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早已死亡馮這麽說道。


    這座島上已經沒有神了。


    除了人類的欲望之外什麽也沒有。伊裏甄斯選擇了墮落,為了金錢而侵犯神的領域。


    傑奇,我不相信什麽天譴。


    要改變這座島,唯有靠我們自己的雙手才能辦得到。


    我要賭上自己的一切,讓這座伊裏甄斯島改頭換麵。


    那天,在『革命』的前一夜


    馮將自己的身世之謎全都告訴了傑契司,並對他立下了重誓。


    *


    「又來了!真的假的?又有克隆工廠遭襲擊了?」


    一位坐在吧台旁的客人攤開報紙後大聲嚷道。那是一名穿著軍服,模樣有些邋遢的紅發青年。


    「製造中的克隆生物全數遭到銷毀。真是太浪費了,損失金額竟然高達兩億赫羅耶!最近的恐怖分子真可怕。是怎樣?簡直肆無忌憚了嘛!」


    「喂,天都已經亮了耶,克爾戴普。我們店裏要打烊了,趕快把你那杯酒喝掉吧。」


    「傑奇,不要催我嘛!我可是值夜班的耶!不過話說迴來,這是軍方的外包工廠呢。到底是哪裏來的恐怖分子這麽不知死活呀?」


    傑契司一臉不耐煩地瞪著眼前這位還不打算離開的常客。他所經營的這間『赫瑞修』酒吧,現在為了這名最後光顧的常客而被迫延長營業時間。麵對這名看來暫時還不打算走人的常客,酒吧的店長傑契司樊正絞盡腦汁思考著該如何將他給攆走。


    就在這時候,酒吧的後門忽然被推開,一名看來疲憊萬分的青年走進了店裏。


    這名銀發青年不發一語地通過吧台,連招唿也不打地便直接往二樓走去。傑契司出聲叫住了他:


    「雷,店裏的事你不幫忙也就算了,還在外頭玩到早上才迴來呀?」


    那名青年一臉精疲力竭地迴過頭來。


    「你年輕的時候沒有這樣玩過嗎?不要囉裏巴嗦的好不好。」


    對方丟下這句話之後,拖著蹣跚的腳步走上了階梯。那名叫作克爾戴普的紅發男子帶著一臉好奇的表情望著雷的背影。


    「唉呀,原來他就是你們家那位傳說中的食客呀?長得還真是可愛呢。你在哪個市場找到的?」


    「豬頭,不是你想的那樣啦。」


    「既然要買,為什麽不幹脆找個長對翅膀的可愛女仆呢?包準你店裏生意會更興隆哦,」


    (雷那家夥)


    雷走上了二樓之後便直接轉進了洗手間。他先洗去了臉上的汙垢,接著便拿起毛巾擦拭。等他放下毛巾、抬起眼睛,才從麵前的鏡子裏發現傑契司站在自己背後。對方帶著一臉的怒意。雷見狀不禁歎了一口氣。


    「我明天會幫忙啦」


    然而這似乎不是傑契司此時想聽的話,他靠過來一把抓起了雷的衣襟,接著將鼻子湊過去嗅了兩下。


    「火藥味。雷,昨晚那件克隆工廠遭襲的事件是你幹的吧?」


    雷聽到傑契司的質問,一臉心虛地別開了視線。


    「我隻是跟著同伴們一起行動而已,不會給你添麻煩的啦。」


    「看來你根本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場,你呀」


    「我快累癱了,等起床之後再聽你說吧。」


    雷說著撥開了傑契司的手,他以一副隨時都會倒地不起的疲憊姿態,沿著梯子爬迴自己位在閣樓上的房間。傑契司站在雷的身後,臉上的表情有些苦澀。他無奈地迴到了店裏,發現克爾戴普早已經不見人影。


    「那豬頭,喝完酒又不付帳就開溜了!」


    桌上留了一張字條,上麵寫著:容我賒帳~


    (真是,每個家夥都這副德行!)


    在艾莉兒事件之後,雷似乎又開始跟那群反政府組織的同夥眾在一起,並且極為頻繁地展開破壞行動。這個團體聚集了許多反對克隆人買賣的左派青年,他們持續進行著各種破壞行動。最近更是直接將目標鎖定在福丁布拉的軍事政權上。甚至有傳聞說他們已經開始跟島內反福丁布拉派係的人馬建立起合作關係。


    你們不要太小看馮了!


    傑契司對雷怒斥道:


    「這種不痛不癢的破壞行動,跟小孩子的惡作劇根本沒什麽兩樣!如果你們真以為光憑這點本事就可以動搖馮的獨裁政府,那就大錯特錯了!」


    刺耳的言論讓雷反射性地迴瞪了一眼。


    「才沒這迴事!我們鎖定的目標全都是軍方的重要設施,對他們而言,損失絕對非同小可!」


    「雷,你給我仔細聽好!」


    傑契司態度強勢地逼到雷的麵前。


    「我之前曾經告訴過馮,說我要看看他在這一年裏麵是否真有能力淨化伊裏甄斯!」


    「那是你自己說的,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吧!」


    「難道你就知道馮目前的做法背後真正的動機是什麽嗎?馮自有他的打算。你不要被『本能』驅策而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雷聞言愣了一下,不知該如何反駁。


    「你不認為隻要再多等一年,你體內的校正機製就可以得到更充分的判斷資訊嗎?再說,如果你真的要打倒馮,事前的準備也絕對草率不得呀。隻靠目前這種臨機應變的恐怖行動,根本不可能動搖馮所建立起來的軍事化政府的.如果不想讓你的同伴白白犧牲生命的話,現在最好乖乖等著!」


    「乖乖等著?你說什麽傻話呀,隻要我一天沒有作為,像艾莉兒那樣的小孩就有多一天被製造出來販賣的機會。我才不會對此默不作聲呢!」


    「你不要這麽短視近利好不好?就算馮真的讓你打倒了,但如果沒有扛下新政府的能力跟未來藍圖,這麽做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呀。你真的有辦法取代馮嗎?現在的你有能力擔起統治一國的重責大任嗎?」


    雷被問得啞口無言。


    「那可是在馮的領導之下勉強組織起來的年輕政府,如果你隨隨便便就把它扳倒了,伊裏甄斯勢必又會迴到原來那群腐敗的政客手中。他們就是虎視眈眈地在等你這麽做呀!搞不好連你們的恐怖行動其實都隻是被他們給利用罷了!你最好想清楚,現在的你不能不花點時間好好準備!」


    「該做的功課我都有做。」


    「你對自己的能力自信過頭了。馮在所有的放逐之子中,各方麵能力都可以算是頂級的傑作!就算跟他一對一對決,你也不是這麽輕鬆就可以贏得了他的!」


    「你是說我比不上那家夥嗎?開什麽玩笑!」


    這說法觸動了雷的神經,讓他一下子激憤了起來。


    「我才不會輸給那家夥呢!再說,既然這個淨化程式設計了『後來者係統』,那麽如果我的能力沒有高過他的話,這種校正係統又有什麽意義可言?如果我是〈科學八傑〉的話,我一定會為了強調後來者的優勢,在調教上更著重於力量上的平衡!照常理判斷,我的能力一定比他高出許多才對!」


    「雷。」


    「你太溫吞了,傑奇。要是放任他一年的時間不管,很可能會造成無法挽迴的局麵,屆時你打算怎麽辦呢?現在事態緊迫,我必須盡早打倒福丁布拉才行,絕不會讓你阻撓我的!」


    雷撂下這麽一句不容辯駁的話之後,便甩開了傑契司轉身走下樓梯。他要踏出門的時候碰巧在玄關與來訪的客人撞個正著。


    「唉呀,雷,你要出門呀?我烤了蛋糕呢。」


    站在他麵前的是一名麵帶笑容的年輕金發女孩。她是傑契司的妹妹瑟蕾娜,住在隔壁城裏。


    雷的臉頰頓時紅了起來。


    「瑟、瑟蕾娜」


    「喂,瑟蕾娜,幫我攔住那家夥,他又打算蹺班了!」


    雷


    一聽到傑契司的聲音,便搶先一步由瑟蕾娜身邊穿過,跑了出去。傑契司追到門口大叫道:


    「雷,你要好好想清楚,馮絕不會任由你繼續這樣下去的!」


    雷沒有理會傑契司的怒吼,他頭也不迴地跑掉了。


    「哥,發生了什麽事嗎?」


    「那家夥,做事情之前從來都不先想一想!」


    事實上,也許正如雷所臆測的,為了有利於校正係統的進行,後來者極有可能在能力上占有優勢。除此之外,前驅者也被加上了不能對後來者出手的機製。不過就馮跟雷目前的情形來看,馮至少有兩點是絕對淩駕於雷的:一個是「經驗」,另一個則是「權力」。


    (雷,其實你隻要冷靜一下就可以想得通吧?還是說你已經受到『本能』的支配,根本一刻都無法再忍耐了呢?)


