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還處處殘雪,正午的陽光卻已經很暖和了。梅枝上的花蕾也含苞待放,又到了新春的時候。皇上倚著肘枕,靜靜地歎了一口氣。


    「您不太提得起勁喔!是我的課太無聊了嗎?」文章博士苦笑而沈穩的說。


    「咦?啊!對不起,講到哪裏了?」皇上慌張地翻著書。


    雖然隻是很短暫的時間,皇上持續在上一些非正式的課。隻見文章博士聳聳肩,「叭」的一聲把書蓋上:「今天就上到這裏。皇上還有其它的事要想吧?」


    從他還是東宮的時候就擔任他老師的文章博上,彷佛看透了他的心似的,羞得皇上臉都紅了。的確,這幾天皇上是很憂鬱。


    文章博士退下後,皇上想了很多理由。最後還是隻能歸結於一個事實,那就是三位中將因齋戒未能入宮。少了這麽一個開朗活潑的綺羅,宮中就顯得好寂寞。


    《好快,綺羅仕進以來已經兩年了。當時隻是個侍從,現在父親是左大臣,而綺羅自己也已經是三位中將之一了。》


    在這悠閑的晌午,皇上一個人發著呆,想的竟全是綺羅的事。


    二年前的晚夏,綺羅初次進宮時的事,還彷佛昨日般清晰。當時看到綺羅的背影時,皇上的心幾乎要蹦跳出來了。纖細的頸部,修長的身材,的確如人所形容的,非常風雅。但是,更讓皇上心動的是,那背影像極了北嵯峨的女孩。


    當右大臣委委細訴綺羅履曆時,皇上一直看著低著頭的綺羅,覺得怎麽看都很像。那麽,那個女孩果真是權大納言家的公主-綺羅的妹妹囉?據說公主和綺羅長得一模一樣,出生時簡直搞不清楚誰是誰呢!皇上期待著趕快看到綺羅的臉。


    好不容易,右大臣結束了演說,綺羅才慢慢抬起頭。


    皇上充滿期待地看著綺羅--一瞬間,扇子滑落。


    實在太像了。可能是初次進宮的茫然,再加上見到皇上時的緊張,讓他全身顫抖,臉色發白,更讓皇上想起北嵯峨的女孩。


    那之後,思緒是一片混亂。自己問了綺羅什麽話,綺羅又迴答了什麽,都完全不複記憶了。迴到清涼殿後,也無心掌理朝政。整個人茫茫然的,搞得禦醫、醫藥官員進進出出,大大騷動了一番。


    為了再看綺羅一眼,派人去弘徽殿請他,可是,綺羅已經因為身體不適提早走了。綺羅留給皇上的印象實在太強烈了,所以那一夜皇上夢見了北嵯峨的事。北嵯峨的女孩--是令皇上非常難忘的。


    那時皇上即位已經兩年,卻還盼不到皇子,每天都過得浮浮躁躁的。雖然暫時立自己的妹妹久宮為東宮,可是很多貴族都反對這種立女東宮的異例措施。而且當時才十三歲的久宮也還很孩子氣,常常抱怨說:「當東宮太無聊了。不可以做這個,也不能做那個。哥哥!快生個皇子吧!」


    侍女們聽到就會訓她說:「東宮大人,不能叫哥哥,要叫皇上呀!」


    久宮就會發脾氣說:「我不要當東宮!」


    的確沒有當女帝的風範,但跟皇帝血脈相連的,就隻有久宮了。


    一時曾謠傳皇上可能沒有「種」。可是,皇上還是東宮時,麗景殿的皇妃就曾生下過一子,不過是死胎而已。即位後,聽說右大臣家族有多產的基因,就迎娶大女兒為弘徽皇妃,的確也生了皇女。


    不應該是沒有「種」呀。可是,就是沒有生皇子的跡象。


    在大臣們和已退位成為太上皇的父親建議下,又娶了一個新的皇妃,卻帶來了更多的煩惱。東宮時代的妃子麗景殿皇妃,姿色已經減退。而右大臣的女兒原來就是姿色平平。而新入宮的梅壺皇妃年輕美麗,有過人的機靈和聰慧。但是仗勢自己有幾分姿色和才能,常常不顧其它妃子的立場,說一些自大的話。還一副隻有自己能生皇子的態勢,在後宮唯我獨尊。這麽一來,其它兩個皇妃和身旁侍女們當然不能保持沉默,各自搬出後台的大貴族,搞得貴族相互反目成仇。


