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一從學校迴來後,曾根仍在二樓盡頭的房間裏睡覺。這事雖然沒什麽好稀奇的,不過到了晚飯時間,甚至之後更晚的時間,曾根也沒踏出房門一步。


    母親和遙香因為曾根沒出現而鬆了一口氣。她們想到的理由大概也隻是他喝太多了。


    秀一在晚餐結束後過了一會,裝成要去上廁所的樣子,去了二樓觀察曾根的情形,其他兩人則在起居室裏看著電視連續劇。


    門依然大開著,不過卻和平常有些不同,聽不到吵死人的鼻鼾聲。


    秀一站在門口偷窺著房內。曾根躺在從不整理的床上仰睡著,臉色不自然地泛紅。枕頭旁邊散亂著燒酎的酒盒以及酒杯,杯裏還剩一點酒,另外還有裝在袋子裏的魷魚幹和小米果等等。


    秀一像貓般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酒盒內的酒隻剩下一半,他拿起來在燈光下確認了注射器的針孔。一股熱潮漫過秀一的胸口。那不光是滿足或是達成目標的快感而已,還包含著勝利的感動在內。“戒酒作戰”是自己對曾根所做的第一次反擊,並且獲得了預料中的理想成果。


    秀一俯看著躺在床上表情痛苦的曾根。這個人渣根本沒發現到自己被整了吧。這家夥再怎麽兇暴,充其量也不過是腦袋空空的野生動物,不具備世界上有著氨基氰液這種藥品的知識,也毫無糜爛的生活習慣會成為自己弱點的自覺。


    原本這家夥就是和設立周詳計劃並加以實行無緣的生物。這四十幾年的人生,隻貪圖眼前的享樂,就像野獸或昆蟲般,隻為了生存而活著。


    那麽你人生的落幕方式,就是接受像野獸或昆蟲般該有的命運,不得好死。


    睡沒睡相的曾根,即使睡著時也張著他的大口,所以除了顏色肮髒、齒列不整的牙齒外,連套著便宜銀牙套的臼齒都看得一清二楚。


    秀一悄悄地離開房間,迴到了起居室。當他看著電視節目播出的無厘頭笑話而笑了出來時,遙香一度用著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他。


    一早醒過來,意識便集中在一個焦點上。今天是五月八日星期六,是為“電擊作戰”做最後調整的日子。計劃在腦中已排練過好幾次,連細部的推敲都已完成。


    鬧鍾的時間指著十點二十六分。


    值完“心連心”的大夜班迴到家時,是清晨五點十分左右,所以他的睡眠時間隻有五個多小時而已。但是他全身充滿著一股幹勁,並未因睡眠不足而感到疲勞。


    秀一一邊仔細的將牙一顆顆的刷幹淨,一邊反複昨晚在便利商店想好的計劃。


    最後剩下的問題,隻有在引起曾根心室細動的現象後,要如何確認而已。不過這一點他也快想出方法了。就像在為z會的函授作業問題而苦惱時,隻要一個問題解出,靈感便會隨之湧現,好主意也會不斷地浮現出來。


    關於要用什麽電流通路,才能不留下電流斑的問題,也獲得更上一層樓的進展。原本打算用在《英語2》課堂上所想出的方法,一並解決電流入口及出口的問題,不過現在他又想出更好的辦法,用這個方法的話,驗屍時被發覺的危險性將降得更低。前天晚上觀察曾根的睡相時,秀一得到了新辦法的啟示。


    雖然秀一一刻也坐不住,想立即行動,但再急還是得先吃過午飯才能出門辦事。


    今天曾根也會一整天呆在家裏。下次在平塚舉行車賽是這個月中的十四日。不過如果事情進行順利的話,在那個時候,曾根早已不在人世了。


    在曾根盤踞在家的情況下外出,讓秀一感到不安。要是自己不在時,發生了無可挽迴的事,那可就糟了。於是為了安全起見,昨晚他進行了第二次的“戒酒作戰”。


    他走到房間的門口窺探曾根的樣子。和前天一樣,他痛苦地癱在床上的樣子,映進秀一的眼裏。


    的確,好的曾根隻有死掉的曾根而已,但是血液中充滿乙醛的曾根隆司,也壞不到哪去。


    不過,無論如何,害蟲的命運隻有等待被驅除而已。


    秀一將西裝、襯衫、鞋子等東西裝進體育袋中,然後穿上平常不太穿的牛仔褲、深藍色的運動上衣、再戴上和上迴一樣的運動帽以及太陽眼鏡出門。


    他搭jr的東海道本線,從藤澤坐到新橋,然後又搭乘山手線來到秋葉原。


    因為是星期六的關係,秋葉原的電器街充滿了人。常去的電腦販售店裏有認識的店員在,所以必須迴避。秀一走向車站旁一間賣收音機等商品的小型電器商店。這裏販賣著各式各樣便宜的電器零件。


    秀一一邊看著車子,一邊買了三公尺的電線(一百六十元)、開關(10安培用、三百五十元)、充電用夾子(30安培用、一百二十元)、迷你充電夾(三十元)。


    接下來是變壓器。秀一要找的是將100伏特變為200伏特、體積小價錢又便宜的變壓器。但是他找到的商品,有著經過特殊處理的黑色外殼,看起來相當高級,而價錢則是五千二百元。體積小到單手便可以握住,但拿起來卻沉甸甸地相當有分量。


    雖然記得以前有賣更便宜的變壓器,但是又怕看太久會引起店家的注意,於是秀一便將它買下。


    最後是血壓計。果然一般賣收音機的店幾乎沒什麽種類可選擇,於是秀一換了一家價格低廉的大型電器行。


    大概是健康養生的觀念仍在持續發燒吧,店頭擺了好幾種機型,而目前按流行的是係在手腕上一體成型的機種。秀一猶豫了一會後,以攜帶方便、容易處理善後為原則,決定選擇小型的血壓計。


    眾多商品之中,最小的是一種叫作“指壓計”的機型,它可以套在手指上測量血壓。殺過價後仍得付一萬四千八百元,真是嚴重大失血。秀一甚至不敢計算為了買下它,自己得在便利商店值上多少小時的大夜班。


    在秋葉原買東西所花的時間,要比想象中來得短。


    接下來他搭總武線來到新宿。出了西口後,走進新宿中央大樓的地下廁所,換上了西裝。最近這個程序已成了慣例,如果一直持續同樣的行動模式,也許不太安全。下次找別的地方換衣服好了。


