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一曆一九二三年六月 北方軍區諾登戰區/第三巡邏線


    為什麽自己會在這種地方打仗啊?


    用小手握著寶珠,將代替權杖的步槍放在地麵,被賦予翱翔天際的譚雅·提古雷查夫魔導少尉這個標誌的我的自我意識,反複自問自答。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fairy08唿叫諾登控製塔。重複,fairy08唿叫諾登控製塔。聽到請迴答。」


    諾登的陰鬱天空漂浮著一個黑點。那個潛入雲朵下方的小不點,是帝國軍引以為傲的航空魔導軍官,同時也是基於某種因果轉生成幼女而正在作戰的自己,經由俯瞰所呈現的光景。而掛在軍服上,並握在手中的那個,是以科學方式用來控製術式這種超常現象,讓魔導師能以意誌幹涉世界的演算寶珠。同時也是這件事的證明。這是將古代的寶珠用魔導與科學加以近代化,一如其名能夠解讀世界數據的魔導工程學的結晶。


    這次的任務是在高度六千英尺的空中,以巡航速度維持對地速度,在指定的空域進行炮擊的彈著觀測。


    「fairy08,這裏是諾登控製塔。收訊良好,目前正在正常追蹤貴官的行蹤。」


    這也沒什麽,就是在帝國與協約聯合的國境線上的支援飛行任務。不過將維持飛行術式的演算寶珠掛在脖子上,毫不懈怠地觀測的那道身影,看起來卻令人驚訝地渺小。這並非譬喻,而是物理上的渺小。年齡似乎還不滿十歲。就算考慮到性別是女性,也依舊算是嬌小的體格。相較於體格出眾的前世,這身高還真是讓人感到心酸不已。而說到航空用的喉震式麥克風的尺寸,當初分發時還被人笑說頸圍太細,真是難堪到無地自容。


    「fairy08收到。抵達任務空域。收訊良好。」


    盡管早對自己發出來的聲音感到絕望,但這尖銳的聲調,總是讓我感到不對勁。哪怕聽習慣了,也仍然受不了自己的聲音。舌頭也不靈活,每次咬到舌頭,都讓我遭到屈辱感的苛責。


    「諾登控製塔收到。請執行指定任務。」


    而毫不在意自己這口齒不清的幼女語調的軍隊也是一絕。這種情況或許很合理吧,航空魔導師基於重視空戰的觀點,隻將對魔導技術的適合性當作戰力化的基準。而在將這點發揮到極限的帝國裏,魔導師的年齡限製早已成為過去的遺物。所以哪怕是外表年齡看起來應該要受人嗬護的自己,一樣會很自然地被派來執行炮擊觀測。


    「fairy08收到。戰區無異常。重複,無異常。」


    「諾登控製塔收到。貴官的觀測區域分配到的炮兵隊為炮兵大隊。唿號為goliath07。直到空域管製有其他命令,或是該區掃蕩完畢前先從事觀測任務。over。」


    通稱人力資源的調度方式,很大部分是基於帝國置身的地緣政治觀點需求。基於曆史緣由,帝國由於國土位在列強的中心處,所以不得不將四方鄰國視為假想敵。想要防衛住寬長的國土,兵力一向是個吃緊的課題。為解決這個問題,努力到眼泛血絲的參謀本部所得到的結論,就是徹底活用一切能用的資源。


    「fairy08,這裏是預置軍團的炮兵大隊,唿號為goliath07,有聽到嗎?」


    因此,就算是幼女,隻要能派上用場,軍隊就會將她丟到國境,命令她從事巡邏飛行任務。也就是一如字麵意思的童兵。


    「goliath07,這裏是fairy08。收訊良好。已確認敵方步兵部隊接近。諸元已發送(注:指通訊頻率跟交互辯證內容)。請確認。」


    以可愛聲音念著事務性台詞的幼女翱翔天際,想必是極為超現實的畫麵吧。話說迴來,正常的軍隊是由正常的成年軍人所構成。這是常識。


    不過雖說參雜著雜訊,但小女孩的聲音傳來通訊,對魔導師來講已是理所當然的情況。畢竟軍隊凡事都會基於實用上的理由設置特例。不過最主要的,還是連日的嚴酷軍務,已讓有良知的軍人們疲憊不堪。所以就連讓小女孩戰鬥的異常感,也早已磨耗。


    「goliath07收到……以基準炮進行第一次射擊。」


    所以,以譚雅·提古雷查夫少尉名義登錄軍籍的航空魔導師,經由自己背上、與背部大小相差無幾的無線電,以熟練動作淡然進行定時聯絡,在展開於諾登北方大地上的炮擊戰中擔任觀測員。不過實際上,我對自己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飛行,並不是沒有任何疑問與怨言。


    「確認著彈……確認為至近彈。著彈公算誤差範圍在十公尺內。請進行效力射擊。」


    「goliath07收到。立刻開始任務。」


    注視眼前情況的碧眼盡管絲毫不鬆懈,但也不能否認閃動著不耐煩的情感。為什麽自己會在異世界、返老還童、性別轉換,然後參加戰爭啊?


    當中最令我感到不耐的,就屬身體上的變化。小孩子的身體非常不方便。雖說女孩子發育得比男孩子快,但要用長年累積的感覺移動身體,體型實在是差太多了。外加上從軍後,已經有過數次經驗,讓我深深感受到自己變成一個多麽無力的小孩。


    無法持槍。因為太大把。這不僅讓我無法好好瞄準,肩膀還會因為槍托的後座力撞得發疼。格鬥訓練時,也被眾人一臉同情地丟來丟去。


    直到我透過演算寶珠理解世界是由三個向量所構成的數據,並學會利用術式幹涉這個數據的世界為止,都隻能以無法隨意行動的手腳,趴伏在地麵上狼狽掙紮。


    費盡心血,才好不容易在不仰賴身體,而是靠頭腦思考的魔導技術上有所成就。隻要能翱翔天際,以術式幹涉世界,就不用再去煩惱嬌小身軀的限製。


    所以對於魔法的突兀感,也藉由其作為便利道具的一麵克服了。隻不過,就算我們持有這種道具,為什麽一定要使用呢?


    原來如此,icbm1得在必要的時候能夠使用才行。所以平時當然得要整備、訓練,做好運用的準備。隻是話說迴來,有什麽一定得要使用icbm的理由嗎?這個話題可從帝國與周邊諸國的形勢趨於險惡開始說起,但這也不是最近的事了。


    打從很久以前,帝國與協約聯合就在國境問題上有著非公開的紛爭。至少在國際政治的舞台上,雙方就名目上而言,並沒有在爭奪這個地區的歸屬權。


    不過這單純是因為帝國占有壓倒性的國力,所以過去才沒有讓這個問題浮上台麵。就譚雅看來這其實很單純,就跟蘇聯的周邊國家不會單獨與其爆發國境糾紛是一樣的道理。


    ……過去,隻能用過去式來表現,恐怕是唯一的遺憾吧。


    在國境上,零星爆發了幾件偶然的事故。雙方國境警備隊非故意的誤射,及基於誤會引發的炮火交鋒。盡管這些都是當地司令部就能解決的問題,但無法否定情勢開始變得不太安穩。


    本來隻要帝國宣布開始「準戰時體製」,譚雅就能退到後方從事非戰鬥任務。畢竟直到開戰前,譚雅·提古雷查夫魔導準尉的身分都還是「軍官學校出身」的實習軍官。實習生在最前線就隻是個累贅。所以隻要帝國認為會開戰而開始整頓態勢,就能期待轉調到技術廠或後勤司令部擔任後方勤務。


    然而悠哉的高層卻無視這動蕩的局麵,判斷這單純隻是「危機邊緣外交」,導致譚雅被分發到當地進行實習課程的窘境。雖然這終究隻是作為軍官學校教育的延伸,待在飛行巡邏班當中與陸軍進行聯合實習;但在失去退到後方的機會後,譚雅就在實習結束的同時升為少尉並就戰鬥配置。賦予她的唿號是fairy08。也就是妖精這種令人討厭的比喻。光就外表來看,她是個身材矮小的小孩,不對,是幼童。有著透露堅強意誌的碧眼,


    以及基於整理方便而剪短的金發。考慮到她白皙透明的肌膚,這個唿號確實是很適合她吧。


    然後等到領到唿號,正式就任當地的國境警備隊之後,被編入由魔導軍官學校派來的培訓組與當地編入組等,共同編製成的管理部隊的譚雅,首當其衝的就是接獲不容拒絕的四十八小時待命指示。還以為在編製完成後,上頭會依照傳統進行訓練,驗證隊員們的快速反應能力並維持緊張感,結果卻是被迫穿著全副武裝待機,這約是二十四小時之前的事。


    接著,就在怎麽想都隻能認為是惡魔在微笑的時間點上,設置在國境各地的前哨警戒地點紛紛傳來緊急警報。警告後方,協約聯合軍有進行大規模越境作戰的跡象。


    帝國擔憂已久的協約聯合的政策轉換。由於政權交替導致首腦陣營替換,以及隨之而來的民族主義興起,要求大幅改變國策方針。坦白講,不僅是譚雅,就連全體帝國軍關係人士都難以理解他們為何要在這個時機點,就像是在開玩笑般輕率發動這次的軍事行動。等到察覺時,協約聯合已發出代替宣戰布告的撤退勸告。


    也就是「帝國軍人必須在二十四小時內,立即離開我國固有領土」的宣言。


    協約聯合的情況,或許不是一介尉官所能得知的,但由於區域衝突「在政治層麵上過於敏感」,所以帝國應該是想極力避免正式的武力衝突。但要是無法正視現實,恐怕將會在曆史上留下臭名。


    「這群家夥是笨蛋嗎」的臭名。抑或是,他們準備了必勝的策略呢?


