很驚訝，不過現在已經完全習慣了。
可是聖羅沒必要也穿上女仆裝吧？
「話說迴來，沒想到竟然會有合尺寸的衣服。」
「……或許是有小孩子的女仆吧。」
聖羅以冷靜的口吻這麽說，不過城堡會雇用九歲的女仆嗎？艾倫國的王城應該沒有人手缺乏到那種地步才對。
接著我發覺聖羅抬起頭注視著我，好像在期待什麽。
她一定是希望我發表感想吧。
剛認識聖羅的時候，她總是麵無表情，讓人摸不透在想什麽，不過她最近越來越會把想法表現出來了。
尤其是在隻有我們兩人的時候，她有時候會像這樣稍微紅著臉頰凝視著我。
這時我會察覺到聖羅應該是想要我說些話或做些什麽——我倆之間的距離已經縮短到這樣的程度。
不過當我低頭看著聖羅穿著女仆裝的模樣，不禁感到為難。
嗯～……王後原本就具備庶民般的可愛氣質，所以穿著女仆裝也完全沒有違和感，非常適合。
聖羅則繼承了以美貌聞名的父王特質，五官端正，給人難以親近而冰冷的印象。
具備這種氣質的聖羅穿上女仆裝，老實說會有強烈的違和感。即使穿著女仆裝，她看起來仍舊像是公主……
「呃，女仆的服裝很可愛，感覺很新鮮。」
這種微妙的評論有可能會被吐槽說：不是我可愛而是服裝可愛嗎？可是聖羅似乎很滿意，高興而羞澀地說：
「謝謝。為了避免早餐涼了，請趕快用餐吧。」
「說得也對。看起來好好吃，聖羅，你也一起吃吧。」
「好的。」
她把自己的份和我的份放在圓形餐桌上，坐在我對麵的位子。
和女仆麵對麵吃飯，感覺仍舊有強烈的違和感……
「對了，你告訴王後說要在我的房間吃飯，是怎麽說明理由的？」
「我說我在協助老師研究。」
古蘭德是個在各種領域都有重大發明或發現的萬能天才，聖羅也是個能夠輕易解讀古代語言和高等數學的天才少女，因此即使我窩在房間埋頭研究並請聖羅當助手也不奇怪。
「我也對母後說明，這件女仆裝是幫助老師時要穿的製服。」
這個說法太奇怪了！聽起來好像是我為了個人興趣而讓她穿女仆裝一樣。
「母後也認為穿禮服不方便行動。」
「她竟然認可了！」
不過那位個性溫和的王後即使看到女兒穿著女仆裝、在廚房替家庭教師做早餐，大概也會笑咪咪地教她打雞蛋的方法吧。
至於她父親——國王陛下——呢？
他是否會抱著看熱鬧的心態旁觀呢？如果是的話，那就麻煩了。
「老師？」
「啊，我、我開動了。」
我被不祥的想像嚇出一身冷汗之後，把叉子插入煎蛋的正中央，流出黏滑的黃色液體。
我舀起蛋放入嘴裏，芳草的香氣在我口中擴散，非常美味。
「很好吃欽，聖羅。」
這迴我很直接地讚美她。
「你真的是第一次做料理嗎？如果是的話，你真是天才。」
聖羅高興地紅著臉說：
「我請母親……幫了一點點忙。」
「即使是這樣也很厲害。啊，炒紅蘿卜也好甜、好好吃。馬鈴薯的軟硬度也恰到好處。」
早餐真的每一道都很美味，不需要我刻意奉承。
我接二連三發出「好好吃」的感歎，讓聖羅聽了很高興。
吃完後我收拾餐具，和換上平時服裝的聖羅一起去教室。
在教室裏聖羅並不跟我說話，和平常一樣以冷淡的表情與態度上課。
但是在迴到房間之後，她又換上女仆裝。
「夏爾老師，我可以打掃房間嗎？」
「夏爾老師，你會不會口渴？我替你端茶來吧。」
「夏爾老師，我來幫你按摩肩膀。」
她到處走動，想要替我做事。
聖羅是公主，平日習慣有人照料她，因此像這樣由自己來照料其他人，對她來說或許反而很新鮮有趣吧。
