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打在這棟已呈荒廢景象的建築物上。


    鐵門側邊鏽蝕的門牌上仍然可以讀出「瑞騰堡研究所」幾個字樣。


    雷攤開了手中的筆記本,比對著門牌上的文字。


    (米哈伊爾瑞騰堡博士。)


    馮福丁布拉的養父。


    根據傑契司所告訴他的,在馮的模擬雙親遭槍殺之後,正是這名瑞騰堡博士將馮收為養子,而他的真實身分是伊裏甄斯淨化程式的計劃負責人。雷為了要找出福丁布拉的弱點,在逐一清查他過去的人際關係之後,找到的便是位於淨化程式關鍵地位的馮的養父。瑞騰堡博士。


    那扇生鏽的鐵門仍被堅實的鐵鏈緊緊拴住,環繞著研究所的柵欄則是布滿了有刺的鐵絲網。想要毫發無傷地攀爬進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雷咋舌望著,索性抓住了鐵門大力搖晃。結果鐵鏈的鎖頭可能是因為鏽蝕過於嚴重的關係,竟然很輕鬆地就被雷給搖了下來。


    他推開鐵門走了進去。


    (這地方荒廢得還真是有夠徹底)


    作為一國國家元首的舊居,這座研究所敗壞的程度實在令人頗感驚訝。建築的門窗幾乎全都被鐵卷門給遮蔽住,外牆處處崩塌龜裂不說,庭院裏更是經年乏人整理。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這裏絕不可能有任何人居住。


    (瑞騰堡博士已經不住在這裏了嗎?)


    雷踹破了大門上的玻璃,整個人從中間鑽了進去。這座研究所有兩棟樓房,這一棟似乎是作為私人居住之用,然而裏麵的家俱已經全部被搬空,室內呈現空蕩蕩的一片。雷來到了一間看似書房的房間,裏麵布滿了大麵的蜘蛛網,在地板上厚厚的一層灰塵中,留有幾個明顯的腳印。由那形狀看來,可以斷定對方穿的是軍靴。


    (這裏有什麽東西值得他們搜索嗎?)


    雷將手電筒提到了眼睛的高度,慢慢地往裏麵走。


    他心裏想著,如果整個淨化程式的研究是在這裏進行的話,那麽這裏就是他和馮的出生地了。雷雖然很想在此行中尋找到任何有關兩人「出生之謎」的線索,然而卻又很害怕親眼看到相關的物證,因此便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嗚!」


    雷下意識地咽了一口氣。


    他來到了另外那一棟看起來像是研究所的建築物。其中一處已經遭到破壞,似乎是火災造成的,二樓以上的部分全部崩塌,室內隻剩下殘垣一敗瓦和焦黑的痕跡。


    「這是」


    「如果你是要找瑞騰堡博士的話,他已經不在這裏了。」


    雷被身後傳來的聲音給嚇了一大跳,他猛然迴過頭將手電筒的燈光照向聲音的源頭。隻見玄關那裏站著一名陌生的中年男子。


    「你、你是」


    這名紅發的中年男子身型十分削瘦。雖然麵容還算是端正,不過,在那副淺色太陽眼鏡底下的雙眸就顯得非常晦暗了,久沒整理的胡須也給人一種邋遢的印象。他不發一語地便往屋子裏走了進去。


    「這邊。」


    男子蹲在焦黑的殘垣一角,自顧自地開口說道:


    「這底下有一個階梯可以通往地下室,不過現在已經被水泥給封起來了。」


    「地下室裏麵有什麽東西嗎?」


    「我們的母胎。」


    對方的迴答令雷臉上的血色盡失。中年男子指著地板上一處堆得較高的廢石堆說道:


    「這裏就是將我們從單純的蛋白質孕育成生物的地方。」


    「你是什麽人?該不會」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到這裏來。我等你很久了,弟弟。」


    男子說完之後取下了自己的太陽眼鏡。雷整個人愣住了。那雙眼睛閃耀著晦暗的深綠色虹膜有如孔雀的羽毛一般


    「我的名字叫登肯丹尼爾登肯。」


    登肯,這個名字好熟悉,那是


    (在莎士比亞的著作『馬克白』裏麵登場的蘇格蘭王?)


    「我是代號『d』,排行第四的放逐之子登肯。」


    *


    雨勢不僅沒有減緩的跡象,反而更加強烈了。


    雷與登肯兩人避開了由倒塌的二樓外牆潑入室內的大雨,找到一處牆角席地而坐。丹尼爾登肯燃起了一根煙。他的皮膚十分粗糙,而且由身上那一件質料粗陋、皺巴巴的襯衫看來,他的日子似乎過得並不好。


    登肯也遞了一根煙給雷,不過卻讓雷給迴絕掉了。那是尼古丁含量偏高的二十世紀煙草。如今會抽這種煙的,大概也隻剩那些懷舊的老人了吧。


    雷作夢也沒有想到除了馮之外,他竟然還會遇上其他的放逐之子。


    對方的代號是『d』。


    換句話說,他是比馮還要早兩任的人造體。


    「原來如此,這麽說,你已經知道自己的『真實身分』了。」


    登肯聽了雷的敘述之後,由嘴裏吐出一口煙喃喃說道。雷帶著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提出疑問:


    「為什麽你知道我會到這裏來呢?」


    「軍港的動土典禮在整座島上都有作現場實況轉播呀。我一看到那場暗殺行動,便知道後來者已經出現了。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麽你為了打倒福丁布拉,肯定會想要知道所有跟他有關的『情報』,所以我想你一定會到這裏來。」


    雨勢逐漸增強,登肯低沉的嗓音混合著雨聲,聽來顯得更加沉重。


    「伊裏甄斯淨化程式是在四十年前啟動的。內容是為了創造出能夠帶領伊裏甄斯進行改革的人,並且將他培育成理想的典範。這個計劃分成了兩個部分:一個是叫作〈creationmesia〉的人造體創造部門,另一個則是〈editionnesia〉的後天教育部門。這座遺傳因子研究所就是當時整個基因實驗重要創舉的第一現場。我們的基因藍圖都是在這裏被創造出來的,而這個研究所也是我們從化學物質轉變成胚胎且長大成人的地方。」


    登肯說的是雷還隻是「一個細胞」時候的故事。這個故事讓雷沉痛地感受到自己是個人工產物的事實。


    「這棟宅邸的主人米哈伊爾瑞騰堡博士是一位在遺傳工學領域中,於人類dna設計分野上擁有頂尖成就的權威人士。他專精於腦部dna設計,主要的研究項目是製造出以特定行動作為本能並加以實行的腦。他在這方麵為基因設計學留下了相當可觀的成就。」


    雷知道,那個研究主題的最大成就,便是橫跨了四十個年頭的〈伊裏甄斯淨化程式〉。


    「瑞騰堡博士現在人在什麽地方?」


    「他死了。」


    「咦?」


    「他在四年前就死了。」


    (瑞騰堡博士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米哈伊爾瑞騰堡享年九十五歲。


    盡管已經接近人瑞的年紀,但聽說他的外表看起來像是隻有六十出頭。事實上,要是他願意操作自己的遺傳因子,就算是活到兩百歲都不成問題。


    瑞騰堡博士的死因離奇。


    當時他所駕駛的自用轎車墜落山崖,由於現場並沒有煞車的痕跡,因此也有人認為他是自殺身亡。


    「可是,瑞騰堡博士原本還預計在隔天要參加住在海外的曾孫的結婚典禮。博士一直都非常地疼愛這名曾孫,因此任誰都不相信他會選在曾孫結婚的前夕自殺。」


    「那麽,博士的死其實很有可能是有人」


    「在我看來,應該是福丁布拉派人下的毒手。」


    雷一臉震驚的表情。


    「怎麽可能對方可是將他扶養長大的養父呀?」


    「他要將自己的身世之謎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抹消掉。你想想看,一國元首其實是個人造體的事實萬一被傳