    帝國雖然難以理解協約聯合的目的與意圖,也仍然依照國家規定,動員起嚴謹的官僚機構與軍事機構,根據理論展開迎擊準備。就身為其中一片齒輪的譚雅而言,她隻是在做符合薪資的分內工作。不過在這個時間點上,她也不是沒有「算了,反正大半是對內的政治宣傳吧」這種樂觀的推測。


    畢竟鄰近國的聯邦,應該也不想有人在自國附近發動軍事行動,可預期會介入調停或是以威嚇進行牽製。而過去援助協約聯合的聯合王國與共和國,應該也會擔憂過去援助他們的心血化為烏有,而製止這次自殺性的進駐行動吧。沒錯,大多數的將兵都是這樣判斷。畢竟所謂的士兵,同時也是個現實主義者。


    因為擺明白的,要是與帝國正麵交鋒,恊約聯合是毫無勝算可言,所以一定會有某國出麵調停,然後再由協約聯合跟帝國的政治家和外交官收拾善後吧。


    然而,讓該時代全體人類感到困惑的是,除了當事人協約聯合之外,任誰都「難以理解」的事態,居然真的發生了。


    「奉勸進駐的協約聯合軍解除武裝投降,或是立即離去。」


    帝國麵對就常識來講,甚至隻能說是衝擊性的勸告。但對仍然半信半疑觀看事態發展的帝國而言,協約聯合軍越過國境的報告盡管不是沒有預期,不過一旦真的發生,卻也是讓他們難以理解的事態。根據後世紀載,帝國軍參謀本部的軍人雷魯根,就曾以「……連懷疑是軍中高層極密進行的自導自演都還比較好理解,協約聯合的意圖就是這麽地令人費解」這句話來表達心中的疑問,述說這件事究竟有多麽不可思議。


    不過先把疑問與不明了先置之一旁,信奉務實主義的帝國軍隨即務實地下達命令,立即針對協約聯合的大規模越境作戰進行反製。不管是對他們的意圖感到迷惘還是困惑,在指出有可能發生衝突的當下,按照規定開始進行戰備物資的事前囤積,中央乃至於大陸軍的各軍團也經由鐵路開始集結,將帝國軍組織能毫無窒礙地遂行一切的本領,以及被評為組織麵勝利的應對手法發揮得淋漓盡致。


    然而就算聚集大量物資,進行部分動員,帝國仍舊是無法抹去心中的那股半信半疑,持續煩惱——他們該不會是玩真的吧。


    在列強之中,帝國特別是在軍備方麵上傲視群雄。就連在平時,都會以國境警備隊的名義,在國境上部署軍團規模的駐軍。而在當地,還額外動員了譚雅等人所屬的臨時軍團,作為最低限度的戰鬥準備。甚至還稍微考慮到情報戰的情況,而邀請各國的大眾傳媒跟隨作為對應,可說是做得毫無破綻。但正因為這樣才讓人懷疑——他們真的會打過來嗎?


    就譚雅而言,她真是作夢也沒想到,協約聯合會在毫無大義名分之下,向軍事強國,而且還特地在媒體麵前,以劣等的戰力發動越境攻擊。


    但這世上,現實似乎比小說還要離奇。對譚雅來說,事情發展簡直是不可思議。說難聽點,就是目睹到自殺欲望化作實體的瞬間。


    「開戰了!各位,重複一次。開戰了!戰爭就在剛剛開始了!帝國對於雷格多尼亞協約聯合的越境侵犯,已發出宣戰布告!協約聯合軍在稍早前開始在各地越境,對此,帝國軍的部隊正陸續趕往國境!根據情報顯示,我軍已經在各地開始交戰了!」


    但事實上,眼下以友軍的裝甲部隊為主,各部隊正在急速展開中。同時,隨行的隨軍媒體人員也驚叫連連,將各地戰區傳來的速報,透過電波向全世界發送。


    ……正因為確定會戰勝,所以才需要宣傳戰嗎?唉,既然國力、技術水準、軍備都占有壓倒性的優勢,會認定我方一定勝利,並率先采取下一步動作也是顯而易見的事。


    而會在開戰前先讓新聞媒體人士在當地部署,也是上頭認為這場戰爭有餘力進行這種程度的宣傳。藉此宣傳帝國的強大與正當性,就政治上來講並不壞。外加上已經證明是對方先行越過國境,所以也不缺大義名分。會順便讓大眾傳媒跟隨,主要是想展現一場勝戰吧。會在打敗仗時讓媒體自由報導的國家首腦陣營,就連在這個異世界裏也是幻想中的存在。對現況毫無或是極少隱瞞,至少證明情況一切順利吧。


    這全是讓譚雅毫不緊張的要素。老實講,當她聽到自己要被丟到北方實習時,還真想仰天大喊:請對這個把幼女丟到危險邊境恣意驅使的軍事國家,還有把善良個人丟到這種世界的存在降下天罰吧。


    但如果是像波斯灣戰爭那樣一麵倒的戰局,提供她出人頭地的好機會的話,那就沒問題了。這樣就隻是在會打贏的戰爭中,待在會打贏的軍隊裏,從安全的天空攻擊敵人,然後獲得晉升的簡單任務。盡管這完全超乎預期,但也不是什麽壞事。不對,別說是壞事,甚至還是千載難逢的大好良機。國境巡邏任務不僅單調又很危險,就算有所成果,也很容易基於「政治上的考量」而被視為不存在的業績。拜這所賜,讓這個在北方諾登紛爭地區的巡邏任務,在帝國軍內部被評為是一份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在那裏既不容易累積功績,而且就像是在不斷提醒她條件惡劣一樣,盡管非她所願,譚雅·提古雷查夫的外表,是名金發碧眼肌膚白皙的幼小少女。再加上光看經曆的話,還是個軍官學校出身,將來注定平步青雲的魔導師。就算有長宮願意提拔任用她,一旦她出了什麽事,恐怕也無法避免糟蹋有大好前途的年輕人的罵名吧。姑且不論實力,光隻看外表,那張有如人偶般的臉蛋就連自己也不得不感到突兀。即使是自己,倘若事不關己或是與工作無關,也不會想跟這種人扯上關係。


    這就是自己在帝國軍內任官後的客觀立場。盡管教官們的評價不差,但隻是在做符合薪資的分內工作這個事實,很難讓她破除子虛烏有的「幼女魔導師」負麵謠言。既然如此,就隻能創下更大的功績。但就算想創下功績,至今為止卻過不到最重要的機會。換句話說,自己盡管身為「魔導師」,卻不被當成魔導師看待。單純把她當作礙手礙腳的嬰兒。這種始終被人叫作不良品,完全不顧及她過往經曆的處境,簡直就是種恥辱。


    不過諷刺的是,她卻在帝國軍擁有壓倒性優勢的戰場上獲得實戰機會,能以首戰替


    自己的經曆錦上添花,算是預料外的幸運。


    想必暫時能以比較好的狀況參與這場戰爭吧。既然如此,希望能在這段期間內,弄到讓自己生存下去所必要的權力與地位,以及確保人脈。為了這點,就必須得在這場穩贏的戰爭中適度活躍,建立戰功吧。


    一想到這邊,譚雅就忽然覺得這狀況也意外地不會太壞,無意識地放緩了那雙氣血暢通的紅潤嘴唇。


    「不對,這對於經曆來說反倒是最棒的情況嗎?……該認為這不是件壞事吧。」


    誰也沒能聽到她這段偷偷低語的自私發言。縱使有人飛在空中,這番話想必也會被地麵上嘶吼的帝國軍炮兵隊的炮擊聲,與不絕於耳的響亮彈著聲與爆炸聲掩蓋過去。而且,隻要當自己是在特等席觀賞比富士綜合火力演習2盛大數倍規模的炮擊表演,也就不會覺得不愉快了。


    「fairy08,這裏是goliath07,請迴報炮擊效果。」


    「goliath07,這裏是fairy08。炮擊為有效射擊。重複,炮擊為有效射擊。」


    就隻是淡然觀測結果,然後將諸元轉達給炮兵隊的簡單工作。雖然一邊展開飛行術式,一邊背著無線電飛行不是件輕鬆的事,不過帝國軍的演算寶珠非常優秀。而且作為潛在紛爭地區的諾登地區,就性質上來講,在北方部署的部隊有許多是從中央派來的。不說別的,就連譚雅自己在文件上,也是從中央派到現場實習後,臨時編入部隊裏的人。


    隻要認真從事軍務,總有一天能返迴中央軍,擔任後方勤務也不再是個夢想。要是能獲選成為帝國軍後方勤務部隊的隨隊魔導軍官,說不定還能接到帝國首都的防衛任務,一直待在後方待命,換個角度來看,這可是能夠累積有益未來發展的經理,令人感激不盡的人事調動。


    在得知自己要到不僅無聊還充滿風險的北方實習時,簡直恨死教官了,但人生還真的是不知道什麽是幸運。雖然遲了一點,但還是趕快找個時間寫信向教官做近況報告順便向他答謝吧。人脈得要好好經營才行。


