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嗎?」


    總覺得自己低喃的聲音不太真切。內心沒有任何激動,相當平靜地接受了對方提供的消息。也或許是因為,自己從未想過竟會得到這樣的答案,因此當下不知該如何反應。


    「情報的來源呢?」


    「在『門之鎮』曾有人和他接觸過,就在今年的冬天。」


    「然後呢?」


    「被教會兵帶走了。」


    「為什麽知道他死了?」


    「被帶走時就已經死了。」


    「這樣啊。」貝亞托莉克絲手上把玩著剛買的香煙盒隨意附和。


    這裏是夜間的繁華大街。貝亞托莉克絲站在路邊的香煙鋪旁,漫不經心地借著街燈望著來往行人。抱著大件行李的旅客從眼前快步經過,應該是在尋找今晚的住宿吧?


    此處是坐落於北海洛教區西南端和西貝裏教區邊境在線的城鎮——是通往首都的必經要道,也是觀光客前往北海洛北側的「門之鎮」時投宿的城鎮。


    「去『門之鎮』可以見到你說的那位,曾與他接觸過的人嗎?」


    貝亞托莉克絲的目光就這麽凝視著馬路,對著身旁自言自語般問道。販賣香煙的小店內,一名看守店鋪的男子悠閑地盯著報紙,也同樣自言自語般咕噥著:「如果妳想見他,我可以和知道他住處的人連絡看看……不過,這不包括在妳朋友請托的部分,要額外收取費用。」


    「……無所謂。」


    貝亞托莉克絲在內心咂了咂舌,斜眼瞪著店員點了點頭。即使可以不必特地經由他人而直接取得情報,但是卻因為擁有眾多合作網,所以多少得轉手給那些情報網讓他們分一杯羹,好收取更多的費用。所謂的情報站就是如此狡猾,吃人不吐骨頭的一群人。


    「感謝光顧,那麽麻煩妳三天之後再來,費用屆時再支付也可以哦,我會給妳這個大美人特別的優待。」


    「謝謝。」


    貝亞托莉克絲毫無誠意地道謝之後,離開了倚靠的路燈燈杆,她看都不看香煙鋪一眼,直接混進人潮中邁步前進。她邊走邊點燃香煙,然後將剩餘的香煙連盒塞進風衣口袋,豎起衣領阻擋北方大地深秋的戶外空氣。


    進入身為首都教會中心的北海洛教區後,街上的氣氛明顯嚴肅起來。雖然教義中並未明文規定禁止抽煙,但很少人會在街上正大光明地抽煙。錯身而過的行人中,有些人直接蹙起眉頭,貝亞托莉克絲卻視而不見,快步穿過人群。


    貝亞托莉克絲在琦莉麵前總是有所克製,但獨自一人時隨自己高興應該也無妨吧?


    (因為抽的煙和那個笨蛋相同品牌,可惡……)


    並非故意,但她和艾弗朗那笨蛋連喜歡抽的香煙品牌都相同。貝亞托莉克絲並不是刻意顧及琦莉,而是因為不想特別去留心這種事,因此在琦莉麵前自然就很少抽了。


    (不可能死了吧……)


    她的雙手插入口袋中,視線越過嫋嫋的香煙煙霧,望著夜晚的街道與經過眼前的行人背影,內心消化著截至目前為止聽來的情報。


    艾弗朗在此鎮得知有關琦莉母親的消息,於是將便箋托付給方才的情報站,寄給在南海洛東部的自己。那是去年秋天的事情,和郵戳上的日期吻合。


    而且根據傳言,同一年的冬天,首都的某個秘密機構發生被入侵的騷動事件,似乎還動用了不少警衛兵。除了知道教會出資成立的那個機構,似乎在高度能源文明時代的發電廠遺跡內,從事一些不可告人的事之外,詳細的情形連情報屋的情報網也無法掌握。不過,那裏恐怕就是之前艾弗朗說過(他本人並不想說得過於詳細,是自己強迫對方說出),居住在宇宙飛船遺跡內的那名男子待過的機構吧?


    入侵者似乎在那個機構中掌握到什麽秘密——這個話題在情報網之間持續沸騰了一段時間。有些人想購買相關情報,卻聽說即使動員許多人四處搜尋,但入侵者卻自此行蹤不明。不久後,傳書有人在「門之鎮」目擊到與入侵者應該是同一人的屍體,身中槍傷的還體被教會兵帶走,最後徒留眾人遺憾,那個話題不久便自然而然消失了。


    去年秋天,從位於教區邊境的此鎮出發前往首都;同一年的冬天,潛入首都內的秘密機構;接著,屍體在首都必經要道的城鎮發現——預想的行動路徑以及應該是艾弗朗本人的目擊情報並無相互抵觸。這似乎是個準確率極高,值得信賴的情報……


    貝亞托莉克絲叼著煙,歎了一口氣。


    兩人之間,總有一個人會先被殺死或被逮捕的一天(由於這是極為理所當然之事,因此從未特別想象過),那個時候認為:即使多少會感到寂寞,但絕不可能會萌生多麽刻骨銘心的情感。然而,現在的情況不同了。


    (如果真的死了,我可是會詛咒你。真是的……)