    在那時,他注意到不可能再有“下次”時,不禁苦笑了出來。因為今天將完成所有的準備,像這樣的事不會再做第二次了。


    他迴到新宿車站,將脫下的衣服及在秋葉原購買的物品放進寄物櫃。然後晃過新宿通,來到了新宿禦苑前。


    在網路上找到的店,在這棟大樓的五樓。


    他推開了玻璃門走了進去。店內有幾名客人,但聽不到說話的聲音,氣氛相當肅靜。


    正麵的書架排放了專門書,《漢方概論》、《針灸入門》、《實際的針灸》、《針灸治療的基礎》、《實用經穴學》、《針灸治療的理論》……。


    針灸的手冊也買一本可能比較好吧。秀一抽出幾本書,從中選了一本看來適合初學者的淺顯入門書。


    接下來是最重要的“針”。“電擊作戰”的成功與否,全係在它身上了,所以必須謹慎選擇才行。


    而秀一在網路及百科全書上,已習得不少關於“針”的基礎知識。


    在中醫醫學的理論裏,人的身體存在著三百六十五個經穴(也就是穴道),並由十二條經絡連結起來。(這十二條經絡稱為正經,此外另有八條經絡稱為奇經。)氣血即人體的能量,氣血經由這些經絡循環在人體內,若循環有過於不足、停滯等現象發生時,人便會生病。


    而針的治療就是以金屬製的針來刺激這些經穴,使氣血的循環恢複正常,借以治療人體的疾病。


    使用的針分為中國針及日本針,通常在日本的針灸醫院,是使用較細的日本針。


    治療用的針粗細和頭發不相上下,而且研磨


    得比一般縫紉用的針還銳利好幾倍,因此刺入皮膚時幾乎沒有痛覺,而且也不會留下痕跡。


    由於針太細了,一開始秀一相當擔心電流是否能通過。電流因為會流動,所以理論上和水流相同,通路的剖麵積越狹小,阻力越大。


    不過,參考《理科年表》上的金屬體積電阻率,來計算直徑最細、隻有0.16公厘的針後,秀一明白了針的電阻小到即使無視它的存在也無所謂。


    針灸用品的架上,擺放著好幾種針。一迴針、鎖鏈皮肉針、圈環皮肉針、平軸皮內針、小兒針……。


    一迴針是指拋棄式的針。近年由於擔心艾滋病及肝炎會透過針灸的針感染,於是幾乎所有的針灸醫院全都使用這種一迴針。


    秀一拿起放在盒內的一迴針。針一般是以五十根為單位販賣,但一迴針是以一百根為單位。


    可是“電擊作戰”所需要的數量隻有一根。包括練習在內,一打便已足夠……。


    根據網路上獲得的情報,除了不鏽鋼材質的一迴針等普及型的針外,還有金針與銀針的材質。


    秀一對銀針相當感興趣。銀在金屬中的導電性非常高,因此可以有效率的引導電流通過。


    在中醫裏有銀針能祛除邪氣的說法,而且在西方,要消滅魔物時也使用銀質的武器。要抹殺像曾根般邪惡的存在,銀針是最佳的選擇。


    不過,在針灸醫所做的網頁上,曾經看到“銀針容易折斷,金針容易彎曲”的說明,使他有點在意。在作戰中途,針如果彎了那倒還好,要是斷掉拿不出來,那可留下了致命的證據。


    也許和銀同樣擁有優良導電性的金針,比較適合作戰也說不定。


    但是高價的金針,似乎不預先訂貨便無法購得。這家店的網頁上也寫著銀針在店裏便買得到,但金針必須預先訂貨。


    秀一決定買下一寸(長3公分)、一號(0.16公厘)的銀針,和剛才選好的書一起拿到櫃台結帳。


    銀針五十根一組,二千七百元。櫃台上擺著針管在販賣,將針放在針管裏,從上一敲,針便會順利地刺入皮膚而不會折斷,價錢從一百八十元到六百五十元不等。秀一選了最貴的針管。


    站櫃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看來相當有氣質的中年女性,看到秀一拿到櫃台的《簡易的針灸治療》及銀針,倒也沒有起疑。將針灸的針賣給一般人這件事本身並不違法,但害怕發生醫療糾紛,所以賣給針灸醫以外的對象的店也相當少,而這家店自然是例外之一。


    要付錢的時候,秀一注意到銀針包裝上的使用說明。


    “銀針不適合電療”


    電療是以微弱的周期性電流,透過針給予經穴持續刺激的療法。


    秀一雖然不想和店員交談,但還是問了櫃台女性這段有關銀針的使用說明。


    “拿來做電療的話,因為銀遇電會產生化學反應而分解,所以很容易折斷。”


    對方輕描淡寫地迴答。


    秀一想了起來。這不是去年在《化學1b》剛學過的知識嗎?若是用銀或銅等極易氧化的金屬當陽極來進行電解,那電極本身也會隨之溶解。


    ag→ag++e-


    這該不會已在臨床試驗被證明過了吧?


    “請問大概超過幾多次後,會發生危險呢?”


    “這個嘛……即使隻使用一次也不能保證它絕對安全吧?”


    “點擊作戰”的通電時間隻有數秒鍾,但是所通過的電流遠遠超過電療的電量,既然有危險性在,還是放棄銀針以策安全吧。


    秀一向櫃台的女性道過謝後,把銀針換成一迴針,一百根是二千八百元,和五十根的銀針價錢也不相上下。


    為求謹慎,秀一瞄了一下盒上的使用說明。針是以兩個不同的角度研磨而成,因此刺入容易且無痛感。而且它完全以不鏽鋼製成,所以也適用於電療。另外,每根針都是個別包裝,而且針管是合成樹脂所製,所以使用上看來也相當方便。


    離開針灸用品店後,秀一來到體育用品社買下一整套騎自行車時的運動裝。然後又去世界堂美術用品社,購入新的畫布及幾種lefranc牌的油畫顏料。


    他看了一下清單,要買的東西隻剩下一種。


    秀一在新宿車站把他的東西從寄物櫃中取出,然後在廁所換迴原來的服裝。搭山手線到了品川後,再換搭橫須賀線迴到鐮倉。


    再換搭江之電前,他在鐮倉車站附近的花店,定了一束明天送抵的花束。


    每年他和遙香會合資出這筆錢,在母親節時,把豔紅的玫瑰花裝飾在餐桌上。


    看來可憐的曾根仍為嚴重的宿醉症狀所苦。於是鬆了一口氣的秀一,在晚餐結束後直接去了車庫。


    工作桌上排放著在秋葉原購買的電器零件:三公尺的電線、充電夾、迷你充電夾、開關。


    首先他拿起電線沒有插頭的那一端,以美工刀自中間陷下的部分一刀劃下。各自包覆著絕緣體的兩條電線,被均勻正確地分開。三公尺左右的電線,有一公尺二十公分的部分被劃開,形成了y字型。