房間裏平常就有城堡裏的女仆來打掃，因此很幹淨，不過聖羅還是喜孜孜地擦拭櫃子、揮動雞毛撣子。
她替我按摩肩膀的手很沒力氣，感覺癢癢的，不過我偷偷把視線瞥向後方，看到聖羅嘴角綻放著愉快的笑容，我也和她同樣感到愉快。
「老師，接下來要幫你清耳朵。」
聖羅正坐在床上，染紅了臉頰。
「你站著沒辦法清耳朵，請、請躺在這裏，讓我看看你的耳朵。」
她要我把頭放在她小小的膝上。
「不能把頭放在枕頭上嗎？我還是覺得我的頭放在你膝上太重了。你的腿會麻掉。」
「我不在意。而且如果麻掉，就會失去感覺，當然也不會覺得重了。」
「嗯～……」
「你答應過，這個禮拜要聽我任性的要求。」
「那麽你如果覺得太重了，就馬上
跟我說。」
聖羅的眼神變得柔和，點頭讒「好的」。
我擔心著會不會把聖羅的膝蓋壓扁了，把頭躺在雪白的圍裙上。
聖羅的膝蓋因為我的重量而稍稍沉入柔軟的棉被。
聖羅的膝蓋很小，我的頭超出她雙膝承載的範圍，但她還是顯得很滿足。
她低頭看著我的視線顯得很成熟，讓我聯想到俯視嬰兒鈴七公主的王後，不禁怦然心動。
女孩子有時候會露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表情，讓人感到驚訝。
聖羅隻是個九歲的孩子，但有時卻會忽然像這樣露出成熟女性般的表情……
我腦中唐突地浮現成長後的十七歲聖羅的模樣。
她當時自己調配出變成大人的可疑藥物，喝下之後有幾天的時間變成和我同年齡的女孩。
銀色的發絲傾瀉到她纖細的身體，凝視著我的紫色眼睛泛著淚光……
那是我至今為止看過最美麗——宛若女神般——的女孩。晶瑩剔透的白皙肌膚上隻裹著一條夏天用的薄被子站在我麵前。
她長大後的模樣實在是太美了，害我差點心髒迸裂，完全不知所措。
哇啊，現在想起來我的臉都會發燙。
糟糕！連心跳也加快了。
現在讓我躺在膝上的是九歲的聖羅，不是那時候的聖羅了。
不，可是那也是聖羅啊。
雖然她現在也很美，可是再過五、六年，就會變成像那樣的超級大美女——哇啊，別去想像了。
我動了動身子，害得正要把挖耳棒插入耳朵的聖羅嚇了一跳。
「會、會痛嗎？」
「不，我隻是有點緊張。」
「那麽，我、我要開始了。」
「麻煩你了。」
聖羅大概也很緊張，屏住氣息，以認真的眼神把挖耳棒輕輕地插入我的右耳中。
接著她以撫摸般的動作搔著耳洞。
哇，我怎麽覺得背脊一陣發麻。
「這、這樣的力道可以嗎？」
「呃……嗯。」
這種感覺絕對不是因為不舒服……甚至可以說還挺舒服的。可是這種舒服彷佛會讓人入魔一般，好可怕。
聖羅每次用挖耳般輕輕撫過我的耳朵內側，我就覺得頸部和背郜起雞皮疙瘩，陷入焦慮的情緒。
啊啊，就是那裏。
再裏麵一點。
啊啊啊，我又起了雞皮疙瘩。
不、不行。繼續從事這種行為太危險了。
「聖、聖羅，差不多……」
「請不要動。我快要挖到很大一團了。」
聖羅皺起眉頭窺視著我的耳朵。她這麽認真地替我清耳朵，我就沒辦法說出「太舒服了，所以還是停止吧」這種話。
「聖羅，你的腳應該開始麻了吧？」
「我已經麻痹到沒有感覺了，所以不要緊。」
「這、這怎麽會不要緊！」
「請不要動！」
她斥責我。
「看，都是因為夏爾老師亂動，害它跑到裏麵去了。」
「……真抱歉。」
「這次不可以亂動了。」
聖羅再次強調之後，慎重地把挖耳棒插入更裏麵。