    拜托別將琦莉的一生丟給我照顧。畢竟我們隻是短暫的約定,所以你得好好來帶她迴去。


    情報的可靠性似乎相當高……正因如此,才更希望是一場烏龍。


    §


    琦莉仰望釘在路燈燈杆上的金屬路牌一會兒後,視線落在手中的老舊火柴盒上。


    她比對著牌子上的街道與印在火柴盒上的住址。


    「應該在更裏麵吧……?」


    目前的所在位置為四路十三號,而琦莉尋找的住址則是四路四十七號。剛剛經過這兒走進這條路的盡頭後,麵對馬路的地址隻到三十號,三十一號之後似乎必須折返,繼續朝後走。


    這應該是酒館之類的火柴盒。印刷已經模糊到幾乎無法看出店名與住址,隻有住址的部分有人用筆描繪出文字,這一點也令人費解。


    她們在傍晚前抵達了目的地——教區邊境的車站。琦莉下車後便跟著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沉默寡言的貝亞托莉克絲,前往位於繁華大街上的香煙鋪。那是一間極為常見的小店鋪,店員也是一名長相普通、毫無特色且不親切的男子。貝亞托莉克絲將一張罕見的紙幣遞給店員,說了一兩句話之後,最後用手指了指賣場中某品牌的香煙。店員遞出一盒貝亞托莉克絲指定的香煙和賣場中沒有販賣的老舊火柴盒。


    貝亞托莉克絲迅速確認火柴盒的兩麵後,交給琦莉:「我還有一點事情,妳先去這個地方。」


    琦莉一頭霧水。


    「真摸不透貝亞托莉克絲在想什麽。」


    轉進四路十三號建築物旁的小巷中,周圍已經沒有任何行人,琦莉才敢對著收音機低語。平常囉嗦到令琦莉心煩氣躁的貝亞托莉克絲,對於這次旅行的事卻守口如瓶。不過,這也是因為與某人在一起的關係,早已習慣別人懶得說明。因此,不加以追問的自己也要負點責任吧?


    『那女人或許也有許多考慮。』


    收音機意外的替貝亞托莉克絲說話。雖然琦莉並未期待收音機認同自己的話,但內心仍感到些許不悅。她瞪著小巷的出口,邊走邊噘起嘴說:


    「下士也變得有點奇怪,最近似乎都附和著貝亞托莉克絲。」


    『妳在說什麽孩子氣的話啊。』


    「我沒有。」


    被說是孩子氣的琦莉,不禁語帶不悅的迴應。她壓抑聲調,盡可能以成熟的口吻繼續說:


    「……你是不是隱瞞著什麽事?」


    『沒、沒有隱瞞什麽事啊。』


    「那麽我知道了,因為貝亞托莉克絲是位美女。」


    『嗯,算是美女啦……我說啊……』雖然琦莉沒有特別的意思,但收音機卻慌張地反駁他自己的話:『妳可別想歪,俺剛剛說的是一般人的看法,和俺怎麽想一點關係都沒有。』


    琦莉也很想問問下士本身的看法如何,但還是先暫時將那個問題置於一旁,


    低頭用可疑的眼神瞪著收音機。


    「那麽,是不是隱瞞著什麽事?」


    琦莉繼續剛剛的質問。收音機的喇叭僅傳來啪啦啪啦的奇怪聲響,並沒有即刻迴應。


    「……下士,我已經不是小孩了,如果有什麽事……」


    當琦莉焦急得催促之際,正巧穿過小巷走出了後巷,看見躺臥在路旁的流浪漢投以狐疑的眼光,琦莉隻好閉上嘴巴。


    那間香煙鋪所在的車站前方,是一條相當繁榮的旅館街。然而離車站越遠,熱鬧的氣氛就越像一場虛幻,不僅行人稀少,矗立的建築物顯得冷清寂寥,連路燈的間距也較為寬廣。來到離車站有段距離的這裏,已看不出絲毫因朝聖者而洋溢熱鬧氣息的旅館街風貌。路燈投射成光影交錯的昏暗空間一角積著垃圾,垃圾堆中可以瞧見那些為了避寒而躲在其中的流浪漢。


    琦莉仰視街燈杆上的路牌,確認刻著四路四十七號的字跡後,視線移至眼前的建築物。


    門上垂著一顆毫無裝飾的電燈泡,朦朧映照著小小的招牌。


    現場演奏&酒吧「阿德魯夫-薩克斯風亭」


    「現場演奏&酒吧……」


    琦莉低頭看著手中的火柴盒,雖然店名模糊得難以辨認,現在卻覺得似乎可以隱約判讀出現場演奏&酒吧的字樣。


    推開沉重的金屬門,透出了些許暖氣、酒臭味還有某種樂器的聲音。是管弦樂嗎?琦莉邊想邊將門再開啟一些窺視內部,狹窄昏暗的入口那一頭,籠罩著朦朧的黃色燈光。


    這間店並不寬敞,燈光適中的酒吧內設置了數張桌椅,不過座位上隻坐著幾個人。在零星突起的顧客頭頂那一頭,有一個小小的舞台,隻有那裏的燈光較其它地方明亮,一位將粗壯身體勉強塞進深色三件式西裝的男子,正認真地低頭吹奏管樂器。那是琦莉在寄宿學校的音樂課中從未見過,有著不可思議形狀的樂器。