    畢竟我可是期望能過著玫瑰色的菁英人生啊。邊參與實戰,邊進行戰區的彈著觀測,譚雅的心情非常之好。


    「fairy08唿叫諾登控製塔。聽到請迴答。」


    「這裏是諾登控製塔,收訊良好。」


    眼前炸裂開來的炮彈,順利對協約聯合越境侵入的步兵部隊造成重大打擊。就算諾登是地形起伏不定的山嶽地帶,但大意地朝著炮兵隊部署完畢的國境附近進軍,依舊隻會淪為炮靶。更別說是在沒什麽掩蔽物的地形上了。


    「fairy08收到。目前在麵壓製中。判斷為壓製。敵步兵部隊正逐漸喪失組織能力。」


    做好萬全準備的炮兵隊保持適當距離,在觀測員的引導下朝事前觀測完畢的地區,向非裝甲目標進行炮擊。這要不殲滅敵軍還比較不可能辦到。眼前潰不成軍開始抱頭鼠竄的那群曾是步兵的人類群眾,輕易就成為榴彈的炮下亡魂。透過雙筒望遠鏡目視到這情景,譚雅判斷再打下去也隻是在浪費炮彈。


    「諾登控製塔收到。請推進到第二巡邏線,引導我們朝展開中的敵方步兵主力,進行『麵』的壓製。」


    「fairy08收到。我立刻前進,繼續執行觀測任務。」


    淡然地與塔台對話,同時還能讓譚雅暗自想著「無線電在實戰中也意外地通用啊」,天空就是如此與雜訊無緣。就她的碧眼所見,眼前這種陰天,絕不是難以造成電波幹擾的天候。然而天電雜訊卻有足以說是清晰的水準。清晰到自己事前推測無線電品質會因為諾登礦脈導致的地磁異常變得很差,所以背著超大台航空無線電的行為,顯得蠢得要命。為找尋還在抵抗的殘兵,譚雅從逃竄的協約聯合部隊上空經過,邊依照命令推進,邊由衷感到難以理解。


    協約聯合究竟想做什麽啊?


    如果想進行實彈演習,坦白說一聲不就好了。早知道他們好打到不是火雞,而是在打渡渡鳥的程度,自己也應該拒絕觀測任務,自願報名對地攻擊任務才對。在穩贏的戰爭中,對地轟炸任務不僅能確保製空權,有著護航機,還能恣意挑選最適當的目標攻擊。真讓人羨慕得要死。


    「fairy08唿叫諾登控製塔。已推進到指定位置。」


    「諾登控製塔收到。這裏也確認到了。目前正在將情況轉達給目前的軍團炮兵隊。請繼續彈著觀測。」


    「fairy08收到。會在接獲其他命令前進行彈著觀測。over。」


    「諾登控製塔收到。」


    同一天,協約聯合諾爾蘭上空


    神啊,究竟為什麽,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啊?


    被雪光反射曬黑的精悍臉龐因苦惱而扭曲,安森·蘇中校忍不住向天詢問。在身為協約聯合軍的航空魔導師飛習慣的天空中,迴蕩著帝國軍重炮的齊射聲響。眼前展開的是一麵倒的戰鬥。不,任何一位有常識的軍人都不會把這叫作戰鬥,而是稱為屠殺吧。居然在毫無掩蔽物兼起伏不大的丘陵地上,不僅是非裝甲車輛,甚至還讓血肉之軀的步兵,如遊行一般朝著嚴密部署的炮兵陣地前進。


    「這……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他們居然開火了!」「我需要救援!趕快,趕快!」「撤退!趕快撤退!快製造煙霧!」「沒了!我的手,我的手沒了!」「空中支援還沒來嗎……」「司令部、司令部,請求迴報狀況!迴報狀況!」


    這個帝國稱為「國境線」、協約聯合稱為「暫定非武裝線」的地區,是根據倫迪尼姆條約3所製定的一種假定國境線。漫不經心地穿越這塊地區,朝在這裏嚴密架設陣地的帝國軍發動正麵突擊,會有這種下場也是可以預期的吧。不管那群政客腦子裏是在想什麽,但這些傳來的無線電通訊,正是全戰區的士兵以性命替無可救藥的政治付出代價的佐證……以士兵們的性命。


    「……那群天殺的政客!」


    低迷的經濟與擴大的貧富差距,加上毫無改善的失業率。協約聯合政府所麵臨的內政問題,隨時都有可能引發嚴重的信任危機。現在政府,將會嚴重付出他們輕率煽動起民族主義與沙文主義的代價。不,真正恐怖的是今後的事。是戰爭,而且還是毫無勝算的戰爭。


    正因為如此,安森中校才會邊飛邊口出穢言,咒罵那群至今仍不去麵對現實,還在持續煽動民族主義的混帳政客們。


    倫迪尼姆條約是在聯合王國的調停下所締結的條約,讓帝國與協約聯合雙方就國境糾紛的問題,勉強承認一條彼此可接受的國境線。名義上為暫定非武裝紛爭地區的這條區分線,在行政權也受到條約保證的情況下,可說是實質上的國境線。隻是顧慮到主張擁有領有權的協約聯合,才讓這份條約就成為一份「尊重」雙方主張的「暫時性」條約。


    「說什麽這隻是趟帶有緊張感的遠足啊!」


    簡單地說,協約聯合要對內高喊正統性是他們的自由,但就國際社會的觀點,這份條約實質上等於承認這裏是帝國的國境。不論國內的夢想家再怎麽高喊這裏是正式的紛爭地區,是協約聯合擁有主權的領土,看在國際社會眼中也隻是喪家犬在亂吠,想必不會有人理會。


    「居然說這是遠足!他們敢說這隻是遠足!」


    就隻是在自國的主權範圍內,讓協約聯合軍任意巡邏的軍事遊行?這可不是在開玩笑啊。那群混帳政客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完全相信了自己的政治口號。真希望有人能出來說,這隻是個惡劣的玩笑。


    那個政府發言人……或說那群不斷發表無聊政治宣傳的薪水小偷,居然有那個臉召開記者會說這進駐計劃是「高度富有組織性且帶有緊張感寸遠足活動」。令人傻


    眼至極的輕率判斷。


    「卡寧漢姆!殘存的友軍呢?」


    「聯絡不上,蘇中校。通訊狀況混亂且正在不斷惡化,實在是難以掌握狀況……」


    友軍已徹底陷入混亂。這也是想當然的事。抱持著不可能開戰的心態越境,卻遭到做好迎擊準備的完整編製的帝國軍淩虐,任誰也保持不了冷靜。這恐怕是會名留青史的愚蠢行為吧。


    「司令部呢?不論是空域管製還是戰術指揮所都行。就沒有能聯係上的司令部嗎?」


    「線路受到串音幹擾(注:多個通訊頻道互相幹擾)……而且別說是唿叫司令部,看來就連分配下來的頻道都是錯的。」


    正苦著臉操作背上長距離無線電的卡寧漢姆中尉,在安森的部隊中也是數一數二的老手。在飛習慣的天空中,遭遇連老手都無計可施的串音幹擾。這表示協約聯合這次的軍事活動,毋庸置疑是以輕率心態發起的吧。這要不是自己的國家,他肯定會因為這事實在太蠢而完全傻住。


    「沒進入戰時體製就發動越境行動,簡直讓人不敢相信。這毫無疑問是協約聯合政府的危機邊緣外交。至少帝國要是沒有戰爭的覺悟,絕對不可能玩這種危險的遊戲。」


    兩天前他在報上看到的帝國軍參謀本部新聞發言人的評語,即訴說了一切。這頂多就是展現軍事行動活性化的征兆,藉此試探帝國反應的危險外交政策。一臉像是吃了一斤黃蓮的發言人這番話,是很有常識的看法。畢竟不會有人未經任何準備,就發動關係國家存亡的軍事行動。


    「短距離通信也無所謂。事到如今,就唿叫能直接聯係上的地麵部隊。我們要支援殘存部隊撤退。」


    「收到。」


    安森的大隊不曉得是幸還是不幸,由於之前在國境附近接連發生的非正規戰鬥中損耗嚴重,所以在越境當時,被稍微撤往後方重新編製。處於實際戰力要是降低到中隊規模,就很有可能要返迴首都重新編製的狀態。正因為安森中校不時從事不會在正式紀錄上留下資料的作戰行動,所以才會讓他誤判……既然會讓他的部隊後撤,就表示這隻是一如往常的政治宣傳,政府根本沒有要開戰的意思。


    身為協約聯合軍的前線部隊,同時也足以被稱為精銳的安森等人,想必會用盡一切狠毒的話語,來形容這些混帳政客與軍人政治家的低能程度吧。他們早就知道自己的政府是一群蠢蛋集團;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個政府居然會幹出這麽無可救藥的蠢事。


    「達同,抱歉,你能幫忙唿叫其他的同僚部隊嗎?我想盡可能掌握戰況。」


    因此,完全落於被動局勢的他們,就隻能在絕望性的戰力差距下,支援友軍從敵方的攻勢下撤退,想方設法麵對這種難題。外加上不僅無法與前線管製官取得聯係,狀況甚至混亂到無法獲得戰術指揮所支援的程度,這原本可是為讓魔導部隊與航空部隊、地麵部隊保持最低限度的合作所設立的單位。