    揚開來,將會引發多大的騷動。」


    事實上,人造體在這個世界上一直都是備受歧視的。打從這個社會開始製造克隆人的那一刻起,「被製造出來的人」跟「自然人」之間便存在著無法消弭的差別待遇。正因為受到這樣的輕蔑對待,人造體買賣的行為才會始終無法杜絕。


    盡管如此,伊裏甄斯島永遠不乏來自海外訂製胚胎(依據雙親的期望,以遺傳因子操作的方式設計出理想的胚胎)的訂單。不過,由於國際間公開譴責「這種以金錢換取理想子女的作法是很膚淺的行為」,因此,伊裏甄斯島的遺傳因子工坊對於這類訂單的處理方式異常謹慎,絕不會公開訂單的相關資訊。(隻是在全世界富豪們的眼中,這種為自己兒女設計出理想的外貌與才能的行為,其實就像矯正牙齒一樣,是件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事。)


    「這麽說,福丁布拉是為了要封口而殺掉自己的養父羅?」


    「八九不離十另外的〈科學八傑〉也全都被流放到了海外,目前行蹤不明。直到現在,負責製造放逐之子的〈creationmesia〉部門到底是處在什麽樣的狀況下也無從得知。」


    計劃一旦終止,就不會再有新的放逐之子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了。


    「仔細想想,馮會這麽做其實也是可以理解的。他怎麽可能放任〈科學八傑〉繼續製造出對自己不利的後來者呢?他非得想辦法將這個計劃給徹底鏟除掉不可。」


    「這麽說,將這個研究所破壞掉的人也是」


    登肯點了點頭。


    「好像就是福丁布拉親手潑了汽油,放火將這棟研究所給燒毀的。」


    對馮來說,這棟研究所的地下室不僅是令人忌諱的場所,同時也是將他創造出來的神聖之地。


    照登肯所說的,馮不但放火燒掉了這整棟建築物,還在大火吞噬了地麵上的一切之後,再以水泥將那問地下室給封了起來。


    「竟然做出這種事來」


    雷露出一臉沉痛的表情。


    「再怎麽說,對方都是將他扶養長大的親人呀。」


    馮便是如此冷酷無情的獨裁者。創造出放逐之子的〈科學八傑〉在他們必須麵對的對手,從自己親手培育出來的「人造體」變成了「掌權者」時,應該就已經料想到自身可能會遭遇到的危險了吧?


    「如果瑞騰堡博士當初沒有將馮的身世告訴他,事情或許也不會演變成現在這樣的局麵吧。如果他們曾經設身處地考慮到自身日後的安危,就會了解所有的放逐之子都不應該知道事實真相。」


    「登肯,你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雷好奇地問道。


    「你該不會是被福丁布拉通緝了吧?」


    登肯聽到這句話,忽然陷入了沉默,手中的香煙煙灰不知不覺快要蔓延到了根部。雷望著登肯粗糙的手指,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丹尼爾登肯我想起來了。你是伊裏甄斯舊政府的內閣總長!丹尼爾b登肯。」


    「原來你知道啊。」


    登肯聞言露出了苦笑。


    「沒錯,我是淨化程式開始進行之後,第一個可以完全發揮預設命令的成功案例。」


    丹尼爾b登肯伊裏甄斯舊政府的政務官。坐在雷麵前的這個男人曾經在福丁布拉推翻的舊政權中坐上了內閣總長的職位。由於他在外貌上的轉變實在太過劇烈,因此雷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就認出他來。


    雷萬萬沒想到原來在過去的舊政權中,放逐之子就已經存在了。登肯當年才三十三歲便進入了政治核心,穩坐內閣總長的職位,即使成為下一屆的首相,相信也沒有人會感到意外。


    「過去的我也是受到體內「淨化程式」的驅使,為了匡正扭曲的伊裏甄斯島而不斷地奮鬥著。然而,跟黑市關係密切的舊政府根本就是一個大魔窟。我一直自認為政界的改革急先鋒,不過最後還是失敗了。政治的世界不是單靠正義二字就可以站得住腳的。我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中,等察覺到的時候,才發現所有的同伴都已經背叛我了。我遭到大家孤立,從政界的核心一舉被流放到了邊疆。」


    在一切都以利益掛帥的魔窟中,要從內部加以破壞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和自己的失敗例子比較起來,像馮一樣選擇由政治圈外的軍隊著手,以軍事力量推翻舊政權才是正確的做法!!登肯這麽說道。


    「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福丁布拉找上了我,要我協助他推動政變。」


    「協助?」


    「對,他承諾在自己政變成功之後,要給我首相的位子坐。」


    雷雙眼眨也不眨地望著登肯的臉,他一時無法意會過來,眼前這名男子應該是要成為首相的人?


    「如今迴想起來,馮應該早就知道我和他一樣是放逐之子,所以他才會找上我吧。我答應了他,因為我相信他。於是,我便成了當時舊政權中唯一參與這場政變的人。」


    「結果福丁布拉卻在事後毀約了?」


    「沒錯,別說是首相的位子了,在政變成功之後,他甚至還將我關了起來。等我察覺到自己被對方騙了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登肯的視線飄向了遠處。


    「現在的我受到軍方的監視,並且答應他們『什麽事都不做』,也因此他們才會讓我繼續在這世上苟且偷生。」


    冰冷的雨水不間斷地敲打在殘破的建築物上頭。雨水自屋頂滴落,早在缺角的屋簷處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瀑布。雷能夠體會由登肯那張側臉所流露出來的陰鬱之情。那是一種無論是徒勞無功或無力感都不足以形容的沉重情緒。


    「什麽事都不做?」


    「我的人生與性命全都掌握在福丁布拉的手中,一輩子得在他的監視下過活。」


    登肯露出了一個苦笑,那個笑透露了他心裏所承受的屈辱與精神上的疲憊。


    一直到那個時候,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分,我不知道一直以來驅策自己前進的動力到底源自何方。有一天,一個素未謀麵的年邁科學家突然找上了對人生感到心灰意冷的我,他便是瑞騰堡博士。這時,我才知道原來在自己的人生背後,竟然隱藏著如此駭人聽聞的秘密。」


    登肯在失去了一切之後,總算得到了解答。


    瑞騰堡博士在說出事實真相之後對登肯說道:


    要怪就怪我好了。不過萬一哪天馮選錯了道路,那麽一定會有後來者出現。屆時,如果你認為有必要,我希望你能夠助他一臂之力。


    「瑞騰堡博士當時似乎便已經察覺到自己死期將至。博士說,必須要有人告訴後來者所有事實的真相。」


    他這麽做又是為什麽?為了讓實驗成功嗎?或者是要補償自己所犯下的過錯?還是


    雷思考著,他開始試著想像這一位自己素末謀麵的「生父」或者說是「創造者」。在雷的想像中,對方是個超越人類的存在。


    「不,他其實是個身型矮小、隨處可見的年邁男子。從他的外表來看,與其說他是個科學家,倒不如說更像是個古董收藏家。」


    雷用力握緊了放在膝蓋上的拳頭,他的嘴角微微露出了一個莫名的苦笑。


    (我的造物主竟然是個隨處可見的普通人呀)


    「你到瑞騰堡博士的住處來是想問他什麽事嗎?雷,我是博士的代理人,你有什麽疑問就盡管提出來吧。」


    「我想知道莫劄特g小調交響曲的秘密。」


    雷取出了一架插卡式的音樂播放機。


    「我找到了我跟福丁布拉的共通點莫劄特的第四十號交響曲。我從以前就對這首曲子非常地反感,而福丁布拉跟我一樣,在聽到這首曲子的時候也會覺得很不舒服。我想知道,這首莫劄特g小調交