    『哈,原來是薩克斯風啊……』


    收音機滿心感佩的小聲歎息,琦莉也因而得知樂器名。


    當琦莉伸長脖子窺探時,恰巧與站在酒吧側邊吧台,正擦拭著玻璃杯的人四日相交。對方是一名穿著立領襯衫搭配黑色背心,穿著一身典型的酒吧老板裝束,卻相對失去特色的中年男子。


    「歡迎光臨。」


    即使麵對當場僵住的琦莉,老板的表情依舊毫無變化,僅以平板的語氣說了這麽一句後,又垂下眼開始擦拭玻璃杯。真是冷淡啊!脖子下方的收音機諷了一聲。


    舞台上繼續演奏著薩克斯風。琦莉的視線越過座位席間的顧客頭頂、望著舞台,戰戰兢兢地往裏麵走去。


    老板瞥了眼站在吧台前的琦莉,低聲問:


    「需要為妳準備汽水或是什麽飲料嗎?」


    「不用了。這個——」


    聽到對方客套的淡然語氣,琦莉連忙從大衣口袋抽出左手,在吧台上攤開緊握的準頭。老板一見到琦莉出示握在手中的火柴盒,那對細長的眼睛隻睜大了一下。


    「有人要我拿著這個到這裏來……」


    「這不是我們店裏的火柴盒。」


    接下來,琦莉完全被冷落一旁。她沒料到對方會有那樣的反應,心中感到相當困惑而陷入了沉默。貝亞托莉克絲僅指示琦莉前來這個地址,但她一點兒也不知道,來了之後該如何是好。


    當琦莉低頭對胸前的收音機求救時,眼前的吧台上出現了一個玻璃杯。


    細長的玻璃杯中注入了淡琥珀色的液體。琦莉愣愣地盯著數個相連的小氣泡從玻璃杯底往表麵竄升,頭上傳來了老板的聲音。


    「請喝。」


    「不好意思,我不能喝酒……」


    「這是薑汁汽水,妳喝喝看。」


    唿應著親切的用字遣詞,老板的聲音似乎也變得柔和起來。在對方的催促下,琦莉坐上吧台高腳椅,手伸向不斷冒著小氣泡的玻璃杯。


    「妳在這裏等一下吧,不久後就要開始了。」


    老板隻說完這一句,便又繼續默默擦拭玻璃杯的工作。


    什麽東西要開始了?琦莉滿頭霧水俯視收音機,但收音機似乎也有著相同的疑惑,僅發出尖銳的雜音。琦莉將高腳椅轉了四十五度,望著身後的酒吧。


    一對男女在中央的座位上談笑著,離他們稍遠之處,有一名男子傾著玻璃杯靜靜獨飲。接著望向酒吧角落,一名客人趴在散落著數個空杯子的桌麵上睡著了——即使加上琦莉,顧客的人數也可以用一隻手算完。不僅如此,這裏雖名為現場演奏&酒吧,但似乎沒有人傾聽舞台上的演奏,表演者在舞台上認真演奏的薩克斯風樂聲,在酒吧中寂寥地迴蕩。


    以時間帶來看,此時應該更為熱鬧才對。這是一間何時關門都不足為奇,冷清至極的店。


    (不知道貝亞托莉克絲在做什麽……)


    琦莉渾身不自在的坐在椅子上,轉迴吧台。嘴巴輕輕靠近玻璃杯,將杯子一傾,冰塊喀啦喀啦地觸碰嘴唇。夾雜甜味與些微苦澀的複雜口感,以及氣泡少了點的微弱碳酸刺激,瞬間於口腔內蔓延開來。


    由於無事可做,因此琦莉花了點時間,忍耐著將杯中的汽水喝光。期間除了中間座位的那對男女加點一次外,老板始終靜靜地擦拭著玻璃杯。單調的中板薩克斯風樂曲,就像是不停重複轉動的唱片,整個酒吧彌漫著傭懶的氣氛。


    「這哪是現場演奏&酒吧?根本沒有現場演奏啊!」


    那對男女結帳離去時,男於在門口對著身旁的女子如此抱怨,琦莉這才察覺不對勁。


    此時差不多已經接近打烊的時間,但貝亞托莉克絲還是沒出現。閑得發慌的琦莉浮現迴去的念頭時,聽見了男子的話,她心頭一震、轉身望向酒吧。


    獨自前來的男客也將錢置於桌上後離去,比剛剛更加昏暗的酒吧角落,隻剩下那名酪酊大醉的客人仍趴在桌上熟睡。舞台上薩克斯風的演奏者,還有方才所聽見的管樂聲全都消失了。


    事實上,並不是消失了,而是其它客人從一開始就看不見這些景象。


    「差不多是時候了哦。」


    腦後傳來老板的聲音。琦莉轉向吧台,其它仍有許多該整理清潔之處,但老板卻依然隻是擦著玻璃杯。琦莉一臉疑惑,視線再度轉迴酒吧。


    (咦……?)