    「若有必要,就去跟後續的部隊會合。倘若各小隊在分散後無法再度整合時,就算將部分指揮權的整合在一起也沒關係。」


    「中校,聯係上了!」


    將遞過來的通訊機搶到手中,在經過短暫交談後,得知地麵已是無計可施的混亂狀態。以平時的指揮係統進入戰時體製的失策,代價就是指揮係統的徹底崩壞。這已經是任誰都能一目了然的事實。


    「我知道了。總之,不設法恢複指揮,根本打不了仗。這時候能做的判斷,就隻有設法減緩擴大混亂的麵壓製炮擊吧。」


    因此目前的狀況才會惡劣到,各部隊不得不各自行動,完全無法采取組織性的抵抗。就算戰區中有勉強能夠取得通訊的友軍部隊,但具備指揮能力,足以掌握全體戰況並采取必要措施的單位,卻是怎樣都遍尋不著。


    「這我明白。可是炮兵陣地的防禦恐怕很堅固……觀測員,你看怎麽樣?」


    正因為如此,就安森中校手邊的戰力來看,最為現實且具備效果的支援手段,怎麽想都隻能得到藉由排除敵軍觀測員來間接妨礙炮擊的結論了。


    「蘇中校!是地麵部隊第六師團的通訊。觀測與通訊都還活著!」


    「太好了!快確認他能不能發現到敵方觀測員。」


    然後,與勉強維持管製並正在撤退的友軍部隊恢複通訊,替事情帶來了轉機。


    「……賓果!諸元傳來了!」


    沒有隱藏所在位置,有著複數的觀測魔導師正在獨自飛行。從他們定期發出的暗號通訊頻率來看,肯定是進行射擊觀測時特有的通訊暗號的波長。


    「跟預期一樣是獨自飛行嗎?還真是瞧不起我們啊。」


    「說是這麽說,但警戒線4很厚實喔。」


    這他當然知道。透過王道且堅實的製空戰所建立起,密集到會讓人想發出哀號的航空部隊與魔導部隊的迎擊網。很明顯的,帝國軍會讓後續部隊獨自飛行,肯定是因為迎擊線建立起的防禦,讓他們做出這樣就足夠的判斷。


    「唉,真不能跟腦子正常的敵人打仗啊。早知道帶著家人逃亡比較好吧。」


    「蘇中校,帝國那群家夥大概跟我們相反,正在歪著頭感到困惑呢。在那邊煩惱,戰爭打得這麽輕鬆真的好嗎?」


    「的確,就讓我們盡可能期待他們會掉以輕心吧。」


    懷著苦澀的感想,安森中校隻能向神祈禱。


    ……神啊,我們究竟是哪裏做錯了?


    被賦予的任務是件重要卻單調的工作。就隻是背著無線電與整套觀測儀器進行彈著觀測。即時處理是由軍團炮兵接收諸元的炮兵科負責。戰術指揮是由諾登控製塔的管製官下達。


    再加上這是場必勝戰,所以她在這項任務裏,就隻需要觀賞帝國軍炮兵隊以漂亮且值得嘉許的技術,反複進行空爆射擊與同時彈著射擊。帝國是列強當中新崛起的軍事大國。在背後支撐其盛名的軍隊,擁有足以自豪的較新型裝備,並推崇格外信奉火力主義的正統派理論。


    帝國的信念是「刺刀不會說謊,數量也不會」。正因如此,帝國的炮兵隊是「戰場之神」。就連對譚雅來說,比起自稱是神的可疑物體,這個戰場之神是更值得信賴的絕對存在。


    畢竟我方盡管半信半疑,但依舊是對開戰做好萬全準備。也就是說,不僅是製空權,就連對空魔導監視網也準備得萬無一失。不論是零星的抵抗,還是對空炮火的光芒,隻要向戰場之神炮兵隊打個小報告,一次唿叫就能藉由炮兵隊的麵壓製炮擊予以粉碎。


    這項工作既安全又踏實,而且又會受到良好評價。真希望今後也能這樣。畢竟這可是待在特等席,邊觀賞友軍逐漸勝利的過程,邊管製在相較之下,連富士綜合火力演習都會覺得可愛的鐵彈投射。


    在確保安全的天空中,俯瞰敵軍遭到單方麵擊敗的光景,感覺怎麽可能會糟呢。炮兵隊耕耘,步兵與裝甲部隊推進。擔任對地掩護與直接掩護的是我們魔導師。位在上空的戰鬥機與轟炸機混合部隊,作為進攻內地的先遣部隊領頭先行。整場戰鬥以演習都不知道能不能這麽順利的情況發展下去。向以漂亮手段遂行作戰計劃的參謀本部,幹杯吧。讓我能簡單又安全地出人頭地,就算再怎麽感謝也不足以表達心中的謝意。


    雖然有點不謹慎,但得向說出「幸好戰爭是如此駭人,否則我們會打到樂此不疲」這句話的李將軍道歉(注:美國名將羅伯特·李),因為我可是覺得戰爭真是快樂得不得了。


    「諾登控製塔唿叫fairy08,炮兵隊開始觀測射擊。請發送資料。」


    「這裏是fairy08,確認第一批次射擊著彈。批次資料傳送中。判斷為不用修正。重複,不用修正。可開始進行


    效力射擊。」


    不過最厲害的,還是能令人驚訝地完全照資料做事的炮兵隊。能以軍團的預置炮兵程度完成第一次射擊到至近彈的程序,訓練程度不容小覷。或許該說,帝國這軍事大國的招牌不是掛好看吧。多虧這點,讓她工作起來相當輕鬆。真是太棒了。


    「諾登控製塔收到。請注意流彈。預定在兩百秒後進行全力射擊。over。」


    「fairy08收到。out(注:訊息收到,不用迴複)。」


    邊稍微提升高度,邊稍微保持距離往西側移動。盡管不認為炮兵隊的準頭會輕易偏掉,但要是被彈體碎片打中,讓自己慘遭友軍擊墜就太沒天理了。更別說這是全力射擊,投射量可是相當驚人。炮兵隊爽快地開炮,我則是在一旁咬著手指稱羨觀看。為讓彼此工作愉快,就不能給對方帶來妨礙。


    而炮兵隊隨後開始進行的全力射擊,投射出相當兇殘的鐵彈數量,遠勝過她記憶中所有戰爭電影的場景。從空中望去,就見黑點如銀河倒瀉般落於大地,爆裂四散冒出熊熊烈火,將周遭曾經身為人類的物體炸得灰飛煙滅。


    「fairy08唿叫諾登控製塔。確認效力射擊著彈。請繼續射擊。」


    「諾登控製塔發送戰區情報。地區α……區沙……沙——」


    「諾登控製塔,這裏是fairy08,收訊不良。雜訊嚴重。over。」


    這是電磁幹擾,或者單純隻是儀表有問題。現在可是關鍵時刻,拜托饒了我吧。當譚雅正想再次唿叫管製官,確認背上通訊機的狀況時,忽然收到一段出乎意料的通訊。


    「cherub leader發布戰區警報!重複,這是戰區警報!確認大量bogies〈敵飛行單位〉接近!」


    是有別於定期通訊與緊急通訊的unknown〈不明機〉警報。不過奇妙的是,理當是在第一線巡邏的空中管製官,竟然是向「戰區」發布警報。考慮到在迎擊戰中,本來隻要第一巡邏線前的警戒線未被突破,就不會對戰區發布警報的情況,這將會是一則深具含意的通訊。


    是來了相當強悍的援軍嗎?不過戰爭就是這樣嘛。似乎總是不會盡如人意。


    「……諾登控製塔唿叫全體升空警戒的迎擊戰力。請將roe5從國境巡邏任務改為防空遊擊戰。重複,請將roe從國境巡邏任務改為防控遊擊戰。」


    等通訊線路安然迴複後,就突然收到這道迎擊命令。這也是當然,既然出現敵機,那就隻能迎擊了。而為防範這種情況,帝國不僅在前衛部署了厚實防線,還讓預備戰力升空警戒。


    「bogies發出大量照射反應!偵測到術式幹擾!判斷為bandit〈敵魔導師〉!敵方已發出照射!請立即予以殲滅!」


    隨後的通訊,也讓她感到某種預感,敵方盡管是在做垂死掙紮,但戰況恐怕相當棘手。


    「諾登控製塔向全軍傳達。重複,諾登控製塔向全軍傳達。」


    管製官的口氣盡管不明顯,卻參雜著難以隱瞞的焦慮與困惑。居然就連友軍機遭到擊墜,語調恐怕都能像個正在念新聞稿的播報員般淡然朗讀的那些家夥都會感到焦急,事態嚴重的程度恐怕是不言而喻吧。


    「已確認協約聯合軍的大隊規模魔導師越境。重複一次,已確認協約聯合軍的大隊規模魔導師越境。」


    而戰區管製官參雜著些許困惑聲調朗讀的狀況報告,確實是教人吃驚。照理來講,逐次投入戰力在軍事行動上可是大忌。該如何不讓預備兵力淪為遊離部隊是軍事計劃的重點,同時司令部手邊也要經常確保一定的戰略預備兵力。這種兩難雖是老生常談,卻也是最難解決的問題。


    但就常理判斷,不僅讓步兵獨自越境,甚至等戰鬥結束後才投入直接掩護部隊簡直是不可思議。就連譚雅自己也完全沒料到,協約聯合軍居然會在帝國準備轉守為攻進行追擊戰的階段投入預備兵力。就算是依據戰理投入兵力,那也該早點投入吧。不過也正因為如此,這步棋確實是出乎帝國的預料。


