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臨終之刻~heaven


    episode.1nobodyknows


    嗶


    短促的哨音被高闊的天空吸入。一隻鳥兒慢慢飛過一群草食性「庫猗」的上空,繞行一圈後飛了下來。淺砂色的翅膀迎風快速飛翔,隨後單腳停在伸出的左手臂上。


    「乖、乖,沛德盧弗卡。」


    隻要朝上高舉戴著皮手套的右手掌,沛德盧弗卡就會用長長的鳥嘴啄食著放在手套上的肉幹碎塊,手套是庫猗皮做的,非常暖和。


    雖然涅爾他們說沛德盧弗卡這個名字真奇怪,但他非常喜歡這個自己取的名字,而且沛德盧弗卡自己一定也很喜歡。或許是這樣吧?


    「伊修爾、伊修爾!」


    聽到唿喚聲後迴頭一看,從遺跡牆壁後方露出臉來的涅爾對他招招手。將方形防寒帽壓得老低的涅爾目前十歲,比伊修爾小兩歲。伊修爾已經十二歲了,去年生日時,撿到受傷後被同伴拋下的候鳥沛德盧弗卡後,也已經快過了一年。伊修爾說自己要負起責任飼養沛德盧弗卡,所以牠就成了伊修爾去年的生日禮物。


    「那個女孩醒來了。」


    涅爾像是說出重大秘密似般,眼睛閃閃發亮地向伊修爾報告。伊修爾有點吃驚地聳了聳肩。對於好久不見的外來客,涅爾的心感到無比欣喜雀躍,但是伊修爾明白大人們不歡迎客人。大人們常說:外來者會招來禍害。


    「我們去看看吧,伊修爾。」


    「我不要。」


    「一起去嘛!好不好?」


    雖然伊修爾拒絕了,但涅爾死纏著他,還拉著他的手。伊修爾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高高舉起左手臂。


    「沛德盧弗卡,看好庫猗們!」


    沛德盧弗卡拍打著砂色的翅膀,單腳從伊修爾的手臂起飛,再次飛向空中。


    飛向最北方凍土上,一望無際的淺砂色天空。


    庫猗是較小型的草食性動物,背部上粗糙堅硬的深咖啡色體毛,可以作為禦寒用的毛皮;側腹部的毛很柔軟,則可作為禦寒用衣物的內層填充物。牠除了奶水可以飲用、肉可以食用,內髒還能做成香腸。雖然體型小,但力氣很大,壯年時期還可充當拖拉貨物的苦力。


    伊修爾他們這支民族放牧庫猗這種動物,每半年左右就會追逐著隻能夠長出少量牧草的遺跡而居。


    據說他們現在生活的遺跡是戰爭開始之前所建造的建築物。很久以前這裏曾經發生過規模龐大的戰爭,伊修爾他們隻略微片麵地聽大人們和「最初的人們」提起過,所以對伊修爾他們而言,並沒有真切的感受。但是伊修爾很愛看書,他曾經讀過之前從「下界」來訪的旅客所留下的書,比起涅爾他們,他對於戰爭多少較為了解。


    在戰爭尚未爆發的更早時期,這個遺跡是做了壞事後被流放到此處的罪犯收容所。複雜的通道兩旁排列著許多間有著格子小窗的簡易房間。他們居住於這個老舊但仍保留原貌的遺跡內部一隅,而崩塌一半的外牆則當作柵欄,放牧著庫猗。


    昨天從這個遺跡朝著南方往下走了大約半天,從荒野上帶迴來的客人,現在被安置在遺跡裏的一間房內,那間房間有一扇麵向放牧場的窗戶。南方荒野因為靠近「下界」,他們很少會靠近那裏,但昨天「最初的人們」感受到一個很大的磁場晃動,電台塔才過去察看情況。據說就是在迴程時帶迴了那兩名遇難者。


    伊修爾被涅爾拖著走,房門旁坐著一名瘦高的少年和一名小女孩。


    「伊修爾、涅爾,你們還真慢耶。」


    少年抬起頭來,用懦弱的低喃聲叫道。小麗塔一下子跳起來跑了過來。伊修爾和涅爾,再加上雖然高但卻膽小的保羅以及他的妹妹不會說話的小女孩麗塔。除了幾天前才出生的嬰兒外,住在這裏的小孩就隻有他們幾個。