    *


    我知道!


    這種事情我當然知道!


    雷並不是笨蛋,他完全可以理解傑契司所說的話。他知道打倒福丁布拉之後,整件事情依然沒有結束,他也很清楚現在的自己有多麽渺小。


    (我統統都知道。可是隻要一靜下來,我的腦袋就會變得完全不對勁,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我的心裏咆哮作亂一樣,所以我非得讓自己持續行動不可。)


    快點打倒福丁布拉,不現在就打倒他的話,後果一定會不堪設想雷的腦子裏有某個聲音一直不斷地催促著,他的焦慮因此而迅速膨脹。不能讓這個莫名的聲音繼續存在,必須馬上讓它消失才行。


    (這就是所謂的『本能』淨化程式嗎?)


    雷在那天發誓,發誓他一定要改變伊裏甄斯島。他要推翻這個始終與黑市掛勾,無可救藥的基因索多瑪城,並且絕不再讓艾莉兒這般可憐的孩子再次出現在這座島上。為此,他必須要徹底改變這座伊裏甄斯島這樣的想法確實是源自於雷的自我意識,絕非某人加以灌輸的訊息。他初次找到了自己行為中得以仰仗的『動機』,並深信可以藉此邁開自己的腳步。而改變伊裏甄斯島的第一步,就是推翻現在的體製。


    然而,某種不屬於自我意識的念頭卻湧上了內心,並且蓋過了這個源自於自我意識的念頭打倒他,現在馬上就去打倒他!


    (現在的我,真的可以維持理性的判斷嗎?我可以相信自己嗎?)


    這種烙印於雷的內心深處的『本能』究竟是在什麽樣的條件下得以表麵化的?又是以什麽樣的基準判斷馮的作為有害於伊裏甄斯,並將他視為一種危險的存在,進而驅策雷的自我意識行動?雷找不到任何的線索,他為此而感到非常的不安,那種感覺就好像是有某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住在自己心裏一樣。


    (如果我任由這個本能占據自己的思緒,會不會變得比較輕鬆呢?)


    「喂,雷,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你是怎麽了?表情怎麽這麽可怕啊?」


    同伴的叫喚聲總算讓雷迴過神來。


    他們此時位在科羅巴哈港都一角的反克隆交易組織基地中。成群的左翼分子聚集在此地,正為了昨天成功地炸掉克隆工廠的義舉而興奮不已。


    「嘿嘿,看到沒,兩億赫羅就在一個晚上全數蒸發掉了!這件事肯定讓他們嚇得目瞪口呆,你說是吧,雷?」


    一名叫艾坎的青年搭著雷的肩膀神采飛揚地說道。


    他是跟雷一起加入伊裏甄斯的反克隆組織成員之一,也是雷相處最久的一位夥伴。艾坎自己架設了一個宣傳反克隆運動的網站,和雷是誌同道合的朋友。其實雷之所以會投身於反克隆運動,最早的成因便是網路上泛濫的克隆商品販賣網站,讓他對於這個現象感到荒謬而反感。他無法認同這種將自己的同類複製成商品進而買賣的行為。於是,他便開始徵詢其他人對於這個社會現象所抱持的想法,並藉此而召集自己的同伴。


    雷透過網路認識了許多年輕的反克隆誌士,在彼此互相激勵之下,一夥人心中原本生澀的正義感也因而更形高漲,熱血沸騰的他們終於下定決心潛入伊裏甄斯,自以為這麽一來便深入了敵方的根據地。


    艾坎是個比雷更為激進的反克隆誌士。然而,不知是因為最近幾次披著正義的外衣行破壞之實的舉動讓他感到陶醉,抑或是他早已沉浸在如英雄般的快感之中,總之,他在反克隆行動中的行為變得愈來愈誇張。而他這般不知恐懼為何物的攻擊行動很快地便成了組織的最佳宣傳,有不少年輕誌士跟著來到了伊裏甄斯,加入他們的反克隆組織。


    「雷,我們幹脆就乘著這股氣勢,一口氣把島上的克隆工廠全部搗毀吧!」


    「嗯」


    「你是怎麽搞的?這次行動最大的功臣是你耶,幹嘛擺出這種死氣沉沉的表情?該不會是還在為上次我們沒能幹掉福丁布拉的事耿耿於懷吧?別想那麽多,接下來有得是機會啦!」


    接二連三的恐怖活動十分順利地進行著,這讓組織成員的士氣大振。不過,這種全然沒有遭到阻礙的順利卻開始數人卻步。艾坎在這群年輕誌士之中,與雷同樣居於領導地位。此時他攤開了地圖,在一群同伴的麵前開始演練下次的作戰計劃。


    「這次的目標是軍方的人造體研究所。我們選定了幾個地點,隻要殲滅這些人造體研究重鎮,勢必可以重創對方在這方麵的研發能力。這次的作戰計劃是同時針對其中的三個研究所進行破壞。」


    艾坎以熱烈激昂的口吻逐一解說這次行動的每一個細節。雷邊聽著同伴的說明,邊告訴自己現在別管那麽多,先繼續推動他們的計劃要緊。愈是猶豫,結果隻會愈陷愈深而已。


    然而,他卻義忍不住要捫心自問:「布拉真的是自己該打倒的對象嗎?如果他憎恨的是這座已然淪為基因索多瑪城的伊裏甄斯島,那麽他真正該做的,難道不是優先破壞這座島上的黑市嗎?


    曾幾何時,我努力的目標已經從淨化這座基因索多瑪城變成了打倒福丁布拉所掌控的獨裁政府?這種方向性的改變,是否純粹隻是因為我身為「後來者」的本能使然?


    就在雷打算暫緩緊繃思緒,以圖些許的喘息空間之際,他忽然察覺到了外麵的異變,於是猛然望向窗外。


    「雷,怎麽了?」


    「你不覺得外頭異常地安靜嗎?」


    「有嗎?的確連汽車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蟲子都不叫了,很奇怪。」


    雷豎起了耳朵專注於所有聽覺上的風吹草動。周圍的民宅此時一片靜默,絲毫沒有任何人活動的氣息。這個時間就寢也還嫌太早了,才晚餐時間就已經闋無人聲,實在是太可疑了。


    (這是什麽聲音?)


    天空中傳來了一聲奇異的音爆。


    是噴射機嗎?


    不,不對。


    也不是戰鬥機,而是更小型的機械。沒有受到龐大的空氣阻力,如銳利的箭矢一般這是


    (不會吧!)


    「糟了,大家快點撤出這棟建築物!」


    瞬間,一陣強烈的火光帶著轟然巨響席卷了整個反克隆組織的基地,接著,該棟建築便在強烈的爆炸聲中化為灰燼。


    *


    熊熊的烈火烤紅了西邊的夜空,鄰近城市的群眾因此而陷入一陣騷然不安的情緒中。消防車輛鳴響著警鈴一輛接一輛地駛過了喧噪的街道,快速朝向科羅巴哈港口疾駛而去。


    「討厭,該不會又是恐怖分子滋事了吧?」


    瑟蕾娜站在二樓窗前望著港口方向,忐忑不安地開口說道。此時『赫瑞修』酒吧已經開始營業,在這個動蕩不安的夜晚,酒客們的話題全都圍繞在最近頻傳的恐怖攻擊事件中。


    「喂,政府終於出手還擊羅!」


    一名店裏的常客衝進來情


    緒激昂的高聲叫嚷著,帶著一臉的歡暢笑意。


    「聽說政府出動軍隊,以火箭飛彈將那群恐怖分子的巢穴整個轟掉了耶!」


    「真的嗎?」


    「對,恐怖分子已經全數喪生!」


    (什麽?)