    接下來二端電線中色彩鮮明的銅線被剝出來後,各自接上了充電夾及迷你充電夾。


    兩個都是連接電路的零件,但是充電夾的形狀和曬衣架相同,多用來連接如車內電瓶等較大的端子,而相對地,迷你充電架隻有剪刀蟲般的大小,主要用來連接較細的導線。


    電線接上了大小不同的夾子後,形狀看起來像招潮蟹的大螯。


    秀一注意到一個問題。迷你充電夾除了前端的五公厘外,全部用黑色的絕緣膠布包了起來,不過充電夾隻有柄的部分用紅色膠布包住。要是其他無關的地方接觸到充電夾,那可能就會發生漏電的危險。


    在工具箱裏找到四種顏色的絕緣膠布。他用紅色的膠布把充電夾包了好幾層,接著用美工刀把夾住端子的鋸齒部分切開,讓金屬的前端露出來。


    最後是開關。他將電線的插頭和電線叉開出正中間用剪刀剪斷,再接上開關連接起來。


    這樣便完成了。空前絕後的完全犯罪,將使用如此簡單的道具來達成。


    秀一將一迴針的盒套打開,取出了一根針。針體極細、看起來相當地不可靠。即使戳在椅背上似乎也會折斷的細針,該刺在哪裏才好呢?他將針柄的部分用迷你充電夾夾住看看,結果比想象中的還要牢固。秀一心滿意足。


    這是,通往主屋的房門,想起了敲門聲。


    秀一嚇得差點跳了起來。


    “什麽事……?”是母親嗎?該不會發生什麽事了吧?


    “是我。”是遙香的聲音。秀一慌張地將y字型的電線及針等物品放進體育袋後,才開了門。


    “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遙香扭扭捏捏地站在門口。“我想問你玫瑰花的事。”


    “哦……。我迴來時順便在鐮倉訂好了。”


    “是嗎?那就好。”


    遙香很感興趣地環視著車庫裏的擺設。也不是自己小心眼,但是如果讓她碰了不該碰的東西,或是弄壞了什麽那可不好。因此到目前為止,秀一很少讓她進到車庫裏。


    “要進來嗎?”


    聽到秀一這麽說,遙香高興地點了頭。秀一讓她坐到車庫中的特等席——電腦桌前的位置。


    “……為什麽電腦的主機有三台呢?”


    遙香非常有興趣地看著桌上的東西。


    “因為我分開使用。一台專門上網,一台玩電動或打字。接上網就無法避免被病毒入侵的可能性,所以這台沒有連接。另一台嘛……”


    總不能老實說它是空的吧。


    “總之是用來


    備份資料的。”


    “哦。”遙香對不合理的說明也毫不起疑,滿心佩服地看著車庫裏的物品。


    “是嗎……哥哥都在這個房間做壞事啊?”


    “太壞的事我沒做。”


    “那還是有做些不好的事吧?”


    “反正也不會被處死刑。”秀一在心中加上但書,因為我未成年。


    “不過,你最近一直關在這裏,到底在做什麽呢?”


    遙香半開玩笑地問著。但秀一看著她的眼神,立刻明白她來車庫的用意在此。


    “做很多事。”


    “比如說呢?”


    “喂,你是我老媽啊?”秀一開玩笑的吐了槽,但遙香並沒有笑。


    “媽媽她也很擔心。”


    “是嗎?”秀一覺得有點心痛。


    “媽媽說你是不是一個人在煩惱著什麽?”


    “哦。”


    “不管發生什麽事,說出來大家一起商量的話,一定能想出辦法來的。因為我們三人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啊,在這世上最能依賴的也隻有自己的家人嘛。”


    秀一將視線自遙香臉上移開。要是她知道隻有她一人和這家族沒有血緣關係的話,會怎麽想呢?


    不過即使到現在還是令人難以置信,這麽率直又溫柔的女孩怎麽會是曾根的女兒呢?一定有什麽地方弄錯了。


    “所以……”


    秀一打斷妹妹的話。“我知道了。我不會再一個人關在車庫裏了。”


    “真的嗎?”


    是真的,秀一在心裏說著。所有的準備已告一段落,隻剩下實際動手“強製終結”曾根的生命而已……。


    “我並沒有在煩惱什麽。最近討厭的事很多,所以才呆在這玩玩電腦,消除壓力。”


    “該不會是在玩色情遊戲吧?”


    “最近的限製級遊戲好玩到叫人想哭。你不知道吧?”


    “我不知道。……可是如果是限製級,哥哥還不可以玩的。”


    “那是算虛歲,所以我沒問題。”


    秀一在那時想了起來,他還剩下一個相當花時間的工作沒做。


    “對了。今天和明天的晚上我還有事要做,所以剛剛的話從星期一開始生效……”


    遙香像小孩子一樣噘起嘴來。“你看!我就知道你不是在玩電腦遊戲。你到底在做什麽啊?”


    “其實我有幅畫非完成不可。”


    “別再胡說八道了,要說謊就說個像真的……”


    “是真的啦。我是美術社的社員吧?說要畫畫有什麽奇怪的?”