    大家把伊修爾推到最前麵,從門旁偷窺房間內。越過伊修爾的背,保羅、涅爾、麗塔彎著腰,按照高矮順序探出臉來。伊修爾轉過頭莫可奈何地聳了聳肩,再次窺視屋內。


    點燃暖爐的溫暖室內有一張鋪著拚布棉被的床,枕邊放著一台老舊的收音機,一名看起來比伊修爾年長幾歲的女孩拾起靠在枕頭上的頭,從床上坐起上半身。聽說兩名遇難者中,其中那個女孩快要長出凍瘡了。感覺她有點虛弱,白皙的臉頰上還可看見皸裂的傷痕。伊修爾所認識的女人隻有小麗塔(麗塔是否能歸類為女人還是個問題)以及這裏的大人們,也就是伊修爾、涅爾,以及保羅那肥胖強壯且嗓門大的母親們,也讓這名纖細的女孩帶著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看起來非常美麗。


    麵露微笑的女孩似乎在說著話,隻見她的視線前方足一名坐在床邊的男子。


    伊修爾看到男子的模樣後,不禁感到有點驚訝。他這才明白涅爾他們是因為感到膽怯,才刻意把他叫過來。


    這名有著一頭鐵鏽般紅發的高個子男子體型消瘦,半邊臉頰的皮膚彷佛被鐵鏽侵蝕般早已腐爛,左手則是傷痕累累;缺少右手的空蕩蕩袖子,插進他從未看過且樣式怪異的黑衣口袋裏。


    最令人驚訝的是,他身上散發出的氣質和「最初的人們」非常相似。


    「那個人是『最初的人們』的同伴。」


    涅爾在背後莫名自豪地,彷佛在玩他最喜愛的間諜遊戲般喃喃自語。「可是不太一樣,他並不像『最初的人們』那樣是逃來的,他參加過戰爭」低聲說完這句似乎帶點崇拜語氣的話後,涅爾咕嚕咽了口口水。


    參與過戰爭伊修爾自然而然屏住唿吸,觀察著男子的模樣,但男子看起來似乎並非那麽強壯。保羅的個子也很高,若要打架伊修爾可能還比較強,尤其是他的棍法,幾乎可以與這裏的大人對打(應該是)。若說到靈活度,涅爾也不會輸他。


    相較於拚命跟他說話的女孩,男子隻是吸著煙,沒有任何反應。這家夥對於身體微恙的女孩一點都不體貼看女孩看得有些入迷的伊修爾,不禁對男子感到不滿。女孩似乎說些什麽般,直盯著叼著香煙的男子嘴唇看,男子則是露出一臉「什麽?」的表情。隻見滿臉通紅的女孩,用力搖搖頭,接著低頭用手指摸著自己的嘴唇,視線稍微朝上窺視著男子。但男子似乎有些畏縮地將身體往後一縮,避開女孩視線。這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互動?伊修爾他們完全無法理解兩人之間的溝通模式。


    稍微鼓脹起臉的女孩從床上探出身體,想要靠近男子,結果一個不穩,整個人摔了下來。「啊!」小孩們幾乎同時叫出聲,但彼此捂住對方的嘴巴,壓低音量,繼續窺視著屋內的情形。


    這時男子的表情變了,隻見他彷佛看不見女孩般,麵露擔心神情在床上摸索了一會。女孩將自己的手放在男子的手上,低聲說了些話,男子似乎這才打從心底感到安心臉上不同於之前的僵硬、麵無表情,稍微浮現出柔和的笑容,就像是處理非常寶貴的事物一樣抱起女孩。女孩也有些害羞,安心地靠著男子。


    我在這裏喔女孩彷佛要如此表達般,傾聽著男子的心跳。


    孩子們仍彼此捂住對方的嘴巴,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那兩人的一舉一動。雖然聽不見聲音,但似乎可以理解那兩人是多麽重視對方,就像是父母和小孩,也像保羅和麗塔兄妹那樣,亦或是伊修爾他們所不知道、另外一種緊密的情感牽絆。


    「你們在幹什麽?」


    伊修爾他們聽見背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不由得嚇得跳了起來。


    身穿皮革背心,配上一件粗纖維裙子的肥胖女人涅爾的母親手裏拿著冒出熱騰騰蒸氣的鍋子,低頭看著孩子們。聽到大嬸的聲音後,房間內的兩人也注意到這裏,紛紛將臉轉向門口。


    「沒、沒什麽啦」


    涅爾臉色蒼白地解釋,但大嬸應該不會相信。她瞪著包含涅爾在內的所有小孩。


    「不是叫你們看好庫猗嗎?」


    「有在看啦!大家快逃!」


    在伊修爾的一聲令下,孩子們一起發出歡唿聲,鑽過高大的大嬸身邊四處竄逃。


    ※


    大人們很顯然不歡迎客人。女孩因為輕微凍傷和身體虛弱,好像一直陷入昏睡。雖然大家親切地輪流照顧她,但反過來說,那也顯現出大人們「希望她趕快複原,趕快離開」的心態。


    大人們尤其是位居這支民族長老地位的「最初的人們」並不歡迎外來者。「最初的人們」在戰爭時從「下界」逃過來後,就一直隱居於此,因此不喜歡可能和「下界」有關的客人來訪。