    皇上對這樣的騷動,隻有無奈的歎息。那時,也不知道和梅壺皇妃發生了什麽摩擦,麗景殿皇妃竟然說要出家。


    麗景殿皇妃當時廿七歲,比皇上大五歲。有判斷力、有思考力,在皇上還是東宮時,與皇上渡著同甘共苦的日子,也就是所謂的糟糠之妻。雖然不是愛妻,卻像個姐姐般的親切值得依賴。這麽重要的人突然說要出家,皇上難免心急。一邊安撫她一邊警告梅壺皇妃注意平日的言行。結果,換梅壺皇妃歇斯底裏的嘶喊著:


    「那麽在乎那棵枯櫻的話,我去當尼姑好了!」


    每天嚷著要出家。弘徽殿的皇妃平日就對梅壺皇妃記恨在心,聽到這件事,好象是說了這麽一句話-


    「人家想出家就不要把她留在俗世裏嘛!不然多可憐呀,我有認識的高僧,介紹給她吧!」


    到底有沒有說,引起了一場騷動。又傳言說梅壺皇妃氣憤之餘,委托怪僧咀咒弘徽殿。到底是真是假,再引發了一場騷動。各自的侍女動不動就打成一團、罵成一團。甚至互擲扇子、鏡子、爐灰,令皇上厭惡到了極點。


    先是以齋戒名義躲在房裏,後來覺得如坐針氈,就帶著幾個親近的侍從,隱密地出發到北嵯峨去。父親的母親,即皇上的祖母女院(太上皇後),出家後就住在小倉山附近,過著平靜的生活。


    雖已出家,個性仍是很詼諧。小時曾經在她那裏住過,所以皇上一有事,就會寫信給她,或是請她到禦所來一趟。自己親身駕臨還是第一次,女院也大吃一驚。


    「您現在的身份不同於東宮時代了呀,怎麽可以如此輕率?」


    「我馬上就會走的,隻是來找您談一些瑣事。」


    皇上這麽一說,老當益壯的女院頗了解的說:「後宮的事我都聽說了。連個皇子也生不出來,真是叫人心急呀!那個梅壺居然還吵著要出家?」


    「您真清楚呀!」皇帝覺得很訝異。他一直很小心不讓後宮的騷動傳出去的。


    女院聳聳肩說:「我的情報網可是很紮實的。既然她想出家,就答應她呀!帶她來這個尼姑庵,讓我好好教教她。何必把一個為難皇上的女妖硬是擺在後宮呢?」


    不愧是有皇太後之風,把霸占後宮勢力的梅壺皇妃,批評得一文不值。皇上稍微平靜下來,又有點心軟的說:「其實她本性也不壞……」


    話題開始轉向一般性的內容,皇上談到自己的女運不好。


    「當皇帝也不好。一般貴族還可以在散步或去寺廟參拜時,跟自己所喜歡的女性邂逅。我呢?一出巡就跟著一堆文武百官,根本遇不到理想中的女性。」


    「是呀!在《源氏物語》中,光源氏是在北山閉關時遇到紫上的。董大將是想出家,在經過八宮時無意中發現大君的。皇上您就沒有這種機會了。像這樣偷偷跑來這裏,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機會了,好好把握吧!哈…」


    果真是個豪放的女院。皇上亦大笑,卻沒想到真的讓他遇上了。


    隨行的藏人少將(掌管文書總務的官員)和近身侍從都蒼白著臉,不斷催促著:「趁沒發生事情前,請皇上快迴駕吧!」


    皇上於是和女院串通,瞞著侍從們偷偷溜出館邸,悠悠哉哉的走向北嵯峨。當時隻是想捉弄隨從們,讓他們緊張一下而已,並不是期待著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與心目中女性邂逅的機會。