    秀一走到車庫的角落,把昨天從學校帶迴來放著畫布的畫袋拿了出來。他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什麽要這麽做。妹妹就算有怨言,老實說不理她就可以了阿。


    但是秀一卻把畫布拿出來,讓遙香看過。“你看,是傑作吧?我要完成的就是這幅畫。”


    那是美術作業的風景畫,主題是由比濱高中美術教師窗外的湘南海岸。灰色雨雲覆蓋的天空,如背景燈般自雲間灑射出來的淡淡陽光,海浪上的波濤,以及細雨交織演出的複雜波紋,最後還有風,畫布上的這些表現看來煞費作者不少苦心,但仔細一看,便可發現細部的修飾仍未完成。


    “哇……好厲害,技術真好!”遙香由衷地讚歎讓秀一得意了起來。


    突然,秀一想到也許不該讓遙香看這幅畫,但又隨即轉念一想,其實也沒擔心的必要,因為就算她看了計劃也不致因此而發生差錯。


    “所以隻有今天和明天我會呆在車庫,之後才有空陪你玩。”


    “哼!我才不稀罕呢!”和她說話的口吻完全相反,遙香的表情比剛進來時,開朗了不少。


    妹妹一離開,秀一便在車庫中央擺放兩個畫架。一邊放著剛讓遙香看過的風景畫,另一邊則放著隻塗上底色的畫布。準備好顏料後,秀一開始精確地複製自己的作品。


    五月十一日,星期二。計劃的“當天”,比想象中還來得更早。


    秀一比平常早三十分鍾起床刷牙。


    昨晚拜101之賜,很早就睡著了,但是隨著曙光的出現而開始啼叫的麻雀叫聲,讓他睜開眼後輾轉反側,無法再度入眠。


    昨天晚上喝的波本酒也不多,但胃卻很不舒服。從來不覺有異的牙粉味,今天卻刺激著喉嚨,讓他感到惡心。


    秀一比遙香更早出現在廚房一事,讓友子吃了一驚。


    他一點食欲都沒有,但為了儲存今天一天必須消耗的能源,還是得確實地攝取碳水化合物。有個叫做卡波羅丁的人,以前參加過幾次的越野賽,曾在比賽中途因攝取的養分不夠,而在後半的路程中陷入了苦戰。


    秀一一邊吞下火腿蛋,一邊配著大量的咖啡,將五片土司納入胃袋裏。


    “你是不是吃太多了?”友子擔心地問著。


    秀一接近暴飲暴食的吃法,讓後到的遙香也目瞪口呆。


    為了防止她們詢問多餘的事,秀一一吃完後,就趕緊自餐桌撤退。


    在他的製服下,早已穿好了競賽用的、樣式鮮豔的緊身服及綁腿。將用紙包好的油畫、安全帽、護目鏡、競賽用鞋等塞進背包後背在背上,然後拿起書包走向車庫。


    國際牌的變速車,在昨天便已做過仔細的保養。外觀上本來也想嚐試些改變,但在這台原本就不起眼的自行車上,做太誇張的造型也許會有反效果。特別是在停車時,若引起人注目那就可糟了,所以最後秀一隻將黑色的把手換成水藍色。不過光是這樣也讓整台車的印象為之改觀。


    出發離開鵠沼自家的時間是八點整,比平常還早了二十分鍾。


    今天早上的北風很強,天氣微陰。早餐讓他的胃消化不良,所以沒辦法像平常一樣騎那麽快,不過他也隻花了十八分鍾左右便來到了鐮倉濱海公園。左轉後,右前方便是由比濱高中,這時候上學的學生仍然稀稀落落。


    秀一確認過沒有任何人在看後,把車騎到學校斜對麵約五十公尺元的一棟建築物裏。


    那裏是會員製的網球俱樂部。也許是時間還早的關係,球場上沒有任何人,不過停車場裏已有兩台車停放著。


    秀一將車子停在停車場旁的自行車專用停車場,用車鏈將後輪和輪圈鎖在一起。


    如果可以的話,把要換穿的衣服放在這裏是最好的。


    但是以前跟著會員的朋友來這裏打球的時候,知道了這家網球俱樂部的寄物櫃是不能任意使用的。所以既然自己不是正式會員,那就不要冒可能會被查問的風險。


    再確認一次沒有人在看後,秀一走出了網球俱樂部,然後混進走路上學的學生堆裏,踏進校門。


    在去教室之前,他先走向校舍的裏側,來到排放文化社團置物櫃的地方。在這個時間,當然不會有任何人。


    如大雜院般的長形建築物的最裏側,有間目前沒有使用的房間。打開鉸鏈快掉下來的破門後,裏頭雜亂地堆放著壞掉的桌子椅子,及文化祭所使用的看板等物品。秀一穿越雜物間狹窄的縫隙走到內側,將背包藏在收納金色緞帶的箱子後麵。


    他看了看手表,消磨時間。


    搭江之電通學的學生,成群走進學校的吵鬧聲傳入了耳裏。秀一看準了時間後,從裏側走進校舍區域,在玄關看到混在學生堆中的換鞋子的大門。


    他從背後拍了大門的肩膀。“嗨。”


    “怎麽了?你搭剛才那班電車來的?”


    “沒錯。”


    “今天不騎自行車嗎?”


    “每天騎車也很累人的。”


    “哦~。鐵人櫛森也會感到疲勞啊。”


    老好人大門完全沒有起


    疑。兩個人結伴上了樓梯,走進教室。


    秀一從教室的窗戶看著網球場所在的方向。球場出入口的地方,被其他的建築物遮住無法得見。


    現在隻等執行的時刻到來。


    秀一在心裏祈禱著。希望今天一天結束之後,安寧和平和的早晨會再度蒞臨櫛森家。


    第一堂課到第三堂課,他的意識幾乎無法集中在課堂上。


    他兩手合握,一心期待時間能快點過去。這段時間就像無止盡的苦行般,令人煎熬難耐。但是同時,他又害怕恐懼著那一刻真正的來臨。


    今晚迴到家後,一切都會結束。絕對能成功,絕不會失敗。因為這是經過檢討再檢討後,所設計出的完美計劃。所以現在非忍耐不可。不管是多艱難的事,一咬牙也就過去了。事情結束後,它隻會成為一個秘密的體驗,一個不是任何人都能體驗的特殊問題。


    所以隻有在這幾個小時裏,我必須將精力維持在最旺盛的狀態裏,撐到最後一刻將任務達成。不然的話,之後將會後悔一輩子。


    無法冷靜下來的秀一,在椅子上換了好幾次姿勢,又歎了幾口長氣。


    不過有過這樣的體驗後,大學考試的壓力也不算什麽了。反正即使落榜了也還有明年。不過是小小的一個考試,就把自己弄得要死不活,像這種家夥就算出了社會,也不會有什麽成就。


    我和這種人不一樣,不管是多殘酷的試煉也能通過。隻要在這段時間“封印”自己的感情,像台電腦般計算被賦予的課題,像受過訓練的士兵般冷酷無情地執行任務……。


    宣告第三堂課結束的鍾聲響了起來。秀一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


    “櫛森。”


    自己的名字突然被叫到,嚇了秀一一跳。


    “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是紀子。她皺著眉頭看著自己。


    “沒有啊!我看起來很像生病了嗎?”


