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周老順和趙銀花還睡著,麥狗迴來收拾東西,把兩口子吵醒。趙銀花猛地爬起來:“麥狗,你可迴來了!”周老順打著嗬欠:“我就說吧,今早一定能迴來。我這大財還沒發,老板還沒當,哪舍得真把腦袋給你,我自己的兒子,我有數。”趙銀花嗔怪:“兒子剛迴來,你少說幾句吧。”


    “他兩天不在家,還不知道發生了多大的事,我必須給他說道說道。”周老順把工作服扔給麥狗,“兒子,看看這是什麽?”麥狗看都沒看,就扔到一邊。周老順又拿出工作證遞到麥狗眼前:“再看看這個。”麥狗瞥一眼,繼續收拾東西。


    周老順得意地說:“你爸現在是科長了,周科長,有工作證、工作服的科長!你跑出去兩天,你爸都當科長了,你個沒出息的東西,錯過了多少好事!”麥狗還是不說話。趙銀花問:“兒子,你這幾天去哪了?可把媽急壞了,吃飯了嗎?肯定餓壞了,媽這就去給你做飯。”


    周老順一把拉住趙銀花:“等等,我們先排排下一步的陣。”趙銀花撂下臉說:“排個鬼陣!”周老順一本正經:“怎麽能說鬼陣呢?這一次和以前幾次不一色,這是我當上科長後第一次給你們排陣,好好聽著。我主要講三點,一,我去北方賣鞋,爭取馬到成功;二,銀花繼續經營廢品,在此過程中,發現新的商機;三,麥狗好好學習我賣鞋的經驗,要更上一層樓,也爭取早日當上科長!”


    麥狗一直收拾自己的東西,沒搭理周老順。周老順覺得不對勁,踢了麥狗一腳:“哎,你這兩天是被雷打了還是給佛嚇了?平時就數你話多,要臉要尊嚴,今天迴來怎麽成啞巴了?”麥狗連看都沒看周老順。


    趙銀花問:“兒子,你收拾這些衣服幹嗎?”麥狗這才迴過頭來:“媽,我要走了。”趙銀花一驚:“走,你去哪兒?”麥狗說:“我有個同學家裏做眼鏡,這幾天我去他家跟他們學做眼鏡去了。人家有廠、有店麵,我想跟他做點兒事兒。”


    周老順說:“你跟他有什麽好做的?我已經給你做榜樣了。”麥狗隻對趙銀花說話:“媽,我已經決定了。”周老順說:“我不同意!現階段你還離不開老子,你就老老實實待在溫州賣鞋,等我迴來檢查,掙不到錢看我怎麽收拾你!”


    趙銀花關切地說:“兒子,你要去哪兒?可不能走得太遠,你妹妹走了我就夠擔心的了,你要是再走,我可怎麽活啊!”“媽,我不在,你好好照顧自己。”麥狗收拾完,拿起包往外走。


    周老順喊:“你還真走啊,站住!”麥狗隻管出來。周老順鞋都沒穿好就衝出來:“你給我站住!”麥狗頭都不迴地往外走。周老順衝上去拉住麥狗,麥狗一用力,把周老順甩開了。周老順一晃悠,鞋甩出去老遠,他氣憤地罵道:“狗東西,敢跟你爸扳手腕了!”


    麥狗迴頭說:“阿雨說得對,你不是我爸。”周老順吼著:“放屁,我不是你爸我是誰?”麥狗說:“我沒有你這種胡說八道、丟人現眼、無事生非的爸。”


    “反了你了!”周老順拿起鞋就要打,舉到半空。麥狗沒躲,滿眼仇恨地看著周老順。周老順把鞋放下說:“要走也行,把話說明白,你要有理我就放你走。”


    麥狗打開了話匣子:“你以為你能攔得住我嗎?這會兒,你想聽明白話,想跟我說理由,晚了。當初,阿雨不願去意大利,我想去,你偏偏讓阿雨去,不讓我去,你跟我們說過理由嗎?我不想賣鞋,你逼著我賣鞋;我不想去學校賣鞋,你逼著我去學校賣鞋;我不想扮小醜,你逼著我扮小醜。你讓我幹的全是我不想幹的事。天天幹不想幹的事,你知道是什麽感覺嗎,生不如死!可是,你讓我明白過你為什麽這麽幹嗎?你為了賣鞋,讓同學們笑話我,讓煙火把我臉噴黑,把我頭發燒焦,讓全溫州的人都笑話我。你可以不要臉,但我要臉,我還要尊嚴。你不要臉能賺錢,我要臉一樣能賺錢。沒有你周老順,我周麥狗照樣能活得很好。我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光明磊落地把錢賺迴來,我要讓我媽無憂無慮心安理得心想事成地過上好日子!”