啊，等、等等……還要繼續插進去嗎？
不會刺穿耳膜嗎？
呃，我、我會痛欸……
可是如果又亂動，可能又會被她斥責，我隻好靜靜忍耐。
我原本以為清耳朵很舒服，可是挖耳棒塞到太裏麵還是會痛。嗚哇啊啊啊啊啊，快結束吧～～！
我縮著身體祈禱。
「挖到了！」
心花怒放的聲音終於在我的耳朵上方響起。
我張開緊閉的眼睛，看到聖羅以興奮的眼神凝視著挖耳棒前端鉤住的耳垢。
她彷佛是在觀賞鑽石一般，笑盈盈地望著好似結疤一般幹燥的大塊耳垢，說：
「看，夏爾老師！老師的耳朵裏有這麽大的東西欽。」
「哈哈……你真厲害。」
聖羅仍舊呆呆地望著耳垢，又說：
「我可以留著當紀念嗎？我會把它放在珠寶箱裏好好珍惜……」
「不可以！」
可怕的是，她感覺不是在開玩笑。
我命令聖羅絕對不可以留下，要馬上丟掉。她顯得很失望，不過還是順從地說：
「既然夏爾老師堅持不肯……」
她把耳垢倒在淡紫色的薄紙上。
我得好好看著，別讓聖羅偷偷把那張紙帶迴去。
「好了，這是最後一道手續。」
聖羅說完，這迴改用挖耳棒附棉花的部分溫柔地撫著我的耳內。
啊，這樣就滿舒服的。
我因為剛剛太過緊張，此刻在如此溫柔的對待下，耳朵彷佛要從內部融化了。
聖羅再度以成熟而溫柔的聲音低語：
「結束了。」
「謝謝你，聖羅。我感覺好清爽——」
「接下來換另一隻耳朵。」
什麽？還要繼續？
「你的腿應該已經麻到沒有知覺了吧？」
「那又如何？」
她輕描淡寫地反問，接著又笑著說：
「來吧，老師。」
她的表情實在是太充實、太幸福，同時又帶著她這個年紀該有的稚氣與可愛，我隻好換個方向又躺在她攤開的圍裙上。
唉，我真是沒主見。
話說她替我做早餐，跟我一起出勤（？），又幫我清耳朵……簡直就像一對新婚夫妻？
不不不，我在想什麽，
和九歲的學生玩新婚遊戲，簡直就是變態嘛，
對了，我隻是陪聖羅做她想做的事，絕對沒有樂在其中：
啊啊，可是清耳朵真的好舒服……
我正要沉溺於背脊發麻的那個感覺，這時聖羅一邊扭動著挖耳棒一邊小聲地說：
「夏爾老師。」
嗯……？
咦？她好像有些沒精神。
「老師，你不惡作劇嗎？」
我閉著的眼睛突然睜開。
「呃……什、什麽？」
這孩子剛剛說了什麽？
在我正上方的聖羅的臉瞬間變得通紅。
「沒、沒什麽！」
接著挖耳棒的動作變得有些粗魯。
哇哇哇好痛！
我的耳朵深處被用力挖掘，使我把聖羅先前不妥的發言拋諸腦後。
過了一會兒，聖羅似乎也鎮靜下來了，挖耳朵的動作變得平和些。
唿，得救了。
接下來因為太舒服了，害我差點就要在自己學生的膝上睡著。
漫長的清耳朵時間結束，我終於起身。
「謝謝你，聖羅。決要傍晚了。」
不知為何，聖羅仍舊正坐著默默無語。
「怎麽了，聖羅？」
她緊閉著雙唇顫抖著單薄的肩膀，一臉嚴肅地把身體往前傾倒，突然就保持正坐的姿勢倒向前方。
「哇！」
「我站不起來……」
她小小的手抓緊床上的棉被，懊惱地說。
看來她是因為腳太麻而無法移動。
這也是很正常的——畢竟她的腳承受了我的腦袋那麽久的時間。
看到她眼中泛著淚光、拚命要把腳伸長，我雖然感覺到自己也有責任，卻忍不住笑出來。
議論奧菲爾特的天才少女竟然會因為腳太麻而站不起來。
看到她這副與
年齡相符的模樣讓我忍俊不禁。
「請、請不要笑。」
聖羅噘起嘴唇，紅著臉抗議。