    與數秒前完全迴異的景象,讓琦莉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雙眼。


    方才的冷清就像謊言一般,酒吧內不知何時聚集了許多客人,顯得熱鬧非凡。每個人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樣談笑著,還不時望著後方的漆黑舞台,似乎正等著什麽開演。


    (這些人是……?)


    砰……砰——……


    此時傳來弦樂器調弦的聲音。酒吧的喧鬧唿應著調弦聲,頓時安靜。


    在緩緩渲染開來的燈光下,舞台上的景象一點一點地浮現。剛開始稱不上是音樂,隻是團員們各自按照自我的喜好調著音,然而過不了多久,並非蓄意配合的樂聲自然而然地彼此融合,開始演奏起中板的樂曲。


    琦莉在高腳椅上半挺起身,她的視線越過那些在座位上聆聽演奏的顧客頭頂,驚訝地凝視著舞台。那是一組四人樂團,是兩種弦樂器加上一個鼓與薩克斯風的罕見組合,由負責弦樂器的一名樂手身兼主唱。雖然四個人全都是年約四十多歲、穿著深色西裝的中年男子,但改變襯衫、領帶和褲子吊帶搭配方式的隨性穿法,卻略顯帥氣。


    簡短的介紹詞結束時響起了喝采。喝采尚未停止之際,緊接著就進入正式表演,換成快板的熱鬧樂曲了。


    似曾相識,不,是似曾聽聞、相當耳熟的旋律——琦莉思考了一下,迅速領悟其中原由。


    『啊


    ……』


    脖子下方傳來收音機近似歎息的感歎聲。沒錯!由於收音機的喜好,琦莉也有好幾首歌曲重複聽得足以朗朗上口。那是地下遊擊隊電台播放的,被教會禁止的搖滾樂。


    『哦,真像是作夢一般,竟然能夠聽到樂團的現場演奏……活著真好,不,是死了真好……』


    「哈哈,好奇怪的說法。」


    琦莉小聲響應著一副感動至極、陶醉低語的收音機後,也輕閉雙眼仔細傾聽彌漫酒吧的音樂與歌聲。


    第一首曲目演奏結束,賓客中再度響起掌聲。當琦莉也在後方小聲拍著手時(下士隻是小聲喊著『安可……』,但想必他也在收音機內拍手喝采吧?)——


    「雪莉!」


    她聽見有人唿喚著一個意外的名字。


    琦莉錯愕地停止鼓掌,目光從遠處的舞台移至眼前的酒吧。坐在席間的一名客人激動地踢翻椅子站起身,睜大雙眼望著她。旁邊的人聽見聲音也跟著轉過頭,琦莉不禁反射地在椅子上端正坐好。


    「雪莉!太好了,妳沒事啊!」


    「這段時間妳怎麽了……」


    以最初開口的男子為首,看起來像是常客的人們迅速往吧台周圍聚集過來,陸續開口詢問。琦莉瑟縮著身體抱緊收音機,抬頭望著包圍自己的人群。


    「不好意思,雪莉是我母親……她已經去世了。」


    琦莉戰戰兢兢地開口。其實應該有更委婉的說法,但她仍直接說出口,圍過來人們的興奮情緒頓時被澆熄。「啊,說得也是。」不知是誰非常失望地說。


    琦莉覺得是自己的關係書氣氛變得如此,於是在椅子上縮著身體。


    「喂喂,大家好好歡迎她吧!她可是雪莉遺留下來的小孩哦!」


    人牆後方傳來一個音調沉穩的男聲。客人們微微挪開了一個空間,站在琦莉眼前的,是剛剛一直在舞台上吹奏薩克斯風的男子。對方看起來較其它團員稍微年長且深具威嚴,這名男子應該就是樂團的團長吧?


    「妳是琦莉吧?」


    「……是的。」


    縮著身子的琦莉點點頭,此時人牆又傳來「哇!」的歡唿聲。


    「琦莉?那個小不點?是真的嗎?」


    「哇,妳長大了呢,和雪莉長得真像!妳還記得我嗎?」


    「我呢?我呢?」


    「笨蛋,怎麽可能記得,她當時還那麽小。咦,那時候是幾歲啊?」


    「啊、嗯……」


    詢問接踵而至,琦莉根本無法迴答,隻能不斷開合著嘴。樂團團長站在那群情緒高昂的人們身後,嘴角浮現出一抹笑容。


    「盡情歡樂一下吧!今晚要做一場最棒的現場演奏。」


    團長丟下這麽一句話之後,又返迴團員們正在準備演奏下一首曲目的舞台。


    第二首雖然是中板的曲子,但那是一首帶著俏皮感的輕鬆樂曲。當演奏一開始,酒吧再度籠罩在熱鬧的樂聲中。「這裏,這裏。」在圍聚身旁的客人勸誘下,琦莉在靠近舞台正中央的座位坐了下來。


    突然成為話題的中心的琦莉感到不自在而全身僵硬,隻好凝視著在頭頂上交錯的開朗喧鬧。用鞋子或是指尖打著節拍聆聽音樂的人們,單手拿著啤酒杯或玻璃杯,熱烈談論著過往的人——琦莉發覺,他們的對話中頻頻出現「雪莉」及「猶大」等字眼。