    「請各單位依照預測狀況立即迎擊!重複,請立即迎擊!」


    在將敵軍打得潰不成軍,各部隊正在變更炮兵隊的配置與細節修正時,卻遭遇到大隊規模以上的敵魔導部隊發動大規模反擊。雖然不是沒有預測過類似的狀況,然而眼前的情況,卻是發生在帝國軍已做出徹底擊潰敵野戰主力的判斷之後。


    一般來講,就算要支援友軍撤退,也早就應該要行動了。敵軍出乎意料的增援,恐怕讓前線亂成一團了吧。方才還在想自己的位置無法累積戰果,擔心會不會影響升官的譚雅,如今則是打從心底對自己位在後方的配置感到高興。


    如果是升空警戒戰力,想必就得飛去參與激戰,但觀測要員沒必要趕過去。


    「……沙……沙沙沙……沙————」


    不過,就在她正要為自己的好運感到佩服的瞬閥,她與諾登控製塔的管製官之間的通訊怱然充滿雜訊。明明直到方才為止都還在報告眼前激烈變化的戰況。無線電居然在這麽重要的時候出現雜訊。


    把這跟剛剛收訊不良的情況並在一起想,無線電故障的可能性相當高。接下來不論是要引導炮兵隊發動攻擊,還是要接收友軍情報,無線電都很重要,這隻能說是致命性的故障吧。不過根據譚雅的記憶,此時背負的無線電是她在各種演習中狠狠操過的那一台。記得是以耐操為賣點的無線電,應該沒這麽脆弱才對。


    或許是因為實戰影響才出問題的,隻是接下來不但無法接收彈著觀測的聯絡,就算是因為機械故障,還會陷入讓她無法遂行任務、有些令人不安的事態。隻是到頭來,譚雅也沒這個必要怨歎無線電通訊機的失常了。


    ……照射?——會注意自己遭到狙擊,隻是單純的偶然。不過相信自身感覺的譚雅,隨即變更飛行軌道,勉強避開這一擊。


    隨後就見無數的術式,轟炸在她方才飛行的預定軌道上。是敵魔導師。


    「mayday!mayday!(注:求救訊號)fairy08唿叫諾登控製塔!重複,fairy08唿叫諾登控製塔!戰區警報!請求緊急支援!」


    雜訊是敵軍的通訊幹擾,並不是無線電通訊機有問題。作為對抗,譚雅將電波輸出開到最強嘶吼起來。


    殘留在國境附近的敵戰力當中,魔導師無疑最具威脅性。協約聯合在魔導師方麵屬於後起國家,擁有的魔導師數量並不多。不過他們為了彌補數量不足的缺點,針對質量進行了徹底強化。而他們能實現這點,主要是受到數個反帝國的國家援助。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即是朋友。


    因此包含譚雅在內的帝國軍魔導師會對這場戰爭放鬆警戒,也是根據敵魔導師部隊正在後方重新編製的狀況做出的判斷。依照事前的諜報情資,敵方部署在諾登的魔導師菁英集團,此時正匆忙趕往略為北方的耶利亞斯,所以才會做出具備相當威脅性的敵魔導師戰力不在的誤判。


    這招迴馬槍攻得帝國措手不及。但無論如何,眼前還是出現了在發現的同時,就必須立即向指揮所迴報的敵方戰力。這不僅是在戰術價值上,就連在政治策略上的含意也極為重大。當然,她是會依照規定迴報,但可沒有孤身牽製敵軍,在戰場上大肆活躍這種逞英雄的想法。想死的家夥就自己去死吧。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但問題就在於,她該如何從這裏逃脫。


    「我偵測到敵魔導師集團。中隊規模,正在急速接近中。」


    邊朝著無線電呐喊,邊準備空戰機動的譚雅,雙眼瞬間捕捉到以相當規模突擊而來的高速飛行體。多到令人生厭的敵軍。


    「座標,戰區α,區域八,高度四三〇〇!」


    雖不知對方有著怎樣的苦惱與政治企圖,總之是戰意高昂。居然不肯屈服於必敗的戰況,充滿悲壯感地幹出呐喊衝鋒這種事,真是會給人找麻煩。外加上對手是極度充滿戰意的勤勉軍人,他們恐怕一點也不在乎給我方添麻煩吧。


    而且就整體戰況來說,仍舊是帝國逐漸邁向勝利。是場打贏也當然的戰爭。正因為是這樣,所以情況才惡劣到極點。在帝國逐漸獲得全戰區勝利的過程中,唯有自己負責的部署遭到突破的話,就是帝國在本戰役中實質上的唯一戰敗紀錄。


    「在眾人皆戰勝的戰鬥中,唯有自己留下戰敗紀錄的無能表現。」


    害怕這說不定會讓她留下無從辯駁的負麵紀錄—害怕會被當成無法完成交辦工作的無能者。隻要有這個可能性在,眼前的事態就足以令她畏懼了。而且當上頭要求她迎擊時,她身為一介軍人沒有拒絕的權利。


    竭盡全力開始隨機迴避機動。盡管可以期待自己的嬌小體型可以稍微減輕g力的負擔,但實際上,如果要閃避瞄準自己的所在空間,以封有術式的術式封入彈頭進行齊射的攻勢,負擔就不得不飄升到另一個次元的程度。


    從攻擊自己的火力規模來看,少說也是小隊?不,也可能是精銳分隊。根據戰術理論來看,他們是想以火力牽製敵機動作,同時對遭到壓製的敵部隊進行重大打擊吧。這樣一來,逐漸牽製住自己的敵方目標自然是不言而喻。


    他們最主要的戰術目標,肯定是毫無空中掩護的友軍炮列。敵中隊主力想成功突破防禦,從空中單方麵蹂躪我方支援火力的意圖,不論就軍事還是風險上來看,想必都很劃算吧。但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什麽好消息。


    炮兵隊如果是自走炮編製就算了,但大半都還是牽引炮。就算是帝國,在整備裝甲師團、魔導部隊還有空軍之餘,還同時要讓炮兵隊全麵改用自走炮的要求,負擔實在太重了。當然,笨重的牽引炮不論要逃要躲,時間都是令人絕望的不足。


    這樣必然會需要直接掩護部隊的活躍。隻是要阻擋魔導中隊規模的突擊,就需要有相當於中隊的戰力。換句話說,就是得在直接掩護部隊升空前進行遲滯作戰。


    「on engage!〈進入戰鬥〉」


    「諾登控製塔唿叫fairy08!請迴報狀況!」


    所幸或許是我方終於開始電戰反製,通訊恢複正常了。隻不過,看吧,果然來了。自己對於麻煩事情的預感是百分之百的準確。該說是女人的直覺很準嗎?不過姑且不論外表,但我內在可沒打算要當個女人啊。這種討厭的感覺究竟是怎麽迴事?


    「這裏是fairy08,已接敵。重複,已接敵。敵中隊規模的魔導師正在滲透中。」


    「諾登控製塔收到。請立即接敵,進行遲滯作戰。並盡可能收集情報。」


    啊,就說吧。真是惡劣到極點。叫我接敵收集情報?不對,在這之前還要我努力遲滯敵方行動?要我單獨去阻擾整個中隊?在毫無任何遮蔽物的遼闊天空中?想叫我去死就直接說啊。


    「敵我戰力差距太大,請求增員。」


    「諾登控製塔收到。現在友軍魔導小隊已經緊急起飛。同時,升空警戒的中隊也已火速前往,預定在六百秒內抵達。」


    你說什麽?居然要十分鍾才會到。這段時間都足以讓人熱好速食,吃完還能順便整理垃圾吧。老實講,麵對中隊規模的敵軍,怎麽可能遲滯防禦得了十分鍾啊。


    此時最重要的就是想辦法保住這條小命,而唯一的辦法就隻有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這也是當然的事,自己可沒有那個愛國心,在這種時候盛大地打這種一人戰爭。但要避免在軍曆上留下敵前逃亡的可怕汙名,必須要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行。至少也要上級司令部做出此空域毫無戰略價值的判斷,下令要我轉進才有辦法。


    「fairy08唿叫諾登控製塔。請允許即時脫離。重複,請允許即時脫離。」


    「諾登控製塔唿叫fairy08。很遺憾,無法允許這項要求。請在友軍快速反應部隊抵達前,努力進行遲滯作戰。」


    啊——天殺的王八蛋。請對在後方能以一道命令害死人的囂張管製官降下災難吧!真想認真朝他嘶吼——有本事就過來跟我換位置。想命令人這種無理要求,就先示範一遍給我看啊。


    「fairy08唿叫諾登控製塔。請問友軍炮兵隊目前的狀況?」


    抱怨歸抱怨,但我可是個大人。所以能夠理解,要是被肉體年齡影響而情緒性地大罵出聲,事後肯定會很麻煩。這個仇,等到將來出人頭地後再報也不遲。正因為要在將來報這一箭之仇,才需要針對現況做到盡善盡美。


    譚雅·提古雷查夫這名魔導師,盡管麵對最惡劣的狀況,也依舊能夠善盡自身的義務——隻要能得到這種評價,就有借口替自己開脫。縱使被當成祭品推上軍事法庭,也能藉由詢問部署在後方的炮兵隊狀況,來主張自己有意識到危機,並在現場竭盡了一切所能,試圖解決問題。保險得事先準備好才行。


    「目前升空警戒中的一個魔導小隊正在急速前往。抵達炮兵隊上空約要三〇〇秒。此外,第七遊擊魔導中隊也正在急速趕去迎擊。就如同方才報告的,距離抵達約要六〇〇秒。」


    啊,看來徹底決定是最糟糕的事態了。請對導致這種混帳事態的因果律降下災難吧!