    走一段路後,草木愈加繁茂,蟬聲也愈加清晰了。清涼的風是京裏享受不到的。靜靜走在山路上,後宮的煩擾亦如雲煙消散了。


    就在這時候,聽到了前方有拍水的聲音。枝葉茂密叢生什麽也看不到,不過好象是有個水池。皇上很自然的撥開枝葉,往前走去。飛入眼底的竟是像白雪般,呆立的塊體。


    三秒鍾之後


    才發現那是一個人形,再一秒鍾之後,才發現那是一個女人……


    《是女人!為什麽在這種地方…,還裸著身子…?》


    皇上呆呆的看著女人的臉。


    突然女人尖叫了一聲,皇上才恢複神智。


    每想起那一幕,皇上就滿臉通紅。但是思緒總是帶著甘美。


    《由死亡邊緣掙紮出來的公主,臉色蒼白,全身不停的顫抖。跟那些每天在我身邊吵鬧不休的女人比起來,真是有如夢中的仙女…》


    其實當時的綺羅隻是想趕快遊到岸邊,拚命的遊,差點沒氣而已。而且雖然是盛夏,泡在水裏那麽久,剛上岸時身體難免會冷得直發抖。再說當時是裸體,再怎麽男性化的綺羅;也根本動彈不得,隻能蹲在原地了。可是皇上卻在無數次的迴想中,將那次的邂逅完美化、故事化了。


    《她語不成句的述說著自己的身世,真的好淒美…》


    其實語不成句是因為邊找借口邊說,當然不順暢了。根本不是皇上所想象的那麽一迴事。


    《因為被逼婚而投水,看起來是很脆弱。可是,說不定是一個內心很堅強的公主呢!》


    自己的裸體被男人看到時,不但沒嚇得暈過去,還能把投水的原因說清楚,哪像個脆弱的公主?隻能說皇上真的太單純、太天真了。


    當公主哭倒在地上(綺羅並沒有哭倒在地上,可是背對著綺羅的皇上認為,公主應該是哭倒在地上)說:「請同情我」時,皇上差點就落淚了。


    《現在已經找不到這麽美、這麽纖弱的女子了。像梅壺還有她身邊那些侍女,哪個不是強硬蠻橫的?》


    也因為這股怨氣,更增強了皇上對公主的讚美和同情。


    皇上一瞬間曾想表明自己的身份,問出公主的名字。可是,又覺得在這種狀況下相遇,公主一定不會明說。而且知道自己是皇上的話,說不定還會羞愧、絕望的再跳下水去。


    正拿不定主意時,公主突然慌張的說:「家裏的人來找我了。」


    皇上是偷溜出來的,也怕遇到其它人。而且侍從們應該也開始到處在找他了,再跟公主待在這裏的話,說不定會釀成大事。


    皇上傷心斷腸的準備離去。可是,他希望能再見到公主,希望公主不要忘了他。所以在瞬間掏出了母親的遺物念珠,遞給了公主。


    他很想看著公主說:「我不會忘了你的!」


    可是,對方是裸體的,他不能這麽做。


    雖然隻是瞬間,公主的臉已經深深印在他的心坎。


    他匆匆趕迴女院館邸,推開那些蒼白著臉催他迴駕的侍從,逼問女院:「哪個貴族在北嵯峨山莊有別墅的?」


    女院調侃地笑著說:「遇到什麽好事啦!氣色不錯呢!」


    「別賣關子了,快告訴我!」


    「去年去世的五宮大人的別墅是蠻豪華的,宮廷式的建築……」


    「五宮應該沒有那種年紀的女兒或孫子才是。還有呢?」


    「嗯…權大納言的別墅吧!對了,二、三天前聽侍女說,有輕裝簡從的一行人經過……」


    「確定一下!」皇上的語氣反常地強硬。


    女院叫侍女們來問話,一個叫「泉」的女侍說:「沒錯,是權大納言家的人。他們一年來渡假一次,所以我認得其中幾個隨從。那一行人中的確有一個是叫小百合的女侍,如果小百合沒換主子的話,那一行人一定是權大納言家的人。」


    《是權大納言家的公主嗎?》


    皇上的腦海裏浮現出經常在宮中遇到的權大納言的臉。的確,權大納言是有兩個小孩,同年紀的少主和公主。有關少主的事,平日就有耳聞了。平安迴到宮內,皇上立即召喚藏人少將,東問西問……


    「權大納言家的少主?您是說綺羅嗎?他確實很可愛呢!去年在權大納言家參加宴會時,綺羅即興起舞。那揮扇的姿態和頸部的舞動,都比一般舞姬美得多了。大家聽說有個公主跟綺羅長得一模一樣,都開始蠢蠢欲動。行動快的人早就已經向權大納言提親了……」


