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辦公室似乎永遠都是那副老樣子。


    煙霧繚繞的長腿桌子上,銀器在不住地旋轉。霍格沃茲的曆任校長在肖像中打著瞌睡,美麗的鳳凰福克斯站在鍍金棲枝上眨著眼睛。阿不思·鄧布利多坐在他那張辦公桌後麵,身上穿的是一件綴滿星星的深藍色睡袍。他交疊著十指,神情嚴肅地聽完兩個姑娘敘述的事情經過,便起身向敞開的窗戶舉起了魔杖。


    兩隻銀白色的鳳凰從魔杖頭噴出,優雅地振翅飛進濃稠的夜色裏。


    “我通知了你的父母,瓊斯小姐。”鄧布利多迴身看向艾爾維拉,“相信他們很快就能趕到。”


    艾爾維拉合上眼,點了點頭:“謝謝您。”


    辦公桌前擺了三張舒適的軟椅,她臉色蒼白地坐在莉莉和愛麗莎中間,原本盤得精致的發髻此刻淩亂不堪,嘴唇到下巴之間滿是血跡。被牙齒磕破的下唇又腫又痛,在石板地上磨破的下巴疼得細細密密地發麻,但這些對於艾爾維拉來說並不那麽重要。她的腦仁在跳痛,被倒吊在半空中的血液倒流感還沒有從她的大腦中褪去,被那隻惡心的手撫摸過的皮膚在長袍底下火辣辣地疼。


    鄧布利多手中的魔杖輕輕一揮,空中出現了一隻冒著熱氣的牛奶壺和三隻大柄杯。牛奶壺有意識似的給三隻杯子裏都倒滿了熱氣騰騰的牛奶,而後杯子便飄到三個姑娘的手邊。


    “應該是我說抱歉,瓊斯小姐。”鄧布利多微蹙著眉頭,神情嚴肅,“今晚發生的一切是我的失職。”


    艾爾維拉把杯子碰到手裏,翕張一下嘴唇,卻什麽也說不出來。辦公室的橡木門被叩響,鄧布利多又迴到辦公桌後麵的那張椅子上。


    “請進。”他說。


    推門而入的是斯拉格霍恩教授。他還穿著晚會時穿的那身暗紫色天鵝絨長袍,嘴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看起來行色匆匆而又不知所措:“阿不思,我看到我的兩個學生站在外麵,費爾奇說——噢,莉莉,你們也在這兒……”他的目光從莉莉身上滑向艾爾維拉,立馬大驚失色地張大了眼,“梅林啊,這是怎麽了,艾爾維拉?”


    因為過於吃驚,他沒能掌握好關門的力道。橡木門在他背後砰一聲合上,嚇得他踮起了腳尖。


    “此事涉及隱私,霍拉斯。”鄧布利多仿佛沒注意到他小小的失態,“在聽瓊斯小姐的陳述以前,我想向你確認一件事。今晚在你的小型晚會上,是否有未成年巫師飲用烈性酒?”


    “當然沒有!”斯拉格霍恩的表情看上去就好像鄧布利多剛才捅了他一刀,他謹慎地站在橡木門邊,遭到冒犯一般漲紅了臉,“今晚的六個孩子都還是四年級生,我隻給他們喝了我的櫻桃蜜釀!”


    “那麽,在你的辦公室裏還有沒有其他的烈性酒?”


    “桌上的籃子裏還有一瓶火焰威士忌……但我沒有……”


    遲疑的目光在自己的三個學生之間打轉,斯拉格霍恩的聲音越來越小,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麽,臉色變得一青一紫。他張開嘴,好像還想說點兒什麽,卻被鄧布利多平靜地打斷:“我明白了。謝謝你,霍拉斯。”


    抬眼撞上鄧布利多的視線,斯拉格霍恩像是被施了石化咒似的閉上了嘴。


    這時橡木門再一次被敲響,穿著睡衣的米勒娃·麥格在得到允許之後推開門,焦急而茫然地走進來:“阿不思,我接到消息……”看到辦公室內的其他四個人,她停住嘴邊的話,顯然沒料到這個時間的校長辦公室會這樣熱鬧。


    “是的,米勒娃。我們這裏正需要你。”平靜地順著她的話說下去,鄧布利多做出一個“請”的手勢,示意兩位教授都走上前,“我認為在瓊斯小姐作出陳述的時候,我們應當有一名女性教師在場。”


    麥格教授依舊顯得十分不解,但她沒有提出質疑,徑自走到艾爾維拉身後,將一隻手搭上她的肩膀。鄧布利多教授的這個判斷無疑是準確的。當感覺到麥格教授那隻手落在自己肩頭的重量時,艾爾維拉腦子裏緊繃的弦終於放鬆下來,死死扣著杯柄的手指也不自覺鬆了鬆。