    為什麽敵魔導師部隊哪邊不去,偏偏要朝位在我負責空域後方的炮兵隊突擊啊?應該擔任早期警戒線的第一線部隊是在搞什麽東西?


    為什麽會讓中隊規模的敵魔導師深入到這種地方都沒能察覺啊?因為是必勝戰就掉以輕心,還把責任問題推到我這邊來,這樣誰受得了啊?說到底,如果要打擊炮兵隊,就算去隔壁戰區不也可以?我完全不會在意。但為什麽偏偏要朝我這邊來!


    該死的惡魔。至今仍舊在詛咒我嗎!很好,我決定了。既然這樣,那我也豁出去了。人人都想要我死是吧?但我不會一個人死的。我現在決定了。要死就大家一起死。與其要我獨自去死,還不如吧事情搞大,讓全部人陪我一起送葬。不然我咽不下這口氣。


    「fairy08收到。諾登控製塔,我會努力活下去給你看的!」


    「諾登控製塔收到。祝你幸運。」


    ……不過我承認我的呐喊是在自暴自棄。哪有什麽幸運可以祝福我啊?最後那句多餘的話算什麽嘛?胸口湧上的強烈厭惡感,讓我忍不住地蹙起眉頭。


    自己目前的情況,就像是德川家士兵在準備大獲全勝的關原上,遭遇到島津這群莫名其妙跑出來的家夥一樣。總之我想說的就是——別過來啊!去去去,給我滾去另一邊啦。譚雅咬緊下唇,忍不住詛咒起自身的不幸。算了,這就是遭到存在那群家夥玩弄的命運。我早就有所覺悟了……雖然早有覺悟,但要在敵戰力占有局部優勢的空域進行遲滯防禦啊……


    這邊難道沒有兒童保護局嗎?雖然不保證連內在都很可愛,但至少外表可是個小孩。與其說是小孩子,更該說是童女或幼女這種幼童。盡管期許敵人會因為自己的外表而對攻擊這件事感到遲疑,但實在是很難期待人道主義能在戰場上發揮作用。


    包括猶太人大屠殺在內,隻要知道塞拉耶佛與盧旺達曾發生過什麽事,任誰都能理解到,盲信人本主義是件非常危險的事情。人類會化作「惡魔」,極為輕易地做出惡鬼般的行徑。盡管公民與道德課上沒有救,但人類就是這種生物。


    不過話說迴來,正因為有這群會做出如此慘絕人寰行徑的「惡魔」,所以「至善的神明必須存在」——西方這種有良知的見解也挺有趣的。然而遺憾的是,我完全不覺得存在善良,所


    以不得不否定他們的意見。


    「上帝已死了嗎?」


    盡管還有討論的空間,但尼采的結論果然很正確吧。神並不存在。人類隻能夠自力救濟。在這種情況下就是進行遲滯防禦。


    手邊的裝備有,防彈效果輕微的全套軍裝、觀測儀器,還有佛魯柯魯工廠製十三式標準演算寶珠。至於藉由封入幹涉式,讓術者的意誌在更遠的地方顯現的術彈投射用步槍,則因為是觀測任務所以沒帶在身邊。不過主要還是因為太重,這個身體很遺憾地負荷不住。


    在這種情勢下,該怎樣才能阻擾敵軍的行動啊?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場戰鬥隻能針對對方的破綻下手。不用說,我絲毫沒有白白送死的念頭,在最壞的情況之下,就算要自爆也不會善罷幹休。與其被輕易幹掉,還不如拖他們一起去死。隻不過,我主要還是想繼續活下來。


    不用說,最優先的選項當然是活下去,不對,果然還是逃跑吧。隻要丟棄炮兵支援器材,自己就跟字麵上一樣是輕裝備。如果企圖突破防線的那群人目的是炮兵隊,隻要專心逃離的話,肯定能迅速拉開距離,退避到安全範圍。但問題就在於,盡管有逃亡的把握,卻沒有逃亡後的把握。在軍隊之中,敵前逃亡不用說肯定是槍斃。打從你敵前逃亡的那一天起,就得永遠陪憲兵隊玩著壯烈無比的捉迷藏。就算自己沒有僚機,甚至根本是孤立無援,也隻有戰鬥一途了。


    「……也就是說,這時專屬於我的戰鬥嗎?」


    在必勝的戰場上,抱持著死亡覺悟的廝殺。不對,嚴格來講,敵方的目的並不是排除我,而是藉由攻擊友軍炮兵隊達到支援撤退的效果。也就是說,他們會想擊墜我,感覺就跟想拍死飛在身邊的蒼蠅一樣吧。


    居然用這種順便的感覺,讓我的菁英生涯與生命遭到危機,實在是屈辱至極。藐視他人是我的權利,他人怎麽可以藐視我。不計後果,以幹涉式替自己連續注射興奮劑。反應速度提升,瞬間爆發力增強。強行撬開魔力迴路,在大腦感到痙攣痛楚前,以腦內麻藥進行緩和。啊啊,感覺真爽,身體亢奮得發燙起來。


    這就是所謂high的感覺吧。這樣就算運氣不好遭到擊墜,也不用感受到任何痛苦折磨,能夠順和逃跑吧。


    「這真是光榮。我很期待呢。期待最棒的享受。嗯嗯,真是快樂到我無法自拔啊。」


    「fairv08?」


    外加上故意說給對方聽的自言自語,有確實讓指揮所聽到的安心感。這樣至少有個證人能證明我戰意高昂。就算心情爽到極點,感覺整個世界愉快地天旋地轉,也依舊能保持明晰的思考領域,魔導師的腦袋還真是優秀。


    能確實防止思考區域遭到癲狂與藥物的汙染。就是因為這樣,我才無法放棄當一個魔導師。至於軍人的身分,不用說,當然是想立刻放棄。


    「才想說是份無聊的工作,沒想到竟能獨自麵對大軍,擔任戰場的主角啊。」


    這也就是說,我絕對不能夠死在這種地方。就算這個世界毫不公平,一點也不美好,也隻是市場失靈導致的結果。既然市場失靈,就必須進行改正。


    而當中最關鍵的部分,就隻有成本方麵的問題,所以需要想辦法提高自身的成本價值。這樣一來就不能缺少行銷戰略。因此要確實推銷自己。不放過任何能自我表現的機會,發動猛烈攻勢。總歸就是如此。


    這也就是說,隻要能「活用被賦予的機會」,人生就會變得非常愉快。


    「原本以為這是場將敵我雙方、森羅萬象之物席卷進來的戰爭,沒想到竟是我大顯身手的舞台啊。」


    一點也不高興,而且這個空域裏就隻有我。就算想偷偷逃跑也沒辦法的最惡劣的情況。極度缺乏選項的戰況。正因為如此,就算再怎麽裝模作樣也不會被他人看見,隻需要考慮長官的觀感就好。人類在走投無路時,似乎意外會成為演技派。


    「真是感激不盡。哎呀哎呀……該說這真是一個赴死的好日子吧。」


    丟棄觀測裝備。好啦,就來跟配備重裝備,預定要進行對地攻擊的敵魔導師跳一支舞吧——邊以高昂的想法煽動自己,邊開始纏鬥機動。在這令人唾棄,絲毫不想麵對的最惡劣狀況下,自己隻能全力以赴。但最重要的,還是在善盡「義務」的同時生存下來。


    隻要表現出自己有遂行義務就夠了。先適度地交戰幾迴,然後再靠演技讓自己被擊退或是擊墜,之後的事情就交給他人處理吧。那群堅持飛過來,就算勉強自己也要打擊炮兵隊的家夥們,應該不會在我逃跑後繼續追過來吧——我心中如此盤算。


    最理想的情況,就是以力有未逮的程度讓自己無法續戰,然後盡可能緊急追降到友軍附近。要是能順便阻擾協約聯合這些蛆蟲的任務,就再好也不過了。總之,就是要浪費這些家夥的時間。對於企圖突破敵方防線的人來說,時間可是比黃金還要寶貴的東西。這或許隻是聊以慰藉,但希望能藉此讓他們知道什麽叫作因果報應。這必然會是一場毫無贏家的戰鬥,縱使會有,那個人也會是我。


    盡管我非常討厭弄痛自己,把自己弄得滿身泥濘也非我所願。但我不想死。我也沒道理一定要死。就算要啜飲泥水,我也一定要活下去。所謂的生存,即是戰鬥。


    「……蘇中校!是敵增援!中隊規模的部隊正在急速接近中!此外,後方還有小隊規模的魔導師反應。推定為後續部隊!」


    神呀、神呀,究竟是為什麽?


    「殿後的第十六霍雷魯修坦師團遭到突破了!」


    這究竟是為什麽?


    「拉坎布少校的大隊傳給突擊部隊的緊急聯絡!他們正與帝國軍大隊規模的魔導師陷入混戰,無法長時間確保退路。」


    祖國究竟是為什麽會走上這條錯誤的道路?