「對不起。腳麻的時候，可以把腳尖移開，把屁股壓上去就行了。尤其是大拇指，要盡量撐開。」
「唔……」
聖羅又開始拚命移開腳尖，用屁股壓腳踝。
「這姿勢感覺好蠢。」
她沮喪地說。
她重複試了好幾次，總算可以站起來。她把腳挪下床，紅著臉說：
「我第一次知道消除腳麻的方式。」
「我想也是。」
我能夠教導聖羅一項生活小知識，感覺有些得意。
聖羅似乎為了要挽迴失態，恢複冷靜的表情說：
「晚餐也由我來做吧。在我準備的時候，請老師先去洗澡。」
嗯～……感覺還是好像新婚生活。
◇◇◇
我照聖羅的吩咐，在自己房間的浴缸裏泡著熱水發呆。
隔壁的房間傳來喀噠喀噠的聲音。
大概是聖羅在替我準備晚餐吧。
讓學生來做晚餐，自己卻在浴缸裏偷懶，這樣好嗎？
不過我答應適個禮拜要陪聖羅，隻好隨她高興了。
話說迴來……我第一次和聖羅說話，好像就是在浴室。
我被迫當古蘭德的替身穿上女裝，硬是被送到艾倫國。當時我心想自己怎麽可能代替得了古蘭德，原本想要逃跑。
我從窗戶跳進室內，看到漂浮著冰塊的浴缸裏，有個銀發的女孩子，以紫水晶般的冷淡眼睛看著我。
她沒有發出悲鳴，也沒有試圖藏起赤裸的身體。完全沒有顯示任何感情的端正白皙的臉龐朝著我問：
——老師不脫衣服嗎？
——還是說，在老師的國家都是穿著衣服洗澡？
雖然說聖羅當時以為我是女的，但她完全沒有顯露害羞的態度，就像漂亮的洋娃娃般麵無表情。
和當時相較，她現在的表情變得相當豐富，也肯對我表白心情。
當時我完全無法想像聖羅會對我提出任性的要求。
季節從春天到夏天、再由夏天到秋天，轉眼間就過了將近半年。
當我沉浸在感慨中，突然聽到敲門聲。
「老師。」
是聖羅的聲音。
晚餐準備好了嗎？
「我現在出去，你等等。」
我才剛迴答她，門就打開了。
「哇！」
原本要離開浴缸的我嚇得把身體縮迴熱水裏。
聖羅沒有穿著女仆裝。
她的身上隻裹著浴巾，白皙的腳和纖細的手臂露出來，緊張地站在那兒。
她以淡淡的聲音低語：
「我可以幫夏爾老師……衝背嗎？」
「不可以。」
我抓著浴缸的邊緣，以最斬釘截鐵的語氣迴答。
聖羅似乎無法接受。
「我、我想要和夏爾老師一起洗澡！」
她的聲音有些感情用事。
「你和敏蒂亞公主不是在一起洗了很長一段時間嗎？」
看來她一直對於我和咪莉在大浴場長談的事情耿耿於懷。
聖羅在這種時候很小孩子氣。當我親吻龍樹王子的時候，她也曾經像這樣要求我同樣地親吻她。
她似乎無法原諒我特別對待她以外的人。
「咪莉以為我是女孩子，可是聖羅，你知道我是男的吧？像你這種年紀的女孩子，不可以和男生一起洗澡。等你成為大人、有了情人、結婚之後再說吧。」
聖羅緊緊抓著毛巾的結，扭曲著臉說：
「那麽我成為大人之後，就可以和夏爾老師一起洗澡了嗎？我什麽時候才會成為大人？」
我腦中浮現因為藥物而成長為十七歲的聖羅。
聖羅當時哭喊著說，如果老師討厭變成大人的我，我寧願當一個小孩子。
「等你成為大人之後就知道了。總之，現在你肯定還是個小孩子，所以立刻出去穿上衣服！」
聖羅的臉更加扭曲，用半怒半哭的表情瞪著我說：
「老師，你果然很狡猾！」
說完她就跑出門了。
門「砰！」一聲重重關上。
我聽到隔壁傳來窸窸窣窣的粗暴聲響，接著又聽到門用力關上的聲音，然後就安靜下來了。
我離開浴缸，穿上衣服，迴到房間。
餐桌上擺著兩人份的餐點，但卻看不到聖羅的身影。