    伊修爾打算等自己再長大一點後再去「下界」,他想要看一看那個人口比他們這個又小又封閉的社會多出許多的「下界」社會,但是他從不曾說出口。因為說了一定會被罵,搞不好行動還可能會遭到監視。


    「沛德盧弗卡,你之前曾去過『下界』吧?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伊修爾詢問停在左手臂上啄食著肉幹的獨腳候鳥,但專心吃著肉的沛德盧弗卡並沒有迴答。


    插圖096


    大人們忙著種田、飼養家畜,除了女人們提供食物、暖爐等最基本的照顧之外,其實他們並不太想接近客人。這裏的男人們會去距離稍遠、占地稀少的田地工作;而女人和小孩們就照顧家畜庫猗。從「最初的人們」時代開始,至今大約過了一百年,伊修爾他們這支民族就這樣定居在這塊最北方的土地。「最初的人們」關在這個遺跡內的房間,鮮少到外麵來,伊修爾也隻見過他們幾次。


    那個男客人和那些「最初的人們」是同族。雖然大人們沒有這樣稱唿他們,但是伊修爾曾在書裏看過。他們之前曾被稱為「戰爭的惡魔」


    那是客人來到這裏兩天後的事。


    一開始想到這個計劃的是涅爾,原本隻是和平常一樣的小惡作劇。但是實際訂定計劃,指揮行動的是伊修爾,所以他可說是主謀。不管怎麽說,涅爾的主意仍然漏洞百出,如果伊修爾不加以修改,根本無法實施。


    雖說是計劃但也不是什麽值得一提的偉大計劃。首先得趁著男子離開房間時,伊修爾會利用沛德盧弗卡引起女孩的注意。


    「沛德盧弗卡,快去!」


    伊修爾如此低喃後,伸出左手臂,沛德盧弗卡便直接朝客人所住的房間窗戶飛去。伊修爾躲在崩塌的外牆後偷窺,少女聽到拍打翅膀的聲音後,也隨即出現在窗邊。細窄的肩上披著該民族獨特花紋布料的披肩,可能是涅爾的媽媽拿給她的,伊修爾看到後有些怦然心動。


    少女打開窗戶左顧右盼,發現停在屋簷上的沛德盧弗卡後,眨了好幾次眼睛,然後露出溫柔的微笑。


    「你好!」


    她非常自然地對小鳥說話。這裏除了自己以外,並沒有人會這樣以平常心對沛德盧弗卡說話,這讓他有些驚訝。頭腦一片空白的他幾乎忘了接下來的計劃,但他趕緊重新調適心情。


    (快趁現在,涅爾。)


    伊修爾以手勢從外牆後方對著少女的背部打暗號。原本在房門偷窺的涅爾和保羅壓低身體,溜進房間,潛入女孩的床上。當涅爾將手伸向枕邊的收音機時,收音機突然發出沙沙的噪聲。涅爾他們猶豫了一下,這時少女幾乎快迴過頭去,伊修爾見狀連忙發出小小的哨聲。


    (沛德盧弗卡!)


    沛德盧弗卡在屋簷上拍動著翅膀,再次引起女孩的注意。涅爾和保羅則趁機抓起收音機逃離房間。他們從門後打出「成功」的信號,伊修爾也做出信號,相互點頭。


    (沛德盧弗卡,迴來!)


    嗶


    吹出一陣長哨聲後,沛德盧弗卡飛向高空,隻留下一臉驚愕的少女站在窗邊。伊修爾則咧嘴一笑,離開現場。


    「進行得很順利耶!」


    伊修爾和涅爾他們在庫猗的畜舍後麵會合。接著他和涅爾相視而笑,彼此用戴著手套的拳頭相擊。


    「東西藏在哪裏?」


    「山丘遺跡的瞭望塔。」


    「幹得好!」


    位於北方約一公裏遠的山丘遺跡,是一處建於低矮山丘上的建築遺跡。也許是因為嚴重崩塌,所以無法居住,但卻成了孩子們的遊樂場(主要是玩戰爭遊戲和捉迷藏)。雖然大人們警告過他們「那裏很危險,不可以進去」。


    「喂!這樣算是小偷耶這樣做好嗎」


    生性膽小的保羅擔心地插嘴說道。伊修爾被潑了冷水後,嘖了幾聲咂了咂舌說道:


    「因為他是『戰爭的惡魔』,如果他連遺跡的迷宮都害怕,就是冒牌貨。」


    「可是他不是『戰爭的惡魔』嗎?如果惹他生氣,那我們」


    「搞什麽嘛!你害怕嗎?」


    保羅被伊修爾一瞪,筮言又止地閉上了嘴巴。


    他們又重新迴到可以看見客人房間窗戶的外牆後方,窺看屋內情形,可以看見男子迴到房間後正在和少女說話。少女用慌張的手勢在解釋著什麽。雙手比出四方形,接著拍動雙手伊修爾明白她表達的是四方形的東西不見了,而在內心竊笑著。