    不會吧?傑契司一聽到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立刻以略顯焦躁的動作脫掉了圍裙,他對著二樓的妹妹大喊了一聲:「店裏的事就拜托你了,」隨後便丟下了吧台裏的工作,趕忙從後門衝了出去。


    (不會吧雷!)


    他坐上了自己的敞篷吉普車,飛快駛向科羅巴哈港。一路上有好幾輛軍用車與他擦身而過,現在就連收音機傳出的聲音也十分吵雜難辨。看來軍方是看準了恐怖分子聚集在巢穴裏的時機,出動了幾輛裝載多管火箭發射器的裝甲車,從十公裏外的丘陵地上集中轟炸。


    (全數喪生雷死了)


    就在傑契司感到絕望的同時,一個身影從車旁晃過讓他猛然踩住了煞車。


    「雷?是雷嗎!」


    他從吉普車上一躍而下,急忙趕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旁。對方迴過了頭,全身沾滿了泥沙不說,殘破不堪的衣物上更是血跡斑斑。


    「傑奇」


    「你沒事吧,雷!」


    雷望著迎麵而來的雙臂,整個人一下子癱到了傑契司的懷裏。雷並沒有受到什麽嚴重的傷勢,看來他在危急時刻將所有心力集中在求生意誌上麵,因而得以在這次的爆炸事件中生還。軍方以火箭瞄準了恐怖分子的基地,連同地表上的建築物整個都被炸得滿目瘡痍。在這場連續轟炸中,他是唯一的生還者。


    「你當時也在現場嗎?是嗎?雷。」


    「所有人都死了艾坎也死了大家都死了」


    「雷,你振作一點,雷。」


    「傑奇大家大家都死了!」


    這是軍方的報複行動,毫不留情。


    (雷,這就是馮。)


    馮圖的不隻是報複而已。


    如果他純粹是想要將這群恐怖分子繩之以法,他絕對不需要用到遠距離轟炸這般激烈的手段。很明顯地,馮知道雷也在這群恐怖分子的集會中。因為雷可以事先察覺到敵人的攻堅行動,因此馮為了避開雷敏銳的洞察力,特地選擇了十公裏外的遠距離攻擊,他早就知道雷人在那裏。


    (馮終於展開行動了。)


    依照馮的個性,一旦知道後來者出現,他是絕對不可能坐視不管的。


    (馮想殺了雷!)


    盡管雷沒有受到嚴重的外傷,但因為心理上的創傷過於嚴重,在迴到家之後,馬上發高燒一病不起,由瑟蕾娜隨侍在床邊負責照料他。


    (這是馮下的決定。雷的一舉一動全在他的掌握之中,想必就連雷現在在這棟房子裏的事情他也是一清二楚。)


    傑契司獨自待在營業時間已經結束且空無一人的店裏,陷入了沉思。


    事實上,雷是襲擊總統的罪犯,即便遭到追緝也沒什麽好奇怪的。然而,直到目前為止,傑契司卻從未察覺到任何相關的緝捕行動。因此他得到的結論是,馮不會選在雷還留在自己店裏的時候出手。然而


    (馮,你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傑奇幫我殺了這個家夥。


    馮在禮拜堂的唿喊此時又浮現在傑契司的腦海裏。


    他總有一天會殺了我,難道你認為讓他這麽做也無所謂嗎?


    他想起了馮當看到摯友舉槍麵對自己時,臉上露出了仿佛遭到背叛一般的表情。


    (雖然是情非得已,但是,我在那當下確實是將槍口對著自己的摯友沒錯。這麽做代表著什麽樣的意義,當時的我真的想清楚了嗎?)


    傑契司試著將問題歸納到馮並沒有對他據實以告的可能性。當時的他,或許已經對於馮將政府軍事化的行事方針抱持著疑問。他懷疑馮的做法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盡管如此,他卻也從未以一個批判者的立場麵對馮。他甚至想要了解馮究竟在想些什麽、究竟想要怎麽做。


    (馮,如果我可以直接跟你麵對麵說個清楚的話)


    叩叩!門板上突然響起了一陣敲擊聲。傑契司猛然迴過了神。他轉過頭,有人來到後門門外。今天酒吧很早就休息了,這時候也不該是私人訪客上門的時間。


    (該不會是軍方的人吧?他們是要將雷帶走嗎?)


    傑契司透過窺視窗看到門外的身影,而這個景象更讓他加強了警戒。門外站著一名身著雨衣型黑色長袍的男子。外麵並沒有下雨,但是對方卻拉起了帽子將大半張臉都給遮住了,一張麵具更將他下顎以上、鼻尖以下全部蓋住,看來十分地詭異。


    「你有什麽事嗎?」


    「請問這裏是否為傑契司樊的住處?」


    門外傳來了渾沌而低沉的男性嗓音。


    「我有事情要找傑契司樊,可以請您給個方便嗎?」


    傑契司留心觀察了一下男子身後的狀況,看來他並沒有帶著其他同夥。雖然隻有他一位「客人」,不過雷在樓上休息,所以不能隨便讓他進來。


    「有事到外麵談吧。」


    傑契司才說完,男子便率先一步走到巷子裏的陰暗處等候。他那雙由連身帽下露出的紅褐色眼眸,隨著冰冷的視線傳達出某種詭異的氣息。傑契司為了以防萬一,事先藏了一把槍在自己的後腰帶上,隨後便踏出門跟對方會合。


    「這麽晚還前來拜訪,真的很不好意思。我的名字叫作迪司。」


    「死神?」


    「某位權貴要我帶話給您的房客。」


    (房客?是指雷嗎?)


    男子看穿了傑契司的表情,隻見他彬彬有禮地點頭表示肯定,然而目光卻沒有隨著行禮的動作而稍作鬆懈。


    「『我給你一個禮拜的時間考慮。』」


    「什麽?」


    「『在這一個禮拜之內,你得決定是否要繼續留在這座島上。如果不走,我會在五日零時對此地發動攻擊。』」


    對方說出的言詞讓傑契司一陣愕然。


    「馮是馮要你這麽說的嗎?」


    「昨晚的攻擊隻是一個警告為了讓您的房客知道,這座島上並沒有他的藏身之處。」


    「警告?為了對雷發出警告,一炸就是二十條人命嗎?」


    「請您幫忙帶話給您的房客,如果他還想活命的話,就請他離開這座島。希望他能夠審慎地思考,否則將會有更多的生命因他而犧牲。」


    「你!」


    「『雷爾提,你得選擇屬於你自己的道路。不過如果你選擇聽從你的〈本能〉行事,那麽你最好想清楚,因為這條路將會帶你通往地獄。』」


    迪司以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念完所有字句後便轉過去,身後的長袍隨著他的動作在黑夜中畫出了一道弧線。接著,他的身影便逐漸被濃重的夜霧吞噬而消失不見。


    (馮是認真的。)


    根據對方的說詞,昨天的攻擊並非報複行動,而是對雷下達的警告。換句話說,馮極有可能早就料到那種程度的轟炸攻擊還不足以取雷的性命。雷那些反克隆運動的同夥被卷入放逐少子間的恩怨並非無辜,而是馮對雷的威嚇:告訴他你最好想清楚。一旦你選擇聽從自己的『本能』行事,那麽無論什麽樣的犧牲、什麽樣的悲劇都會找上你。


    這一個禮拜的緩衝期是對「同類」的施舍嗎?不


    這是告訴雷,如果你仔細思考過後依舊決定要聽從自己的『本能』行事,那麽我也絕對不會再手下留情的。


    「要我一個禮拜之內離開這座島?布拉派人這麽告訴你的嗎?」


    迪司留下的訊息沒有多久時間便傳人了雷的耳裏。


    「我倒覺得這並不是什麽壞事。」


    傑契司坐到了床邊的椅子上,雙手交叉在胸前,深鎖著眉頭開口說道:


    「隻要你繼續留在這座島上,馮一定會傾全力把你幹掉。所以我想你還是離開伊裏甄斯比較好。」


    「你是要我半途而廢嗎」


    「你還年輕,即便放棄改變伊裏甄斯的誌向,仍舊可以尋找其他的人生目標,過不一樣的人生。」


    「所以我就應該屈服於對方的威脅是嗎?你在開什麽玩笑,我那些同伴全被他幹掉了呀!遭到別人這般對待,還要我苟且偷生、拍拍屁股走人嗎?我要留下來!我非得為大家報仇不可,」