    所謂「行動快的人」好象就是在說藏人少將自己似的,他整個臉都紅了。


    皇上的表情顯得有點緊張,逼問他說:「難道已經許配給誰了嗎?」


    被逼婚的對象不會就是這個男人吧?如果是的話,我就把他降職!--皇上甚至這麽想。


    「說什麽許配?根本就是避開公主的話題不談,從沒考慮過公主的婚事,還說要把公主送去當尼姑呢!」


    「尼姑?把那個公主…?」


    「那個公主?……皇上認識公主嗎?」


    「啊,不……」皇上慌忙用扇子遮住了口。


    「當然不認識了。不過,為什麽要把那麽年輕的公主送去當尼姑呢?他不像是個虔誠的教徒呀…」


    「就是呀!所以我…啊,不是…所以那些年青人都認為,他隻想找個身份高的女婿,才故意找借口來牽製一些小腳色的追求者。」


    「身份高的……?」皇上不由得提高了聲調。


    全國地位最高的,不用說當然是自己了。


    藏人少將也察覺到皇上的想法,謹慎的說:「我也曾想過,權大納言是不是想讓她入宮為妃,可是…」說到這裏,有點賣關子似的,語氣含糊。


    「可是?可是什麽?事實上不是這樣嗎?」


    「不知道呢!可是,權大納言又一直沒有采取什麽行動呀!」


    說的也是。皇上和貴族女兒間的結合,多半是政治婚姻,根本不會顧慮到皇上的意見和喜好。但是,貴族們還是會趁機提提自己的女兒,吸引皇上的注意,做好事前準備。


    可是,權大納言從未在自己麵前提過公主的事。愈想就愈奇怪。


    通常貴族有適齡的女兒,一定會想辦法讓她入宮的。更何況權大納言將來很可能升為左大臣,如此一來,女兒還可能被立為皇後呢!


    在曆史上,有不少大臣都是憑借權勢,硬把女兒塞給皇上的。


    《那個的好好先生權大納言,是不可能硬把女兒塞給我的。可是,我並不反對他這麽做呀!他居然也不來問問我的意見。》


    這麽一來,皇上突然擔心起來。


    《難道是公主不願意?》


    或許權大納言事先確認了公主的意願,結果公主不願意,其至投水抗議?既然公主那麽不願意,依權大納言的個性,應該是會放棄。也難怪他不采取行動了…。


    雖然隻是一閃而過的念頭,卻跟實際情況太吻合。讓皇上感到愕然。在女院館邸,知道是權大納言家的公主時,皇上想:要再見到她並不難,隻要迎她入宮就可以了。可是,如果公主本身厭惡到要投水的地步,就不能這麽輕率行動了。


    正好權大納言跟一群人來禦前開私人會議,皇上一直在想,要不要提公主的事?又怕提出來後,逼得公主再去投河,那就不好了。


    偏偏大納言和右大臣不明白皇上的心情,大歎宮中無風雅的達官公子,也沒有美麗的侍女,宮中缺乏生氣等等,大發議論。


    尤其是「無美麗侍女」這句話,正中要害,讓皇上感到沮喪。


    不要說美麗的侍女,連美麗的皇妃都沒有。三個皇妃姿色差不多,稍為好一點的梅壺又仗著那點姿色橫行霸道,弄得風波不斷。


    三個女人每天明爭暗鬥,皇上覺得四周人都在嘲笑自己的無能,連這種事都擺不平。他感歎的說:「可能是因為我太缺乏情趣了。」


    聽到皇上自怨自艾,大臣們也慌了。就在這時候,綺羅的名字突然被抬出來了。他們說綺羅有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妹妹。


    皇上興衝衝的問是怎樣的一個孩子呢?多大了


    ?


    他們說今年十四歲……。皇上想到北嵯峨那個女孩的確差不多是這個年紀,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見見綺羅。


    《就算長得沒他們說得那麽像,應該也可以從他身上找到那個女孩的影子吧?我非見他不可。》


    而且,讓他隨侍在側的話,就可以找機會問他妹妹的事。順利的話,說不定還可以透過他,打聽公主的心意,請公主進宮來呢!