    響曲在一般人耳中聽來都會覺得悅耳,為什麽唯獨我跟福丁布拉會對這首曲子感到不快。我想要知道其中的原委。」


    登肯戴上了耳機試聽,才一聽到曲子的旋律便皺起了眉頭。


    「怎麽樣?這首曲子是不是會引發所有放逐之子的不快感?」


    「你說的一點也沒錯,雷。這是一種矯正信號的波長。」


    咦?雷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


    「矯正信號?」


    「在放逐之子的人格成形之時,一旦方向出現偏栘,瑞騰堡博士他們便會將修正的信號送到我們的腦中。而我們則因為腦部已經事先被下達暗示,所以一旦接收到這種信號,我們的腦部就會準備重新格式化。舊的人格會被刪除,然後再重新灌輸,形成新的『正確的人格』。」


    「真的假的」


    「這種矯正信號和莫劄特g小調交響曲中的音階分布非常類似。我們的腦部每當接收到這種信號的同時都會出現反動,因此會造成我們的不快感。」


    這種矯正信號就有如孫悟空頭上的緊箍咒一般。好比一隻狗做出了主人無法認同的行為時,主人便會加以懲罰,以圖修正狗兒的行為。這種懲罰對放逐之子來說是永遠無法擺脫的陰影。雷聽了之後心裏湧上了一股莫名的恐懼感。


    (隻需要輸入一種信號便可以矯正我們的人格)


    登肯看到雷鐵青著一張臉、啞口無言的模樣,顯得有些不以為然。


    「雷,這還隻是開頭而已。所謂的接觸真相,是連你所害怕的黑暗都要一起吞進肚子裏去的。如果你沒有抱持這種覺悟就來到這裏,那我看你還是別奢想要打倒福丁布拉,早早放棄好了。」


    「不,我要知道真相。」


    雷毅然抬了起頭來。


    「為了打倒那家夥,我非得知道所有跟他有關的訊息不可。我也察覺到了,想要了解他,先了解自己是最快的捷徑。因為我們同樣都是放逐之子,我的弱點也會是他的弱點,所以我才會到這裏來。請你一定要幫我,登肯。」


    雷帶著必死的決心以堅毅的眼神望著登肯。


    「如果你也覺得現在這個軍事化的政府正帶著伊裏甄斯走向扭曲的道路,就請你一定要協助我。我們一起打倒福丁布拉吧!」


    「然後,我又得再一次地被你們給利用嗎?」


    雷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我的行動全都在福丁布拉的掌控中。如果現在跟你聯手的話,我肯定要不了多久就會被他給做掉了。」


    「如果真的那麽畏懼福丁布拉的監控,那你又為何會在這裏等我呢?」


    雷的迴答絲毫不肯退讓。


    「我想,你自己一定也已經有所覺悟了吧?」


    登肯凝視著雷那雙意誌堅定的眼眸。他的眼神帶著尖銳的試探意味,意圖由對方那雙孔雀眼的深處找出自己渴求的某種要素。隨後,隻見他將於中的煙蒂扔到了地上,再以腳尖踩熄。


    「我將監視我的車輛以近乎意外的方式燒掉了,負責監視我的那兩個人大概已經當場死亡了吧。」


    「什麽?」


    「我可是第一個放逐之子的完成品,這種程度的伎倆還難不倒我。」


    這名叫登肯的男子為了與雷碰麵而殺掉了負責監視自己的人。雷聽了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你是認真要打倒福丁布拉吧?」


    為了確認雷的意誌,登肯又問了一次。


    「他可是曆代放逐之子中最『偏激』的一個呢。」


    「什麽意思?」


    「被拿來當作福丁布拉腦部設計藍圖的,其實是在二十世紀領導某個強悍國家的獨裁著。」


    雷瞪大了眼睛。二十世紀的獨裁者?


    「他的人格在支配欲上以最極端的方式呈現,而這種人格一向是最難以維持穩定的。也因此他的發狂失控其實可以說是一種必然的結果,就連瑞騰堡博士也提到他其實是放逐之子中的『失敗作』。」


    「失敗作」


    「所以,他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對手。你已經做好覺悟要跟那樣兇暴的家夥交手了嗎?」


    雷絲毫沒有猶豫。


    「為了同伴我非報仇不可,我沒有別的選擇。」


    登肯聽了之後點點頭。


    「登肯,你呢?你無所謂嗎?」


    「如果要跟『一輩子一事無成』比起來,這點恐怖根本算不了什麽。」


    登肯的雙眼忽然變得炯炯有神,他抬起了頭。


    「雷,我的人生就看你的了。」


    *


    艾因布羅蒂爾門彼方的總統府籠罩在暗夜兇猛的雨勢中。


    夜深了,不過即便是這個時候,總統府內的辦公室依舊是燈火通明。對馮福丁布拉來說,他的生活一向都是如此。就在這時候


    「福丁布拉總統閣下,我是尼可拉斯羅登,有事求見。」


    直屬總統的精銳親衛隊隊長尼可拉斯前來求見。他打開門走進了辦公室,福丁布拉此時坐在辦公桌前的皮椅上,他將椅子轉向了一旁,襯衫的衣襟微微敞開,正抬眼眺望著打在窗外的雨水。


    「雖然已經來到暴雨肆虐的季節,不過雨要是再這麽繼續下個不停,還真教人快活不起來呢。」


    尼可拉斯是福丁布拉還在士官學校時便熟識的老朋友,因此,福丁布拉此時說話的語氣顯然沒有將他當成外人。然而,他那雙憂鬱的眼眸卻始終若有所思地凝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


    打從他造訪過傑契司的酒吧之後就一直是這副模樣。尼可拉斯並不清楚貴為國家元首的福丁布拉不帶隨扈、一個人前往傑契司的店裏,究竟是跟對方談了些什麽,不過


    「傑契司跟你說了什麽嗎?」


    尼可拉斯無禮的問話方式讓馮終於將視線移到他的身上。


    「什麽意思?」


    「自從你去過他的店裏之後,似乎就一直將自己封閉起來。」


    馮緩緩將椅子轉向他,蹺起了腳。尼可拉斯忍不住將心中不滿全吐了出來:


    「我不知道傑契司究竟對你說了些什麽,不過不管怎麽說,那都是一般平民百姓將政治當成酒後餘興閑聊的庸俗看法。他隻是自以為曾經是你的摯友,而搞錯了自己的身分而已。你應該很清楚自己現在的立場。」


    「沒想到你竟然會這麽生氣,尼可拉斯,真不像你平常的樣子。」


    馮的話語聽來有些不滿。


    「我並沒有把自己封閉起來,隻是在思考一些事情罷了。」


    「思考什麽?」


    你不是『發狂』了吧?該不會是你體內的『淨化程式發狂失控』了吧?