    「我知道!時間不多,不能立刻排除觀測魔導師嗎!」


    飛在空中的安森中校盡管再不願意,祖國軍隊在炮火轟炸下逐漸瓦解,事態每分每秒都在趨於惡化的情況依舊闖入眼簾。就算安森中校滿懷著憤怒與焦慮,聲嘶力竭怒吼著要阻止間接射擊,事態也絲毫沒有改善。


    「有擦過對方!」


    安森中校不禁仰天長歎,同時以視線要是帶有熱量,恐怕能將那個輕盈飛舞天際的敵魔導師燒成灰燼,連一塊碎肉都不會留下的力道瞪著對方。啊啊,這明明是飛習慣的北方天空。今天所有的一切,包括這片看習慣的天空都讓他覺得無比可恨。


    「被占據到討厭的位置了。居然溜到友軍頭上,真是棘手到不行的家夥。」


    以大量兵力追逐單獨的敵兵。就算敵兵為求生存而無所不用其極,也沒辦法說他卑鄙吧。還真是令人感概,倘若自己不是當事人,還真想對他這份奮戰精神與不屈戰意獻上最高的敬意。但他們沒有那個時間去佩服敵兵的驍勇善戰。


    安森·蘇雙耳聽見毫不間斷的炮聲,雙眼看到遭炮擊轟炸得連肉塊都不剩的同胞。


    「……那群天殺的政客!」


    要說這是誰的責任,答案是不言而喻。他脫口而出的這句咒罵即表示了一切。真想把那群瞧不起倫迪尼姆條約,對條約內容滿不在乎,還拿來當作選舉口號的蠢貨們丟到這裏來。他們的蠢行,可是讓祖國人民陷入了危機啊。


    「近距離纏鬥!準備衝刺!」


    「蘇中校!這裏果然還是改用備案,直接去打擊敵炮兵隊吧!就算魔導師的機動性再強,也隻要留下分隊就有辦法牽製!」


    「不行,拉加德,敵軍早已派出增援。會全滅啊!」


    蘇中校的部隊不知是好是壞,都太過於深入敵陣。隻要再稍微增強一點戰力,或許就有可能對敵炮列發動強襲。然而他的部


    隊在突破敵防線時,不得不分出數個部隊確保突破口,所以手頭上的戰力就隻有一個小隊再多一點的規模。


    「卡寧漢姆,距離敵方增援抵達還有多久!」


    「最快的編隊隻剩四八〇秒!再不快點,會被咬住尾巴的!」


    在帝國的迎擊部隊陸續趕來的過程中,即使賭上全隊性命發動突擊,也完全看不到一線生機。正因為如此,他才選擇去做自己手頭上戰力所辦得到的事。


    這是安森,蘇中校這名協約聯合軍人所做出的堅實判斷,同時也是他根據已知情報所能夠做出的最佳抉擇。他是名與軍事浪漫主義無緣的軍人,所以才會預想敵炮列部署了厚實防禦而放棄突擊。


    但對他來說,這會是一項殘酷的事實。此時炮列的上空,並沒有任何防禦。


    「我知道。就以纏鬥……拉加德!你太大意了!」


    「上尉!拉加德上尉!」


    「卡寧漢姆,快去掩護!拉加德,還飛得起來嗎?拉加德!」


    對眼前狀況感到焦慮的拉加德上尉,朝向敵魔導師發動呐喊衝鋒。部隊無法即時反應,導致掩護射擊瞬間停擺,然後就在他們擔心誤射拉加德上尉而暫停射擊的瞬間,敵兵顯現了術式。以友軍會以掩護射擊牽製敵兵機動為前提突擊的拉加德,盡管想在這瞬間改變行進方向,雙方的距離也太過接近了。


    「呃,天殺的混帳!快去掩護!」


    不隻是爆風的餘波,而是幾乎等同被爆炸直擊的狀態下,隻是稍微改變行進方向的程度,就連聊以慰藉都沒辦法。霎時間,防禦膜剝落、防禦殼破裂。不過拉加德仍然在瞬間做出判斷,以雙手護住臉部,而他之所以能保住一命,想必是上帝的庇佑吧。


    「……break〈緊急迴轉〉!那個混帳是故意的吧!托爾!」


    戰力上的優勢。集中的射擊線。然而,讓遭到壓製的敵方魔導師奪迴自由的代價,實在太過高昂了。


    「傷亡報告!」


    「脫離二,此外,拉加德上尉的傷勢非常嚴重。」


    雙手被炸爛的拉加德受到出血與劇痛的影響,此時正意識不清地逐漸降低高度。試圖保護他而闖入射線的拉加德上尉的搭檔——托爾中尉也在極近距離下受到爆裂術式波及,實際上也喪失了戰力。


    「哼,被擺一道了。中校,我要突擊了,掩護我!」


    「啊,混帳東西,掩護他!」「hit〈命中〉!hit!」「你的手我要啦!」


    此時,他耳中確實聽到了。


    「抓到你了。」


    這道簡直就像是喜悅的聲音。那是狂信者的笑聲。


    「不行,巴德!快退下,那家夥是要……」


    正當他準備發出警告時,下一瞬間,帝國軍魔導師就顯現術式,將朝自己衝來的拉加德,連同自己在內一起納入術式的有效範圍內。


    「居然是自爆……」


    盡管是讓人不想去理解的光景,但他仍舊清楚看到了。


    「中校,極限了!要被逮到了!」


    「……已經擊潰觀測員!眾人脫離!」


    統一曆一九二三年 帝都柏盧 帝國軍參謀本部人事局人事課長室


    抽著煙,邊揉著因為太過專注而開始發疼的腦袋,負責管理帝國陸軍人事的雷魯根少校,邊揪著那張充滿知性與精悍,散發著貴族風采的臉孔,忍不住以僵硬的聲音發出呻吟。


    參謀本部人事局功績調查部,這裏是調查士官兵在前線的功勳,向上級申請適當的授勳與獎賞,也就是所謂進行適當人事評價的單位。是帝國軍人事的樞要。作為經曆的一環分配到這裏的參謀本部中堅將校,將會是未來帝國軍將官的候選,所以選賢與能是當然的傳統。


    想當然,他的能力也是掛保證的。就連伴隨北方激戰,人事局湧入大量授勳推薦的期間裏,任命為授勳課長的雷魯根少校依舊能以適當的速度盡數處理這些文件,即證明將他分派到這裏的上級眼光並沒有看錯。


    該名雷魯根少校冷不防停下在文件上飛舞的筆,凝視著北方送來的軍功推薦狀與授勳申請,突然發出呻吟。這讓課內的部下們擔憂地朝他望去,心想「怎麽了嗎?」也是當然的吧。


    「……那家夥居然在諾登。」


    雷魯根少校夾帶煙氣發出的低語,流露著對這份文件難以抹消的異常感與厭惡之情。


    文件上記載的推薦對象,官階與姓名是譚雅·提古雷查夫魔導少尉。帝國軍軍官學校以第二名的成績畢業,在前往北方部隊實習時遭遇到諾登動亂事件。然後在北方方麵軍中奮戰不懈,不僅戰功輝煌,還對友軍做出極大的貢獻,因此受當地指揮官集體聯名推薦的文件。作為人事局的功績調查部的受理文件,這種形式的文件相當常見。頂多就是連別名都一起附上這點稍微有點稀奇而已。


    當然,作為該以公平性與客觀性為宗旨的人事局人員來看,並非不讚賞提古雷查夫少尉在北方舍己為人的重大戰術行動。徹底貫徹遲滯作戰,致力限製敵方部隊的行動。就結果來說,盡管不能限製到增援抵達,卻也創下確實擊墜一、不明二的輝煌戰果,最後還成功阻止敵方部隊突破防線。盡管自己早已等同字麵意思的遍體鱗傷,也仍然善盡義務,始終不放棄對友軍的支援。如此值得讚賞的無私行為,就連在廣大的帝國軍當中也實屬難得。


    一般來說,雷魯根少校在拿到這份文件後,應該是沒必要猶豫才對。頂多就是加注幾句話,加快授勳手續的辦理吧。然而遺憾的是,雷魯根少校早在譚雅·提古雷查夫少尉還隻是軍官學校的一號學生(注:軍官學校的最高級生,最低級生為四號學生)時就認識她了。而且還伴隨著難以說是良好的印象。


    這是在他為處理人事局的事務,而數次訪問軍官學校時候的事。


    當時他所看到的,是一名與其說是矮小,更應該說是嬌小,適合拿著玩具嬉戲的可愛女童,揮舞著演算寶珠代替玩具,踹著並排坐著的候補生們發出怒吼這種超現實的景象。會讓他懷疑起自己眼睛的事情,至此至終都隻有這一件。


    照道理來講,他隻要認為那名女童是名跳級的優秀魔導師就好了吧。實際上,他一開始抱持的印象,也是這裏有名早熟的天才兒童。


    盡管心中的聲音控訴著,將這種未滿十歲的小孩投入前線實在有違人道,但他從軍的經驗卻強力反駁這點,表示魔導師本來就很早熟。這是個就算是小學生程度的少年少女,隻要擁有身為魔導師的優秀資質並且誌願從軍,不論年紀再小都會被分配到前線的時代。對於誌願就讀軍官學校的人,不需要對她的配屬感到擔心。這份文件述說著,那名早熟的天才創下符合其才幹的戰果,並展現出對帝國的忠誠心。照道理來講,應該就隻是這樣。如果照道理來講的話。