我低頭看著加了鵪鶉蛋的烤肉丸和南瓜沙拉等等，歎了一口氣。
唉，又讓她生氣了……
◇◇◇
第二天上課時，聖羅完全沒有看我一眼。
我因為擔心聖羅而不時瞥向她，但她隻是板著臉、緊閉著嘴唇，翻著厚厚的書。
上完課之後，我在走廊上想要對她說話，但她卻似乎察覺到我的心意，抱著書迅速跑走，繞過轉角消失蹤影。
「唉，真希望她別生氣了。」
這迴我並沒有說錯話（……應該）
不論她怎麽苦苦哀求，我也不可能和九歲的學生脫光衣服一起洗澡。
像聖羅這麽聰明的孩子，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但小孩模式的聖羅為什麽如此感情用事呢？
雖然說，小孩子本來就是這樣……
我該怎麽做才能和聖羅和好？我感到頭疼，剛好在走廊上碰見王後。
王後穿著女仆裝，模樣相當可愛。
她一看到我就友善地說：
「古蘭德老師，下午茶的時間我們要在起居室舉辦家庭演奏會。國王陛下難得要演奏小提琴。聖羅和國王陛下要演奏合奏曲，你一定要來聽聽。」
我聽到演奏會，擔心這是否代表我也得演奏一項樂器，因此躊躇了瞬間。不過在家人和樂融融的氣氛中，聖羅的心情或許也會好轉，願意和我說話。
而且好歹我也是來自音樂之都——維斯多利亞皇國首都史瓦尼爾——我也很想聆聽聖羅和席撒爾國王的小提琴二重奏。
於是——
「好的，我會去的。」
我果斷地答應了。
◇◇◇
「雖然不能一起洗澡，但聖羅是找重要的學生。你那麽想泡湯的話，明年夏天我們改去海邊吧。海水比較冷，你一定會更喜歡的。」
好，太完美了。
我練習過要對聖羅說的台詞，在下午茶的時間前往艾倫國王室集會的起居室。
我敲了門，裏麵卻沒有迴應。
要是平時的話，王後應該會以柔和的笑臉迎接我……
「打擾了。」
我進入室內，沒有看到任何人。
沙發和椅子上擺著小提琴和長笛等樂器。餐桌上放著杯子、茶壺、夾著雪白鮮奶油的蛋糕、葡萄司康餅、冒著蒸氣的法式鹹派等。
「難道是在準備途中發生了什麽事……？」
我低頭看著應該是剛出爐的鹹派思索時，門又打開了，走進來一個人。
「啊！」
「啊！」
我一迴頭，我和對方都僵住了。
聖羅站在門口，以僵硬的表情看著我。
我也同樣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沒想到竟然這麽快就和聖羅單獨相處。
演奏會還沒開始。我原本計劃要等聖羅在家人集會的場合心情好轉之後，再若無其事地對她開口。
聖羅握緊小小的拳頭，緊閉著嘴唇。她的表情雖然僵硬而冷淡，然而眼神卻顯得脆弱，好像
在對我訴說什麽。
不管了，變更計劃！
現在就說出練習過的台詞吧！
我知道當聖羅流露出這樣的眼神時，代表她對自己的言行感到後悔，因此身為老師的我應該主動製造和解的契機才行。
我才剛張開嘴巴，她便搶先說，
「對不起！」
聖羅縮起肩膀低著頭，濕潤的眼睛盯著腳尖，看起來相當脆弱。
「我……為了不要被老師討厭，我想我應該表現得像個大人。即使老師跟其他人要妤，也不能隨便吃醋——我了解那樣才是正確的，可是我還是會感到焦慮……這樣下去隻會被老師討厭而已。」
聖羅是個冷靜、聰明而且任何事都看得很透徹的天才少女。
但她有時卻會任性而孩子氣，無法了解簡單的事情。
我緩緩地走向聖羅。
我站在聖羅的正前方，誠懇地對她說.