    這一席話把周老順說蒙了。麥狗轉頭離開了家,趙銀花追了幾步,見麥狗走得那麽決絕,沒有再追。她哭喊著:“你個混賬老順,把閨女逼走了,又把兒子逼走了,你還我兒子,你去把他追迴來!”


    周老順還有些發蒙:“沒事,別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不出三天,準能迴來,我自己的兒子我知道。”趙銀花流著淚說:“你天天知道,你怎麽不知道他要走呢?我看這次他是真走。”


    周老順說:“哪迴不是真走?哪迴不是真迴來?你趕緊幫我收拾一下,我也得走。”趙銀花哭喊:“都走吧,都不要迴來了!”


    周老順越琢磨越不對勁,突然提上鞋子衝了出去。他跑到汽車站。一輛客車從站裏慢慢開出來。周老順透過玻璃往車裏看,他看到了麥狗,麥狗沒看到他。汽車加速了。周老順追著喊著:“麥狗,我是你爸,麥狗……”周老順追累了,氣喘籲籲地停下來,難過地自語:“你個狗東西,還真說走就走啊……”


    周老順迴到家,趙銀花還在抹眼淚,周老順說:“不是讓你給我收拾東西嗎,你怎麽還沒完了?”趙銀花問:“追上了嗎?”周老順故作姿態:“沒追,我去林老板那取經了。”趙銀花眼裏全是怨恨。


    周老順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我越來越覺得我們從老家出來這一步對。你看,你現在賺錢了,我也賺錢了,麥狗也想著賺錢了,一家三口都能賺錢,用不了多長時間,我們家就能翻天覆地了。等有了錢,我開個鞋廠,當林四林那樣的大老板,雇上百八十個科長,天南海北地跑。就在溫州給你買個大院子,至少得比老祖屋大三倍,你就天天在家待著,給我們爺倆做做飯。等麥狗有了孩子,看看孩子,再沒事了,就數錢,數到手抽筋,麥狗呢……麥狗,你想幹什麽?”他還以為麥狗在呢,一迴頭,隻有抹淚的趙銀花。


    周老順再次感到失落,但嘴上還不服輸:“好事,好兆頭,老子大老板,兒子小老板。一家有兩個老板,那日子過的,別說是瑞安,全溫州看見都覺得好。”見趙銀花還哭,就說:“別哭了,這麽好的日子,哭什麽!我得走了,四化藍圖千般美,九州山河萬裏春。”說完,周老順拿起東西,背起鞋袋子走了。


    火車在夜色中行駛,這是一列慢車,走起來咣當咣當響。車廂過道、連接處都擠滿了人。周老順也在其中,他的身旁是棠梨頭。


    周老順放了一個響屁,棠梨頭捂鼻子說:“響屁不臭,臭屁不響。你這個屁,又響又臭。”周老順又放了一個響屁。棠梨頭皺眉:“你看你這個人,有屁就放唄,偏憋著分兩次放,把一個整屁放成零碎屁。”大家都笑。


    周老順逗趣:“當著這麽多的人,不好意思放,想著能憋迴去,哪知道,憋了半天也沒憋迴,弄成了二踢腳。”棠梨頭故作正經:“革命的同誌們哪,請大家聽我一句話。出門在外都不容易,誰要是再有屁了,不要憋著,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咱把身體憋壞,可就當不了萬元戶了。有屁怎麽辦呢?別像這位同誌,能放多大的響就放多大的響,一次放出來,響兒還能大點,當個爆竹聽了。分兩次放,響兒小不說,一個屁臭了兩次。”大家笑得更厲害了。