    “也不是啦。”


    “下一堂是美術課,換教室嘛。”


    “嗯。”


    紀子的表情看來仍無法釋懷,默默地跟在秀一身後。才剛下課沒多久,所以美術教室裏還沒有什麽人。秀一走向鐵絲做成的畫架處,拉出未完成的畫來。


    “那幅畫,”


    “嗯?”


    “一直擺在這裏嗎?”


    秀一吃驚得迴過頭。他把它帶迴家複製的事被發覺了嗎?“怎、怎麽迴事?”


    紀子反倒是被秀一過度的反應給嚇倒了。


    對啊,根本不要緊的。就算她知道我把畫帶迴去,也不可能知道我帶迴去的理由。


    “為什麽這麽問?”


    “沒、沒有啦!也沒什麽理由。”紀子耳朵又紅了起來。秀一雖然很想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問,但是其他學生三五成群地走進美術教室,所以他也失去了確認的機會。


    鍾聲響起的同時,“米洛舍維奇”也走進了教室。敷衍了事的點完名後,開始念起每迴都一樣的八股說辭。


    “你們畫畫啊,用手畫是不行的。所謂的作畫是用眼睛來畫的,不需要用到手指頭的小技巧。最重要的是仔細的觀察對象,總之,看是最重要的。懂了嗎?”


    聽到了幾個乖巧的學生迴答了“是”之後,“米洛舍維奇”心滿意足地開始畫起自己要參展的畫。沒多久他便沉浸於自己的世界之中,毫不在意周圍的情況。


    “我出去一下。”秀一小聲地對紀子說。


    “什麽?去哪裏?”


    “天空陰陰的光感正合我意。我要直接去確認天空和海的顏色。”


    “可是……離開學校到外麵去不好吧?”


    “不要緊,我最多在校園裏走走而已。”


    秀一拿起畫布和顏料,大大方方地走出教室。“米洛舍維奇”連頭都沒有抬起來。


    秀一動作放輕快速地衝下樓梯。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飛快地跑過無人走廊。當然他沒有從玄關出去。校舍的角落有一個和所有教室形成死角的窗戶,他便從這離開。中途隻有一個不得不通過的危險地方。秀一彎著腰緊貼著牆壁移動。隻要樓上的教室沒人探出身來看,就絕對不會被發現。


    到達文化社團的置物櫃後,他把畫布和顏料放下,快速地脫掉上衣和褲子後,現出了一身賽車的裝扮。然後他又把室內鞋換成賽車鞋,把放著護目鏡的安全帽夾在腋下後,便離開此地。


    他翻過圍牆出了學校。


    接著小跑步地走向網球俱樂部。在停車場,他一邊拿下車鏈,一邊看著手表。十一點五十三分、三十秒。


    第四堂課開始後已過了三分鍾。時間上有點緊迫。


    秀一帶上紅色的護目鏡後,接著帶上紅色的安全帽。上頭還開了流線的水滴形換氣孔,是最新的造型。


    他穿著黃紅相間的雙色調緊身衣,黑色的綁腿是ondale牌,黃黑相間的賽車鞋是northwave。跑在134號道路上,反而要從頭到腳的花哨才不會引人注目。這是秀一考慮過後才決定的裝扮。


    他慢慢地踩動變速車。


    等到車子都通過了之後,騎向134號車道的靠海側,將車輪朝東轉向後,便開始加速。


    位於鵠沼的家到由比濱高中的距離,由地圖上測得的數字是7.66公裏。在秀一的計劃中這一段必須在十五到十六分內走完。


    即使要十五分鍾抵達,那平均時速是30.64公裏,以他自傲的腳力,也並非辦不到。


    比如說,要在全日本自行車競賽的a-1部門獲得冠軍,那一周5公裏十二圈的賽程,也就是60公裏的距離,平均一圈必須跑在八分十二秒到八分三十秒之內。由於是長距離競賽,所以平均時速約是35至36公裏。


    秀一過去曾挑戰過幾次上學時的最快紀錄。在早晨幾乎沒有車子的狀況下,加上闖過好幾個紅綠燈,才闖出了十三分十六秒的最佳紀錄。這是的平均時速是34.64公裏。


    不過,上學時從鵠沼到小動為止是下坡,而現在在這個時間,又必須小心注意紅綠燈及車子,因此不可能跑出他個人的最佳紀錄。


    無論如何,要照計劃中的時間抵達鵠沼的家,必須盡量在沒有紅綠燈的134號車道爭取時間才行。


    秀一弓起背前傾,將速度再加快。他用環圈把鞋固定在踏板上,所以不僅是下踩而已,將腳抬起時的動作也能成為推進力。所以他的雙腳必須均衡施力踩著踏板,維持著有節奏的韻律感才行。


    從由比濱經過板之下,到稻村崎這一段路是平緩的上坡。稍強的南風,在這一段路剛好成了逆風,因此騎得相當辛苦。海岸的味道傳至鼻腔。明明才五月又是陰天,但不知是否是接近正午的關係,秀一感覺氣溫相當高,額頭上也開始滲出汗水。


    離右手肘不過幾寸的地方,一輛輛的車不斷地超了過去。四輪的也就算了,但同樣行走路肩的摩托車可得提神注意。


    道路的左側,是貼著漂亮瓷磚、且相當寬的行人步道。它誘惑著秀一轉朝左側行走的欲望。但是在前麵的七裏濱高中附近,禁止車輛通行的路段不少。所以一開始就走路肩的話,也不會耗損寶貴的時間。


    出現在前方的稻村海岬逐漸變大,而要維持同樣的速度飛馳也開始變得困難。


    秀一緊握著把手下彎處的墊子,用全身的力量來抵抗風壓。不隻是腿筋而已,連背脊及上臂的肌肉也非全力驅使不可。上半身和地麵平行的姿態,宛如用四肢奔走的野獸。


    “……當我全神貫注於追逐之際,不知不覺間走進了山林之中,而且開始用雙手著地奔跑。我全身上下充滿著一股力量,輕快地飛越過岩石。”


    騎進切開稻村海岬的“海濱之道”後,海岸線便暫時消失了蹤影。由於路肩變窄,所以他幾乎是騎在白線之上。


    秀一咬緊牙根,維持同樣的速度攻上了坡頂。突然,踏板的阻力在瞬間消失。獲得重力加速度這個贈禮的變速車開始衝下坡道。前方的行人穿越道閃著綠燈,秀一於是不按煞車,讓車子繼續向前衝。視界在瞬間開闊了起來。左前方是江之島,而更遠處則見得到富士山淺淺的輪廓。路肩依然十分狹窄,但秀一維持加速,保持著和車流不相上下的速度。


