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順笑著:“老趙兄弟,我和你商量個事。我每天把撿來一半的廢品給你,你讓我們住你這兒,行嗎?你算算,這樣等於你每天多賺了一點。我呢,也比住旅館省了一點,兩家都不虧,我覺得這是件好事。”趙冠球是實誠人,他說:“周大哥,你要是不嫌棄,這裏你住多久都行,不用給錢。”周老順不好意思地說:“不要錢我心裏不舒服,就住不下去。”


    趙銀花說:“兄弟,就聽你大哥的吧,你能讓住我們已經很感激了。”趙冠球隻好說:“那就聽大哥的。這院子裏還有些空地,那一堆都是廢舊建築材料,搭兩個棚沒問題,也費不了多少工夫,比住拖拉機上強多了。”周老順高興道:“這主意好,能做大生意的人想事情就是不一樣。”趙冠球笑著:“大哥誇我了,大哥才是能做大生意的人!”


    周老順一家三口趕緊動起手來,半天工夫,院子的一角,一座用廢品建的小屋立起來了。周老順還要為“新房”寫對聯,寫的是:一堆廢品全是寶,打響溫州第一炮。麥狗不屑地譏笑:“胡說八道。”周老順也不生氣:“笑話你爸呢,你化高,你來寫。”麥狗搖搖頭,周老順用激將法說:“怕寫不過我丟人吧。”麥狗想了想,拿起筆寫下:四化藍圖千般美,九州山河萬裏春。


    趙冠球瞅著對聯誇:“好,意思好,字也寫得龍飛鳳舞。趙大哥,你這兒子行啊!一看書讀得肯定好,將來當老師得了。”麥狗得意地說:“小菜一碟。”趙冠球笑著說:“小菜一碟都寫這麽好,要是大菜一盤,那得出什麽樣彩啊!”周老順哈哈大笑:“行,我兒子給我爭臉了,來,貼上。”幾個人一起把對聯貼到棚子兩邊。


    夜裏,周老順伸手去摸正在熟睡的麥狗,摸過又摸趙銀花。趙銀花沒睡著:“你那玩煙火木偶的爪子,都什麽時候了,還不能老實點!”周老順悄聲道:“我看你在不在。”“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能上哪去!”“你在,兒子在,阿雨去意大利,我周老順就什麽也不怕。”說著兩人睡著了。


    半夜,趙銀花突然一抖動醒了。周老順也醒了,問道:“怎麽了?”趙銀花驚恐地說:“我夢見阿雨丟了,她不會出什麽事兒吧……”


    阿雨和阿斌拿著材料,坐在意大利駐中國大使館的椅子上,等候與簽證官見麵。阿雨手握成拳,身體有些發抖。阿斌看了一眼阿雨問道:“是不是有些緊張?”阿雨點了一下頭。阿斌寬慰著說:“沒事兒,意大利的簽證官不打人不罵人,說話特和氣。他隻問你叫什麽,多大了,在哪兒住,為什麽去意大利……”


    走過來一位引導員問道:“請問誰是周阿雨和她的監護人?”阿斌站起來說:“我……”引導員問:“你和她什麽關係?”阿斌說:“我是她父親。”阿雨猛地抬了一下頭,張了張嘴,忙又閉上。引導員說:“請跟我來。”


    阿斌小聲交代:“進去之後,一定要說我是你爸爸。”阿雨低著頭沒吱聲。阿斌說:“告訴你,不這麽說,人家就不給辦簽證。我不是真要給你當爸爸,等辦完簽證,周老順還是你爸爸,我才不願跟他搶!”阿雨恨恨地說:“我沒有爸爸了!”


    阿雨和阿斌跟著引導員進了簽證官辦公室,意大利簽證官坐在辦公桌後麵。他長著棕色頭發,留著棕色大胡子。阿雨看到簽證官,嚇得大叫道:“表舅,我要迴家!”阿斌驚愕地問:“怎麽了?”阿雨說:“大猴子,那是大猴子……”


    簽證官不解地問道:“大猴子?你為什麽叫我叫大猴子?”阿雨躲在阿斌背後,戰戰兢兢地說:“大猴子……棕色毛猴……”簽證官問:“你見過猴子嗎?”阿雨點頭。簽證官又問:“你見過像我一樣的猴子嗎?”阿雨點頭又趕緊搖頭。


    簽證官哈哈大笑:“人都是猴子變的。”說著他做了一個猴子取食的滑稽動作,“我的年紀比你大,我是大猴子,你是小猴子。”阿斌拉住阿雨小聲說道:“別怕。”兩人坐在辦公桌對麵。


    簽證官用流利的漢語說:“上午好。”阿斌朝簽證官笑笑:“上午好。”說著把材料遞給簽證官。簽證官看了看問:“你是周阿雨嗎?”阿雨緊張地迴答:“是。”簽證官問:“你為什麽要到意大利讀書?你熱愛美麗的意大利嗎?”


    阿雨看了阿斌一眼,阿斌示意阿雨說話。阿雨帶著哭音結結巴巴地說:“是我爸爸叫我去的……”


    簽證官看了阿斌一眼,做了一個無奈的鬼臉問:“你了解意大利輝煌悠久的曆史化嗎?”阿雨的腿**一下,貼在阿斌耳邊小聲說:“我想尿尿。”阿斌衝阿雨搖頭,小聲說:“忍一下,馬上就完。”


    簽證官對阿斌說:“先生,您能不能把周阿雨小姐剛才告訴您的話,告訴我?”阿斌有些窘迫地說道:“她想要去……”阿雨提高嗓門:“表舅,我忍不住了!”簽證官問道:“表舅?您不是周阿雨小姐的父親?”