    鄧布利多教授那雙清澈的藍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他的眼神不再像她印象中的那樣帶著極強的穿透力,而是溫和、耐心而又堅定。他告訴她:“瓊斯小姐,請你從頭開始說。”


    在魔藥課教室外遇見皮皮鬼的過程,說起來並不困難。直至說到有人從背後跑出來把她猛一下撲倒,艾爾維拉的語速才漸漸慢下來。“穆爾塞伯用繳械咒打飛了我的魔杖,艾弗裏把它撿起來,衝我念了一個咒語。”她說,“我記得是‘倒掛金鍾’。”


    身旁的莉莉不知為何忽然觸電似地動彈了一下,臉色變得有些發青。被鉤住腳脖子倒吊在空中的迴憶鑽進艾爾維拉的腦海,她捧著杯子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收緊,指節因用力過度而微微泛白。“然後我被倒吊在半空中,長袍滑到了頭上。我看不見他們,但是能聽到他們的聲音。”她竭盡最大努力,盯著手中的杯子平淡地說道,“艾弗裏……”


    大腿被摸蹭的觸感仿佛又迴到皮膚上,艾爾維拉下意識地揪緊長袍,感到胃裏一陣一陣地翻滾著嘔吐的欲望。她肚子裏的全部器官都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有那麽漫長的幾秒鍾時間裏,她覺得自己的喉嚨被羞恥感扼住,一點兒也發不出聲音。


    唿吸不暢地抬起頭來,艾爾維拉的視線避開屋子裏的所有人,漫無目地地在前方打轉。她希望自己能表現得更平靜一點,希望有什麽能轉移她的注意力,哪怕一個瞬間也好——然後,毫無征兆地,她看到了書架上的某本書。那是一本厚厚的、黑色封皮的舊書,書脊上的書名是燙金的古代如尼文,而如果艾爾維拉沒有認錯……它就是雷古勒斯提到過的,那本從圖書館□□區消失的《尖端黑魔法揭秘》。


    驚詫感在這個瞬間取代了身心的不適,艾爾維拉忽然奇異地冷靜下來。


    她重新望向鄧布利多教授的藍眼睛,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靜。“艾弗裏摸了我的腿,是直接的皮膚接觸。”她簡短地說,麥格教授在她肩頭收緊的手讓她忽略了斯拉格霍恩教授倒抽冷氣的聲音,“我叫他不要碰我,也試著把他的手打開,可是沒有成功。穆爾塞伯想給我的臉施惡咒,這個時候愛麗莎和莉莉趕到了,她們救了我。”


    阿不思·鄧布利多微微頷首。


    “到這裏就可以了,瓊斯小姐。”他說,“喝點兒熱牛奶吧,那會讓你好受些。”


    麥格教授在三個姑娘身後站直了身子,像個隨時準備走上決鬥台的女巫。


    “這件事非常惡劣,阿不思。”她嚴肅地說。


    “我和你的看法一致,米勒娃。”鄧布利多的目光轉向在場的另一位教授,“霍拉斯,你是斯萊特林學院的院長,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斯拉格霍恩教授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布蘭登和希瑞爾也是很優秀的孩子……我是說,我沒想到他們會……”他顯得猶疑不決,隻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校長,“我們還是會先聽聽他們怎麽說,對吧,阿不思?或許……或許這中間有什麽原因……艾爾維拉也說他們身上有酒氣……”


    一陣與牛奶無關的熱意衝上頭皮,艾爾維拉捏緊杯柄。坐在她身旁的愛麗莎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手腕。


    “難道您認為他們喝醉了就不該承擔責任嗎,教授?”莉莉幾乎是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開口,她從沒有拿這樣憤怒的語氣對這位喜愛她的老教授說過話,“如果喝了烈性酒就管不住自己,那麽他們根本就不該喝!今晚可沒人逼著他們喝酒,連您也知道未成年巫師隻能喝櫻桃蜜釀!”