    馮又想起了傑契司當時說的話,他無法擺脫這句話所帶來的陰影,他小小聲地歎了口氣。


    「我問你,尼可拉斯。」


    「嗯?」


    「你認為發狂的動物會知道自己的行為已經失控了嗎?」


    「這個嘛」


    尼可拉斯表現出一貫的理性,他先是思考了一會之後才說道:


    「對於一切事物均以主觀意識來衡量的生物而言,這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連人類,若非自己的行為舉止已經對所處的世界造成影響,恐怕也不會察覺到吧。」


    「對自己所處的世界造成影響是嗎?」


    馮臉上露出了一個苦笑,他將雙手放到膝蓋上。


    「好了,尼可拉斯,你找我有什麽事?如果是定期報告的話未免太慢了。」


    「抱歉,屬下有件事非得請教總統閣下不可」


    「什麽事?」


    「是有關於『死神』的事。」


    尼可拉斯直言不諱地說道:


    「我聽說這個目前仍處於開發階段的新型人造體已經在執行任務了。另外,還有情報指出他們所執行的任務是以某個特定對象為目標。」


    馮噤口不語。


    「總統閣下,請問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尼可拉斯問話的態度開始轉趨強硬。


    「『死神』下手的對象是日前在軍港動土典禮上企圖暗殺您的恐怖分子。敢問您這麽做的理由何在?既然已經知道對方的身分,為什麽不直接將他逮捕呢?聽說下令要軍警停止搜索的人也是您。福丁布拉總統閣下,為什麽您不采取合法的逮捕行動,甚至還瞞著我們親衛隊,私下處理這名暗殺者呢?」


    「這件事我已經交給國安局處理了,你不用管。」


    「為什麽?請直接下令讓我們緝拿這名暗殺者。我們應該要將他公開處刑才對。若非如此,對於這種襲擊行動根本起不了警示作用!」


    「你們隻需要小心防患,不要讓這類事件再度發生就行了。」


    「難道,這其中有什麽理由讓您無法選擇將他公開處刑嗎?」


    馮抬起視線,斜眼睥睨著眼前這名親衛隊長。


    「羅登上校,你的工作難道是對我的做法提出反論嗎?」


    經馮這麽冷眼一瞪,尼可拉斯立即反射性地挺起胸膛擺出立正姿勢。


    「關於這名暗殺者『Ⅻ』,你們親衛隊不需要知道任何有關細節方麵的處理。如果聽懂了,現在就迴到你的崗位上。你可以走了。」


    尼可拉斯顯然對這一點感到無法認同。他帶著一臉不滿的表情舉手行禮,隨後便走出了總統辦公室。


    待門一闔上,馮便緩緩地操作起桌上的光學顯示觸控板,眼前的螢幕立刻秀出雷的影像。那是由他的模擬雙親那裏所取得的身分證照。雷至今為止所有的資料現在都在馮的操作下經由網路一一浮現。畢業學校、工作經曆、活動場所,甚至〇月日在哪裏搭上巴士、經過哪間店買了什麽東西,這些全都記錄在馮手中的資料上(在電子錢包普及之後,人們的生活隱私已經蕩然無存)。隻要雇用一名優秀的電腦駭客,就連本人已經不複記憶的日常生活細節全都可以數據化。然而,相對於龐大的數據資料,雷這個人的真實性卻反而顯得極為薄弱。


    他在十三歲之前的生活記錄可以說是乏善可陳。即便有,也全都是捏造出來的。


    (這些空白的資料全都藏在培育放逐之子的〈editionmesia〉部門裏麵)


    那是唯有流亡海外的〈科學八傑〉才有辦法登入的極機密資料庫。要開啟這個位在淨化程式核心部分的數據檔案,除非整合了〈科學八傑〉所有人的密碼,否則根本無法辦到。然而,這道門現在已經永遠地封閉起來了。


    因為瑞騰堡博士已經死亡。


    (爸爸)


    雨水敲打在玻璃窗上,如鼓聲般鏗鏘作響。


    馮,你是希望之子。


    馮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走到窗邊,近距離地注視著落在窗上的雨滴。


    (教育的終極目標是要讓人像個人。)


    對馮來說,所謂經過教育洗禮的人必定懂得迴應社會所賦予的責任,不會因為個人的私利而加害他人。就這點而言,無論是像他一樣的人造體或是自然人都一樣。任何人都無法不透過教育,僅憑一己之力變成能夠為整個社會帶來正麵助益的人。所有人都是在自己所處的環境中被教育長大。不過,這種教育在自然人身上是經由親身體驗而來,而在馮身上,則是經由直接對腦部灌輸知識的方式培育,如此而已。


    (教育也是一種實驗,為了培育出對社會具有正麵助益的人所做的實驗。)


    (從這個角度來看,如果人經由教育可以形成理想的人格,那麽將教育的對象換成非人類的生物,也並非全然不可能獲得理想的結果。)


    馮不禁要想,要如何才能夠定義何為人類?


    他迴答下出來。


    貼在玻璃窗上的掌心傳來冰冷的觸感。


    「傑奇,我算是一個真正的人類嗎?」


    *


    一陣玻璃碎裂聲響起,坐在店裏的客人有誌一同地往聲音的來源處望了過去。


    「抱歉,我手滑了一下。」


    傑契司連忙向店裏的客人致歉,並開始收拾起地上的玻璃碎片。不知是否因為這場大雨的緣故,客人全都留了下來,今晚的『赫瑞修』大約有七成的位子坐滿了人,顯得好不熱鬧。店裏的常客克爾戴普沒有錯過傑契司失常的機會,他由吧台外側探頭進來問道:


    「到底是怎樣啊?你剛才已經打破一個盤子了。這可是你今晚打破的第二件東西喔。該不會是年紀大了吧?」


    「少羅唆,比起你這個酒精中毒的家夥,我的手指還靈巧得很呢。」


    「你剛才不曉得在發什麽呆,很奇怪哦。你到底是怎麽了啊?」


    克爾戴普盡管喝得爛醉,觀察力卻十分敏銳。


    自從那天馮親自前來酒吧造訪之後,傑奇就一直為了某件事而煩惱不已。


    該不會是你體內的『淨化程式發狂失控』了吧?


    (我那時候一不小心就說出了對他而言十分殘酷的話。)


    這是傑契司的壞習慣。而且這陣子以來他總是如此。


    過去待在馮身邊的時候,明明可以判斷什麽樣的話該說、什麽樣的話不該說。


    (事實就跟馮所說的一樣。)


    對馮而言,即便他今日的言行全都肇因於體內的淨化程式「發狂失控」,他自己也不可能察覺。畢竟馮對於自己體內這種相較於自我意識,位階還要更高上一層的異質存在總是抱持著一定程度的恐懼。


    如果說他今日的行為全都是起始於野心那倒也還好,畢竟人們對於自我心中那股逐漸高漲的欲望一向都是有自覺的。


    然而,如果事實並非如此,而是馮一心一意隻為了將伊裏甄斯帶往理想的未來姑且不論他體內的淨化程式是否失控一旦他深信自己所有的行為全都是為了伊裏甄斯的未來著想,結果卻成為促使伊裏甄斯變得更加墮落的元兇,那麽他對於自己存在的理由馮的自我認同肯定會就此崩潰。


    傑契司這時才體認到馮始終放在心裏,未曾開口對他說的話。


    (我怎麽可能殺你呢?)


    傑契司又何嚐不是。即便他曾經將槍口對準了馮,但他是絕對不可能扣下扳機的。這點傑契司再清楚不過了。


    當時,傑契司曾對馮說過他會跟雷一起「打倒」馮,但這並不代表傑契司真的會殺了他。不過對馮而言,這兩者恐怕並沒有差別吧?


    (馮,你自己也一樣狡猾。)


    傑契司無法想像他們之間的關係萬一哪天脫離了這般膠著的狀況會演變成什麽樣子,他對此感到恐懼。


    (馮)


    一股鬱悶的情緒湧上傑契司的心頭,宛如天邊低垂的烏雲般久久不散。


    馮,其實我想跟你說的並不是那些話,而是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始終孤軍奮戰的你讓人看了很不忍心。


    馮,其實我隻是想告訴你


    如果你覺得痛苦的話


    (你可以找我的,馮。)


    一旦你開口,我會拋下一切投向你的身邊幫忙你。這句話並非虛言,現在的安逸生活、經營酒吧的小小夢想,我全部都可以放棄。


    也許我無法為你做什麽,也許這隻是我自我膨脹、不自量力的想法,然而我還是希望你能親口告訴我:你需要我!