    皇上於是強硬要求他入宮任職,綺羅也進宮任侍從了,可是……


    皇上突然抬起頭來。宮中好象活潑了起來。


    難道是綺羅齋戒結束迴來任職了?皇上遣侍女去探個究竟。侍女迴報說:「宰相中將和一些年青人在談話。」


    宰相中將就是綺羅曾暗地裏敵視他的左近少將。


    他跟綺羅一樣,這兩年來順利高升。在宮中,跟三位中將的綺羅各擁有二分之一的擁護者。


    「怎麽可以讓年青人獨自享樂呢?叫他們進來。」


    皇上故意倚老賣老的笑著說,其實他自己也不過才二十四歲。


    宰相中將、權中將、源少將、左大弁嘰嘰喳喳的走了過來。皇上一看,發現都是平常跟著綺羅的一群人。


    皇上有事沒事就找綺羅商談、聊天,所以以綺羅為中心的一群,自然也常被皇上召喚,因此鞏固了他們在宮中的地位。


    「什麽事這麽開心呀?」


    「太過份了!」宰相中將紅著臉說:「大家都在嘲笑我,幸虧皇上召喚,替我解了圍。」說著,還瞪了權中將他們一眼。


    「怎麽了?宰相中將又新交女朋友了嗎?」


    宰相中將跟綺羅不同,素以花心聞名的。仗恃著自己受歡迎,不娶正妻,到處找新情人,遊戲人生。宮中的侍女們雖欣賞綺羅的老實、不曾有過花邊新聞(當然是不會有的啦),但是也傾慕宰相中將的風流倜儻。


    「不是新的,是舊的。追了兩年的那一個。」源少將嘻嘻竊笑起來。


    「舊的……?」皇上幹咳幾聲:「是綺羅公主嗎?」


    「沒錯!皇上也知道啊?」源少將用扇子拍了一下膝蓋。


    「宰相中將的癡心,幾乎是天下人皆知了。」


    「那樣地勤寫書信,想瞞也瞞不住的。」


    「這兩年來,全京都的達官公子都放棄了。隻有宰相中將一個人還堅持著,真是太偉大了。」


    「他的情書終於超過二百封了。今天我們就是在慶祝這件事。」


    「二百封…?真是令人感動。」連皇上都感到佩服。


    宰相中將很不高興的說:「幹嘛在禦前提這麽無聊的事,要怎麽取笑我,你們才會滿意?」


    皇上以複雜的心情看著宰相中將。


    在沒見過綺羅之前,對綺羅的容貌、才能有所懷疑的人,在宮中見到綺羅後,都不禁讚歎不絕。比傳說中還要俊俏的綺羅,在運動不足而蒼白的達官公子中顯得更耀眼,俐落的動作也很引人注意。


    雖是在皇上命令下行元服儀式,風風光光的入宮任職。卻從不做越份誇張的事,非常有分寸。其實綺羅隻是怕暴露了女人的身份,所以凡事小心謹慎不敢太囂張而已,卻因此得到大家的歡心。另一方麵,達官公子關心的是,那個跟綺羅長得一模一樣的綺羅公主。


    在這個時代,達官公子們是很難得見到公主的。


    都是憑公主家的人或公主身旁的侍女們放出來的風聲,去判斷「哪家的公主美麗」或是「哪家的公主嫻淑、有歌才」。然後,再靠想象力對公主產生愛慕之心,很快的展開情書攻勢。


    等圓滿結婚,隔天早上仔細一看而嚇得暈過去的事也不是沒有。所以,這個時代的戀情是充滿了危機、輸贏各占一半的睹注。


    可是,綺羅公主不同,有很好的「樣品」供參考。把綺羅少主想成女的,就不難想象公主的容姿了。縱使姿色隻有一半,也還是個美人。


    綺羅舉行元服儀式的同時,綺羅公主也舉行了裳裝儀式。大家都想權大納言一定會開始積極的物色女婿了。所以在綺羅入宮任職的同時,綺羅公主也收到了更多的情書。可是權大納言的態度依然不變。