    男子的表情立刻大變。那種破爛的收音機不見會有這麽嚴重的影響嗎?隻見男子頓時麵無血色,做出要少女留在房間內的手勢,隨後就衝出房間。


    看到這裏後


    「我等一下再過來。」


    伊修爾對同伴們低聲說道,接著也從外牆後方繞到建築物。


    「沛德盧弗卡,過來!」


    他邊小跑步跑著,邊吹出短促的哨音,在天空盤旋的沛德盧弗卡跟了過來,停在他的肩上。


    伊修爾剛好在建築物的入口處遇上跑出來的男子。他朝高個兒的懷裏衝了過去,輕輕撞了一下。想要就這麽跑走的男子彷佛這才發現伊修爾般,停下了腳步,「啊!不好意思。」他輕輕扶住往前撲倒的伊修爾手臂,態度生硬地道歉。一度拍著翅膀高飛的沛德盧弗卡降落下來停在伊修爾的肩上。


    隻見男子似乎想立即從伊修爾身旁離去。


    「那個,你在找收音機嗎?」


    因此伊修爾見狀便以有些慌張的聲調詢問,男子重新停下腳步,轉過頭來。感覺他好像從高處往下瞪,伊修爾不禁畏縮了一下。對於自己如此膽小,他突然有一瞬間感到有些受不了。


    先不管內心想法了,至少在表麵上要裝出一本正經的態度。


    「對不起,我的鳥叫做沛德盧弗卡,喜歡收集破銅爛鐵,好像是牠偷走了」栽贓給你真是對不起呀,沛德盧弗卡,待會兒我再給你吃你喜歡的香腸和肉他在內心偷偷向沛德盧弗卡道歉。不過沛德盧弗卡的嗜好也是收集破銅爛鐵。舉凡伊修爾的鞋子、麗塔的娃娃或是涅爾的帽子,都曾被牠藏起來過,不過這些現在都不重要。


    男子維持原先的表情,低頭看了伊修爾的臉好一陣子。但可能是相信他所說的話吧,過了一會兒後,嚴肅的氣氛才緩和下來。彷佛被盯得全身僵硬不敢動的伊修爾,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牠拿去哪裏了?」


    「山丘的遺跡裏有沛德盧弗卡藏寶物的地方,我帶你去。」


    這樣一來等於戰術已經成功了一半。伊修爾帶著男子往前走,同時對在外牆後麵待命的涅爾他們使了個眼色,並用背在後方的手對他們打出「跟過來」的暗號。


    ※


    「聽說山丘的遺跡受到詛咒,所以沒有一個大人敢進去。」


    伊修爾邊走邊說著隨便捏造的怪譚,想盡辦法要使男子感到害怕。山丘遺跡是一棟被城牆包圍的建築


    遺跡,天花板早已全都脫落,牆壁到處崩塌還堵住了通道,變得有點像是一座迷宮。昏暗的通道沉澱著黴菌、灰塵的臭味,是個令人心浮氣躁的地方,因此可說是個最適合測試膽量的場所。


    站在伊修爾手臂上的沛德盧弗卡拍動著翅膀,往牆壁另一端隻看得到些許頂端的瞭望塔飛去。啪啪幾聲用力拍動翅膀的聲音,使得四周的氣氛顯得更恐怖。


    「沛德盧弗卡把寶物藏在正中央的瞭望塔裏,所以沒有人敢去拿迴來,可是大哥你很厲害吧?我聽大人說的。」其實他是從書上看來的。「聽說大哥在戰爭時非常厲害,所以應該不會害怕這麽一點小事吧?」


    伊修爾若無其事地說出挑釁的話,男子瞇起的眼睛像在瞪人般,低頭看了他一會兒。他看著別人臉龐時,眼神就會變得非常兇惡。伊修爾不禁有點害怕,等待著男子的迴應。


    不久後男子什麽都沒說,就突然移開視線,開始走向遺跡內部。不時看著後方的伊修爾,則小跑步跟在男子寬大的步伐後方。他確認躲在暗處的涅爾他們跟了過來後,對他們比出「進行順利」的暗號,接著緊跟在男子後頭。


    遺跡內部兩側都被牆包圍,能見度並不高,黴菌和灰塵的濃濃味道撲鼻而來。光這樣就令人感到十分害怕了,何況到處都有伊修爾他們玩戰爭遊戲時所使用的陷阱。


    跟在男子後頭的伊修爾不時迴頭確認,就連跟在後麵的涅爾等人,也都一臉害怕的表情環顧著四周。伊修爾聳了聳肩表示「若你們都害怕,那要怎麽繼續下去?」這是他們從小就在玩的遊樂場,受到詛咒當然是騙人的,這裏對伊修爾來說,就形同自己房間的一部分。