    這是傑契司心裏最真切的想法。


    (事情不應該變成這樣啊)


    他看著放置在吧台角落的一張高腳凳。打從開店以來,


    他就一直為了馮這個摯友保留那個座位,從來不曾讓其他的客人坐過。


    傑契司發出了一聲沉重的歎息。


    (他好不容易才來我的店裏)


    「看樣子,那個銀發的小鬼今天也沒有在店裏麵幫忙呢。」


    克爾戴普的話讓傑契司迴過神來。


    「你說雷?他怎麽了嗎?」


    「之前他有請我喝過茶,我想說至少得跟他道個謝才行。」


    「你跟雷碰過麵?」


    「你不是把我賒欠的帳單丟給他,要他來找我收款的嗎?結果那家夥竟然連錢都忘了拿就走掉了。」


    傑契司壓根兒就沒托雷去收帳。他一把揪住了克爾戴普的衣襟。


    「你到底跟他說了什麽?」


    「什、什麽說了什麽?不過就閑聊了一會兒嘛。我看他好像對馮的事情很感興趣的樣子,所以就半炫耀地跟他」


    「你跟他說了馮的事情?雷跑去問你馮的事情!」


    「又、又怎樣啦?告訴他馮的事情有什麽關係嗎?」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好事!」


    傑契司正打算掐緊克爾戴普的脖子,此時店裏的大門被推了開,一名店裏的常客帶著誇張的神情走了進來。


    「歡、歡迎光臨」


    「喂,傑奇!你看了今天發行的每日輿論報沒有?上麵刊了一篇跟馮有關的怪新聞呢!」


    那是伊裏甄斯島發行的小報。馮的照片占了報上一整個版麵,上麵一閃而過的標題讓傑契司瞠目結舌。


    『總統可能是人造體』


    「什麽!」


    傑契司一時情緒激動,連對待客人的禮數都忘了,他從對方的手中搶過了報紙。


    「這是、怎麽迴事」


    那篇報導的內容揭露了馮福丁布拉的身世,並直指馮並非自然人,而是因為某個特定目的而被製造出來的人造體。另外,還提到了這位總統的出生證明等資料全都是捏造出來的,是舊政權的敵對團體製造出來推翻舊體製的刺客,現在則是協助該團體取得不當利益。


    「『根據法律規定,無法追溯血緣的人造體應歸類為第一類人造體,並交付人造體管理中心加以管理。像馮福丁布拉這樣經由偽造出生證明而取得公民資格的手段根本於法不容。因此,馮福丁布拉不僅不適合再繼續擔任國家元首,甚至有必要檢討是否應剝奪其公民資格』寫這什麽鬼東西呀?喂,傑奇!」


    在一旁湊過身來看的克爾戴普整個人臉色大變。傑契司抓著報紙的手更是忍不住發出了顫抖。


    「這什麽亂七八糟的報導呀」


    傑契司用力揉掉了手中的報紙,隨手將脫下來的圍裙往地上一扔。


    「克爾戴普!幫我看店!」


    「咦?喂,等一下!你想把店丟下不管,一個人跑出去呀?」


    丸爾戴普在傑契司奔出吧台的那一瞬間,機警地從背後抱住了他。


    「克爾戴普,放開我!」


    「拜托,你之前也曾經搞過一次這種飛機。今天瑟蕾娜可不在店裏麵呀.要出去的話,至少也先把店裏收了再走吧!」


    *


    克爾戴普好說歹說,好不容易才把傑契司給留了下來。不過,店裏的酒客全被傑契司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肅殺之氣給嚇得紛紛奪門而出。一個小時之後,傑契司便已經關好店麵外出了。他打算前往的地點,便是報導這篇小道消息的報社。


    這間報社就位在被稱為裏島的行政區『49』號。


    這個49號地區與首都蒂爾塔行政廣場中間隔了一座蓋能山,恰巧各自落在山的兩側。相對於它在島上的地理位置,49號區同時也代表了伊裏甄斯的另外一麵「基因索多瑪城」。這個惡名昭彰的名稱指的就是行政區49號,以非法克隆生物和人造體買賣為主要活動的黑市就位在這座城市中。黑市支配了整個49號區,使得它給人的印象與島的外側有如天壤之別。風化區裏麵五顏六色的霓虹燈管成了這座城市的一大特色。非法的女性克隆人照片充斥在每間特種營業場所散發的傳單上。隻要客人有錢,所有知名女星與超級偶像的克隆人都會為他們獻上不受法律約束的私密服務。


    (這條街的作風永遠是這麽明目張膽、不堪入目)


    這是個人權與尊嚴都蕩然無存的城市。這條街上的克隆人和人造體全都隻是活的充氣娃娃,隻要有錢,沒有滿足不了的個人癖好,就連殺人在這裏也不過是一種性玩法而已。這裏忠實呈現了人性欲望中最血腥、最黑暗的一麵,也讓49區成為世界上最令人忌諱的角落。


    在這座城市發生的所有事件,伊裏甄斯的政府全都不會加以過問,而是由號稱「伊裏甄斯的另一個政府」黑市掌管這裏的秩序。在這裏,黑市才是法律。雖說根據傳聞,黑市體製是由雄據一方的「幫派老爺」經由合議製訂的,不過卻不見這些大人物公開露麵過。因此,這個化外之地的管轄權,事實上也是由身分不明的幕後黑手所掌控。


    然而,這個秩序卻在馮就任伊裏甄斯總統之後出現了短暫的動蕩。傳聞軍方打算以轟炸的方式將整個49區的土地給翻過來。這個消息嚇得街上的居民紛紛走避,也有人害怕馮會使用武力將黑市一網打盡,整座伊裏甄斯因此而陷入了一場嚴重的內亂。不過,盡管黑市的規模曾經一度出現萎縮的情形,但這座基因索多瑪城終究在始終不見伊裏甄斯政府出麵掃蕩的情況下,又重拾往日的榮景。


    (如果當時馮真的那麽做就好了雖然這麽說實在不太妥當)


    傑契司一麵避開死纏爛打的克隆阻街女性,一麵快速朝著前方一棟外觀看來有些髒亂的住商混合式建築走去。


    『每日輿論報』。


    傑契司在確認過這麵略微泛黃的公司招牌後連敲門的動作都省了,便直接打開門走進去。


    報社裏麵大約有十五、六名左右的男女職員正在忙著處理各項雜事,沒有人留意到他開門進來。隻見傑契司一副熱門熟路的模樣,他毫不猶豫便直搗位在報社最裏側的總編輯辦公室。


    在這個和外頭比起來更顯雜亂的空間中,有一名男子悠閑地把腳翹在辦公桌上,正一臉專注地看著報紙。男子前額微禿,不過眼神卻是十分銳利。


    「好久不見,麥基巴特爾。」


    「哦,是你呀,傑契司,最近好嗎?」


    對方張開了雙手,打算熱情迎接眼前的客人,然而傑契司卻毫不領情,他將手裏的報紙重重地扔向了桌麵。


    「這篇報導的消息是從哪裏傳出來的?」


    不過傑契司的強勢動作並沒有嚇到這位每日輿論報的總編輯。


    「抱歉,我們有義務保護提供情報的線民。因此就算是你我也不能透露,傑契司。」


    「看來就連『剃刀麥基』也墮落了?」


    麥基巴特爾也是當年政變的協力者之一,與傑契司曾是一起共患難的夥伴。


    「現在是怎樣?你不靠這種糟糕到不行的假消息就活不下去了嗎?」


    「這聳動的報導,不就該由我們這種八卦報紙來披露嗎?」


    巴特爾露出了輕蔑的笑容,他將雙手交抱在胸前,一臉不在乎地說著:


    「消息的真假不是重點啦。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是報導內容的衝擊性。多虧有這篇報導,這期的銷售量可是平常的兩倍呢。再說,我覺得這篇報導的消息來源具有相當的可信度。」


    「怎麽說?」


    「我拿到了一些很有趣的資料呢。」


    巴特爾邊說著、邊伸手從抽屜裏麵拿出一張記憶卡來。


    「這可是跟馮的出生有關的『實驗經過』喔。」


    「讓我看


    看裏麵的檔案。」


    「這可不成,就算要扯上我倆的交情,我也不能給你看」


    傑契司聽完這位昔日革命夥伴說的話之後,毫不猶豫地掏出手槍抵住了對方的下顎。


    「我記得這裏是裏島沒錯吧」


    「拜托,傑奇,這種無聊的玩笑就省了吧?」


    「就算有人被殺,警察也不會多管閑事。我看你是想把戶籍地遷到墳墓堆裏去是吧?」


    「我、我、我、我知道了啦!讓你看就是了,別這麽衝動嘛,」


    巴特爾經不住傑契司的要脅,很不情願地將檔案叫到顯示器上。


    「媽的,說什麽退出軍隊,你這家夥做起事來永遠都是這麽霸道,隻要一扯上馮整個人眼神都變了。」


    巴特爾一邊喃喃抱怨著、一邊輸入了密碼,螢幕上立刻秀出了一堆文字,劈頭就標示出與雷體內的品片一模一樣的標頭訊息。這是放逐之子的共通點。


    (這家夥手上的資料是真的。)


    情報來源並非子虛烏有。


    其中甚至可能含有除了〈科學八傑〉之外,沒人能夠接觸到的極機密資料。


    (到底是誰將這些資料)


    莫非消息來源便是〈科學八傑〉?但是這不合常理啊。如果他們真的想要搞垮馮,將資料泄漏給這種三流的八卦報社並不會帶來多大的實質效益。他們若是認真的,大可以考慮交由聯合國來公布這些資訊。


    (難道會是雷?)


    「我已經將這些資料交給三a等級的遺傳因子工坊專家看過了,對方說這可能是具有超凡性能的人造體資料。不過他也很篤定地告訴我,目前在這座島上,不可能有人擁有這種程度的精密技術,若是有的話,大概就是神了。」


    「大概就是神」


    「這個專家還提到,如果真的有這麽一個人造體存在的話,那麽他本身的價值大概也高於世界級寶藏,是最高極致的活藝術品了,拿到黑市拍賣的話,少說得用國家級的預算才能夠買得到不過話說迴來,這個世界最令人感到可怕的一點就是,即使是這種價錢,還是有人出得起。」


    如果這真的是馮,那不是很有趣嗎?巴特爾帶著一臉喜孜孜的表情繼續說道:


    「這座伊裏甄斯本來就是因為人造體交易才得以存在的,現在也終於完全被這種商品給支配了。雖然不知道做出馮這種人造體的家夥到底是何方神聖,不過你不覺得這倒是大快人心嗎?看來,人類跟人造體之間的大戰就要展開了呢。」


    「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啊!到底是誰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你的?是年輕人嗎?對方是個銀發青年嗎?」


    「銀發?不知道耶,我沒看過對方。這份資料是我在特種營業場所裏頭透過屏風拿到的,我沒有直接跟那個人麵對麵。不過,由說話的方式聽來應該是不年輕了。」


    「不年輕?不可能是二十歲左右的男人嗎?」


    「你以為我幹記者幹多久了?看人就是我的工作,對方多大年紀我光是聽聲音就可以判斷出來了。」


    「對方沒有報上名字嗎?」


    「我不知道他的本名,他自稱是『d』。」


    「『d』?」


    「就這樣。」


    傑契司伸手抵著自己的下顎,開始在腦海裏思索著所有可能的人物。


    (『d』『d』)


    「不會吧?」


    傑契司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一旁的巴特爾以銳利的眼神注視著他的反應,傑契司鐵青著一張臉,他強裝鎮定地放下槍枝,收迴到身後的皮帶上。


    「打擾你了,麥基。」


    「傑契司,告訴我。」


    巴特爾一臉認真地對著他踏出辦公室的背影問道:


    「你之所以這麽重視這件事,還特地為此而跑過來找我,該不會是因為這個消息真的屬實吧?」


    傑契司聞言迴過頭來,一臉兇狠的表情。


    *


    傑契司隻想到了一個人丹尼爾登肯。


    他是比馮還要早兩代製造出來的放逐之子。


    (到底是怎麽迴事?那家夥現在不是還在馮的監視之下嗎?)


    馮應該已經掌握了登肯的一切行動,無論是起床、就寢,甚至連三餐吃了什麽、一天抽幾根煙,馮應該都了若指掌才對。馮監聽了登肯所有的電話與發出的訊息。登肯無法謀職,就連會麵的對象,都得事先經由軍方過濾,更別說是接近裏島了。


    (他怎麽可能脫離馮的監控,跑來這裏跟麥基接觸呢?)


    一股不祥預感湧上了傑契司的心頭。就算登肯真的有辦法躲過馮的耳目,他又是如何拿到那份極機密的資料呢?雖然登肯本身也是放逐之子不過,那份資料絕對不是他能夠輕鬆得手的。


    (他是從誰的手中弄到了認證密碼嗎?)


    傑契司的胸口起了一陣騷動。他著手準備著開店前的工作事宜,但滿腦子卻盡是跟登肯有關的事情,想著想著便停下了削馬鈐薯皮的動作。


    (登肯那家夥該不會是知道雷已經出現了,所以跟著展開行動了吧)


    不,情況或許還要更糟,傑契司開始懷疑登肯極有可能已經跟雷搭上線。


    果真如此,那情況便十分危險了。雷不知道登肯是個什麽樣的男人。身為一名放逐之子,登肯在舊政權中曾經坐上了內閣總長的位子,不過,卻在政變之後受到馮的箝製。傑契司猜想對方可能因此而對馮懷恨在心。


    (那家夥跟馮不一樣,為了掌握政權,他可是不惜將我們全都送上斷頭台呀!)


    登肯是個卑鄙狡猾的惡徒。在政變成功之後,他企圖將馮與傑契司等人定罪,好藉此攀上首相的職位。他是個厚顏無恥的家夥,凡是能夠利用的他絕不放過,而且用完就丟,他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男人,總是毫不在乎地將別人當作自己向上攀爬的跳板。他就像是一隻毒蠍,一旦誰招惹到他,肯定會被他一輩子挾怨報複。而且就傑契司所知道的,他之所以被排除在舊政權的政治核心之外,根本不是因為什麽倡導改革的緣故。


    不過這些都還是其次。


    最重要的是登肯這個人從來都不值得信任。


    他是個差勁到極點的男人。


    (不管怎麽說,雷的人生曆練畢竟還太淺了,他肯定會被登肯那家夥當成複仇的棋子,事情若是真的演變成那樣)


    「可惡雷,你可千萬別太躁進呀!」


    接下來,傑契司花了不少功夫調查「登肯在那之後的去向」。


    他找到了登肯目前居住的住所,不過卻為時已晚,對方早已人去樓空,根本無法取得任何線索。


    而雷的行動電話則是一直處於關機的狀態,以致傑契司也聯絡不上他。


    (嘖,我得準備開店,不迴去不行了。)


    連日來的大雨終於稍作停歇,積水的石磚地板上映出了夕陽的餘暉。


    傑契司精疲力竭地迴到了自己的住處,隻見店門口停了一輛軍用黑頭車,是艾斯頓馬丁的車款


    (那是?)