    斯拉格霍恩驚訝地瞪大雙眼,對莉莉尖刻的反駁始料未及。


    “我同意伊萬斯小姐的說法,霍拉斯。”麥格教授在姑娘們身後冷冷地附和,“醉酒完全不能作為他們這種惡劣行為的借口,更何況未成年學生飲用烈性酒本來就違反了校規。”


    “當然、當然!”斯拉格霍恩趕忙說,他顯得十分懊惱,嗓門也不知不覺拔高起來,“我明白!我不是在為他們開脫,女士們!我隻是認為我們有必要再聽聽門外那兩個學生的說法,按照常規程序確定事情的經過……”


    “我們當然會這麽做,霍拉斯。”鄧布利多彬彬有禮地結束這個話題,“謝謝你的意見。”


    斯拉格霍恩的臉上還殘留著震驚的表情,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突然變成了大夥的公敵。他唿哧唿哧地喘起氣來,從衣兜裏掏出一塊方帕,擦去額角並不存在的汗水。然而不等他再說點兒什麽,辦公室的壁爐裏便忽地燃起了高高的綠色火焰。所有人都朝壁爐看過去。


    “鄧布利多!”漢特·瓊斯匆匆忙忙走出壁爐,身上披著髒兮兮的旅行鬥篷,袍角濕漉漉地滴著水,“我收到你的消息,維拉她發生什麽——”他看見自己的女兒,沒說完的話立時在嘴邊打住,“老天,發生什麽事了,孩子?”


    艾爾維拉從椅子上站起來,漢特已經快步走到她跟前,滿臉的擔憂。


    盡可能擠出一個笑臉,艾爾維拉抬起胳膊擦了擦下巴上的血,有點兒後悔自己堅持保持這副狼狽的模樣,好讓事情看上去更加嚴重。“媽媽呢?”她故作平常地問父親。


    “她在給一個傷患進行急救,得過一陣才能趕到。”漢特已經拔出魔杖,隻對著她的下巴幹脆利落地一揮,她臉上的傷和血跡便一並消失。他還是不大放心,又抓著她的肩膀仔細打量一番:“你還好吧,孩子?出了什麽事?”


    “漢特,這件事我們慢慢再說。”鄧布利多繞過辦公桌走出來,“米勒娃,請你先帶瓊斯小姐去龐弗雷女士那裏,我想她會需要服用一些緩和劑。”而後他看向另外兩個姑娘,“伊萬斯小姐、威爾遜小姐——你們今晚勇敢的行為會為你們的學院各加五十分。現在,也請你們迴去自己的宿舍,早點休息。”


    莉莉和愛麗莎相互交換一個眼神,一塊兒站起身。鄧布利多輕揮一下魔杖,她們手中的杯子隨即消失。艾爾維拉的目光移向漢特,他確認她安然無恙,已不再剛開始那麽緊張。漢特拍拍女兒的胳膊:“去吧,去校醫院休息,我來解決剩下的事。”


    艾爾維拉沉默地點頭。她沒法當著父親的麵再把那件事複述一遍。


    “霍拉斯,我們把門外那兩位先生請進來吧。”橡木門在背後關上的時候,她聽到鄧布利多這樣平和地宣布,“是時候按照常規程序來確認事情的經過了。”


    宵禁時間開始後,城堡的走廊不見人影,隻有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腳步聲在牆壁間迴蕩。麥格教授把三個姑娘領到樓梯平台,這裏能看到拉文克勞塔樓的入口,也能望見通往格蘭芬多公共休息室的胖夫人肖像。


    “迴你們的床上去吧,伊萬斯小姐,威爾遜小姐。”麥格教授停住腳步,轉向身後的兩個姑娘。莉莉拉住艾爾維拉的手,懇求地去看麥格教授的眼睛:“麥格教授,今晚我能陪著維拉嗎?”


    略微擰起眉頭,米勒娃·麥格將征詢的目光投向艾爾維拉,很快便從這個神情疲憊的姑娘臉上讀出了答案。“好吧。你們都睡在校醫院。”她說,然後又朝一旁的愛麗莎·威爾遜看去。


    “那我先迴去了。”沒有讓這位嚴格的教授為難,愛麗莎主動向她們道別,視線最後落在艾爾維拉臉上:“好好休息,明天我應該會帶一份禮物給你。”


    還有禮物?迴給她一個有氣無力的微笑,艾爾維拉微微頷首。


    這晚的校醫院沒有其他學生。龐弗雷夫人讓兩個姑娘在二樓的教職工盥洗室洗澡,換上柔軟的病號服。最靠近辦公室的那張病床被咒語加寬,洗過澡的女孩兒們坐在床上,莉莉拿梳子輕輕梳理艾爾維拉剛剛烘幹的頭發。


    “你覺得好些了嗎?”莉莉柔聲問道。


    艾爾維拉點一點頭。“別擔心。”她歎氣,“我隻是很生氣。我沒想到他們會做這種事。”


    雖說知道他們會想方設法報複她,但在艾爾維拉的設想裏,從來沒有這種卑鄙下流的方式。艾弗裏製住她的時候,甚至沒有使用魔杖。他那樣瞧不起麻瓜,憎惡麻瓜的一切……到頭來卻是用這種麻瓜的肉搏方式對付她,而且……


    想到那隻在自己皮膚上胡亂摸索的手,艾爾維拉攥緊床單。她感到惡心。


    “我也沒想到。這太惡毒了。”坐在她身後的莉莉搖搖頭,輕柔地替她梳開纏在一起的發尾,“教授們一定會嚴肅處理的,否則這種事將來還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所有姑娘都可能變成受害者。”


    最後給艾爾維拉把頭發梳理一遍,莉莉放下梳子。


    “維拉,還有一件事……”她猶豫地出聲道,“那個咒語,是西弗發明的。”


    艾爾維拉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她在說什麽。她挪過身,對上莉莉那雙翡翠色的眼睛。


    “倒掛金鍾?”