    「你聽清楚了,雷!」


    傑契司以強硬的口吻粗聲說道:


    「馮可是為你好才給你這個機會的,現在的你根本贏不了他。不過,既然後來者已經找上門來,你想他除了把你幹掉之外還有其他選擇嗎?可是他卻留了一條後路給你,隻要你改變自己的想法,他就願意放你一條生路呀。」


    「你開什麽玩笑!說什麽放我一條生路在殺了我所有的同伴之後才要放我一條生路?」


    雷全然無法接受這種說法,他全身上下每根汗毛都因為憤怒而豎了起來。


    「他隻用一發火箭,隻用一發火箭就把我們的基地炸得粉碎!我的同伴全都在瞬間整個被蒸發掉了!他在我的麵前把我所有的同伴,還有艾坎一起全都炸死了!然後繼續朝著隻剩下屍塊的破瓦礫堆不斷地以火箭轟炸他在對我做了這種事之後,要放我一條生路?要放我一條生路?你開什麽玩笑!他可是把我的同伴們全都做掉了呀!他把那些一直以來和我共同打拚的夥伴們全都殺掉了,就為了對我提出警告隻為了對我一個人提出警告!」


    「你的心情我能夠理解,雷。可是人有的時候總是得要先退一步。」


    「傑奇,結果到頭來你仍是他的同夥嗎?所以你現在才會講出這種話,」


    「你少鬼扯了好不好,我是不希望你去送死呀,雷!」


    傑契司激動的告白讓雷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傑奇」


    「雷,你聽好,馮在這座伊裏甄斯島上的力量是無可比擬的。憑你現在的實力根本就沒有資格跟他挑戰。所以,請你忍一年好嗎?在我理解馮的想法之前,你可以先在海外累積實力。在這段期間,如果你找到了其他的人生目標,不妨就把伊裏甄斯的事情給忘了吧。不然馮絕不會饒過你的。隻要留在伊裏甄斯一天,你就好比馮的籠中鼠,隻能等著被他掐住脖子,直到你斷氣為止。」


    傑契司說著抓住了雷的肩膀。


    「雷,現在的你必須先闖出一條生路。」


    「你又如何能夠確定在我離開伊裏甄斯之後,那家夥就不會殺我呢?」


    這間題讓傑契司一時之間啞口無言,雷瞪大眼睛說道:


    「我無法相信那個獨裁者說的話。一旦得知後來者的存在,他肯定不會輕易饒過對方。既然無論身在何處都會遭到他的狙擊,那麽我還寧願繼續留在伊裏甄斯。」


    「雷」


    「傑奇,我既不會逃走也不會躲起來的。」


    那雙意誌堅定的眼眸此時泛出了淚光。


    「他殺了我的同伴,這個理由就足以讓我繼續留在這裏了。這樣的決定跟什麽『本能』一點關係也沒有,而是信念。我絕不會屈服於對方的威嚇。我不逃走,我要留下來。」


    你的同伴之所以被殺,是因為他必須鏟除那些恐怖分子,跟你無關,你不需要為此負責傑契司將所有想得到的說法全都用上了,卻隻得到雷的搖頭以對。在雷的思緒中,似乎完全沒有離開這座伊裏甄斯島的「可能性」。這讓傑契司得到了一個結論,他認為雷腦中的強烈意誌絕非單純為了悼念死去的同伴可以解釋雷的思考,很明顯地受製於某個不同於自我意識的存在左右著。


    我該如何讓他理解這一點呢?


    (到頭來,你們兩人仍然是被自己的『本能』所支配)


    雷一定會徹底對抗馮的打壓,他絕不會輕易讓步的。盡管傑契司仍不放棄地繼續說服他,不過,雷此時的思緒已經全讓同伴被殺的憤怒給箝製住,傑契司說的話他一句也聽不進去。


    傑契司完全無計可施,這讓他異常地焦躁。


    盡管他也不是沒想過要用藥將雷給迷昏,然後把他帶出伊裏甄斯。不過,或許是因為這招早在他跟雷初次見麵的時候就用過,現在的雷對此早就有所防範。


    眼見一周的期限慢慢流逝,但無論傑契司如何好說歹說,雷卻依舊不為所動。直到最後一天約夜裏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無論如何我都得想辦法讓他改變主意!)


    傑契司抱著使用強硬手段的覺悟,沿梯子往雷位在閣樓上的房間爬了上去。


    「雷,我有話!」


    傑契司才剛出聲,便將接下來的話給吞迴了肚子裏。雷就坐在窗台上,轉頭眺望著窗外的景色。


    他的視線落在伊裏甄斯的首都蒂爾塔行政廣場上。


    那模樣就跟過去的馮一模一樣。


    雷此刻的表情沉著得令傑契司感到驚訝。那雙孔雀眼充滿了沉穩的鬥誌,隱約透露出雷心裏那股徹底的覺悟。


    傑契司刹時間無法出聲。


    此時的雷讓他覺得任誰也無法觸及他的內心。在這般深沉的靜默之中,無論什麽樣的言語都無法動搖他強韌的意誌。


    傑契司隻能呆立在原地。


    (雷,你已經看到了我們無法觸及的世界了嗎?)


    此時的雷已然擺脫了淨化程式的束縛。


    堅定的意誌也不可能再有任何轉變。


    (你已經下定決心了是嗎?)


    雷的表情跟傑契司記憶中某個夜裏的馮一模一樣。


    那是個下雪的夜晚,象征起義的拂曉時刻尚未到來。那時的馮也帶著和此時的雷如出一轍的表情,從某處眺望著蒂爾塔行政廣場的燈火。


    (雷)


    *


    距離最後時限的午夜十二點還有兩個小時。


    此時的雷已經悄悄離開了傑契司的住處。他離開了這個聚集了許多個人遺傳因子工坊的小鎮,搭乘巴士前往伊裏甄斯的首都蒂爾塔行政廣場。


    蒂爾塔行政廣場恰如其名,是個位在三角洲上的城市,它同時也是伊裏甄斯島最大的都市。那裏聚集了伊裏甄斯的中樞行政機構,以及軍方的參謀總部等國家機要設施。


    這座都市與作為黑市據點的裏島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氛圍,整座都市的街景顯得平和而安定。在都市的涵蓋範圍內並沒有那種高聳的大樓和奇形怪狀的建築,而是保留了古樸的石造屋瓦,呈現出一股風格強烈的古老氣質。在蒂爾塔行政廣場中央有一座由石磚鋪設而成的廣場,伊裏甄斯政府每年都會在這裏舉行閱兵典禮。這座圓形廣場的裏側豎起了兩根在希臘神殿中常見的石柱,撐起一座醒目的巨型石門「艾因布羅蒂爾門」,它同時也是伊裏甄斯島的曆史象徵。離開廣場後沿著石門方向而去,便會看到一處由鐵欄杆圍起來的區域,那是伊裏甄斯的總統府。在總統府廣闊的庭院中,有一棟建築座落在涵蓋範圍寬廣的水池前方。這棟外型看來有如大鵬展翅般的黑色建築便是伊裏甄斯的最高殿堂「黑鳥之館」。


    福丁布拉就置身在這棟官邸中。


    雷站在艾因布羅蒂爾門的外側,凝望著那棟浸淫在夜色中的官邸。距離福丁布拉開出的期限隻剩下一個小時。


    時值深夜,鄰近的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來往。雷坐在圓形廣場中央的石碑前,靜靜地等候時間的到來。