    「下士……」


    琦莉目光朝下低語了一聲,沉浸在樂團演奏中的收音機,對於琦莉的叫喚完全沒有反應。琦莉半無力地在心中苦笑,然後將收音機從脖子上取下,盡可能將它置於靠近舞台的桌子前。


    「雪莉曾在這裏打工一陣子哦,帶著年幼的妳突然來到此鎮。」


    聽見親切的攀談,琦莉轉過頭仰視坐在鄰座的客人,對方就是第一位發現琦莉而開口大喊,是個親切和藹的微畔男子。


    「不記得了嗎?」對方問道。「那也難怪。」見到琦莉搖搖頭,男子頷首繼續說:「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呢?我已經失去了時間感……妳現在幾歲?」


    「十六歲半。」


    「啊!那麽應該已經過了十五年,沒想到那麽久了。」


    瞇起雙眼迴憶著往事,如此說著的男子仍然非常年輕,應該不超過二十五歲吧?接著,男子自嘲般輕輕笑了。


    「我以前也相當迷戀雪莉呢。雖然她帶著小孩,但是人長得漂亮又不擺架子,所以是這裏的常客所迷戀的對象。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她就和猶大在一起了。那個死腦筋的人究竟有哪點好?不是啦,猶大雖然是個好人,但我——」


    男子東扯西扯,結果變成失戀的訴苦。盯著對方側臉靜靜聆聽的琦莉,忍不住笑了出來。


    「對、對不起。」


    「沒關係,哈哈。」


    看見琦莉慌張斂起笑容,對方反而不好意思地笑了。


    「別管我說什麽了。能和妳見麵真的很開心,妳實在是像極了雪莉。」


    「真的那麽像嗎?」


    琦莉迴憶著在「砂之海」相遇的母親容貌,詢問對方。一頭黑發、一雙黑色的膛眸、樸實的臉型,或許外表上的特征確實相似。然而,自己尚未擁有母親那種,令人印象深刻沉穩氛圍的特征。琦莉總覺得,自己永遠不可能具備那樣的特質。


    「長得很像哦。」


    身旁的男子微笑附合,然後轉過身、指著琦莉剛剛所坐的吧台方向。


    「妳自己看啊。」


    吧台前出現一名女子的身影。


    時而忙碌地四處端送著酒和菜肴,時而爽朗地與常客們交談,偶爾歇口氣聆聽樂團的演奏。長及背部的黑發於腦後綁成一束,白色罩衫搭上簡樸黑色圍裙的打扮和她極為相稱——


    「媽媽……」


    琦莉轉身從椅子上站起,就這麽呆住不動,凝視著伴隨微弱的雜音,浮現在昏暗空問的那個景象。


    穿著圍裙的母親流露出和藹的笑容,看著吧台一角。坐在昏黃燈光酒吧內較黑暗之處的,是一名常客。那砂色的落腮胡和粗壯的體格,清楚殘留在「砂之海」時經曆的記憶之中。


    另外,還有一人正無聊地坐在那名壯漢的雙膝間。那是一個還無法認知自身事情的年幼小女孩,然而當母親一走過去,小女生便抬起頭、露出略微羞怯的笑容。


    (是我……)


    宛如播放著褪色的模糊影片般,酒吧一角映出三人幸福的模樣,而背景音樂則是樂團的現場演奏——


    插圖055


    「真的很像一家人。」


    身旁那名在椅背上支著臉頰、眺望相同景象的男子,感到懷念般地微笑著。


    「猶大是個冷淡的家夥,妳卻和他相當親密。雖然從外表看不出妳和他很親,但隻要我或其它人想抱妳,妳一定會用力推開逃走。」


    「哈哈哈……」


    連琦莉都覺得那是極有可能的事,她不好意思地笑著迴應,硬生生將眼眶深處湧起的熾熱液體壓抑下來。她緊緊咬住雙唇,在大衣下握緊拳頭。


    還不能哭泣。


    早已下定決心,現在還不能哭泣。


    在映照著室內的昏暗燈光下,影像逐漸淡去。殘影的碎片紛紛散開,變成了噪聲粒子,最後融人黑暗之中。


    應該是過去眾集在此的那些人們,其記憶殘留在這個空間吧……總覺得似乎還可以看見什麽。琦莉的眼神無法離開已不再顯出任何影像的酒吧一角,就這麽立於桌旁一動也不動。


    背後樂團演奏的樂曲變成了略微感傷,但帶著些許暖意的慢板抒情歌。


    「我和母親在這裏待了多久?」


    琦莉的目光依舊無法挪移,仍處於若子出神


    的狀態,詢問著身旁的男子。「唔……妳們無法在此久留……」對方難以啟齒般痛苦響應。


    琦莉緩緩移開目光,環視因樂團演奏而情緒高漲的酒吧。


    愉悅沉醉在音樂與酒精之中的常客們,還有雖然站在簡陋的舞台上,卻驕傲地承受著燈光照耀,繼續演奏樂曲的四人樂隊團員。


    眼前所呈現的,是熱鬧且平和的酒吧景象。然而,這裏並沒有酒吧之中特有的酒臭、煙霧和窒息的悶熱,以及滿溢著人類活力的那種渾濁空氣與氣味。


    琦莉迴頭望著身旁的男子。


    「你和這裏的人是……」


    她猶豫了一下後開口:


    「是怎麽去世的呢?」


    §


    約在八十年前的那場大戰結束後,教會直接進行「疲憊社會之救濟」,並順理成章的以領導者之姿統治整個星球時,有許多音樂成為被限製的對象。依據教會的基準,那些低俗、粗暴且不信奉神的歌詞,以六弦或四弦的弦樂器和鼓為主,彈奏著雜亂無章噪音的搖滾樂,也是被禁止的音樂種類之一。


    公然演奏那種野蠻音樂的現場演奏&酒吧,在教會眼中無疑和遊擊隊電台一樣,是企圖暴動的異端分子所聚集的場所。因此一旦被發現,當然就會被教會兵驅離並徹底掃蕩。


    教會兵襲擊這家店,是距今約十五年前的事——


    「……他們徹底搜索,冷血無情的程度令人驚訝。或許是要給其它同業一個殺雞儆猴,不僅是和這間店及樂團有所關連的人,連常客也全被逮捕,抵抗者則當場殺死。」


    在熄滅燈光的深夜現場演奏&酒吧中,隻有吧台附近籠罩著微弱的黃色燈光,身穿黑色背心的老板正擦拭著玻璃杯靜靜述說。


    「原來如此……」


    貝亞托莉克絲在吧台上托著臉,盯著自己香煙前端升起的細縷煙霧,對於老板敘述的陳年往事,懶散地隨聲附和。


    貝亞托莉克絲在打烊前幾分鍾才來到店裏,正思考著該如何對琦莉開口之際,深夜的秘密現場演奏開始了,於是她就這麽倚在門口傾聽樂團的演奏。雖然那不是她喜愛的音樂,但卻有著一股令人懷念的味道。


    過了午夜,當演奏結束,聚集的賓客便相繼消失。店內恢複原本的閑散與靜謐時,留下的人隻有老板和一名爛醉如泥的客人,另外還有在酒吧角落沉睡的少女。


    「在搜索的混亂之中,硬是將雪莉和琦莉兩人托付給猶大,讓他們先逃離此店。猶大說什麽也不答應,但年幼的琦莉得有人保護離開,加上老板半威脅地說服:萬一你被逮捕而使真正的身分曝光,那事情就不會隻是以徹查禁樂善了。而是會被冠上藏匿不死人的重罪,那些無事的人全都會被殺死。有太多人不知道你的事,你想要牽連那些人嗎?」


    在老板的敘述當中,屢次出現的「老板」另有其人。


    據說事件發生當時的老板,和樂團團長一同被視為主嫌而處刑。現在經營此店的男子,是過去樂團的其中一名團員,他在事件發生後數年才被釋放。男子將已變成廢墟的此處更換店名,悄悄開了新的店。「由於我的地位較低,類似嫌犯候補,因此從主嫌名單中剔除。如果一起被處死,或許會比較好吧?」男子自嘲說著並露出了還憾的苦笑。


    「在這裏開始營業後不久,隻要過了打烊時間就會感覺到有人的樣子。越晚越熱鬧,接著還會聽見令人懷念的音樂,我知道是同伴們迴來了。或許就是為了提供一個讓同伴們盡情狂歡的場所,我才得以存活下來。」


    「老板,你是不是擁有感應能力?」


    「隻有一些而已。」


    貝亞托莉克絲上下晃著嘴角的香煙,深感興趣地抬頭望著垂眼頷首的老板。雖然除了琦莉之外,也曾遇過感應能力強的人類,但這的確是相當難得的事。


    「聽說雪莉也擁有這種能力。因為她的女兒擁有更強的資質,所以雪莉才會帶著孩子離家出走。她並沒有告訴我們來曆,所以詳情我也不清楚。」


    「最終還是不知道有關那孩子父親的事啊……」


    貝亞托莉克絲喃喃自語地思索著。名為雪莉,來曆不明的女子帶著年幼女兒輾轉來到此店,開始在這裏工作,然後與常客猶大相識(聽說這個男子也是突然出現,在鎮上協助消防工作)。教會兵來搜索的時候離開了這裏,之後便不知去向。將此事與先前聽艾弗朗提及,在「砂之海」經曆之事串連之後,恐怕是他們原本打算直接逃往西貝裏卻失敗了。因此采取迂迴的路線,從極東的港口經由東貝裏進入西貝裏。


    總之,已經可以確定琦莉的父親並非猶大。關於這一點,早在和艾弗朗談論之時,兩人均猜測到應該不可能了。根據艾弗朗所言,那個極為禁欲主義、正經八百的男人,並不是那種未考慮自身立場,就不負責任讓人生下小孩的傻瓜(因為你是笨蛋,所以會衝動地做出這種事吧?當自己半揶揄調侃艾弗朗時,對方竟然露出不是開玩笑也不太認真的老實表情,真是個大傻瓜)。


    這麽一來,琦莉的父親到底是誰呢?