    左手邊的海岸,黑色的大醉鴉群聚在水泥的防波塊上。而有隻大鳶則停在稍遠處休息。遠方則有衝浪者一邊劃著水,一邊等待著起浪。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在等待傳說中千迴隻出現一迴的超級大浪。由比濱附近多見玩風帆的人,但這裏全都是衝浪者。


    來到七裏濱高中附近後,江之電的鐵軌開始和134號車道並行。


    正好有一輛電車剛從車站出發。他的車廂造型是以大正時期流行的歐洲風為主,數年前京都的嵐山電鐵以觀光宣傳為目的,引進了複古型的車廂後,江之電也隨之仿效跟進。


    悠閑行駛的列車被秀一一口氣超了過去。江之電不僅速度慢,停車次數又頻繁,從由比濱到鵠沼為止要花上二十五、六分鍾。因此搭乘江之電來犯罪是絕對辦不到的。反過來說,如果能在第四堂課的十一時五十分到十二點四十分間,往返鵠沼完成犯罪的話,那便可以成為一個漂亮的不在場證明。不過前提是變速車的事不能被任何人發現才行。


    通過鐮倉高中之後來到了小動。小動之名的由來,是因生長在崖上的鬆樹,受海風吹拂時微微搖動的模樣,看來像在彼此竊竊私語之故。


    左手邊看得到江之島,秀一騎著車和江之電一起向腰越的方向右轉,從龍口寺北上走437號車道。


    過了江之島電車站,便和江之電分道揚鑣。道路開始變窄,紅綠燈也多,所以也不能騎得太快。不過終點已經不遠了。


    約騎了一公裏左右後左轉渡過境川,穿過幾家商店後,又與江之電的電軌再會。通過鵠沼的平交道後,秀一登上一個急坡。


    剩下不到四百公尺便能抵達自己的家了。秀一對這一帶的路再熟悉不過,轉瞬間便穿過了如迷宮般的巷道。


    他看了一下手表,十二點九分。總共花了十五分半鍾,在他預定的時間內順利抵達。


    如果,發生了什麽意外而浪費太多時間的話,他打算放棄計劃,這迴學校……。


    愈靠近自己的家,她愈擔心起別的事,也許曾根不會被他準備的餌釣上。如果這個情況發生了,那計劃也隻好中止。


    “電擊作戰”是在幾個假定與保留的狀況下成立的。萬一發生了意外的狀況,立刻收手撤退是不變的鐵則。這是以安全為考量而作出的結論,但是搞不好隻是自己想要一個中止的借口罷了。


    這個想法掠過了自己的腦子。


    但是都已經來到這了,再迷惘也無濟於事。秀一將企圖向懦弱倒戈的心,拚死命地拉了迴來。


    做或不做,很早之前就已決定了不是嗎?所以現在也隻有幹到底不可了。


    秀一把變速車停了下來。自己再熟悉不過的避風港,現在卻彌漫著一股邪惡的禍氣。


    四周沒有任何人經過。秀一悄悄地把黑色的鐵門打開。心裏七上八下地害怕著是否有人在注意他的行動。但出現在他視野裏的住宅,也不見其窗上有人影出現。他將變速車停在別人看不到的大門內側。然後打開玄關的門,走了進去。


    心髒的鼓動快到難以忍受的程度。家中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


    秀一把紅色的護目鏡移到額頭上,看向時鍾,已過了十二點十一分。迴程時也要花上二十分鍾的話,那剩下的可用時間隻有九分鍾而已。


    他下了決心,脫掉鞋子,走上樓梯。


    他進入二樓自己的房間裏,把放在衣櫃中的道具包及球棒拿出來後,走向走廊盡頭的房間。


    門是打開的。他偷偷地往裏瞧。


    如他所料,曾根不省人事地醉倒在床上。


    他走進房間,確認曾根床頭的東西。“百年孤獨”的酒瓶滾倒在旁,喝得連一滴也不剩。酒瓶旁邊是桐木箱,裏頭隻留下印著烏魚子圖案的空包裝袋。看來曾根把兩塊都給吞下肚了。


    果然上鉤了!這個餌對曾根來說有著難以抵抗的魅力存在吧。


    每天一家三人出門後,曾根必然會搜刮家中存放食物的場所。所以秀一便將高級燒酎及烏魚子,貼上贈禮用的包裝紙,“藏在”起居室的洋酒架中。以他嘴饞、沒誌氣的個性來判斷,必定會在別人發現抱怨之前,把食物全收進自己的胃袋裏。


    為了慎重起見,他搖了一下曾根的身體。這是計劃中最後的防護線。如果他醒來的話,計劃便延期。


    但是曾根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識。鼾聲如雷,張開的大嘴嘴邊還留著口水。再用更大的力道搖,結果仍然相同。


    秀一緊張到快吐了出來。他懷疑自己真的下得了手嗎?橫躺在眼前的人類,並不是訂立計劃時想象中的假人般透明無色的存在。他是活生生的人。在打鼾的同時吸進了空氣,然後唿出帶酒臭味的氣息時,腹部與胸腔也慢慢的跟著上下起伏。就連充滿酒精味的體臭或是體溫,也是活人的證明。


    秀一打開了袋子,將道具照順序排放在床上。血壓計、y字型的電線、變壓器、放在盒子裏的一迴針。


    從剛才開始,心髒像是快要破裂般的劇烈跳動著。脖子和手腕的皮膚開始發癢,大概是恐懼讓寒毛一根根地豎起來了吧。


    現在自己正要踏出無法挽迴的一步。一這麽想,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感便湧了上來。可以的話,他真想立刻從這個地方逃出去。但是,他已經不能迴頭了。


    如果在這放棄的話,那他不明白是為了什麽而準備至今。


    在這緊要關頭膽怯起來而收手的話,那不等於是在向這個人渣舉白旗投降嗎?到時候不就隻能眼睜睜的看他蹂躪著自己的家庭,讓他將自己的家人推向絕望的深淵嗎?