    莉莉點頭,神情迷茫而焦慮。“西弗有時候會把自己發明的咒語寫在課本上,我看到過這個。”她說,“當時他說這隻是個開玩笑的惡作劇咒語,我……”她收住嘴邊的話,擰緊眉頭搖了搖腦袋,像是要借此甩開那些無用又軟弱的辯解。她肯定地說:“這跟他說的完全不一樣。這個咒語太侮辱人了。”


    肚子裏又翻湧起一陣腸子打結的不適感,艾爾維拉抿緊嘴唇,一時沒有吱聲。她還清楚地記得袍子從腿上滑落,雙腿毫無遮掩地暴露在冰冷空氣中的羞恥感。這個咒語當然和無傷大雅的玩笑一點兒關係也沒有,但是……


    “西裏斯也用過這個咒語。”幾秒鍾過後,艾爾維拉幾乎不動嘴唇地說。


    莉莉顯得有些詫異。“二年級聖誕假期迴來的時候,在列車上。他當時用的是無聲咒。”艾爾維拉盡可能用平常的語氣告訴她,“他把艾弗裏吊起來了,不過那個時候艾弗裏穿的是長褲。”


    最後一句顯然是在找補,艾爾維拉情不自禁地有點兒臉熱。她不願意承認西裏斯也幹過這種事,就好像他和艾弗裏他們是一類人似的。盡管……當時艾爾維拉自己也譴責過他。


    “那一定是跟西弗學的。”幸運的是,莉莉並沒有看穿她的想法,她關注的依然是斯內普與這件事的聯係,“他們經常打架,西弗一定是在哪一次用了這個咒語。”她憂心忡忡地搖著頭,“現在艾弗裏他們也會了……以後說不定還會有更多的人被這樣倒吊起來。”


    兩個姑娘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我得跟西弗談談。”再開口的時候,莉莉的語氣裏染上一絲不解和氣憤,“我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跟艾弗裏他們交朋友?他還把這種咒語教給他們!”


    “不一定是他教的。”也許他是當著艾弗裏他們的麵,向別人使用了這個咒語。


    “他總不可能也跟艾弗裏他們打架吧?”莉莉沒聽出艾爾維拉的言下之意,“要真是那樣,他們肯定早就結仇了,怎麽可能變成朋友呢?”


    龐弗雷夫人端著一杯藥劑出現,沒有給艾爾維拉迴答這個問題的機會。


    “來吧,孩子,把緩和劑喝了,它能讓你睡個好覺。”她把杯子塞給床上的姑娘。


    伸手接過那杯緩和劑,艾爾維拉扭頭看一眼莉莉。紅頭發的姑娘已經不再糾纏剛才的話題,她的表情緩和下來,柔軟溫暖的手握住艾爾維拉的右手,鼓勵地向她保證:“喝吧,我會陪著你。”


    艾爾維拉於是一口喝光杯子裏的藥劑,和莉莉一塊兒躺進暖唿唿的被窩。龐弗雷夫人熄掉校醫院的燈,替她們拉上床簾。兩個姑娘麵對麵側躺著睡在一起,莉莉摸了摸艾爾維拉的頭發,輕聲對她說晚安。


    腦袋裏擠滿了雜亂的思緒,艾爾維拉在黑暗中閉上眼,一會兒看見自己被倒吊在半空中,一會兒又看見校長辦公室裏那本大部頭的《尖端黑魔法揭秘》。很快,魔藥的效力潮水般湧入她的腦海,將一切都吞沒。她意識沉沉,陷入無夢的酣睡。


    星期五的早晨往往是學生們精神最振奮的時候。


    從格蘭芬多塔樓的窗戶望出去,九月下旬的天空陰雲密布。球員選拔賽不幸被安排在這天下午,為了躲避隊長迪蘭一大早就沒完沒了的抱怨,詹姆拖著三個好友早早溜出了公共休息室,哈欠連天地前往城堡的禮堂。


    沒人料到他們會在一樓收獲一個驚喜。


    “怎麽迴事?”一看到正對著城堡大門的壁龕,詹姆的困勁便一掃而光,“斯萊特林該不會集體夜遊去禁林了吧?”