    貝亞托莉克絲覺得,如今這已不是那麽重要的事。因為對那孩子來說,與身世和過去所發生的事情相較,現在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


    貝亞托莉克絲移動支著的下巴,轉頭望著酒吧。不知何時喝得爛醉如泥的客人,正趴在角落的桌子上流著口水昏睡著,她的目光無視這人,移向酒吧後方。


    昏暗之中殘留著一盞微弱燈光,照著無人的舞台以及在舞台前方桌上托著頰,正熟睡著的少女側臉。舞台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未曾使用,積滿了灰塵。而剛剛那些在酒吧中發出喝采的常客們,也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桌子上的收音機傳出夾著噪聲的微弱弦樂聲,取代了樂團的現場演奏,微微環繞著少女周圍的空間。


    (該怎麽辦啊?真是的……)


    貝亞托莉克絲歎了口氣。


    她以為隻要來到這個城鎮,或許就能掌握到艾弗朗的行蹤。如此一來,便可以將那張便箋拿給琦莉、告訴她事情的原由,再由她決定今後的行動……


    但目前得知的訊息,隻有或許已經死亡的不祥情報。


    貝亞托莉克絲感到極為火大。她仔細一想,自己為什麽得為了琦莉和那個笨蛋的事情如此傷神。不管是生還是死,反正那個笨蛋根本就懶得用一根末梢神經去留意,自己究竟有多麽擔心這一類的事。


    「老板,給我一杯酒,最烈的酒。」


    貝亞托莉克絲再度轉向吧台,倏地開口。仍然擦拭著杯子的老板為難地蹙緊眉頭。


    「早就已經打烊了。」


    「事情是可以變通的啊!給我酒——」


    無法再這麽繼續下去了!貝亞托莉克絲嘟噥著往煙灰缸撚熄香煙。


    注入琥珀色液體的玻璃杯一置於眼前,貝亞托莉克絲隨即仰頭一飲而盡。「啊——那麽貴的酒,慢慢品嚐啊……」老板手上拿著來不及端出的冰桶,夾雜著歎息叨念。


    §


    「尤利烏斯少爺。」


    尤利烏斯讓外麵的守衛看一下自己的臉,便穿過拘留所的門。他一走進建築物內,獨囚房的守衛便從裏麵上前迎接。


    嗯!尤利烏斯簡短迴應,跟著前方的守衛在並列著多人牢房鐵柵的走道前進,兩人的腳步聲在單調無趣的水泥牆與天花板之間異樣地大聲迴響。幾名有如斷了氣般、躺在多人牢房角落內的囚犯射來吵死人的眼光後,又馬上嫌麻煩似地挪開視線、翻過身。


    尤利烏斯瞥了一眼宛如被吸走生氣的囚犯們那潦倒的模樣,彌漫於建築物內的鐵鏽與排泄物味道讓他不禁皺起眉,都已經來了數次仍無法習慣這種氣味。他無意去適應,因此不


    予理會。


    「盡管如此,也不需勞駕您特地從首都前來……」


    「沒關係,反正剛好放溫書假。聽說可以說話了?」


    「姑且可以這麽說。」


    通過多人牢房的區域,鑽過為了隔開通道而裝上鎖的鐵柵門,走下非常陡斜且狹窄的階梯後,就進入一整排有著小格子窗戶鐵門的獨囚房區域。和多人房比起來,此處因為使用率低,而且人數稀少的關係,汙穢的氣味多少淡了一些。尤利烏斯放心地喘了一口氣,取而代之的,是鐵鏽的氣味更加明顯。從牆壁與地麵滲出的濕冷空氣緊緊黏附在皮膚上,尤利烏斯的身體微微顫抖,他豎起披在神宮服上的外套領子。


    守衛在位於最裏麵的某間獨囚房前停下腳步,透過小窗戶確認了內部狀況後轉過頭。


    「雖然能開口,但不知能不能對話。」


    「沒關係,我會試著和他交談看看,開門吧。」


    「可是會有危險——」


    聽見對方畏怯地響應,尤利烏斯皺緊眉頭、迴視守衛的臉。


    「他的行動力已經恢複到那種程度了嗎?」


    「不,我想他應該還無法動彈,可是……」語氣含糊不清的守衛窺視著尤利烏斯的臉色,接著又理直氣壯地繼續說:


    「他是不死人啊!」


    「那又怎麽樣?」


    「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失去控製亂咬人。」


    「……」難不成把他想成猛獸的一種還是什麽了嗎?


    或許是察覺到尤利烏斯逐漸失去了耐心,守衛嘴中含糊道歉後,取下掛在腰上的一串鑰匙。他小心謹慎地將鑰匙逐一插進四個鑰匙孔中,最後打開門閂。伴隨著生鏽的磨擦聲響,厚重的鐵門被推了開來。守衛的身體往側邊一閃,挪出可勉強供一人通過的空問。


    「不管發生了什麽事,都不是我的責任……」


    「我知道,我一個人去談。一進去後就將門關上。」


    「知……」


    守衛的話還沒說完,便趕緊後退兩步挪出門前的空間。尤利烏斯步上對方剛剛所站的位置,當他一踏入獨囚房,背後旋即傳來沉重的聲響,隨即被關上的門還確確實實地上了門閂。比開門時的動作還快啊!尤利烏斯在心中嘲諷著。


    低矮的天花板僅垂著一盞電燈泡,鐵鏽色的燈光映照著整個獨囚房。這是一間相當狹窄的囚房,隻需五步便可從一端走到另一端。尤利烏斯很快地跨出了一步,因此與蜷曲躺臥在房內角落的人影之間,隔不到三步的距離。