    我非得將這個人渣“強製終結”不可。即使閉著眼睛也要幹到底。


    母親和遙香的臉浮現在腦中。


    家人的幸福緊係在自己行動的成果上。一這麽想,心情便穩定了不少。


    早知道壓力會這麽大的話,就該先準備好101來鎮定神經。不過現在已經沒空去車庫拿了,因為時間也所剩無幾。


    秀一瞄了一眼為了保險而拿來的球棒,用這個把這頭豬的頭敲爛的話,所有的事在一瞬間便會結束了。隻要精神集中,讓暴力的衝動爆發出來就夠了。這遠比現在開始要進行的工作還簡單上好多倍。


    但是現在隻能照著計劃好的順序進行。


    秀一拿起血壓計,突然汗涔涔流出。肌肉發散出的熱量,到現在才讓身體的溫度上升。


    指頭不停地發著抖,差點把血壓計給弄掉了。他深唿吸,休息幾秒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拿起血壓計,準備要套在曾根的手指上。


    糟了……。他焦急了起來。


    曾根緊緊地握住了拳頭。因此血壓計沒把法套在手指上。


    他詛咒著自己的疏忽。為什麽選擇血壓計的時候隻考慮到輕便的問題呢。像這樣的情況當然也該預料到才是啊。


    也許心裏有一部分正為著這個突發事件而感到高興吧。既然意外發生了,那就要找既定的原則中止計劃不是嗎?他看了看手表,剩下的時間十七分四十秒。


    還有辦法。秀一離開了房間,走向母親的寢室。有一陣子母親曾對自己稍高的血壓相當擔心,因此他在母親生日時送


    了她血壓計。隻要找到它的話……。


    拿著血壓計迴到走廊盡頭的房間時,時間剩下不到七分鍾。他打開電源開關,在曾根的粗手腕繞上腕帶後,按下了加壓的開關。血壓計發出如呻吟般的聲音,將空氣送入腕帶之中。曾根依然毫無反應。


    液晶畫麵的數字升高到175之後,隨著心型燈的閃滅,開始慢慢地降低。最後出現的數字是130-94。


    數字的高低並沒有任何意義。血壓計的用意隻是在測定曾根是否有血壓而已。


    秀一把變壓器的插頭插進插座裏,確定開關的位置在“關”之後,把y型的電線接上變壓器。接下來他打開盒子,拿出一根一迴針及塑膠針管。


    因為曾根穿著短褲,所以也省下幫他卷褲管的工作。他把放進針的針管貼著脛骨外側及膝關節凹下的部位。此處是針灸最常下針的經穴之一,叫做“足三裏”。萬一留下發紅的痕跡,那這個地方被懷疑的可能性應該是最低的。


    直徑隻有0.16公厘、非常銳利的不鏽鋼針,即使刺入皮膚也不會有任何感覺。但正因為它太細,所以外行人使用時會有折斷的危險性發生。不過使用針管的話這個問題便可以避免。


    他除了把之前做加鹽果凍實驗的雞拿來練習外,也用自己的腳試過,所以已抓住了訣竅。


    他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夾著針管,把突出來的針柄,用右手的食指尖端輕敲。有節奏的短短敲點幾下之後,針柄便完全陷沒在針管裏,而針前端的幾公厘也進入了皮膚之中。拿掉了針管之後,這次則用左手的拇指及食指捏起皮膚,用右手拿著針體及柄的中間部分,慢慢地把針刺送進皮膚。


    如此,3公分長的針體,有2公分以上已陷在皮膚之中。


    到目前為止還算成功。


    專心於精細的作業上時,反而使他的情緒沉穩不少。一看手表,剩下的時間剛好是五分鍾。


    他拿起y字型的電線,將有迷你充電夾的一頭夾在插在曾根腳上的針柄上。接下來拿起另一頭的充電夾,曲身接近曾根的臉。


    曾根似乎沒感覺到針紮進身體的痛感,仍張開大嘴繼續唿唿大睡。在他肮髒齒列的深處,有個部分閃著金屬的光芒。那是左下側臼齒上所覆蓋的銀牙套。真是再理想不過的電流端子。


    他按開充電夾的前端,把它緊緊的夾在銀牙套之上。


    秀一覺得曾根似乎微微的轉動了軀體。但他已沒時間在意了,剩下的工作隻有按下開關而已。


    “這個人類幹了不正當的行為,必須強製終結……。”


    腦裏的藍色火焰忽明忽滅。秀一按下了y型電線上的開關。


    突然,曾根的身體如弓般彎了起來。


    在這瞬間,220伏特的電流,自他口內左側的臼齒流貫至左腳。即使體內擁有100歐姆的電阻,那超過引起心室細動危險水準20倍的2200毫安培電流,現在正直擊著曾根的心髒。


    曾根的眼睛突然睜開。黃色的雙眼,驚愕地直視著秀一。


    即使快被恐懼給擊倒,秀一仍凝視著手表上的秒針。據法醫學書上的說明,隻要一秒至三秒的時間便已足夠,但為求安全起見,他持續通了五秒的電。


    開關關掉後,曾根的眼睛仍睜開著。


    秀一屏住氣息凝視著曾根。失敗了嗎……?不過,數秒後曾根翻了白眼,失去了意識。


    剩下的時間是四分三十秒。還有確認的手續必須完成。


    秀一再一次打開係在曾根手腕上的血壓計開關。和剛才相同,隨著血壓計馬達的低沉吟聲,腕帶也跟著開始加壓。


    不過數字在上升到132之後便停止了。接著腕帶又開始加壓,但是畫麵上出現了幾個紊亂的數字後,血壓計又再度停止。畫麵上出現了“error”的文字。


    error……失敗……。這表示血壓未滿測定的界限值就開始下降。也就是說,曾根的心髒陷入心室細動的狀態,機能也完全停止。


    萬歲!成功了!


    但秀一灰色的喜悅在一瞬間便結束了,顫栗從足尖攀爬上來逐漸擴散。


    到頭來,我還是下手了。我殺死他了……。


    秀一迴過了神來。剩下的時間不到三分四十秒,要趕快收拾掉才行。


    他用發著抖的手,拿下夾著曾根臼齒的充電夾。手一滑,夾子閉了起來,發出咯的一聲。


    曾根已經沒有唿吸了。


    他接著拿下迷你充電夾,拔掉刺在小腿上的一迴針。不過是短短的幾秒鍾,就讓肉緊緊地纏在針上,不用點力氣還無法輕易拔掉。


    然後他從曾根的手腕上取下血壓計的腕帶。


    把變壓器從牆上的插座拔下來,和y字型的電線一起放進事先準備好的塑膠袋裏。這個袋子原本是收納雨衣的袋子,所以附著掛在肩上用的繩子。


    在那時,他突然聽到背後有一深深的歎息聲。秀一如觸電般地迴頭一看,眼前的景象令他難以置信。


    曾根又開始唿吸了。


    他的下巴向上突起,一邊發出如風箱鼓動般的聲音,一邊如喘氣似的在唿吸著。


    怎麽可能……?陷入心室細動狀態而痙攣的心髒,怎麽可能再度正常的跳動呢?