    四個學院的計分沙漏就擺在壁龕裏。屬於斯萊特林學院的沙漏中,底部滿滿當當的綠寶石一夜之間少了一大半。幾個斯萊特林高年級生正徘徊在計分沙漏前,他們聽見詹姆幸災樂禍的聲音,不由迴過頭怨恨地瞪他一眼。七年級的麥克尼爾粗魯地把低年級生趕開,目不斜視地從四個男孩兒麵前走過,踱進禮堂。


    萊姆斯抬手指了指禮堂外的告示牆:“看起來應該隻有兩個人夜遊去了禁林。”


    他在說貼在告示牆頂部的一張處罰通報,西裏斯已經盯著它看了許久。通報的內容隻有寥寥數語:“斯萊特林學院四年級生布蘭登·艾弗裏、希瑞爾·穆爾塞伯,於昨晚在城堡內嚴重違反校規。處罰決定如下:二人停課兩周反省,各為其學院扣分一百。以上決定從即日起生效。”


    落款日期是在今天。西裏斯眯縫起眼睛。


    “真奇怪,也沒寫他們違反了什麽校規……”站在他們身旁的彼得嘀嘀咕咕。


    “停課兩個星期?”詹姆才不在乎那兩個小食死徒違反了什麽校規呢,他擺正鼻梁上的眼鏡,無限惋惜地長歎一口氣:“幹嘛不再停久一點兒?最好是一個月,那樣穆爾塞伯就不會上比賽了。”


    隻有西裏斯自始至終沒有吭聲。


    穆爾塞伯和艾弗裏?他在心裏琢磨。恰好是在這個時候?


    就像在印證西裏斯的懷疑,艾爾維拉這天早上並沒有出現在斯萊特林的餐桌上。上午的第一節課是格蘭芬多和斯萊特林一起上的魔藥課,直到她那三個拖拖拉拉的室友抵達教室,西裏斯也沒有瞧見艾爾維拉的影子。


    “喂,格溫。”


    剛在課桌邊坐下的克裏斯蒂娜·格溫迴過頭,恰好撞上西裏斯·布萊克的視線:他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她的課桌旁邊,兩手插在衣兜裏,一如既往一副姿態散漫的模樣,卻微蹙著眉頭,神情厭倦又冷淡。克裏斯蒂娜嚇一大跳,畏懼地往一旁躲了躲:“什、什麽?”


    坐在她身旁的阿米莉亞·帕金森站起來。


    “你想幹什麽?”她厭惡地問。


    西裏斯絲毫不理睬她的問題。


    “艾爾維拉上哪兒去了?”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克裏斯蒂娜·格溫臉上,問得直截了當。


    奇怪的是,這個問題讓克裏斯蒂娜的臉色愈發慘白了。


    “她、她……”她慌慌張張地去看達芙妮·懷特,那個金頭發的姑娘剛剛轉過頭來,正同她擠眉弄眼地交換眼神。


    “她有私事。”迴答他的是阿米莉亞·帕金森,她語氣果決而冷漠,不像另外兩個姑娘那樣遮遮掩掩,“我們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會來。”


    格溫和懷特連連點頭。西裏斯瞥一眼板著臉的帕金森,而後麵無表情地走開。


    “她們怎麽說?”等他迴到教室後排的座位,詹姆才伸長脖子問。


    西裏斯沉著臉拉開自己那張椅子:“說她有私事,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來。”


    “私事?”彼得小心翼翼地重複一遍,“可是我們早上也沒聽奧利弗說有什麽事啊?”


    從桌兜裏拽出書包,西裏斯抽出課本隨手扔上桌麵,突然覺得無比的心煩意亂。距離上課隻剩幾分鍾時間,除了上學期因為奪魂咒時間受傷的那個星期,艾爾維拉還從沒缺過課。她到底出了什麽事?


    “昨晚鼻涕蟲俱樂部那個晚會我們不該推掉的。”他煩躁地把筆盒也甩到桌上。


    詹姆已經坐不住了,他還沒有打開書包。


    “你懷疑跟艾弗裏他們有關?”


    “肯定有關係。”西裏斯將書包塞迴桌兜,“今天早上伊萬斯也沒出現,她昨晚也去了鼻涕蟲俱樂部。”“是啊,伊萬斯現在也還沒來……”心不在焉地應著,詹姆扭頭四處搜尋那個紅頭發姑娘的身影。


    “可是我早上看到了威爾遜,”萊姆斯心平氣和地提醒他們,“她看起來好像沒什麽事。”


    他剛說完這句話,另一個好跡象就出現了。“伊萬斯來了!”詹姆猛一下坐直身子,接著又突然垮下臉嘟囔:“她又跟那個鼻涕精走在一起。”他轉頭去瞧自己的三個夥伴,“我們要不要去問問?”