    鍾聲響起。


    那是座落在


    寧靜街道一角,聖崔尼提大教堂內的「鎮世之鍾」的鍾聲。


    鍾聲昭示著午夜零時的到來。


    「我還以為你們會以裝甲車之類的盛大陣仗來迎接我呢。沒想到福丁布拉竟是這麽冷漠的一個人。」


    雷小聲說完後抬起了頭。


    「到頭來,隻有你一個人而已嗎?」


    站在雷眼前的是一個身著雨衣型黑色長袍的男子。他是日前來到傑契司的酒吧,自稱為迪司,說是為福丁布拉傳話的那名男子。


    「你好,雷雷爾提。我想這就是你的迴答了吧?」


    「我想你們說什麽也不可能轟炸蒂爾塔行政廣場。不過話說迴來,除了你之外,附近竟然連一名狙擊手都沒有。我還真是徹底地被瞧不起呢。」


    「很抱歉,我一個人就綽綽有餘了。」


    迪司說完便褪去了身上的大衣,雷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對方那宛如全副武裝的身體完全脫離了人類的範疇,在他的手肘處延伸出一把利刃,指甲有如嗜血的鐵爪。此時並沒有起風,然而對方的氣息卻宛如高頻的震波般不斷朝雷襲來。


    「人造體?」


    「雷雷爾提,我奉福丁布拉總統之命,前來取你的性命。」


    這名總統傳令官的真正身分,其實是伊裏甄斯軍方秘密開發的武裝人造體『死神』迪司,他身上集合了武裝人造體中的最新技術。表麵上是以總統隨扈為開發宗旨,實則具有執行暗殺及特務工作的強大攻擊力。迪司的身上采用了cyberics技術(生物控製技術),讓他得以藉此將體能發揮到極限。麵對這名集合了尖端科技的混合型人造體,即便是雷也無法輕易勝出。


    「福丁布拉總統閣下之所以遲遲沒有采取行動,並非表示總統閣下對你特別寬容。不過是因為總統閣下早已摸透了你的dna。雷爾提,總統閣下已經完全掌握你的資料了。」


    「原來我已經被他給摸透了呀?」


    雷試著要擠出笑容,卻怎麽樣也辦不到。他這才發現自己太大意了。對方隻要用一根毛發就可以采集到自己的dna。一個禮拜前迪司來到傑契司店裏的時候,他就應該有所防備才對。


    「既然對手是人造體,那麽防彈聚合材質也沒有用羅?好吧,如果你有本事把我給幹掉就試試看吧。我也不會手下留情的。」


    雷說著便從腰際抽出了一把小刀。


    「福丁布拉,我會證明給你看的。最後活下來的人是我,不是你!」


    『死神』迪司的雙眸呈現出某種形式的轉換,看來對方也進入了戰鬥模式。


    「執行總統命令殺死雷雷爾提!」


    雙方立即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死鬥。


    雷被對方逼得必須使出自己所有的能力。


    即使之前也曾經遇過武裝人造體,不過眼前這個『死神』卻跟黑市密探有著天壤之別。迪司是以殺人為目的而製造出來的人造體。他的體能與肢體動作所表現出來的殺人技巧令人為之膽寒。


    (可惡這家夥的速度怎麽可以快成這樣!)


    雷即便已經擁有超乎常人的反射神經,但他用盡全力也隻能勉強躲過對方的攻擊。『死神』善用自己身上的每一件兇器,流利地使出一記又一記的攻擊,動作完全沒有絲毫的停頓。雷在千鈞一發之際閃開了對方的攻勢,雖然準備迴敬一記,無奈卻因無法跟上對方那令人眼花撩亂的動作而難以如願。


    「嗚哇!」


    雷被對方踹倒在地。側腹部立即傳來一陣燒灼般的強烈痛楚,受了對手這一記攻擊的部位已經皮開肉綻。


    (騙人的吧?)


    傷口上湧出的鮮血迅速染紅了衣服。


    『死神』的全身上下都是兇器,就連腳踝都裝有利刃,讓雷完全輕忽不得。『死神』淩厲的攻勢讓雷絲毫沒有喘息的空間,那不曾間斷的流暢動作宛如舞蹈般地輕盈,根本找不出任何的破綻。


    (我豈能任你這麽一刀一刀地割下去!)


    雷將自己的反射神經逼到了極限,他快速地縱身一躍,及時閃過了『死神』的刀刃,同時運用右手的刀、左手的槍一齊做出了反擊。


    雙方交鋒的速度非比尋常,早已超出了常人的範圍。這便是馮之所以沒有安排狙擊手的原因。雷和迪司的拳腳動作之迅速,簡直令人目不暇給,絕非普通人有能力出麵加以幹涉的。


    (這個家夥!)


    由攻擊中傳迴的異樣手感,讓『死神』首次出現了動搖。雷的反射神經在接招的過程中逐漸加速,每個動作都比前一刻更為精準確實,他已經一步步地追上了『死神』的攻擊。


    (總算抓到你了!)


    雷的視覺已經開始適應『死神』的速度。他事先預測到了對手接下來的每一個動作,並驅使身體做出最小幅度的迴旋加以閃避。雷的適應力實在有夠強悍。他那副全神貫注的精神與肉體在過招的同時也能夠快速地吸取經驗,終於得以掌握對手複雜的攻擊模式。


    雷的小刀與『死神』的利刃擦出了尖銳的撞擊聲,他同時也對夾帶著刀刃攻擊的膝踢動作作出了反應。對手這一記踢空,連忙運用攻擊的慣性又補上一腳迴旋踢,卻又被雷以左手手槍擊發的子彈給化解掉。


    瞬間,一股暈眩襲上了雷的腦部。


    (糟糕。)


    他的失血量過多,導致反射神經的速度大幅度遞減。雷憑著一股意念將注意力集中在視覺上。


    (就用這招一決勝負吧!)


    「嗚啊!」


    『死神』迪司吃了雷一記蹴擊忍不住癱坐到地板上,他伸出頭上觸角鉤住了雷的脖子。雷動作迅速地以刀刃割斷了纏繞在自己脖子上的觸角。他在化解掉這個危機的同時,也伸出腳用力朝地麵一蹬,順勢祭出了右手的小刀迎麵對上迪司的刺擊。勝負立即分曉。


    雷的手臂噴出了鮮血,然而淒厲的慘叫聲卻是來自他的背後。雷的刀鋒擦過了『死神』手肘上的利刃,接著俐落地劃開了對方的頸動脈。


    大量的鮮血如噴泉般湧出,『死神』應聲倒地。在一陣劇烈的痙攣之後,肢體動作逐漸緩和了下來。


    雷全身上下沾滿了對方和自己的鮮血,他在紊亂的唿吸聲中體力不支地跪倒在地。因失血過多而引起的貧血現象讓他的視線一片模糊。


    「事情還沒有結束」


    『死神』迪司滿臉都是血,他呻吟著作出了宣告:


    「我們『死神』在任務完成之前會不斷地找上你你最好有所覺悟」


    語畢,一股蒸氣由『死神』的身上竄了出來,對方直到這時才算是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真是可怕的家夥)


    雷不禁要為福丁布拉派來的刺客咋舌。這家夥儼然就是一具殺人機器。然而,在福丁布拉的手中不知道還有多少個像他這樣的殺人機器。


    (要是得跟這些家夥為敵,那我可會吃不消呀。)


    「雷!」


    一個熟悉的聲音自雷的身後傳來。廣場中央這時駛進了一輛敞篷的吉普車,傑契司從車上一躍而下。


    「喂,你沒事吧!」


    「傑奇你為什麽會」


    傑契司趕到雷的身邊,他從雷的衣領後麵取出了一個不知何時安裝上去的發信裝置。


    「抱歉,因為那個刺客在一公裏的範圍內布下了妨礙電波,所以我多花了一些時間才找到你。」


    雷一看到傑契司的臉,整個人立刻放鬆了下來,身上的力氣也在此刻全部耗盡,他向前倒了下去。傑契司趕忙上前由雷的側身將他抱住。


    「我馬上幫你處理傷口,你不要亂動!」


    「你可以不用管我的」


    「我怎麽可能不管你呢!


    既然你決定留下來,那我也願意跟你同生共死!不論你走到哪裏,我就跟到哪裏!」


    「傑奇」


    雷仰起了臉,位在艾因布羅蒂爾門裏側的黑鳥之館立即映入了他的眼簾。


    (馮)


    不論後來者身上的淨化程式如何判斷,我有我的路要走。


    我不能被這家夥給做掉。


    那一瞬間,傑契司深深覺得馮也正從黑鳥之館透過艾因布羅蒂爾門注視著兩人。


    殺人,或者被殺除此之外,真的沒有其他的選擇了嗎?


    雷,你真的不能等嗎?對你而言,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嗎?