「我要說幾次你才懂呢？我不會討厭你的。」
沒錯，這個道理是如此簡單。
「可是……」
聖羅低著頭支支吾吾地說話。
「我要怎麽做你才會相信我？」
我不會討厭你。
我一直都是你的老師。
——這些話該如何傳達給她，她才不會一次又一次感到不安呢？
聖羅閉上嘴巴又張開嘴巴，似乎還很迷惑。
「那麽——」
她害怕地緊緊閉上眼睛，在話說出口的同時把小小的雙手伸向我。
「請、請你抱抱我……！」
我的臉瞬間變得通紅。
聖羅的臉也幾乎跟我一樣紅。
她、她剛剛要我抱她……
哇啊啊啊啊，怎麽辦？
我應該照她的要求抱緊她嗎？可是對方才九歲，這不是犯罪嗎？不，隻要沒有不軌之心應該就沒問題。甚至可以說，正因為她才九歲，所以還需要與人肢體接觸的親近方式。
如果我猶豫太久，又會讓聖羅感到不安。我正要伸出手時——
「龍樹哥哥，你不可以把身體探出那麽多！」
「可、可是……」
「啊，討厭！別推我！」
龍樹王子和雙胞胎的更紗公主與織繪公主從沙發旁邊滾出來。
窗簾後方也傳來偷笑聲。
接著是訓斥偷笑者的聲音：
「國王陛下，你笑成這樣，聖羅太可憐了。」
這聲音該不會是……
聖羅怒氣衝衝地大步走向窗簾。
她掀開窗簾，出現的是因為笑得太厲害而眼角泛著淚光的席撒爾王、為丈夫的反應不知所措的王後、王後懷裏抱的嬰兒鈴七公主，以及抓著王後裙角一臉茫然的真王子。
原本以為沒有人在的室內，竟然齊聚了全家人！
而且我和聖羅剛剛的對話都被聽到了？
哇啊～我應該沒有用男生的說話方式吧？
我迴想起和聖羅之間的對話，想到差點就要暴露真實身分，一邊感到胃痛一邊又羞紅了臉。
聖羅一定感到比我更羞愧吧。
她抓著窗簾的手不住地發抖。
然而席撒爾王卻不懂得察言觀色，仍舊繼續在笑。他看到聖羅的臉，忍不住又噗哧地笑出來。
聖羅以冰冷的聲音低聲說：
「……這是你的計謀吧，父王……你故意通知我和老師錯誤的時間……」
咦？是這樣嗎？
王後緊張地代替笑到無法說話的席撒爾王說：
「聖羅，父王是因為看到你和古蘭德老師之間好像有誤會，所以想要給你們獨處的機會來和好。」
「那麽為什麽要躲起來偷看呢？」
聖羅說得沒錯。王後結結巴巴地說：
「我是為了準備下午茶所以先到……國王陛下說，他身為父親有看守的義務……至於龍樹他們，我有叫他們晚一點來，可是沒想到他們卻比預定時間更早到……」
「因為父王和母後一直在說悄悄話，好像在隱瞞什麽。」
「對呀。母後還一再強調不可以比預定時間更早到。」
王後似乎不擅長說謊。
「咦？這、這是我的錯嗎？」
她慌慌張張地問。
龍樹王子以充滿罪惡感的表情說：
「我是因為看到更紗她們在討論惡作劇的事情，所以想要阻止她們——我、我絕對沒有卑劣到要來偷看！」
真王子依舊一臉茫然地抓著母親的裙子，似乎什麽都不懂。
席撒爾王仍舊在笑。
他一開始還用手捂住嘴巴試圖抑製笑聲，但終於忍不住，從指縫間泄出「嗬、嗬」的笑聲。
「沒、沒想到她竟然會一五一十地照著我教的說出來！」
他竟然說出這種話。
然後又噗哧地笑了。
難道教聖羅說出「請你抱抱我」那句超可恥台詞的……就是席撒爾王……？
就如要證明我的推測一般，聖羅的表情更加憤怒，顫抖的手幾乎要把窗簾扯破。她忿忿地說：
「是父王告訴我，說出這句話就能跟老師和好！」
「真是的！國王陛下！」
王後張大眼睛瞪著丈夫。
席撒爾王此時已不再是偷笑而是捧腹大笑。
「我沒有說謊。看，你不是和古蘭德小姐和好了嗎？也讓我看到了一場好戲。」