    「公主比常人害羞百倍,光是看到情書都會昏倒,誰也拿她沒辦法的。」


    其實,每當情書堆積如山時,弟弟綺羅就會說:「我受不了這種生活了。」哭著把信散落一地,被夢乃和侍女們指責,就失去意識昏迷。


    權大納言斷然地的說:「硬是要她結婚的話,說不定會逼她走上絕路。所以我打算蓋一座尼姑庵,讓她去當尼姑。」


    剛開始很熱心的說「我要用愛情和熱情,讓公主敞開心房」的達官公子們,聽到權大納言的那番話後,都感到希望渺茫,覺得與其追求遙不可及的戀情,不如追求唾手可得的。於是,追求者一個個減少。兩年後,就隻剩宰相中將一個人了。


    「連皇上都要取笑我嗎?」宰相中將的臉愈來愈紅了。其實皇上並不是取笑他,而是真的衷心感到佩服。自己再怎麽想看綺羅公主,也隻是盡快讓綺羅進宮任職而已。對綺羅公主本人並沒有采取更積極的行動,也沒有那麽執著……


    當然,皇上也好幾次想過,今天向綺羅打聽一下公主的事,或明天再跟綺羅談談公主的事。可是,綺羅跟北嵯峨那個女孩實在長得太像了,每當綺羅出現在眼前,皇上就完全忘記了綺羅公主的事,沉醉在綺羅說話時的表情和笑聲裏。


    有一次,偶然的一個機會裏,皇上說:「有關你妹妹的事……」


    話未完,綺羅就臉色發白了。


    「聽人家說……」皇上小心謹慎的說:「在北嵯峨看到了公主……」


    才剛切入主題,綺羅就整個人癱倒在地上了。皇上趕緊叫來侍女們,自己也從禦椅起身走到綺羅旁邊一看,綺羅已經昏過去了。


    不過,很快又清醒過來了。害看護的侍女們都覺得很失望。


    綺羅對自己在禦駕前的失態不斷道歉後,說:「妹妹投水自殺的事,父親還不知道。」


    果然是綺羅公主--皇上顯得很激動。綺羅避開皇上的眼神,蒼白著臉,結結巴巴接著說:「父親隻是把一些達官公子的信拿給她看而已,她就把自己逼出病來了,一直以為父親就要把自己嫁給其中一個人了。其實,父親完全沒有那種意思,也還沒有打算幫她談論婚嫁,她卻已經去投水自殺了……還好,沒死成。現在聽您談到北嵯峨,就讓我想起妹妹投水的事,一時心痛難忍。」


    綺羅說得全身顫抖,看起來好可憐。綺羅一定是很不願意再想起唯一的妹妹投水的事,皇上真後悔自己提起了北嵯峨的事。


    「你妹妹現在怎麽樣了?」


    「總算又有了生存意誌,現在一心向佛,每日誦經。」


    權大納言家的東屋,每天都傳出驚天動地的念經聲,是宮中人都知道的事,皇上也早有耳聞。公主會開始念佛,可能是因為自己給的那串念珠引導的吧?皇上一廂情願、感慨頗深的做了這樣的結論。


    世上有很多事就是在誤解中成立的。皇上決定不再跟綺羅提起公主的事了。因為看到綺羅昏倒,是最讓他心疼的一件事。


    而且,在北嵯峨見過一麵後,就躲在權大納言家深處,根本無從確認存在與否的公主,還不如眼前的綺羅比較實際。


    明知道綺羅是男的,卻偶爾會懷疑,那個女的會不會就是綺羅?每當有這種無稽念頭閃過,皇上就會責怪自己的愚癡,陷入苦思中。


    「真的不得不佩服宰相中將的癡心。在三位中將仕進之前,都很瞧不起的喊他『權大納言家的綺羅小子』,還對他表現出強烈的敵意。結果綺羅一仕進,態度就變得像反掌一樣快,一副


    跟他很親密的樣子。現在還成了綺羅在宮中最好的朋友。目的當然是為了得到他妹妹,可是行動也未免太快了吧?真是所謂擒將先射馬呀!」


    源少將旁若無人的說完之後,左大弁把扇子一敲,補上了一句驚人之語:「真是這樣嗎?我很懷疑。他們倆人太親密了,有綺羅中將的地方,一定有宰相中將。綺羅是馬的話,也是一匹俊馬…總不會是現在流行的畸戀吧……?」