    西裏斯直接站起身,朝教室後門走去。莉莉·伊萬斯正和西弗勒斯·斯內普一道走進教室,顯然在低聲爭吵著什麽,兩個人的臉色都非常糟糕。“你們去吧。四個人一起去會像要惹事。”萊姆斯告誡急急忙忙站起來的詹姆,“別又打起來。”


    教室裏吵吵鬧鬧,大多數人都在議論昨晚那件讓斯萊特林丟掉兩百分的神秘事件。當事人穆爾塞伯和艾弗裏今天沒有來上課,因此各種離譜的猜測幾乎都沒有證據能夠反駁。西裏斯和詹姆從兩個斯萊特林男孩兒身邊走過時,聽到其中一個在信誓旦旦地說:“皮皮鬼也在場,他說他親眼看到穆爾塞伯他們把一整桶沒稀釋的巴波塊莖膿汁澆到了麥格身上。”“這有什麽大不了的?”另一個不屑地哼哼,“肮髒的混血,就算身上長滿了黃水泡也沒什麽區別。”


    西裏斯腳步沒有停頓,他拿出魔杖衝那個男孩兒漫不經心地一揮:“嘴巴放幹淨點,帕特。”


    數不清的紅癤子從帕特臉上冒出來,他慘叫一聲,急忙捂住臉。


    “你在瞎嚷嚷什麽呢,帕特?”詹姆轉過頭裝出詫怪的表情,“幹嘛捂著臉呀?我看也沒什麽區別,是不是?”


    這個小小的插曲並沒有引起伊萬斯和鼻涕精的注意。他們停在後門旁邊,爭吵似乎在進一步升級。西裏斯和詹姆走近的時候,正好聽見鼻涕精在激動地辯解。


    “……隻是個玩笑!沒有任何傷害性!”


    “我說了,我不覺得把人倒吊起來是什麽好玩的事!難道你會喜歡被別人吊起來嗎?”伊萬斯竭力把聲音壓低,卻掩蓋不了語氣裏的憤怒,“為什麽你就是不明白呢,西弗?如果我們不喜歡某些事發生在我們自己身上,就更不應該那樣去對待別人!”


    “嘿,伊萬斯!”詹姆忍不住揚聲打斷他們,“怎麽啦?鼻涕精惹你不高興啦?”


    聽到詹姆的聲音,原本背對著他們的鼻涕精立刻轉過身來,飛快地從衣兜裏拔出魔杖。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西裏斯和詹姆的魔杖也指向了他。“把你們的魔杖都給我放下!”伊萬斯惱火地高聲嗬止,“你們就不能消停一次嗎?非得一見麵就打起來!”


    沒有人真的把魔杖放下來,但他們也沒有向對方扔惡咒,隻是警惕地相互瞪視著。


    伊萬斯生氣極了,她似乎決意不再搭理他們,抱著自己的書包扭頭就走。


    “等等,伊萬斯。”西裏斯叫住她,稍稍垂下舉著魔杖的手,“你知不知道艾爾維拉在哪?”


    紅發女孩兒的腳步停下來,側過身看向他們。“對,我們就是來問這個的。”詹姆趕忙說道,眼睛仍在死死盯著對麵的鼻涕精,“你早上怎麽沒去吃早飯啊?你們昨天晚上沒什麽事吧?”


    “昨晚發生了一點事,維拉還在校醫院休息。”伊萬斯思索一會兒才告訴他們,“她今天應該不會來上課。”


    西裏斯皺起眉頭。


    “穆爾塞伯他們找她麻煩了?”


    “嗯。”她眼神少見地有些躲閃,“總之……事情已經解決了。”


    這種含糊的讓西裏斯愈發煩亂起來。


    “什麽叫已經解決了?到底是怎麽迴事?”他語氣不善地追問。


    詹姆在一旁齜牙咧嘴地用氣音提醒:“噓——噓——西裏斯,別這麽兇——”


    然而伊萬斯已經重新板起了臉,態度強硬地迴答:“就是字麵上的意思,你們不需要操心。”說完,她把頭發甩到身後,頭也不迴地走向她的室友瑪麗·麥克唐納。


    很好,西裏斯想。今天不搞清楚這件事,他也沒必要上課了。


    收起手裏的魔杖,他丟給詹姆一句“幫我請假”,沒有理會西弗勒斯·斯內普戒備的打量,徑直從他身旁走出教室。


    校醫院外的走廊總是格外安靜。皮皮鬼躲在拐角處的麻瓜研究教室,尖笑著嚇唬快要遲到的學生,結果被經過這裏的西裏斯用一道咒語封住了嘴巴。他現在煩不勝煩,遇上皮皮鬼後,臉色變得更加陰沉。那幾個低年級生趕忙低下腦袋鑽進教室。