我在心中呐喊：
原來犯人就是你！
聖羅也滿麵通紅，朝著詭計多端的父親喊：
「我絕對不原諒你～～～～！」
聖羅公主的秘密日記～我要跟老師這樣那樣
月日
敏蒂亞公主和波拉蘿絲公主返迴了歐蘭國。
夏爾老師和采出馬車車窗的敏蒂亞公主彼此緊握著對方的手，離情依依地做最後的道別。
敏蒂亞公主似乎在哭，夏爾老師也以哀戚的眼神看著敏蒂亞公主。我內心憂慮著如果夏爾老師繼續用那種表情凝視著她，敏蒂亞公主搞不好會說出她要留在艾倫國。
夏爾老師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表情和言語會給對方帶來什麽樣的影響。照這樣下去，在夏爾老師身邊的人全都會愛上他。
像夏爾老師這種人，就叫做「女孩殺手」。
不，連龍樹哥哥和吉爾曼都迷上了夏爾老師，所以他也是「男孩殺手」。
為了不讓夏爾老師因為卷入五角關係、六角關係而被刺殺身亡，我得好好看守他才行。
幸虧夏爾老師答應這個禮拜要一直陪伴著我。
夏爾老師為了敏蒂亞公主、龍樹哥哥與波拉蘿絲公主的事情操心煩惱、四處奔走的這段期間，我因為被老師冷落而感到非常寂寞難耐，不過這個禮拜夏爾老師完全屬於我一個人。
月日
我因為高興得睡不著，所以就來寫日記。
我躺在床上，想著明天開始要如何和夏爾老師度過，雙腳就自然而然地啪嚏啪嚏擺動。
首先，我要讓夏爾老師嚐嚐我親手做的早餐。
沒錯，我要穿上那件剛縫好的女仆裝。
我看到母後總是穿著女仆裝替我們準備美味的餐點，就一直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夠同樣地對待夏爾老師，沒想到這麽快就可以實現願望。
夏爾老師剛到艾倫國的時候，似乎迷戀上了母後，所以他一定也很喜歡女仆裝。
我要替夏爾老師打掃房間，還要幫他按摩肩膀。
然後我也想要替夏爾老師清耳朵。
母後常常替父王清耳朵
。父王把頭放在母後膝上讓她替自己清耳朵的時候，顯得相當舒服的樣子。
他常常主動把頭放在母後膝上，吵著要母後幫他清耳朵，被母後說：
「又來了。」
清耳朵大概真的很舒服吧。
母後雖然無奈地說「你真像個小孩子」，不過她在替父王清耳朵的時候，總是一臉幸福的表情。
然後有時候，父王似乎做了不規矩的事情，她就會鼓起臉頰忿忿地說：
「討厭，不要惡作劇！太危險了，請不要這樣。」
不周父王還是嘻皮笑臉地再度惡作劇，然後又被母後斥責。
我雖然不太懂，但還是覺得心跳加速。
我也懂憬著替夏爾老師清耳朵，進行這樣的對話。
其實我也很想要像母後那樣，用手指抹掉沾在父王臉頰上的鮮奶油，直接放入嘴裏—那種情境感覺很自然、很棒——可是夏爾老師卻說不行，真是遺憾。
之後父王會故意在母後的臉頰沾上鮮奶油，說：
「阿雪，你臉上也有。」
並在她臉頰上親吻一下。母後會紅著臉說：
「你怎麽在孩子們麵前做這種事！」
我也很想讓夏爾老師這麽做……
不過夏爾老師不像父王那麽忝不知恥，所以一定是不可能的。
夏爾老師明明到處吸引男男女女，但個性卻太正經了。
不過我一定、一定要和他一起洗澡。
因為他和敏蒂亞公主兩人在洗澡間獨處了那麽長的一段時間。
夏爾老師曾經說過我是他特別重要的學生，所以他對敏蒂亞公主做的事情如果不對我做，那就太奇怪、也太不公平了。
一想到要和夏爾老師一起洗澡，我就害羞得臉都發燙了。
雙腳又開始啪噠啪噠地擺動。