    *


    於是,一場無窮無盡的死鬥就此揭開了序幕。


    雷初次受到攻擊的創傷幾乎已經痊愈了(過人的複元能力也是放逐之子的特征之一)。然而第二、第三個『死神』卻絲毫不給他喘息的機會,他們接二連三地攻擊他。雷在經曆了數次無情的殺戮之後,生命有如風中殘燭。盡管每次都順利脫險,不過這種不知道『死神』何時會再找上門來的緊張感,卻讓他夜夜輾轉難眠。


    (根本連一刻都沒辦法放鬆嘛。再這樣下去,我總有一天會被幹掉吧!)


    這股恐懼感緊緊攫住了雷,讓他整個人縮在床上不停顫抖著,就算他想要自我解嘲也完全笑不出來。不過,不知道為什麽,這些人造『死神』在雷待在傑契司家裏時卻完全沒有動靜。


    「如果情況很不妙就躲在我身邊。我想有我在,那些『死神』應該不會對你出手的。」


    「你憑什麽這麽認為?」


    「馮應該有對那些『死神』下令,不準他們攻擊我。」


    雷聽了不再說什麽,他對傑契司那種毫無根據的自信感到不解。


    「因為你是他的好朋友嗎?你便是基於這個理由而深信對方不會攻擊你?」


    「對,因為我們是好朋友。難道你身邊都沒有可以讓你投以這般深厚信賴的對象嗎?」


    傑契司即便是處在這種情況下,仍然抱持著如此篤定的態度,不隻讓雷感到很驚訝,甚至覺得有些氣憤。


    「總之,我得盡快製止他們這種緊迫盯人的攻勢。我會試著想辦法和馮聯絡看看的。」


    (傑奇,你不了解。)


    雷心裏的「衝動」唯有福丁布拉能夠理解。


    他們都是為伊裏甄斯而生,為了伊裏甄斯而活著更是他們被賦予的宿命。


    福丁布拉與雷爾提擁有同樣的「衝動」,因此能夠相互理解。


    而存在他們彼此心裏的恐懼,更是驅策他們前進的動力。


    (不能再猶豫了。如果我不殺掉福丁布拉,那麽死的人就會是我。)


    那個男人渾身散發出一股黑色的殺氣,而這股殺氣無時無刻都在壓迫著雷,令他終日處在難受的窒息狀態中。他無法對誰說明這種危機意識究竟從何而來。他緊咬著牙,抬頭瞪視著天空我得殺掉你!馮福丁布拉,我一定要殺了你!


    (如果不殺了你,死的人就是我。)


    然而,雷也很清楚現在的自己不是福丁布拉的對手。福丁布拉最讓人害怕的不是他的能力,而是他在伊裏甄斯島上的權力。要是對方傾注伊裏甄斯政府的財力與資源作為幹掉雷的手段,雷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正麵衝突對雷毫無勝算,他必須采遊擊戰的方式去刺探福丁布拉的「弱點」。


    唯有如此,他才能闖出一條自己的生路。


    *


    「嗨!讓你久等啦,銀發小子!」


    揮著手走進咖啡店的是名叫克爾戴普的紅發男子,他是傑契司店裏的常客,雷今天把他約了出來。位在蒂爾塔行政廣場熱鬧地段的克裏斯頓大道此時擠滿了購物人潮,顯得好不熱鬧。兩人相約午後在這間流泄著優雅古典樂的咖啡店裏碰麵。


    「唉,真抱歉,是傑契司要你來跟我收之前賒欠的帳款對吧?剛好我昨天才發薪水而已。嗯是多少錢來著?」


    在克爾戴普數鈔票的同時,雷卻是緊繃著神經留意四周的狀況。在雷的盤算中,『死神』應該不至於在人多到這種程度的地方動手,因此他才會選擇在這個地方和對方碰麵。不過即便如此,雷仍舊絲毫不敢大意,畢竟一根針也可以用來殺人。他一邊保持著警戒,一邊將臉轉向了克爾戴普。


    克爾戴普是傑契司在士官學校的同期生。換句話說,他跟福丁布拉也是同屆的。


    雷自從那天開始,就為了挖掘馮的弱點而四處奔走,反正這種事情也不可能從傑契司的口中問出來。雷先向店裏那些跟軍方有關的人士以及有貿易往來的商人打探,最後再將可能問出線索的對象鎖定在克爾戴普身上。克爾戴普是個大嘴巴,雷打算藉由閑聊的方式套出想知道的情報。


    「當時的軍隊其實隻是虛有其表,根本就沒辦法打仗。那些會跑去念士官學校的,都是些在家裏排行老二或老三,無法繼承家業,純粹圖三餐溫飽的家夥。不是我自誇,我的成績在這些人裏麵還是倒數的呢,哈哈!不過傑奇就不一樣了,他在射擊方麵的成績,同期學生裏可是無人望其項背呢。我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是第一個自願申請退伍離開軍隊的人。如果他還留在部隊裏麵,現在肯定已經爬到相當高階的地位了。」


    克爾戴普以手撐著臉頰,在啜了一口黑咖啡之後發出了幽幽的歎息。


    「和我們同一期的同學,如今全都升上將校階級、出人頭地了。而且,那個馮現在還當上了伊裏甄斯的總統呢,還真是世事難料呀,哈哈哈」


    「福丁布拉真的有這麽優秀嗎?」


    「他在曆屆畢業生中可是遙遙領先的佼佼者呢。學生代表除了他之外永遠不作第二人想,所有的學科成績一律都是滿分。就連教官也沒辦法從他身上挑出任何缺點,直說他根本不是人呢。」


    雷早就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的心情非常複雜。


    「而且馮還不單單隻是一個模範生而已喔。」


    「怎麽說?」


    「他的存在感與影響力都不是普通的大,甚至可以說他是全校的偶像也不為過。他不是尋常那種成績優秀個性卻軟弱無比的模範生,他隻要開口,往往都能擊中人們心裏最想聽到的答案,隻要在他身邊,每個人似乎都變得比平常還要更加出色,連帶地影響了周遭的整個氣氛他真的很不得了呢。」


    克爾戴普遙望遠方感歎著,看來已經神遊到過去那段令他熱血沸騰的革命歲月了。


    「當時的我們都想,隻要有馮,就連改變伊裏甄斯島都不是夢想。過去我們心裏其實多少都對這座島的現況抱持著曖昧的疑惑,不過馮卻將這些扭曲的現象清楚地呈現在我們的眼前。唉,就連當時自覺不可一世的我都甘願接受他的領導,跟他一起奮鬥呢。不然的話,我現在根本沒辦法耐著性子繼續幹傘兵隊長的職務呢。」


    克爾戴普繼續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在士官學校時代所發生的事情,對雷毫無任何的戒心。不過,雷在聽了這些故事之後仍舊找不出馮的弱點,反而覺得對方簡直有如超人一般地完美無缺。


    「克爾戴普,福丁布拉是不是讓你覺得他根本就沒有弱點?」


    「沒有那種東西啦。馮怎麽會有弱點?不可能嘛。再說,他的身邊還有一群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親衛隊,就連恐怖分子看了都要感到絕望呢。」


    「精銳親衛隊?」


    「是啊,親衛隊隊長尼可拉斯羅登可是馮在軍中排名第一的崇拜者呢。他的外號叫冷血羅登。之前恐怖分子在軍港行刺馮未遂的事件差點讓他自責到切腹謝罪呢。這種人在馮的親衛隊裏麵可是多得數不清哩。」


    克爾戴普完全不知道當時的刺客現在就坐在


    自己的麵前,隻見他依舊喋喋不休地說著:


    「自從那次事件發生以來,馮的親衛隊一直都維持著高度警戒。他們戒備森嚴到就連那些意圖複辟舊政權的家夥也自知在這種時候出手是何等愚蠢的行為。唉,大家都深信即使以核彈攻擊,馮也一定可以存活下來吧。」


    雷聽了啞口無言。


    這麽說來,自己根本就沒有出手的餘地。


    (拿這樣的一個男人當對手,我真的有勝算嗎?)