    但仔細想想,這是件很恐怖的事情。


    年紀未滿十歲的小孩——或是說幼女,在戰場上擺出老成的表情飛行,光是這項事實就讓他不得不感到些許寒顫。盡管他沒有想指責軍官學校的意思,但還真想質問他們,究竟是在培育魔導少尉,還是在製造殺人玩偶。


    主要來講,一般的軍官候補生,嘴上說的和做的完全就是兩迴事。就算再怎麽誇下豪語,所謂的新任軍官都意外地沒用。光隻有幹勁十足,其他方麵隻求別扯老兵後腿就上帝保佑的案例也不在少數。然而她卻是言行一致的典型案例。打從軍官學校的候補生時期,就隱約展現出其令人驚訝的現實主義者的一麵。


    在向教官們詢問她的在校狀況時,據說她曾以一號生的身分,在對二號生說明指導方針時,直接宣言要摘除軍隊中的無能。對充滿幹勁的新一號生而言,這種程度的怒吼並不稀奇,


    教官們一開始聽到似乎也笑了出來,覺得她的氣勢不錯。然而她言行一致的舉動,卻過激且忠實到讓教官們臉色發青。


    在某次野外機動演習中,某位稍微引起些小爭執的二號學生,在麵對譚雅·提古雷查夫一號指導學生的命令時,不僅沒有聽從,還反而嘲弄起她的年齡與外貌,做出隻能說是愚蠢的抗辯行為。雷魯根少校就在這個時候,目擊到她就像是要善盡指揮官義務似的,準備要遵從軍法,將抗命現行犯如同字麵上意思處刑的瞬間。


    對雷魯根少校而言,正是這起案例,讓譚雅·提古雷查夫在無數的帝國軍魔導軍官當中,成為他必須記住的危險存在。


    違背命令的候補生確實需要嚴懲。紀律與訓練可說是帝國的根基,要是稍有鬆懈就會導致軍隊的基礎崩壞。既然這事關根基問題,那站在指導立場上的人對此采取堅決態度,以一名軍人的基本態度來說並沒有錯。


    實際上,迴顧曆史的因果,軍官的手槍往往也是軍隊對於逃兵與違背紀律之人的製裁道具。身為軍官所背負的義務,統禦部下是多麽重要的一點,相信完全沒有說明的必要。


    隻不過——高喊著「既然這顆腦袋蠢到會忘記命令,那就切開頭蓋骨,直接把命令打進腦袋裏吧」,隨後綁住抗命的候補生並展開魔導刀,也做得太過火了。然後就在教官趕去製止的瞬間,她確確實實地正準備把刀揮下去,這是雷魯根親眼所見的事實。那要是無人製止,就肯定會「切下去」吧。


    她在前線將會是個極為優秀的軍官吧。但她心中絕對沒有正常人該有的感性。身為一名人類,她欠缺了某種重要的東西。這就在戰地進行戰爭的軍人而言,是種理想的資質也說不定。先天個性就如此適合戰爭的人並不多。所以包括帝國軍在內,各國軍隊才會透過紀律與訓練,將人類訓練成一名軍人來確保自國的戰鬥要員。


    就這點來講,她是個逸才。正因為工作有關人事管理,所以雷魯根少校盡管厭惡卻也非常能理解。會滿不在乎地實行自爆戰術,忠實遂行戰爭任務等行為的人,就軍隊而言隻會是理想的士兵。當然,其中有些部分很明顯地有害。


    特別是就部隊所追求的均質戰力來看,她大幅偏離了這方麵的意思。要讓她以個人裁量采取行動,其過於危險的思考模式,將讓人不得不感到潛在性的憂患。她是貨真價實的戰爭狂。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關於這件事情,雷魯根盡管知道自己將會是少數派,才更是由衷希望上級能夠對受勳這件事重新考量。


    不僅堅持戰鬥到增援抵達,本人更是英勇奮戰,最後還是靠在附近搜索的友軍步兵部隊迴收才勉強保住一命?這當然是值得讚賞的行為,但考慮到那個人的性質,這反倒是相當自然的結果。就連她戰鬥的姿態,會理想到簡直就是教科書上推崇的驍勇善戰,也絲毫不讓人驚訝。四肢受到廣範圍的槍傷,演算寶珠上有用牙齒咬住的痕跡?講明白點,就是她死守住重要部位,盡可能地進行抵抗,並冷靜做出爭取時間的戰術判斷。


    隻不過,正是因為這樣,看完文件內容的雷魯根少校才隻能抱頭苦惱。


    她非常危險是事實沒錯。但同時就信賞必罰的觀點來看,如此傑出的功績也沒辦法遭到抹滅。想必也不會允許被抹滅掉吧。


    盡管還不清楚今後的發展,但從她被推薦的功績來看,她應該會被授予榮譽的銀翼突擊章。北方軍恐怕會判斷這是戰爭初期的最大功績吧。這是在初戰中最為重要的戰局裏發生的些許危機。而且還是由軍官學校出身的魔導師建下的功勳,這對想要戰意刺激策略的軍隊來講是再適合也不過的廣告丁。畢竟這可是實際的戰績。就宣傳故事來說非常完美。會這麽早就贈予她「白銀」這種優美名稱,身為一個魔蹲師來說相當名譽的別名,也是因為目前軍中氣氛相當高漲吧。他當下就察覺到了。


    而為了鼓舞軍中士氣,就算她不是英雄,也必須得要信賞必罰。但對於身為軍事官僚,以公正和忠於義務為榮的雷魯根這名軍人而言,這是讓他首次感到義務與情感背離的事例。


    身為兵器完成的小孩,隻會讓人不由得感到害怕。至少也得動點手段,確保她隻會對敵人發揮萬全機能。就把你捧成英雄吧。就盡可能尊重你的戰功吧。就盡可能認可你的自由裁量權吧。就盡可能給予你一切支援,做好所有讓你戰鬥的準備吧。我會這麽做。所以拜托你,給我到前線戰鬥吧。對於隻能想到用這種請求方式管製的軍人,給予她名譽與影響力真的妥當嗎?


    「……至少,如果能再下降一階的話……」


    持有銀翼突擊章的人在軍中的影響與評價非常之大,甚至足以讓雷魯根少校不自覺發出喃喃抱怨。


    銀翼突擊章是在帝國為數眾多的勳章當中,最具有價值的勳章之一。本來帝國的勳章裏,就有許多讚賞實力的種類,不過基於名譽與禮儀上的方便,也不是沒有根據年資與一定經曆授予的功勞勳章。然而,就現實來看,對國家做出顯著貢獻,而針對其義務感或勇氣授予的勳章,將會讓人更加重視吧。(這部分被認為是帝國質樸剛毅與功利的風格所導致,但可能有涉及民族主義在內也說不定。)


    在過去,人們會用月桂樹的冠冕來讚賞個人的勇氣。不過配合軍隊的現代化,如今已全麵改用一股的勳章代替。當中的突擊章,是授予勇猛果敢地與敵人戰鬥的士兵,表揚其奮戰精神的戰場榮譽。大致上會授予在大規模攻勢中擔任先鋒的部隊一般突擊章,並授予當中有立下確實功績的人員柏葉突擊章。


    一旦成為柏葉突擊章的持有人,首先將會成為部隊的核心成員,並被視為能夠無條件給予信任的士兵。隻不過,就連柏葉突擊章的持有人,也無法與銀翼突擊章擁有的名譽相提並論。因為這是唯有將我方從危機中解救出來,有如大天使一般的救星才允許擁有的名譽。甚至就連推薦資格都與一般的突擊章不同。


    銀翼突擊章並不是經由長官推薦所授予的勳章。一般來說,是由被拯救的部隊的指揮官,抱持著對戰友滿溢的敬意所推薦的。(多半是指被拯救的部隊中資曆最深的長官。)


    不過遠超乎這些規範,銀翼突擊章的最大特征就是授勳者大都往生了。換句話說,就是受勳的門檻高到,必須要在如此危險的狀況下進行英雄般的奮戰,才有可能被授予這麵勳章。


    在身陷危機的狀況下,個人能夠拯救部隊嗎?所采取的手段會達到何種程度呢?透過尋常的手段能辦到這點嗎?這些答案不用說,隻要觀看銀翼突擊章授予者的紀念照片就能立刻明白。在照片當中,勳章大都是放在授勳者掛在步槍上的帽子。隻要想到在正式規定上,允許用步槍與帽子代理授勳的勳章就隻有銀翼突擊章的話,要說這項規定訴說著極為慘烈的事實也不為過。


    因此,銀翼突擊章的授勳者無關階級高低,都值得全體將士官兵獻上敬意,這個勳章就是如此榮譽。


    承認吧。坦白講,他一想到那個人在擁有權力後會做什麽事,就不由自主感到害怕。


    畢竟她實在太過異常。他最初推測那個人是祖國走火入魔的人才收集機構,所挖掘出來的過於適合軍隊的人才。還懷疑她受過極為偏激的愛國教育,而委托情報部的熟人調查養育她的孤兒院背景。但結果卻是清白的。那是間有著平均水準,營運人員也還算有良知,隨處可見的平凡孤兒院。硬要說的話,就是多少有些捐款讓營運還算充裕,院生的營養狀態也有達到平均水準。


    這也就表示,提古雷查夫少尉忠於軍隊的根源與渴望鬥爭的意識,不僅與饑餓無關,也不是來自於虐待經驗的暴力傾向。在興趣使然下,他前去確認她在入校測驗時的問答紀錄,她……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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