    「那麽,那匹馬才是目標嘍!」源少將應和著,大家哄然大笑。


    笑不出來的隻有皇上和當事人宰相中將。


    對皇上而言,「畸戀」兩個字好象是在指責他隱藏在深處的心思。他很緊張的在心中反複為自己辯解道:


    《綺羅是北嵯峨那女孩的哥哥,長得又很像,所以我才特別喜歡他。就隻是這樣而巳呀!》


    而後,又為自己這麽可笑的反應感歎不已。


    宰相中將瞪著那些笑他的同伴,非常生氣的說:


    「居然在禦前如此愚弄我。左大弁大人、源少將大人的戲言未免都太沒分寸了,太令人生氣了!」


    年長的權中將趕緊停住笑聲,說:「絕對不是在愚弄您。如果惹您生氣了,請多原諒。不過,我真羨慕綺羅,人不在場也被如此談論著。真是宮廷裏的一號奇葩,難怪右大臣那麽希望招他為三公主的女婿。」


    話題改變,在座者一片啞然。權中將發現,不隻是宰相中將、左大弁,連皇上都很驚訝的盯著自己時,幹咳了幾聲。


    「右大臣招綺羅……?我第一次聽說……」皇上的表情都不對了。


    「我也是第一次聽說呀!」


    「這件事是真的嗎?權中將大人!」再怎麽被嘲笑也一直很遵守禮儀的宰相中將,也頓時忘了自己是在禦前,咆哮了起來。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把這消息傳達給皇上的……」


    權中將對皇上和大家的反應,感到非常迷惑。


    皇上看了表現激動的宰相中將一眼,說:「宰相中將不隻是對綺羅,對右大臣的三公主也很癡心,是吧?不要讓他擔心,把你所知道的事都說出來吧!」


    就這樣把責任推給了宰相中將,追問真象。


    權中將邊咳嗽,邊說:「從何說起呢?大家都知道我的妻子是右大臣的二公主…所以才聽說的…好象是右大臣的心意。而且三公主本身也聽說過綺羅的事,對他蠻傾慕的……」


    「身為貴族的公主,居然去打聽達官公子的事,真是沒教養!」


    皇上皺著眉,喃喃的說了些頗有惡意的話。


    因為說的是自己妻子的妹妹,權中將趕緊解釋說:「臣惶恐。右大臣的大公主是弘徽皇妃,每次迴娘家時都會跟三公主聊很多事。綺羅的事,可能就是皇妃告訴三公主的吧!」


    「可能是吧!」對方既然提起了弘徽殿皇妃,皇上也不好再說什麽。


    倒是權中將卯起勁來繼續笑著說:「聽說右大臣的心意已經透過左大臣傳達給綺羅了。配做當今顯耀的綺羅之正室者,隻有右大臣家的公主了。老實說我也祝福這段姻緣,如此一來,我就可以和綺羅以連襟相稱,共同進出右大臣家。」


    皇上一時顧著開扇閉扇,過一會才說:「我還有文件要看,今天到此吧。」


    讓宰相中將等人退下。


    可是,孤獨一個人後,根本沒有文件可看,隻有愈想愈沉。


    在嘲弄宰相中將時,飛出了「畸戀」這句話,都已經叫皇上焦躁難安了。又聽到右大臣家招婿的事,更讓皇上如坐針氈般的難受。


    《右大臣和綺羅父親左大臣是各擁有宮中兩大勢力的權門。如果三公主的婚事是真的,我也不能說什麽…。可是讓人不高興的是,綺羅為什麽不告訴我這件事?裝做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實在可恨!》


    皇上,召喚女官說:「我要去麗景殿看梅花,快去通報!」


    「賞梅的話,梅壺皇妃那邊的梅花開得正美呢!」


    侍女春日不知道從梅壺那裏拿到了多少小費,一直幫梅壺說話。皇上平時也認為給小費是宮中常有的事,不怎麽在意。可是,這個時候正好一肚子火,話就說得很難聽了。


    「我想看麗景殿的梅花。梅壺的梅花開得雖大卻沒品味,沒香味,也沒有風情,我不喜歡!」


    春日臉色大變。大概聽出了皇上是在指桑罵槐,借題奚落梅壺皇妃吧?這些話可能不一會兒就會傳到梅壺耳裏,讓梅壺的歇斯底裏症再大大發作一番--皇上想到這裏,就愈來愈憂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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