    接著,店裏頭播放的音樂將突然陷入沉思的雷由思緒中拉了出來。那是一首以憂鬱的小提琴聲為主調,再加上中音提琴來伴奏的交響曲。雷聽到一半便露出不快的表情,他忍不住伸手搗住了耳朵。


    「可惡好死不死竟然挑這種時候」


    「嗯?怎麽了嗎?你怎麽忽然」


    「不知道怎麽迴事,我從以前就對這首曲子非常反感。每次聽著聽著頭就會痛了起來,聽到最後甚至還會覺得思心想吐。」


    克爾戴普聽到雷這麽說,也跟著豎起了耳朵。


    「這首曲子?哦?這可稀奇了,原來你對莫劄特的音樂反感呀。」


    「莫劄特?」


    「這是g小調第四十號交響曲呢。嗬,別看我這樣,我小時候可是學過小提琴,在音樂方麵的造詣也有一定的水準呢。不過話說迴來,莫劄特的音樂應該讓多數人聽了都會覺得舒服才對呀。」


    「這首曲子聽了會讓人覺得舒服?你是講真的還是假的?」


    「這首曲子的曲風或許稱不上明快,不過,它從以前就常常被拿來當作心理治療用。基本上,莫劄特的音樂多半都是落在高音域的範疇,用在心靈治療方麵相當有成效呢。」


    「聽你在胡扯,這麽惡心的曲子怎麽可能有這種功用。」


    「如果你說你討厭華格納的音樂,那我倒還可以理解。為什麽會不喜歡莫劄特的音樂呢?是有受過什麽心靈創傷嗎?」


    雷依舊緊緊搗住耳朵沒有鬆開手。克爾戴普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麽而脫口說道:


    「這麽說來,馮以前似乎也曾說過一樣的話。」


    什麽?雷猛然將頭抬了起來。


    「我想起來了,那是發生在士官學校迎新音樂會上的事。那天,從來沒有生過病的馮卻在參加音樂會的時候,因為身體不舒服而先行離席。那時候,會場演奏的曲子」


    「該不會?」


    「沒錯,就是這首曲子,莫劄特g小調交響曲。還真是有意思呢,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呢?」


    克爾戴普歪著頭自顧自地思考著。而雷則是在得知兩人有這個共通點之後愣住了。


    (福丁布拉也對這首曲子反感?)


    他仿佛為自己的問題找到了一個不可多得的頭緒這首讓他和福丁布拉都覺得不舒服的交響曲


    (該不會那個家夥)


    *


    「我知道這個要求讓你很為難,不過請你一定要想辦法幫幫我,如果無法讓我直接跟馮說話的話,那幫我找尼可拉斯也行,我非得跟他們取得聯絡不可,」


    今夜窗外吹著強風,這場半夜開始下起的大雨乒乒乓乓地敲打在窗玻璃上。傑契司此時正忙著聯絡自己在軍隊時期的同僚(每個都已經升到了高級將校),希望能藉由他們的幫助與馮搭上線。然而,到目前為止,所有人的答案都沒能如他所願。畢竟傑契司被稱為「革命推手」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現在的他隻不過是一介平民百姓,無法跟一國總統直接對話其實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根本沒有一個人肯好好地聽他說話。


    傑契司覺得焦躁不已。馮的私人手機始終沒有開機。也許像傑契司這樣毫無身分地位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和位於政治核心的馮聯絡上。


    「嘖!全是一群腦筋不懂得轉彎的家夥,每個都隻會打官腔,真是可惡透頂」


    傑契司一腳狠狠踹在店裏的吧台上。就在這個時候,後門冷不防地傳來了一陣敲擊聲,讓傑契司嚇了一大跳。


    那聲音帶著一股令人不安的氛圍,仿佛之前『死神』迪司造訪時的那種陰暗氣息般凝重。


    (該不會)


    外麵的雨勢似乎變得更大了。傑契司保持著警戒,他緊握著手中的槍枝,毅然走向了後門。外麵漆黑一片,來訪的客人不畏雨勢,直挺挺地站在後門門口。對方身著一襲黑色的雨衣型長袍,全身被雨水打濕,連身帽壓得低低的,隻能看見鼻尖以下的部位。


    (『死神』。)


    傑契司先作了一次深唿吸,然後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扭開了門把。


    雨水立刻從門外灌了進來。這名帶著不祥氣息,低頭站在雨中的訪客似乎就是對方接著派來的暗殺人造體。


    傑契司絲毫不敢大意地凝視著對方。這次登門的『死神』將過去一貫戴在臉上的麵具給卸下來了。隻見他雙唇緊閉,雖然沒打算開口,卻也沒有攻擊的意圖。傑契司與他默默對望了一會兒,隨後對著這名深夜的訪客開口說道:「進來吧。」


    這名排行第四的『死神』聞言之後不吭一聲的走進了店裏。


    傑契司關上門,此時店裏隻剩下他跟『死神』兩人。


    「如果你是要找雷的話,那麽他剛好不在。打從三天前起他就沒有迴來過了。我甚至連他現在人在哪裏、究竟在做些什麽都不知道。不過話說迴來,你們從頭到尾都沒有放鬆對他的監視,他人在哪裏,你們應該比我還清楚才對吧?」


    這次派來的似乎是個沉默寡言的『死神』。打從傑契司應門開始,對方就不打算開口的樣子。除了傑契司的聲音外,整間酒吧裏就隻剩下由對方雨衣滑落下來的水滴落在地麵的聲音。


    「告訴你吧。就算你把雷給殺掉,還是會有其他的後來者出現。就好像你們這些『死神』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取雷的性命一樣,隻要伊裏甄斯當局的執政方針沒有改變,後來者仍會不斷地出現。這樣的殺戮難道還要持續下去,直到後來者不再出現為止嗎?這種毫無意義的行為,究竟要到什麽時候才可以結束?」


    那名氣死神自打從進門開始就始終背對著傑契司,這時候仍沒有迴話的意思。「不要再對雷出手了!」傑契司終於按捺不住,他加重了語氣說道:


    「一年,我答應要等一年。所以請你們在這一年之內,不要再對雷出手了!如果要雷收手,可以在這段期間內試著說服他。不過,不準使用暴力。如果目前這種施政方針真有其必要性的話,就該試著讓雷理解這種做法中的真正意圖。但是,如果你們最後的結論還是要把雷幹掉,那麽」


    「」


    「就先從我下手吧。」


    『死神』的肩膀抽動了一下。


    傑契司帶著恐怖的表情惡狠狠地盯著對方的背影。


    「在這一年之內,我會好好保護雷,在約定的時間到來之前,我會用自己的生命保護他的!」


    『死神』稍微轉過了頭,往傑契司的方向望過來。


    「你說說話如何?」


    傑契司盯著他,毫不掩飾內心的焦躁,他語帶脅迫地說道:


    「你不也是為了這件事才來的嗎?你打算沉默到什麽時候?如果你沒有生病的話應該可以開口吧?」


    「」


    「其他的我不想聽,我隻要知道你的想法!」


    傑契司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他一把抓住『死神』的肩膀硬是逼對方轉過身來,接著伸出手掀開了連身帽,對方那一頭向後梳理的黑發立即散落下來貼到了臉上。出現在傑契司眼前的是一雙碧色的偏光眼。


    孔雀眼。


    是福丁布拉,他親自來到了傑契司的酒吧。


    「告訴我你真正的想法,馮!」


    馮毫不閃躲地麵對傑契司認真嚴肅的臉龐。


    「馮,你到底打算將伊裏甄斯帶往什麽樣的方向?」


    「你不會知道的。」


    馮冷冷地吐出了這句話。


    「傑奇,你可別誤會了,我來這裏是為了殺掉那個男的。」


    「少胡扯了,你根本無法對雷出手,那是你體內被烙上的『本能』。」


    「我可以殺了他!」


    馮斷然否定了傑契司的話。


    「人類擁有可以克製本能衝動的理性。隻要我擁有強韌的意誌,就可以克服我的本能。我一定辦得到!」


    「你少逞強了。就是因為辦不到,所以你才會差遣那些『死神』來替你辦事不是嗎?」


    「我可以辦到!」


    兩人互不相讓地瞪視著對方。


    傑契司看到了自己所認識的馮。馮貴為一國元首,卻沒有帶任何隨扈,單槍匹馬地來到了傑契司的酒吧。


    馮是人造體的事實始終被當作是最高機密,從未對外公開過。事實上,這個意圖淨化伊裏甄斯的「淨化程式」除了當事人以外,知道的也隻有傑契司。軍方沒有任何人曾經聽聞這件事,因此馮要做掉雷的真正原因也沒有人知道。能將此事說出去的就隻有傑契司一個人而已。


    「馮,拜托你告訴我,告訴我你為何要這麽做,還有你到底打算做什麽?你應該不是為了坐上獨裁者的位子才推動『革命』的吧?即使是現在,我還是對你深信不疑,我相信你。我知道你的獨裁跟持續維持伊裏甄斯政府與黑市之間的關係都有你自己的想法。你可以告訴我嗎?馮!」


    馮的眼中短暫流露出了真摯的情感,然而,他終究還是把頭給低了下去。


    「我不能告訴你。」


    「為什麽?就因為我是一介平民百姓?」


    「因為你曾經將槍口對準了我。」


    他的迴答讓傑契司瞠目結舌。接著,馮忽然露出了銳利的眼神對傑契司說道:


    「在你像那樣將槍口對準我之後,你以為我還會對你吐露自己真正的想法嗎?」


    「馮你」


    他總有一天會殺了我,難道你認為讓他這麽做也無所謂嗎?