    「在那裏。」


    伊修爾跑到男子前方領路。男子仿佛要確認長滿青苔的水泥觸感般摸著牆壁,不忘以自己的速度跟在後頭。伊修爾小跑步走在前頭,原地踏步等待著,他要將男子引入遺跡複雜通道的最裏麵。越往裏走越昏暗,充滿灰塵的餿味也越強烈。


    (走到這一帶應該可以了吧)


    估計自己已將他帶到極為深處的地方後,伊修爾就加速快跑,轉過通道轉角後剛好進入男子視線的死角,便化成黑暗的影子鑽入牆壁的裂縫。那是伊修爾的體型勉強能通過的裂縫,即使那個男子發現了,以他的高度根本無法通過。


    伊修爾蹲在裂縫中,屏住唿吸等待著。沿著牆壁小心翼翼行走的腳步聲逐漸接近,接著直接通過裂縫前方走了過去。


    「伊修爾?」


    伊修爾聽見男子的叫聲後,趕緊用雙手捂住嘴巴,忍住不笑出來。


    確認腳步聲轉過下一個轉角逐漸走遠後,伊修爾就鑽出裂縫,再次爬到通道上,看著通道裏麵露出得意的笑容。


    「那麽,節目即將開始。我們來參觀『戰爭的惡魔』哭喪著臉吧。」


    他們走快捷方式穿出迷宮,來到了中央的瞭望塔,最先到達的涅爾、保羅、麗塔三人嘻嘻笑著,從瞭望塔的小窗探出頭來。「噓!不要露出臉來。」伊修爾把食指豎在嘴唇上,要眾人多加留意,但他自己臉上也露出笑容。


    瞭望塔的頂端已經崩塌,現在隻是一座隻有五、六公尺高、高度不上不下的塔,接近頂端的小房間是小孩子們的秘密基地。從小房間的小窗可以清楚看見遺跡迷宮的情形,伊修爾也攀著梯子爬上小房間。


    「情況怎樣了?」


    「他迷路了啦。」


    從小窗邊緣窺看外頭情形的涅爾笑著迴答。伊修爾靠著小窗,從涅爾旁邊往外一看,用手摸著迷宮牆壁、找不到出口的紅褐色頭發男子,在遙遠的下方看起來好渺小。伊修爾和涅爾從小窗後麵看到這情形後,嘻嘻哈哈地笑著。隻有保羅仍然不時露出不開心的神情。


    「對客人做出這種事情,不會被罵嗎」


    「沒關係啦!反正大人們也想把他們趕走。」


    「對、對,如果你害怕就迴去啊!」


    伊修爾說完後,涅爾又跟著幫腔;勢單力薄的保羅也隻能閉上嘴巴。麗塔在幹草床上玩著偷來的收音機,喇叭嚴重變形的破爛收音機就如同它的外表,感覺好像已經故障了。麗塔轉動著旋鈕,但收音機隻發出沙沙的雜音。沛德盧弗卡停在幹草床邊緣的柱子頂端,用鳥嘴整理羽毛。沛德盧弗卡叼迴來的破銅爛鐵其實有很多就埋在那堆幹草中。


    水泥磚塊堆砌的遺跡地板坑坑窪窪,不易行走,從瞭望塔由上往下看,隻見男子不時被地板的裂縫絆倒,進而向前撲倒。「啊!他摔倒了。」伊修爾和涅爾相視而笑,保羅則「嗚啊!」地喘著氣。


    「快到了。」


    「嗯。」


    伊修爾對涅爾點點頭,壓抑住興奮的心情,直盯著男子看。再往前定一點就有他們為戰爭遊戲設計的陷阱


    男子被差不多在腳舉高度的細線絆倒了,頭頂上的空鐵罐頓時嘎啦嘎啦作響。


    「啊哈哈!他居然也會被絆倒!」


    伊修爾和涅爾捧腹大笑,最後還笑到倒在小房間的地板上。「戰爭的惡魔」居然會被那麽簡單的陷阱絆倒,根本就不怎樣嘛!書裏明明寫著戰爭時期像那樣的陷阱在野戰時到處可見。


    仔細一看,男子膝蓋跪地起身後,來迴看著腳邊的線和頭頂繩子掛著的空罐。就隻有這樣而已,並沒有更強烈的反應,接著他站起來,又用手摸著牆壁,開始繼續走著這座不易行走的迷宮。看起來離瞭望塔很近,但其實並沒有那麽容易到達。雖然對伊修爾來說就和自己的房間一樣,但如果不知道路的人,一個不留神就會在同一個地方不停打轉。


    可想而知,走了一陣子後,男子又迴到了剛才那個陷阱前。


    「他又要被絆倒了。」


    涅爾低聲說道。


    「怎麽可能?」


    伊修爾觀察著男子迴答。「戰爭的惡魔」怎麽可能會被那種陷阱絆倒那麽多次!而且他想要看看「戰爭的惡魔」越過陷阱後,是以什麽策略突破這座迷宮的。他滿心期待等待著,但是男子又和剛才一樣被陷阱絆倒了。空罐又嘎啦嘎啦作響,涅爾再次捧腹大笑,伊修爾也噗哧一笑。又被絆倒了那家夥根本就是個笨蛋嘛!