    遠遠望見校醫院的橡木門時,上課的鈴聲已經響起來。西裏斯加快腳步,還沒有走到門邊,就看見橡木門被推開,艾爾維拉從校醫院走了出來。她穿著一身飄逸的藍色長袍,顯然是昨晚去晚會時穿的衣服。除此之外,她看上去似乎與往常沒什麽不同,隻是臉色略顯蒼白。


    煩躁的感覺這才消退不少,西裏斯走上前,出聲叫她:“維拉。”


    “西裏斯?”抬頭看到他出現在走廊裏,艾爾維拉露出驚訝的表情,“你怎麽沒去上課?”


    腳步停在她跟前,西裏斯還在細細打量她,麵不改色地把問題拋迴去:“你怎麽沒去上課?”


    艾爾維拉好像遲疑了一下。


    “我喝了緩和劑,剛剛才醒。”她說。


    西裏斯揚起眉毛:“為什麽要喝緩和劑?”


    “昨晚發生了一點事。”艾爾維拉看看四周,“我們換個地方說吧。”


    他們來到五樓大鏡子後麵的密道裏,入口剛剛合上,西裏斯便轉身麵向艾爾維拉。“是不是跟穆爾塞伯他們有關?”他不給她兜圈子的機會,直接問道,“禮堂外麵貼了處罰通報,但是沒寫他們違反了什麽校規。”


    掏出魔杖把密道裏的蠟燭點亮,艾爾維拉答得有些心神不屬:“嗯……沒錯。”


    她還沒有考慮好要怎樣告訴西裏斯昨晚的事。對親近的人複述一遍那段恥辱的經曆實在太難,而且艾爾維拉沒有把握能夠安撫好西裏斯的情緒。她挨個兒點亮蠟燭,直到把最後一根的燭芯也點燃,才慢吞吞的轉過身:“昨天晚會結束以後,我們起了一點衝突。”


    “需要喝緩和劑的衝突?”西裏斯直勾勾地看著她的臉,不打算放過她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他們對你用黑魔法了?”


    “不,不是。”艾爾維拉試著把事情說得更輕鬆一點兒:“就是一點衝突。多虧了勃利……”


    “這跟勃利又有什麽關係?”


    無奈地歎一口氣,艾爾維拉問他:“你有沒有帶糖?”


    略微挑高眉梢,西裏斯從衣兜裏掏出一把滋滋蜂蜜糖。拉住他的手走到沙發邊坐下,艾爾維拉拿起一顆糖,剝開包裝送到他嘴邊。腦袋往後退了退,西裏斯拿懷疑的目光審視這顆無害的糖一眼,再朝自己的女友看過去。他需要一個解釋。


    艾爾維拉又拿糖在他嘴邊點了點,哄勸道:“先吃顆糖,心情會好一點兒。”


    幹嘛每次都這樣小心翼翼地哄他?西裏斯有點兒惱火,卻還是啟唇含住那顆糖,將它撥進嘴裏。


    “說吧。”他盯住她的臉。


    “其實就是起了一點兒衝突。”艾爾維拉再次強調,“勃利聽見聲音,及時把愛麗莎和莉莉叫過來救了我。”


    西裏斯收緊眉心,眼裏滿是不快:“從頭開始說。”


    就像艾爾維拉擔心的那樣,她剛說到艾弗裏用她的魔杖念出“倒掛金鍾”,西裏斯的臉色已經陰得能滴出水來。他使用過這個咒語,哪怕是拿腳趾頭想,也知道會發生什麽。“你當時穿的就是現在這身衣服?”他的聲音毫無溫度。


    艾爾維拉幅度極小地收了收下巴。“袍子滑下來了。”她盡力不去迴想當時的情況,“艾弗裏……嗯,摸了一下我的腿。”瞧見西裏斯的眼神,她忙又重申,“然後愛麗莎和莉莉就趕過來了,我們把他們送去鄧布利多教授那裏,他們都得到了處罰。”


    西裏斯的臉上沒有表情。


    “停課兩個星期,扣掉兩百分?”他冷冰冰地反問,“那算什麽見鬼的處罰?”