    買站票的乘客隨著車的行駛起伏著。周老順身後的棠梨頭用手捅捅他:“把屁股朝前收收。”周老順說:“我前麵也是人,沒法收。”棠梨頭求著:“兄弟,行行好,我實在憋不住,要尿了。”周老順隻好努力收屁股,身後就有了尿的響聲。


    周老順喊:“你這同誌,怎麽尿到我屁股上了?”棠梨頭忙說:“沒有沒有。”“還沒有呢,我怎麽覺得屁股是熱的?”棠梨頭把個塑料袋從他肩膀上遞過來:“看,在這裏呢。你要尿就接著。”周老順接過來,好一會兒也沒尿出來。


    一個人說:“你這人,尿泡尿這麽費勁兒,快點,我還急著用呢。”周老順急得臉紅:“這麽多人,尿不出來。”“人多怎麽了,你是大姑娘還是小媳婦?”旁邊一個人說:“大姑娘小媳婦怎麽了?上次去北京,路上一個大姑娘憋急了,幾個男的背過身子把她圍在裏麵,一樣尿。你尿不出來,就是沒有尿,把塑料袋給我。”周老順笑著:“好了,尿出來了!”一塑料袋的尿,一直朝前傳著。


    早晨,周老順背兩個大旅行袋跟著棠梨頭來到杭州一家破舊的小旅店。他們走進店內,來到一樓的一個門口。棠梨頭喊:“棠梨頭大駕光臨,快快迎接!”沒有人應聲,棠梨頭來到一個門前,抬起腳點點門,門開了,屋裏擺著四張床,上下鋪都有人。棠梨頭拉開電燈,有幾個人從被窩裏探出頭來。


    棠梨頭喊:“幾點了?起來掙錢了!”大夥開始起床。有人問:“棠梨頭,你帶誰來了?”棠梨頭說:“新入夥的,大家歡迎一下。”沒人歡迎,大家都伸著懶腰,打著嗬欠,穿著衣服。


    周老順主動自我介紹:“我叫周老順,溫州鞋廠的銷售科長。”大家沒有什麽表示。有個人穿上了工作服。周老順問:“你也有工作服啊?”那人說:“大驚小怪,在這的誰沒有工作服?”大家都把自己的工作服拿出來給周老順看。


    周老順掏口袋找自己的工作證,還沒掏出來,有個人已經把工作證舉起來了:“你找這個是吧?兄弟們,給他看看。”大家又都拿出工作證給周老順看,周老順隻好把手縮迴來。


    棠梨頭笑:“老順,你第一次出來還不懂,這兩樣東西人手都有,不值錢。”


    周老順點頭:“是……是。”棠梨頭一屁股坐到下麵一張**說:“老順,你睡我上鋪吧。”有人叫:“上鋪有人啦。”棠梨頭說:“有人?這明明空著,你當我棠梨頭是生雞啊?”“昨天來的新人,可能上茅坑去了吧。”


    剛說完,有個人拿著眼鏡、端著臉盆從外麵走進來,是阿雨的老師“四眼”。“四眼”和周老順一打照麵,兩人都愣了。


    “四眼”趕緊把眼鏡戴上:“老順哥,你怎麽來了?”周老順說:“真是到了哪都能遇到自己人啊,‘四眼’老師……”“別叫我老師了,寒磣人呢。我的學生都跑去做生意,跑光了,我光杆一個當不成老師了。”老順笑著:“這樣更好,要不你當老師永遠發不了財。”


    棠梨頭問:“怎麽辦?你睡哪兒?”周老順說:“沒事,我睡床下。”棠梨頭笑了:“床下?好,那你睡個試試。”周老順一看,每個床的下麵都放滿了東西。棠梨頭還是笑:“床下那麽好的地方,能留給你?”


    “四眼”從上鋪探出頭:“老順哥,要不,咱倆擠一擠,行嗎?”“那就謝謝了。”周老順麻利地爬上去。二人擠著躺好,“四眼”問:“周阿雨在意大利怎麽樣?她可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周老順含糊著:“她現在好著呢,喝牛奶吃麵包的,享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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