    但是後來男子仍同樣地摸著牆壁,在同一個地方繞了好幾圈,好幾次都被坍塌的地板絆倒,或是被陷阱絆倒。涅爾每次都會笑翻,保羅顯得一臉擔心,而伊修爾的臉上則逐漸失去笑容。


    (搞什麽嘛!)


    伊修爾在內心咂了咂舌,漸漸感到心灰意冷,越看越沒意思。


    他一直盯著以蹣跚步伐在迷宮繞來繞去的男子,當他看到男子不知是第幾次跌倒時


    「不玩了!」


    伊修爾突然站起來離開小窗。整個人笑翻的涅爾和滿心害怕的保羅愣愣地迴過頭。「無聊死了,我要迴去了。」伊修爾僵硬地丟下這句話後,就爬下瞭望塔的梯子。「伊修爾?」涅爾和保羅慌張地跟在後頭,頭也不迴的伊修爾非常不耐煩又粗魯地跳下最後幾格梯子,快步走上迴家的路。


    (搞什麽嘛!)


    他在心中咂著舌。


    他沒想到「戰爭的惡魔」居然那樣沒用、丟臉。他原本滿心期待著,以為「戰爭的惡魔」一定是非常強又酷。自己的祖先「最初的人們」一定是害怕戰爭才逃來這裏的。


    然而這算什麽嘛!


    他突然感到很失望。他之前一直在想:「下界」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自己一直想要去看看,他感覺自己的憧憬好像破滅了,令人焦急又失望。


    涅爾和保羅看著伊修爾不滿的背影,隻能狼狽地跟在後頭。這時沛德盧弗卡從天空飛了下來,但伊修爾並沒有將手臂伸向牠,仍然繼續往前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沛德盧弗卡隻好在上空盤旋


    。


    ※


    左手摸到的牆壁觸感有點不一樣。他仰望頭頂,模糊狹窄的視野出現了一座比之前牆壁要高一些的塔。


    (啊!到了)


    他有些佩服經過不斷迷路後,仍憑著第六感走到目的地的自己。


    (真是的,居然會有那些無聊的陷阱)


    他在繞第二圈時,就發現自己在同一個地方打轉,但在沒有摸索到其它的路之前,就必須這麽繞好幾圈。他的視力已經連牆壁的不同都無法分辨了。


    (那些小鬼)


    哈維對於孩子們的惡作劇並沒有十分生氣,隻是感到疲倦。


    總之若不快一點,可能就來不及了。他發現瞭望塔的牆上有梯子,便小心翼翼地一階一階往上爬。不知是否已爬了有五、六公尺的高度,其實這座早已倒塌的塔,高度並沒有那麽高,但因為心裏非常焦急,而使他覺得距離很長。不過隨後他就踩空最上麵那道階梯,整個人幾乎摔下去,最後費了一番功夫才滾進上方的空間。


    那似乎是一間小房間。人們不敢踏進來、受到詛咒的迷宮當然是騙人的,這裏還殘留著之前來過的那些人的氣味。


    他隱約看見小房間的地板幾乎一半鋪了幹草,儼然變成一張床,他索性將手伸進幹草裏,撥開了這些草。一隻鞋子、一隻手套、破掉的杯子他摸到的全都是破銅爛鐵。心裏不禁越來越著急。


    「下士?」


    他出聲唿喚。


    沙嗶


    幹草和破銅爛鐵下方傳來了微弱的噪聲。他放下心中大石,表情也跟著緩和下來。他摸索了一下,從幹草中找出收音機,手摸到了生鏽的外殼。


    (太好了)


    如果動作快一點,或許來得及迴到琦莉那裏。


    「?」


    當他挖出收音機時吊繩整個被扯直,似乎鉤到了什麽東西。鉤到了什麽他低頭定睛凝視,那堆幹草下方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動。