    傑契司無話可說了。


    當時的他在聽到這句話之後,依舊舉槍對準了馮。這個舉動等於是在告訴對方:「即使是那樣也無所謂。」


    (我)


    現在才察覺已經太遲了。即使那時的他心裏想的並不是這麽一迴事,不過馮自然不可能讀出他心裏的想法。


    (不對,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我不認為就算他殺了你也無所謂。)


    馮不發一語地直視著傑契司。那沉默化作了銳利的言詞苛責著傑契司。


    馮的模擬雙親在他的麵前遭到槍殺,他親眼看到了這樣的慘劇。因此,槍枝對他而言永遠不隻有威嚇的意味。這種心靈創傷過去曾以極為殘虐的複讎形式出現在他身上,促使他的理智發狂失序。


    (不是的,我隻是想告訴你,我也無法理解你的做法究竟代表了什麽樣的意涵)


    然而,傑契司此時不禁要自問,他是否知道在舉起槍麵對這位摯友的同時,自己究竟失去了什麽?馮原本就不是個容易對人敞開心房的人。傑契司過去是在點點滴滴的信賴累積之下,才好不容易才讓馮願意對他吐露自己真正的想法」。


    (馮已經將自己的心靈封閉起來了。)


    「馮,你誤會了。我隻是希望你能夠知道我的想法而已!」


    「你太狡猾了,傑奇。」


    「咦?」


    「如果你將槍口對準了我,那麽我是絕對不會閃躲的,如果你說我的做法不是你所希望看到的那麽你已經將我真正的意圖給否定掉了,傑奇這點你應該早就察覺到了吧!」


    摯友的一番話讓傑契司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管我的做法會引起你做出什麽樣的迴應,那都是我的意誌。我的做法與意誌是表裏如一的,其中沒有半點虛假或隱藏的意涵。如果你從中感覺到了什麽,那就是我的想法沒錯。一切就是這麽簡單。」


    「你不要再睜眼說瞎話了。」


    「我沒有,傑奇,你所看到的就是真正的我。」


    「馮!」


    傑契司激動地抓住了摯友的肩膀揚聲叫道:


    「你不是『發狂』了吧?該不會是你體內的『淨化程式發狂失控』了吧?」


    淨化程式發狂失控這意想不到的指摘讓馮露出了驚恐的表情。不過,他的動搖很快地又轉成了憂鬱,他以哀傷的眼神望著傑契司。


    「如果我真是因為『淨化程式發狂失控』才出現這樣的行為,那我也不會察覺的,我無法得知自己體內的程式究竟是不是處於正常的狀況。」


    「馮!」


    「如果我體內的淨化程式真的『發狂失控』,你會殺了我嗎?」


    兩人在近距離下互相看著對方。


    馮望著傑契司,眼眸中投射出真摯的情感。


    然而,這隻是一瞬間的事。馮閉上了眼睛,彷佛要將自己的心緒吞沒一般,等他再睜開眼時,眼裏又隻剩下冰冷了。


    「現在的伊裏甄斯並非隻為了伊裏甄斯本身而存在目前我隻能告訴你這一點。傑奇,我不會讓你阻撓我的意誌、阻撓我的行動的。」


    「馮!」


    「你已經離開了,我不會在乎自己在一個已經離開的人眼裏是什麽樣子。你就依照自己的判斷行事吧。不過,如果你的選擇是與我為敵,那麽我也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


    馮說完這句話之後便無情地將傑契司的手撥開。


    「我會殺掉雷爾提。我絕不會在自己想做的事情還沒有完成以前就被後來者給幹掉。」


    「你不能等等嗎?一年就好。我也會說服雷在這一年之內不要對你出手!」


    「你是阻止不了他的。」


    馮斷言道。


    「這就好比你也沒有辦法阻止我一樣。」


    這句話有如當頭棒喝,讓傑契司整個人僵住了。


    在說出口的那一瞬間,馮的眼中短暫流露出哀痛的情緒,不過他仍然頭也不迴地走出了『赫瑞修』。傑契司一臉茫然地看著摯友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兇猛的雨勢中。雖然馮對傑契司說他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然而傑契司卻無法從這句話裏麵感受到馮真正的意誌,有的,隻是馮身為總統不得不表達出來的立場。


    (你要我依照自己的判斷行事?)


    馮福丁布拉聲稱自己的行為與意誌表裏如一,他說在傑契司眼裏的就是自己最真實的模樣。而這般毫無半點虛假的行事作風究竟是對是錯,馮要傑契司以他自己的觀點做出判斷。


    馮福丁布拉對於伊裏甄斯的未來而言,這個人的存在究竟是對是錯?


    「馮,為什麽」


    對自己的信念始終深信不疑的你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在禮拜堂的那一次,馮麵對傑契司將槍口對準自己的情勢,選擇將槍放下。傑契司憶起摯友當時那副無防備的模樣。


    馮當時的模樣與他此時離去的背影重疊。


    (馮,你當時就已經做好覺悟要麵對我的子彈了嗎?)


    這點你應該早就察覺到了吧馮,你已經不再對我敞開心房,卻還是願意相信我的判斷嗎?比起你自己,你更願意相信我嗎?


    (不過,你真正的意圖又是什麽呢)


    「馮!」


    傑契司看著馮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下意識地追了出去。地麵上濺起的水花打濕了他的褲管。然而就在他穿出小巷來到大街上的同時,原本漆黑的夜色忽然被明亮的燈光給照亮,傑契司麵對這


    突如其來的強光忍不住伸手遮住了眼睛。他在刺眼的光線中捕捉到了一部黑色的車影,在那輛車子的周圍布滿了身穿軍服的精銳親衛隊士兵。


    其中一名男子為馮打起了雨傘。傑契司認得他,他就是現任的親衛隊長尼可拉斯。馮脫去了長袍型的雨衣,恢複成平曰穿著黑色套裝軍服時的模樣。他轉過身,將銳利的目光投向傑契司。


    (馮)


    一會兒之後,黑色的軍用車便在強勁的雨勢中消失了蹤影。雨水伴隨著風打在傑契司的身上,然而他此時的意識卻是一片空白,他沒有走開,就這麽靜靜地佇立在狂風驟雨之中


    *


    在強風豪雨之中,仍隱約可見聳立在遠方的蓋能山漆黑的山影。那是伊裏甄斯島的西側,也是早期設置的基因研究集中管製區,這座基因索多瑪城最初的遺傳因子工學研究設施就設置在那裏的聚落中。


    在這個沒落的研究集中管製區一角,有一棟幾乎已經變成廢墟的白色建築。建築內部沒有任何的照明,厚重的鐵門深鎖,通往建築物入口處的走道長滿了雜草,看得出來早已被棄置多年。


    雷不顧雨水拍打在身上,一個人佇立在這棟白色建築的門前。早已生滿鐵鏽的門牌上刻著「瑞騰堡研究所」。


    (『米哈伊爾瑞騰堡博士』)


    雷握緊了手中的筆記。


    (馮福丁布拉的養父。)


    一道閃電劃破了夜空,映照出蓋能山的輪廓。雨勢轉烈,更加兇猛地打在雷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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