    阿斌緊張地說:“我是,我當然是囉。就因為我常年在意大利,孩子沒在我身邊長大,所以一直不肯叫我爸爸。我不怪她,是我虧欠孩子太多了,所以我要把孩子帶走,帶在我身邊,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多給她一些溫暖,多給她一點關愛,讓她在美麗的意大利快快樂樂地成長。”阿斌說得挺動情,簽證官聽罷,滿意地點點頭。阿雨一直盯著阿斌,對這些謊言既反感又恐懼。


    辦好簽證,阿斌趕緊到郵電局打電話,阿雨站在他旁邊。阿斌對著話筒說:“您好,巴爾,我是阿斌啊!我現在在中國的北京,馬上得去一趟紮伊爾,對,鑽石有了。是這樣,我的外甥女要到意大利讀書,她坐後天中午去佛羅倫薩的航班,我分不開身,隻有托付給您了,您千萬別推辭。我把她送上飛機,到佛羅倫薩您一定要幫我接一下,幫我安排好……好好好,謝謝!”


    阿斌打完電話,一迴頭發現阿雨沒了,掃視周圍也沒有,急忙叫道:“阿雨!”他放下電話朝門外追出去。


    阿雨在街上拚命跑著,一邊跑一邊扭頭向後看,她摔倒了爬起來接著跑。她急匆匆跑進火車站,遇人就問:“溫州怎麽走啊?”一個大人告訴她:“小姑娘,你得先拿錢買車票,再去檢票口排隊。”阿雨呆了,她一分錢也沒有,怎麽買票啊!阿雨隻好從火車站出來,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她疲憊地走到一家飯店門前,又累又餓,實在走不動了,就蹲在人行道上,兩眼直勾勾地看著飯店。


    飯店的女服務員發現了阿雨,來到她麵前問道:“哎,你為什麽老蹲在我們飯店門口?”阿雨的眼圈紅了:“阿姨,我肚子疼,我餓。”服務員驚訝地問:“你怎麽餓成這樣?”阿雨有氣無力地說:“我想幹活換飯吃,找了一天也沒找到。”“這麽說,你一天沒吃飯了?”阿雨流下眼淚點著頭。


    女服務員把阿雨領進飯店,給她端來一碗湯麵條。阿雨坐在飯店的角落裏,狼吞虎咽地吃著。服務員坐在旁邊說:“小姑娘,慢點兒吃,這兒是飯店,喂飽你這隻小麻雀沒問題。”阿雨吃完麵,羞答答地說:“阿姨,我沒有錢……”


    服務員說:“這飯是阿姨白給你吃的,不要錢。”阿雨捂著肚子說:“我不能白吃你的飯,我給你們幹活。”“幹活兒?你多大了?”“十三了。”“你這麽小能幹什麽活兒?”“我可以幫你們做飯,我們家的飯全是我做。”


    服務員笑道:“我們這兒有專門做飯的大師傅。”阿雨說:“我可以幫你們洗碗,我們家的碗也全是我洗。”“你是哪兒的人?”“溫州瑞安古樹村人。”


    服務員驚訝地說:“又是溫州人。溫州人連你這麽小都敢跑這麽遠來打工?”阿雨點了點頭。一個顧客插話:“我看到王府井胡同裏,蹲在道邊修鞋的小男孩還沒她大呢,也是溫州來的。”


    溫州人吃苦耐勞有目共睹,飯店老板收留了阿雨,她暫時在飯店裏打雜。一會兒擇菜,一會兒洗碗,沒事兒就掃掃地,累得滿頭大汗。


    外甥女丟了,阿斌急得四處尋找,他死的心都有了。阿斌累得筋疲力盡,他實在走不動了,一屁股坐在飯店的台階上,絕望地把頭埋在膝蓋間。阿雨出來倒垃圾,好奇地問:“你怎麽了,是病了,還是餓壞了?”阿斌猛地抬起頭,見是阿雨,真是又驚又喜。阿雨一看是舅舅,撒腿就往飯店跑。


    阿斌跳起來追進飯店,一直追到後廚,薅住阿雨的衣領,生氣地大聲嗬斥:“阿雨,你怎麽這麽不聽話?讓我找得好苦!”阿雨咧著小嘴哭起來:“我不去意大利……”阿斌生氣地拽著阿雨就走。阿雨掙紮著哭著說:“表舅,放了我,我不去意大利!”


    女服務員走過來說:“意大利還不想去?要是有人願意帶我去,我還不得樂壞了!”阿雨說:“誰要去誰去,打死我都不去……”


    阿斌氣急敗壞地訓斥:“好,你不去意大利,我也不逼你。原來,你爸讓我對天發誓不告訴你;現在,我不得不告訴你,他為了你去意大利的路費、學費、生活費,把你們家的房子都賣了!”阿雨驚愕地看著阿斌。


    阿斌接著說:“我們前腳走,你爸、你媽、你哥後腳就離開古樹村了!他們去溫州做生意討生活,做牛做馬,要把你的路費、學費、生活費,還有你們家的房子賺迴來。你不去意大利,對得起誰?既對不起千裏迢迢從意大利迴來接你的我,也對不起付出這麽大代價的爹媽和哥哥。他們為了你,現在是上無片瓦,下無寸地!晚上在哪兒住,白天吃什麽?你不知道,我不知道,全村的人都不知道!”


    阿雨驚呆了,沒想到這趟意大利之行,竟背負著如此沉重的精神和物質壓力。


    阿斌繼續說:“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說了。想跑你就跑,想去意大利就乖乖跟我走。”阿斌轉身走了,阿雨擦幹眼淚,隻好跟在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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