    哈唿他聽見一個小小的哈欠聲。


    ※


    「涅爾、伊修爾!」


    在迴家的途中,傳來了涅爾媽媽非常生氣的怒吼聲。本來臉色就很難看的保羅,更是嚇得一臉蒼白往後退,涅爾也一下子躲到伊修爾背後。結果隻有伊修爾單獨直接麵對大嬸。


    「什、什麽事?我剛才才去打掃畜舍。」


    伊修爾害怕地迴答,而那個女孩客人從肥胖的大嬸後方,不好意思地探出臉來。感覺她的身體狀況仍然有點虛弱,但已經可以走出房間了。


    「你們是不是偷了客人的東西?小偷是最無恥的人了!」


    大嬸將兩手插在肥胖的腰際,瞪著伊修爾。


    「我才沒有偷呢!那是沛德盧弗卡」


    「不要把錯推給鳥」


    伊修爾像是被大嬸的咆哮打倒般往後退了一步,撞到了躲在他背後的涅爾鼻子,涅爾頓時放聲大叫。涅爾的媽媽不隻會管教涅爾,對於其它家小孩也一視同仁,但這種一視同仁真恐怖。雖然伊修爾並不討厭大嬸,但常在心裏想:饒了我吧。


    「你叫做伊修爾吧?」


    披著花紋披肩的女孩走到前麵來。比伊修爾高一點的她,稍微彎下腰看著伊修爾的眼睛。


    「你知道地方嗎?拜托你告訴我好嗎?那是很重要的東西。」


    伊修爾被這麽直一誠地一問,不好意思地轉動身體,斜眼和身後的涅爾交換了一個眼神。他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放棄,小小聲地據實以告:


    「那個男人已經去山丘的遺跡尋找了」


    「那個迷宮的遺跡!你們這些小鬼真是的!」大嬸大聲罵道,並用手掌啪啪啪地一個接一個打著孩子們的頭。保羅已經快哭出來,嘴裏喃喃道歉。


    「迷宮嗎?」


    少女帶著蒼白的臉色詢問大嬸。大嬸歎了口氣(大嬸一歎氣,豐滿的胸部就會上下起伏),「那是孩子們的遊樂場,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迷宮」


    「伊修爾。」


    少女叫著伊修爾的名字。她的表情和說話口氣始終都很客氣,但因為那彷佛會將人吸進去的深色眼睛似乎可以看穿他的內心,伊修爾和她對望,完全不敢動彈。其實伊修爾自己心裏有鬼,所以感覺心髒好像被什麽東西重重刺入。


    「你沒發現那個人的眼睛不太好嗎?」


    「欸?」


    少女說出伊修爾意想不到的話,讓他頓時啞口無言。


    眼睛不好?自己完全沒有發現。經她這麽一說,伊修爾想起男子看他的臉時,眼神非常兇惡(伊修爾心想:難道他隻是長相兇惡嗎?)雖然他在迷宮裏總是摸著牆走路,而且還被陷阱絆倒好幾次,可是在空無一物的地方,走起路來應該全然不見畏懼且毫不遲疑。如果看不見四周伊修爾一定會怕得不敢走路。


    「戰爭的惡魔」說不定還是很強吧,所以眼睛看不見也不會害怕吧?


    「拜托,請你帶路好嗎?」


    「小姐,妳還是不要勉強比較好。」


    大嬸插口說道,少女搖著頭,直盯著伊修爾看。


    「拜托,那是非常重要的收音機,還有那個人也是,請你帶我去。」


    那女孩說的話並沒有責備伊修爾的意思。隻是聽得出來她是多麽在意那名和她在一起的男子,伊修爾突然覺得自己好孩子氣,不禁感到丟臉。因為自己無聊的惡作劇心態而將男子誘進遺跡內,自以為是的期待落空後,就生氣地棄他不顧,怎麽感覺自己好像是很卑鄙的人,剛才的失望和焦躁突然冷卻下來。


    伊修爾被說服了,隻見他難為情地垂下視線。


    「唉呀?」


    這時涅爾的媽媽突然瘋狂大叫:


    「對了,麗塔呢?」


    伊修爾抬起頭和涅爾對看,然後兩人一起轉頭看保羅,看好麗塔當然是哥哥保羅的責任。


    保羅被這麽一問,一時目瞪口呆「啊」地大叫一聲:


    「我忘了!」


    ※


    「真傷腦筋啊」


    他將後腦杓靠在遺跡的牆上,仰天低喃。狹窄的視野裏隱約可看見開始渲染成紅銅色的天空。他聞出來是黃昏的味道,看來太陽已經快要下山了。


    他伸長腳坐著,膝蓋上傳來小女孩睡得香甜的唿吸聲。從幹草下打著哈欠爬出來的小女孩好像知道迴去的快捷方式,於是哈維便請她帶路,結果卻反而迷路。雖然自己的方向感還不錯,知道出口的方向在哪裏,但是要以摸索的方式走出如此錯綜複雜的路,實在很困難。