    接著,由車內走出來一名身著總統親衛隊製服的青年將校。


    「尼可拉斯」


    「我已經在這裏等你很久了,傑契司。」


    尼可拉斯的體型比傑契司還要來得高大。他的胸膛十分厚實,足見平時紮實的訓練成果。不過,鼻粱上的那副銀框眼鏡,卻為他增添了一份知性的氣質。而眼鏡底下射出的冰冷視線,則是清楚地詮釋了「冷血羅登」這個外號的由來。


    尼可拉斯是傑契司在士官學校時期的同袍,但是,年紀卻整整小了傑契司兩歲。除此之外,他們倆亦是五年前那場『革命』中的


    夥伴。


    「先進來吧。」


    傑契司邀他進去店裏喝杯啤酒,不過,卻被對方以值勤中不喝酒為由給迴絕了。傑契司聽了隻是聳聳肩說道:


    「你該不會是改暍咖啡了吧?最近來酒吧卻不喝酒的客人好像愈來愈多了。」


    尼可拉斯不發一語地瞪著這名昔日夥伴。傑契司拿他沒輒,正打算端杯茶給他喝時,對方卻突然開口了:


    「不用麻煩了,我來找你是有話想問你。」


    「是為了馮的事情嗎?」


    傑契司猜中了。尼可拉斯的表情看來比剛才更加冷酷了。


    「身為精銳親衛隊的你說有事情找我的話,八成是跟總統閣下脫離不了關係吧?說吧,到底是什麽事?」


    尼可拉斯的眼神從冰冷轉而帶有針對性,直衝著傑契司而來。


    「你是要問那篇報導嗎?」


    「那種無聊的八卦報導根本沒有必要理會,隻要狠狠地修理一頓就行了。」


    看來尼可拉斯並沒有把那篇報導當一迴事。這種結果其實也還算是合情合理,畢竟軍隊裏麵沒有一個人知道馮的秘密。他們甚至對於報導中指出馮可能是下等(就自然人的立場來看)的人造體一事嗤之以鼻。不過,馮的親衛隊竟然對主子的致命弱點毫無警覺,隻把它當成「無聊的八卦報導」這點卻讓傑契司焦急地露出了苦笑。


    「唉換句話說,那種八卦報導根本就不可能動搖你們的軍事政權羅?」


    「你有什麽不滿嗎?傑契司。」


    「沒有,隻是看到你們那副模樣就讓我忍不住要有感而發。」


    「什麽意思?」


    「你們老是把馮捧得高高在上,嘴裏閣下長、閣下短的,這一點讓我聯想到某種怪力亂神的新興宗教。我最討厭那種盲目崇拜的信徒了。」


    「你這家夥還是一樣不懂得看場合說話。」


    尼可拉斯此時的語氣也明顯轉為不快。


    「我看你是不知道自己現在處在什麽樣的立場吧?告訴你,你最好別以為我們的關係還是跟以前一樣。現在的總統閣下,可不是你這種尋常的平民百姓可以麵對麵交談的對象。」


    尼可拉斯的說法觸動了傑契司的神經。


    「什麽立場?馮不管到了哪裏都一樣是馮,我以朋友的身分跟他說話又有什麽不對了?」


    「你都已經拒絕再為伊裏甄斯獻身了,現在還有什麽資格迴頭來跟馮談論伊裏甄斯的未來?」


    「你是不滿我離開軍隊的決定嗎?」


    尼可拉斯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我不知道你到底對福丁布拉說了些什麽,我來是要告訴你,他現在貴為一國的總統,你絕不可能光靠三言兩語就說動他去做什麽的。」


    「那麽你自己又是如何呢?難道隻要你開口,馮就會改變心意了?」


    「你說什麽?」


    「與其當一名對上級的命令盲目遵從的軍人,我寧可變迴平民百姓的身分。你呢,尼可拉斯?讓馮懸崖勒馬應該是你的責任,不過你卻沒有辦到。這不就明白表示了你從來就沒有走入他的心裏,不是嗎?」


    「冷血羅登」臉上的表情瞬間出現了些許的動搖。


    「將某人當成至高無上的偶像崇拜很簡單,但要成為一個人的心靈支柱則不然。你們的職務到底是什麽?你可以問心無愧的說馮的所作所為你全部都可以理解嗎?你有自信說動馮去做出什麽樣的改變嗎?」


    尼可拉斯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們可是用性命在保護福丁布拉!為了他,我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而你呢?你甚至連替福丁布拉拿槍都不敢,這樣的你又有什麽資格批評我呢!」


    這次換傑契司無話可說。


    因為他對於自己的選擇多少覺得有些愧疚。


    兩人隔著吧台怒目瞪視著對方。


    「我到這裏可不是為了要來找你辯論的,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向你確認。」


    「有事情向我確認?」


    「前陣子,有一名年輕男子住在你這兒對吧?」


    傑契司聽了內心起了一陣動搖,不過終究沒有表現在臉上。


    「我是有雇用一個打工的青年,怎麽了嗎?」


    「據說有黑市密探曾經來過你的店裏追查人造體的竊盜嫌疑犯。不過,這些密探後來全都被不名人士給『破壞』掉了。」


    對方吐出的字句在在考驗著傑契司的忍耐力,但他始終佯裝出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


    「我弄到那些密探在追擊這名嫌疑犯時所拍攝到的影像。他的外貌特征跟之前在軍港襲擊總統閣下的暗殺者非常地神似。關於這點,你知道些什麽嗎?」


    「不清楚耶。該不會是黑市那邊跟反克隆交易組織的恐怖分子兩邊的報複行動吧?」


    「那麽,有關軍方尚處於開發階段的新型人造體『死神』,你總該聽過了吧?」


    冷血羅登此時眼神異常銳利注地直視著傑契司的臉。


    「根據我手上所掌握到的情報,他們的目標日前就寄宿在你的店裏麵。」


    「你到底想說什麽?尼可拉斯。」


    「是誰背叛福丁布拉,傑契司?」


    尼可拉斯將身體向前探去,他開口說道:


    「到底是誰背叛了我們的摯友?」


    傑契司屏息不語。


    尼可拉斯突然低頭對著衣領上的小型麥克風小聲地下達了什麽指示。緊接著,傑契司酒吧的正門和後門便同時被粗魯地推了開來,一群總統親衛隊隊員立刻持槍衝了進來。


    傑契司一下子就被這群不速之客給團團包圍住。


    那十來名左右的親衛隊隊員全都將槍口對準了傑契司,讓他完全無法動彈。傑契司一臉茫然地看著尼可拉斯。


    尼可拉斯將雙手手肘靠在桌麵上,冷冷地看著這位昔日的夥伴。


    「傑契司樊,我們現在要以刺殺總統的罪名將你逮捕。」


    *


    華燈初上,此時,位於丘陵地上方的住宅區已經沐浴在夜色中。雷背對著蒂爾塔行政廣場的夜景,帶著些許亢奮的情緒,大步走在丘陵地的石磚坡道上。


    (總算是找到一個有力的同伴了。)


    丹尼爾登肯。對雷來說,與登肯相遇讓他試圖打倒福丁布拉的計劃一口氣提升了不少實現的機率。登肯擁有洞悉目前政局的沉著氣度與敏銳的洞察力。在登肯的分析之下,近日一口氣提升實力的伊裏甄斯軍事政權,其實正是福丁布拉所圖謀的成果。福丁布拉打算利用強大的武力為後盾,掌握整座伊裏甄斯島的主導權。而他之所以在整體戰力早已遠遠淩駕於黑市之上,卻還遲遲未對伊裏甄斯猖獗的人造體買賣進行幹預,正是為了要將蘊藏在黑市中的龐大利益擷取出來,再注入到自己所擁有的軍隊裏。登肯逐一為雷分析他之前所掌握到的情報,而雷也愈聽愈覺得很有道理。