    “這已經很嚴厲了。”艾爾維拉耐心地解釋,“在此之前還沒有哪個學生被停過課。”


    西裏斯不說話。他繃著臉站起來,手裏的滋滋蜂蜜糖撒了一地。


    “你要幹什麽去?”見他起身就往大鏡子走,艾爾維拉趕緊跟著站起來。


    “給他們‘一點’教訓。”西裏斯把“一點”這個詞咬得格外的重,一麵抽出兜裏的魔杖,一麵大步走向密道的入口。


    “他們已經被父母領迴家了。”艾爾維拉急忙追過去拉住他,“昨晚就走了。”


    男孩兒的腳步刹在大鏡子前。垂在身側的手攥緊拳頭,西裏斯忍了又忍,最終猛地轉身,一腳踹向身邊的扶手椅。椅子側翻著滑出去,在粗糙的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巨響。胸脯還在因難解的憤怒劇烈起伏,西裏斯死死瞪住那張狼狽的扶手椅,幾乎沒法正常思考。怒火和衝動在他的血管裏亂竄。


    要是勃利沒有插手,要是伊萬斯和威爾遜沒在附近……


    一雙柔軟的手輕輕抓住他緊捏著魔杖的右手。


    “西裏斯,冷靜點。”西裏斯聽到艾爾維拉嗓音輕柔地安撫,“昨天晚上爸爸媽媽也來了,他們都堅決不同意和解。這個處罰真的是最公正的結果。”


    “你難道以為他們真的會在家裏乖乖反省?”轉過臉諷刺地問她,西裏斯簡直無法控製自己刻薄的口氣:“這種處罰根本不可能讓他們長記性。除非讓攝魂怪送給他們一個吻,不然這種事他們幹得出一次,就敢幹第二次。”


    “鄧布利多教授加強了城堡的安保措施,”艾爾維拉認真地向他保證,“以後我自己也會更警惕一些。”


    “這跟你警不警惕沒有關係。”西裏斯不耐煩地別過臉,差點兒忍不住掙開她的手,“他們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你再怎麽警惕都不管用。”他真不明白艾爾維拉怎麽會這麽天真,男人要以最卑劣的方式踐踏一個女人,難道是她警惕就能避免的?問題根本從頭到尾就不在她身上。


    “別這麽說,他們總要考慮再幹一次的後果。”心平氣和地說著,艾爾維拉抱住他的胳膊把他帶迴沙發邊,使了點兒勁讓他重新坐好。“聽我說,西裏斯。”她蹲到沙發邊,伸出手鄭重地握住西裏斯還攥著魔杖的手,藍眼睛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這迴幸好有勃利報信,一定是因為你平時對他很好,他才肯冒險這樣做。謝謝你。”


    她專注的凝視使西裏斯漸漸冷靜下來。西裏斯意識到艾爾維拉在安慰他,這種安慰就和她剛才哄他吃糖的行為一樣,讓他很不好受。她才是這件事的受害者,而他竟然像個沒頭沒腦的小孩子,隻會亂發脾氣。


    合上眼平複了唿吸,西裏斯扔開魔杖,拍一拍自己的腿:“上來。”


    眨眨眼仔細端詳他一秒,艾爾維拉順從地起身坐到他腿上,摟住他的脖子。


    西裏斯伸手攬住她的腰,把她往懷裏帶了帶。他考慮片刻,抬起手替她順背。


    “還怕嗎?”西裏斯問。


    艾爾維拉愣了一下,她沒想到西裏斯這個時候還能記起問這個。


    “隻是很生氣。”她搖搖頭說,“現在氣已經消了。”


    “嗯。”簡短地應了一聲,西裏斯沉默下來,右手還在輕輕捋著她的背。艾爾維拉安靜地靠到他胸口,等他自己平複情緒。


    “我不是在衝你發火。”好一會兒過去,西裏斯又開腔道。他的語氣已經平靜不少,隻是依舊有點兒生硬。“我知道。”抬頭看他一眼,艾爾維拉拿一種哄孩子的口吻耐心地問他,“你現在還生氣嗎?”


    西裏斯迴避著她的眼睛,給她順背的手也停下來了。


    “有點。”他幹巴巴地迴答。


    這可不像隻有一點。艾爾維拉意味深長地揚高眉毛。


    “非常。”西裏斯隻能不高興地改口,重新給她順起了背,手下的動作不自覺重了一點兒:“下次我會記得換個順序。”


    “什麽?”艾爾維拉沒聽明白。


    “沒什麽。”略有些煩躁地調整一下姿勢,西裏斯摟著她躺下來,下巴蹭了蹭她柔軟的頭發,不再說話。這種事絕不會再發生第二次,他告訴自己。但如果還有類似的事,他一定會記得換個順序,在發火之前先考慮她的感受。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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