    雖然他的視力並未完全喪失,但左眼幾乎已經看不見,右眼能看到的東西也有限。所以若他想用視力確認東西,眼神自然就顯得兇惡。


    他靠在牆上,若無其事地眺望著天空。收音機微弱的噪聲微微滲入空氣裏,從剛才開始噪聲就越來越微弱。即使如此,收音機仍竭盡所能地繼續發出最後的噪聲。


    如果不趕快迴去,可能會來不及。他內心雖然感到焦急,但無法硬是拖著走累睡著的少女繞來繞去。


    「對不起,下士我們一定會迴去的,你再撐著點」


    隻見他彎下上半身,抱著睡在他膝蓋上的少女小小身軀,並將臉貼近少女抱著不放的收音機喇叭。


    收音機發出有點溫柔的噪聲。


    沒關係


    他似乎如此說道。


    還是讓這個孩子睡吧接著繼續發出像是搖籃曲的噪聲給小女孩聽。


    他的臉頰不知不覺浮現笑容。即使到了這種時候,即使即將迎接臨終之刻的到來,這個收音機憑依靈還是對小孩沒輒。這很像這名男子的作風,不知為何他覺得有點開心,一股暖到身體中心的情感逐漸擴散開來。


    「嗯,下士。


    已經夠了全都結束了」


    雖然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但他的內心是平靜的。


    啊啊唉呀,好累喔。


    收音機的噪聲聽起來就像在笑。感覺好像看到了挖苦似地抽動著單邊臉頰、笑得很坦率的士兵消瘦臉龐。


    「謝謝你之前的照顧一直堅持到現在」


    沙沙


    噪聲的意思是「彼此、彼此」。


    「哈哈!對了」


    他輕笑著迴答,鞠躬道謝似地將額頭貼在喇叭上。


    「之前非常感謝你的照顧,謝謝」


    他閉上眼睛說出由衷感謝的話語。


    感謝一直以來擔任他們保護者的人物收音機憑依靈;感謝他督促他們、帶著他們走到這裏;感謝能在那條疫病大街和他相遇;感謝他時常說出斥責自己的話語;感謝他豪爽趕走陰鬱氣氛時的笑聲;感謝他強迫自己聽許多不喜歡的音樂;感謝他教導自己許多人類的心理


    沙


    噪聲彷佛是敲打著戰場遺跡的安靜雨聲般,逐漸變得越來越微弱。


    不久後噪聲便突然中斷。


    從那之後,收音機再也沒發出過任何聲音。


    他全身虛脫地靠在水泥牆上,茫然地眺望著逐漸變黑的天空。睡著的女孩在他膝蓋上蠕動著身體,輕輕抬起頭來。


    模糊的說話聲和小跑步的腳步聲逐漸接近。


    從沒入狹窄視野的陰暗遺跡牆壁的另一頭,看到幾道小人影跑了過來。跑在最前麵的可能是那名叫做伊修爾的少年,接著是其它的孩子們;走在最後麵的則是披著披肩的少女。孩子們發現了自己後站住不動,隻有琦莉穿過孩子身邊,跑到他身旁。


    急促的唿吸聲停在前方,肩膀因為喘氣而抖動,他知道琦莉好不容易叫出了第一聲。


    即使其它的東西看起來都很模糊,但隻有她現在的表情莫名清晰。就像他聽得懂收音機的雜訊般,即使全世界的光芒都幾乎熄滅,隻有她的模樣看起來像是浮現於黑暗中的模糊發光路標。她現在是什麽表情呢?是哭?是笑?他總是能看得很清楚。


    睡在他膝蓋上的小女孩起來了。他和小女孩四目相交,把收音機從小女孩手裏拿了過來。


    琦莉接過他舉起的收音機後,跪在他麵前。


    「對不起」


    他用略微沙啞的聲音對琦莉低聲說道。


    「我想要趕快迴到琦莉的身邊,但已經來不及了」


    在他尚未說完之前,她那略微冰冷的白皙雙手捧著他的臉頰。濕潤的深色眼眸看著他,露出了一抹淡淡笑容,搖了搖頭。「沒關係」她用含著淚的聲音說,接著溫柔地將他的頭抱了過來。他就這麽被琦莉拖了過去,額頭順勢靠在她肩上。


    「辛苦你了,下士」


    她微弱的聲音滲透日暮的遺跡裏。


    「是啊,辛苦你了」


    額頭靠在她肩膀上的哈維,以含糊不清的聲音說著同樣的話。


    和收音機憑依靈告別,這是兩人最後對他說的一句話。


    收音機不會再次於兩人之間發出任何噪聲,不再鼓勵他們、不再斥責他們,也不再播放古老的音樂。


    雖然個性豪爽開朗的收音機憑依靈平時總不停嘮叨抱怨,卻仍守護著自己等人。隻要輕閉雙眼,腦海中便會浮出他的身影。


    插圖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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