    (傑奇,果然是你太天真了。)


    登肯讓雷深信,傑契司是基於和福丁布拉之間的友誼,才會過度偏袒自己的摯友。


    而之前雷和傑契司接觸之後心裏曾經產生過的短暫動搖,也因為聽了登肯的言論而變得更加穩固。


    (福丁布拉為求自保而殺了一手將自己扶養長大的養父。盡管模擬雙親在他眼前遭到槍殺的事件一度讓他情緒失控,但他後來竟然又以義父可能成為人生路上的「絆腳石」而將對方殺掉那家夥不是人,他根本就是一個執著於權勢、利欲薰心的怪物。像他這樣墮落的家夥是絕對拯救不了伊裏甄斯的。)


    雷找到了福丁布拉的弱點,找到了一個有機會突破眼前這道銅牆鐵壁的切入點。對自己的了解,讓他掌


    握了一項有力的攻擊武器。


    雷打算開始行動了。


    他和登肯共同策劃了一套「作戰計劃」。


    艾坎,你好好看著吧!


    雷在心裏對著逝去的同伴發誓。


    (我一定會為你們報仇的,我會親手將福丁布拉給葬送掉!)


    在離開了整整一個禮拜之後,雷終於又迴到『赫瑞修』。他馬上察覺到店門口出現了一股異樣的騷動。隻見一群客人聚集在那裏,似乎是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到底是怎麽迴事?)


    雷下意識地趕忙飛奔了過去。他推開了那群圍觀的民眾,接著,便看到克爾戴普和傑契司的妹妹瑟蕾娜一臉憔悴地癱坐在店裏麵。


    「雷!」


    瑟蕾娜一看到雷,立刻激動的衝上前去將他緊緊抱住。


    「瑟、瑟蕾娜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哥哥哥哥他!」


    瑟蕾娜的眼眶泛出了淚水,豆大的淚珠滾落她的臉頰。


    「哥哥他被軍方的人給帶走了!」


    「什麽!」


    「他們竟然說傑奇是刺殺總統的嫌犯啦!」


    一旁的克爾戴普這時用力地搥了一下桌子,帶著憤憤不平的表情惡狠狠地叫罵著:


    「畜生,傑奇怎麽可能會對馮出手嘛,依我看,那群軍人的腦袋八成全都壞光了啦!」


    雷一臉茫然地呆立在原地。


    (傑奇被帶走了?)


    「是誰把傑奇帶走的?是軍警嗎?」


    「才不是,是親衛隊那群混帳幹的啦,」


    「親衛隊?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誰知道!親衛隊過去一向隻在發生無法公諸於世的事件時才會出動,這次不曉得是為了什麽原因可惡,到底是怎麽迴事啊啊,雷!」


    「雷!」


    雷沒等克爾戴普把話說完,便衝出了酒吧。他不顧一切朝著通往蒂爾塔行政中心的下坡路道飛奔而去。


    (傑奇是為了袒護我才被抓的嗎?是因為他當時救了我的關係,所以才被當成嫌疑犯嗎!)


    非把傑奇救出來不可雷的腦中隻有這個念頭。


    這件事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雷全速在下坡的石磚坡道上衝刺,誰知一個人影卻突然閃出來擋住了他的去路。冰冷的夜風陣陣吹拂著這名攔路者身後的黑色長鬥篷,低垂的連身帽遮住了對方的麵孔。一股寒意襲來。這名攔路者的模樣宛如塔羅牌上的圖像一般,令人印象深刻『死神』。又一個覬覦雷性命的殺手阻擋在雷的麵前。


    (偏偏挑在這種時候)


    雷咋舌著,緊蹙的雙眉間滿是壓抑不住的憤怒。


    「讓開。」


    低沉的口吻中夾雜著威嚇。


    「我現在沒有時間陪你們玩!」


    「雷爾提,與其急匆匆的趕去救人,你不覺得應該先看顧好自己的性命比較重要嗎?」


    雷訝異萬分,迴答他的竟然是個女性的聲音。對方脫掉了身上的鬥篷,這名女性版的『死神』擁有一副八頭身的完美身材。


    「你在找傑契司樊嗎?他在兩個小時前就被尼可拉斯羅登給帶走了。」


    「你們打算對傑奇做什麽!這是福丁布拉下的命令嗎?」


    「我是個隻負責執行總統命令的『死神』,其他的事情一概不過問,當然也就不會知道了。」


    這名帶有龐克風的光頭女性『死神』與過去那些個體所呈現出來的風格截然不同。她的外表沒有經過任何的改造,不過仍舊是第四名刺客。對方仿佛搜集了過去那些個體與雷戰鬥後所得到的數據般,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氣勢比起前幾任的『死神』顯得更加無懈可擊。然而,雷此時的思緒早被傑契司的事情給占滿,他無法冷靜地分析出這次對手擁有什麽樣的實力。


    「我勸你最好馬上讓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雷說著便毫不猶豫地從腰間拔出了武器。隻見『死神』微微地揚起了嘴角,下一個瞬間,便從雷的眼前消失了蹤影。


    (什麽)


    一陣強烈的衝擊力道猛然擊中雷的頭部,令他摔倒在地。


    (什麽剛剛那是?)


    消失了。雷無法對此做出什麽合理的解釋。現在的雷明明已經被前幾任『死神』訓練到可以做出足以為自己帶來勝利的反應速度,但他卻無法看穿眼前這名對手的動作。她的移動方式宛如飛行中的燕子一般,雷即便全神貫注卻依舊無法掌握住對手的行動。他僅能憑著這名『死神』移動時所留下來的殘像胡亂攻擊,卻連造成對手一點擦傷的機會都沒有。雷就像是在與一名沒有實體的透明人對峙一樣。看來這名『女性死神』肯定是為了將速度提升到極致,才會卸去身上多餘的武器。


    (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呢可惡!)


    雷五感全開地朝著對方攻了過去,然而那副滑順的體態卻宛如拂過的春風般,完全沒有留下任何形跡。


    (不行,我抓不到她,)


    「結束羅,雷爾提。」


    聲音很唐突地從雷的身後傳來。在他迴過頭的同時,一股強勁的衝擊力道卻反而將他整個人壓製到了地上。雷扣在扳機上的食指迅速被對方柔軟的指尖抵住,無法開火攻擊。等察覺到這點時,對方已經近到連唿吸的氣息都吐在他的臉上了。


    「你對於可以用肉眼捕捉到的攻擊反應似乎相當靈敏,不過,我的武器卻不是你可以看得見的。」


    「什麽」


    唔!雷的眼前忽然一陣天旋地轉,彷佛地球的自轉速度快到以千分之一秒為單位高速迴旋著。這是怎麽一迴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他突然覺得很想吐,身體更是完全使不上力氣。


    「我的身體是以高濃度的有機磷化合物製成的,它可以將這種物質轉換為氣體再從汗腺排出。這種磷化物在氣化之後雖然無臭無味,不過卻帶有強烈的毒性」


    一切就到此為止,接下來的話已經無法再進入雷的腦中。他的視線開始漸漸模糊了起來。因為吸入了自這名刺客體內揮發出來的神經毒素,雷已經無法再行思考,更遑論站起身來與其對抗了。


    「這種毒素會侵襲你的腦部,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再也無法自主性的唿吸了。再見了,雷爾提。」


    冷豔的女性聲音成為雷喪失意識前的最後一首安魂曲。


    「讓我以福丁布拉總統閣下的話為你送行好了『我們是無權輪迴轉世的生命。再見了,雷爾提。此刻,讓你的生命迴歸於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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