    驚慌失措的秀一,想起了法醫學書上的說明。這是……末期唿吸。adams-stokes症候群。


    陷入無氧狀態的大腦,會啟動與平常完全不同的唿吸中樞,拚命地將氧氣吸入體內。


    但是,這終究隻是垂死的掙紮。即使肺吸入了氧氣,但心髒無法跳動的話,仍然無法將氧氣運送到全身。


    曾根也許仍活著沒錯。但在數分鍾內,他必將麵臨死亡的命運,可是現在已經沒有剩餘的時間讓他留在這確認。


    秀一拚命地將喘息聲自他的意識中趕出去。他拿起塑膠袋和體育袋以及球棒後,離開了房間。


    雞皮疙瘩布滿了全身。走在走廊時,他強烈地意識著背後房間的存在,但卻無法轉過身去。


    把體育袋和球棒丟進自己的房間後,他立刻衝下了樓梯。


    他把玄關的門稍微打開,確認沒有任何人經過後,才走到外頭。


    陽光相當刺眼。雲依然布滿著天空,所以四周其實頗為陰暗。但是透過雲層照射下來的陽光,卻刺痛著視網膜。


    迴過神來,秀一將仍掛在頭上的護目鏡戴好。打開鐵門,牽出變速車騎了出去。


    不知道為什麽下半身酥酥軟軟地使不上力。


    他看了手表,十二點十七分三十五秒,比預定時間多了二分二十五秒。沒必要緊張。


    雖然他這麽想,但是象有什麽在催促著他似的,秀一用極快的速度衝出鵠沼狹窄的巷道。這個速度是不是太危險了?等出了134號車道時再加速吧,在這裏應該要騎慢一點。但這個危機感似乎缺少著現實的緊張感。就好像騎著變速車的自己,和另一個在旁觀看的自己,兩者的意識互相背離著。


    幸好沒有迎頭撞上任何人,他就這麽衝出鵠沼,下了坡道。他朝東騎在134號車道上。


    明明騎得相當快,但很奇怪的是,身體的感覺卻沒有和這速度合為一體。


    背上雖然流著汗,但海風一吹,他全身便起一陣惡寒。


    到了七裏濱時,脖子感到些微冰冷。是陣雨。水滴不斷地落下,打濕了背部、手腕及腿部。


    往上一看,陽光依然穿過薄薄的雲層照射在地麵上。這與其說是陣雨,還不如說是太陽雨比較恰當吧。


    正在想這陣雨應該下不久時,他看了手表,十二點三十三分。離第四堂下課的時間還有七分鍾,來得及。而且還有時間讓他慢慢走迴教室


    。


    沙灘上丟棄著許多巨大垃圾。


    秀一緊急刹車停了下來。


    他越過柵欄,跳到沙灘上。這裏丟棄著大小不一各式各樣的垃圾。舊輪胎、穿底的塑膠桶、壞掉的花盆、還有蓋著藍色塑膠布的不明物體……。


    秀一四下張望,大概是下雨的關係吧,附近沒有什麽人經過,更沒有人在注意著自己。他快速地在腳下的沙地挖了個洞,把放著y字型電線及變壓器,還有一迴針等物品的塑膠袋丟了進去,然後在上麵蓋上了沙。


    把兇器帶迴學校的話,誰也不能保證不會被人發現,所以還是把東西埋在這裏比較保險。等事情平息之後,再來處理就可以了。而且就算在那之前,被鐮倉市的垃圾車給清走,也不會有人料到這垃圾會是用來殺人的兇器。


    他再度騎著變速車,繼續跑完剩下的路程。也許是自己多心吧,但總覺得雙腿比剛才來得有勁。


    秀一輕輕地打開美術教室的門。學生們仍坐在自己離開教室時所見到的相同座位上,畫著自己的畫。“米洛舍維奇”抬起頭來看了下秀一,但也沒有說什麽。


    就像是經曆了一場時光旅行一樣。明明覺得在那件事之後,已經整整過了一天,但是在這個房間裏,卻仍然維持著相同的時間。


    紀子瞪向這來。秀一抱著畫布朝她的方向接近。


    “你到底在外麵做什麽?”


    “本來隻想看一看就好,興致一來就忘了要迴來了。”秀一把畫布拿給她看。


    “哦……一個小時就能畫這麽多啊。”


    “一畫起來,就越畫越帶勁。是傑作吧?”


    “嗯。是畫得不錯,不過你跑哪去了?”


    “什麽?”


    “我走到校園看過了,根本沒看到你人影。”


    “……其實我跑到海邊去了。”


    “你是笨蛋啊?”紀子皺起眉頭看著秀一。“怎麽了?你怎麽流這麽多汗。”


    “因為外麵很熱啊。”


    “真的是笨蛋一個。”


    紀子光是笨蛋笨蛋地說個不停。


    秀一望向了窗外。那件事真的發生了嗎?他不禁懷疑了起來。


    我的確執行了“電擊作戰”,但是曾根真的死了嗎?


    秀一看了下手表,再過一會就是十二點四十分的午休時間。通電之後已經過了二十五分鍾以上,在這段時間一直維持著無氧狀態的話,現在腦細胞也應該死得差不多了吧。


    屍體被發現的時間是今天傍晚,然後警察會來。


    秀一吞了口口水。他確信這是個天衣無縫的計劃,但是心裏又不禁懷疑它真的沒有任何漏洞嗎?驗屍時,真的能欺瞞過專家的眼光嗎?


    鍾聲響了起來。“米洛舍維奇”在說些什麽,但已經沒有任何學生有心去聽了。大家把畫放在架上,迅速地收拾好顏料和畫筆後便離開了美術教室。


    “喂,再不快點走,午休就結束了。”被紀子一催,秀一才迴過神來。


    紀子拿起秀一的畫布,皺著眉頭。“奇怪?”


    “怎麽了?”


    紀子用食指輕輕的碰觸了畫麵。“看來外麵真的很熱呢!顏料已經全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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