感覺挺不可思議的。
當我還以為夏爾老師是古蘭德·道伊的時候，夏爾老師曾經在我洗澡時突然跳進浴缸裏。那時被看到裸體，我也完全不在乎。
可是現在卻害羞到不斷擺動著雙腳。
夏爾老師成為我的「老師」之後，我感到害羞的事情就增加了。
和夏爾老師一起洗澡，我也會覺得很害羞。
啊啊，我的雙腳啪噠啪噠啪噠地擺動個不停。
月日
我又對夏爾老師說了不正確的事情了。
因為夏爾老師說，像我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在結交情人或結婚之前，不可以和男人一起洗澡。
如果老師是因為不好意思而拒絕，我或許還能接受，可是他卻用這種事不關己的理由想要說服我。
這種說法就好像我今後的情人或結婚對象會是夏爾老師以外的人。
難道因為我是小孩子，在夏爾老師的心中就不會納入情人或結婚對象的考慮呢？
當我幻想著自己和老師的未來就會忍不住啪噠啪噠地擺動雙腳，可是老師卻完全都不會像這樣地想像我成為大人時的事情嗎？
想到這裏，我不禁感到不甘與悲哀。
「老師，你果然很狡猾！」
我大喊之後就衝出老師的房間。
如果一直重複這種不正確的行為，不久之後我就真的會被夏爾老師討厭了。
月日
上完課之後，我迴到自己房間寫這篇日記。
一整個上午，夏爾老師不斷試圖找我說話，但我都假裝在讀書而不予理會。
我知道這樣的態度也是不正確的，但卻無法表現出坦率的一麵：
當我懷著想哭的心情走在走廊上，父王叫住了我：
「女兒啊，你怎麽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呢？我猜你大概又對古蘭德小姐說錯話而沮喪吧？就讓為父的我來對如此笨拙又可愛的女兒提出建言吧。」
我竟然會停下腳步傾聽父王的話，一定是哪根筋不對勁了。
父王即使麵帶優雅的微笑，內心也總是不懷好意。我認為他是這世界上最不值得信任的父親。
然而我因為和夏爾老師之間的關係產生齟齬而使得精神狀態極度脆弱，不禁聽進了父王的話。
父王用正經八百的口吻告訴我，他剛愛上母後的時候，也無法率直地表達自己的情感，常常讓自己的心意空轉而丟臉。
他說，為了不要落入這樣的局麵，平時就應該要解放自己的心情。
所以他現在每天都以言語和態度表達對母後的愛，也多虧如此而不至於像年輕時那樣做出丟臉的事情。
聖羅，你也試試吧——他這麽對我說。
譬如……
我聽到他湊近我耳邊說的內容，臉不禁發紅發燙。
我、我必須對老師說出這樣的台詞嗎？
辦不到。
我絕對說不出口。
可是父王卻悠然微笑著斷言：
「你隻要這麽說，就一定能夠和古蘭德小姐和好。不會錯的。」
那、那麽我就鼓起勇氣……啊啊，可是還是好害羞！
我又在床上啪噠啪噠攞動著雙腿。
我試著小聲說出口，但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還是不行。
我把臉緊緊貼在枕頭上，幾乎要窒息。
雙腳再度啪噠啪噠啪噠地不停擺動。
可、可是，如果能夠和夏爾老師和好……
而且那個令人煩躁的父王之所以能夠在這麽久的歲月中沒有被母後拋棄，還能維持圓滿的夫妻關係，或許就是依靠那句魔法的句子。
那、那麽，我也……
我啪噠啪噠擺動著雙腳，繼續練習父王教我的那句令人害羞的台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