    「喂,還活著嗎?」


    尤利烏斯開口後靜待了半晌。過了幾秒,人影微微動了一下,挪動貼在地麵上的臉頰仰望尤利烏斯,但立即又興趣缺缺地閉上了眼。


    尤利烏斯歎了一口氣、放棄對話,隔著三步的距離觀察對方。


    對方的體力似乎尚未恢複,看起來相當孱弱。然而,除了貼在右眼和右臉頰幾乎覆著半張臉的大塊紗布之外,醒目的外傷大都已經消失了,終於又恢複到像個活人的模樣。


    上個月來探望他的時候,對方的臉部還殘留著猶如被輾斃的屍體般慘不忍睹的傷痕,根本無法辨認,也不能張開嘴。還因為喉嚨受創而呈現無法說話的狀態。盡管傷勢如此嚴重,但似乎仍保有意識。由於每隔一個月前來探視情形時,對方總是用僅剩的一隻紅銅色眼睛瞪著自己,因此對方應該認得自己。即使是不死人,右手的義肢也無法自行康複。歪曲的金屬骨架和纜線相互纏繞,變成破銅爛鐵的義肢自上臂垂下、橫躺於地上。


    尤利烏斯想起去年冬天剛撿到這名男子時的事。雖然隻是將他丟在這裏,但經過半年後,他竟然可以從那個幾乎沒有唿吸的狀態恢複到這種程度,讓尤利烏斯親眼見識了不死人的實際生態,也再次感受到那種未知的不安。


    ……但也有一種對方如此淒慘,程度應該也遠超過一般人的感想。若是普通人早就死了,而對方卻無法安祥的蒙主寵召,隻能慢慢啃噬著有如被折磨殺害般的痛苦,一點一點的再生。


    「……什麽事啊……」


    可能是感受到緊盯的視線而不悅,對方鬱悶的皺著眉開口。那聲音依然沙啞,說話也還口齒不清,不過這是帶迴對方後,第一次聽見他開口。


    「你進入首都有什麽目的?」


    「……」


    尤利烏斯以拷問的語氣提出質問,對方卻來個相應不理。好不容易差不多可以與他對話,此時沉默卻又再度降臨。尤利烏斯無奈地將語氣和緩一些,話鋒一轉改問私事。這也是他始終最想問的一件事。


    「來首都的隻有你一個人嗎?琦莉呢?」


    對方這次並沒有漠視他的問話,經過一段凍結般的空白時間才不悅地冷淡迴答:


    「……沒有必要告訴你——」


    「我說啊……」尤利烏斯短歎一聲:「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如果沒有我,你早就死了。」


    「多管閑事,小毛頭。」


    「我已經不是小孩了。」


    「小鬼。」


    對方不悅地咂舌又重複說了一次。他自己的態度豈不是更像小孩嗎?尤利烏斯即無力又不滿地噤口不語。


    那年冬天在橫渡「砂之海」的船上與他們初次相遇,至今已經快兩年了。當時自己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小,事實上,也許真的很孩子氣。然而自己從那之後汲取了許多知識,身材也長高了。最近除了神學生的課程和工作外,自己也開始接受武術的訓練。


    印象中,以前得抬頭仰視對方,而現在卻是低頭俯視。這當然是因為對方躺著的關係,不過兩人的身高似乎仍有段差距。相信再過幾年,自己的身高與年齡一定可以追過對方,如此一來,應該就不會被琦莉視為小孩了吧?


    「琦莉到底怎麽了?她還好嗎?她不知道你在這裏吧?」


    「……煩死了!這與你無關吧?」


    「不是這個問題,我的意思是,難道琦莉不擔心嗎?」


    尤利烏斯想辦法克製著因對方一貫無情反應而湧現的焦躁,耐著性子反問。不清楚這家夥究竟是基於什麽樣的原因獨自來到首都,也不知道琦莉目前在哪裏做什麽?但至少可以確定,發現這家夥後的半年來,他們兩人完全沒有聯絡。


    「你不想見她嗎?如果知道她在哪裏,我可以幫你聯絡——」


    「你煩死了!」


    尤利烏斯熱心地猛說,但對方不願繼續對話的冷漠反應讓他沉默。就在此時,對方再度微抬臉頰,緊閉的左眼略略睜開,讓人聯想到赤紅血液的紅銅色眼眸朝上直瞪著他。


    「……你再繼續這個話題看看,我就殺了你。」


    可以感受到對方那更加低沉的聲調中帶著威嚇,尤利烏斯不禁嚇得屏住氣息。不知何時會被咬——剛剛守衛那句被自己所否定的話,倏地充滿現實感、浮現腦中。而且有種兩人之間原本相隔三步的距離,頓時縮短至眼前的錯覺。


    然而,對方瞬間湧起的殺氣旋即消失在真是麻煩的情緒氛圍裏。


    「你迴去吧,我累了。」


    對方又恢複了原有的語氣,話一說完便偏過頭,臉貼著地麵再度合上眼。看來似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氣說話。


    尤利烏斯悄悄將下意識屏住的氣息細細吐出。「知道了。我這個星期會待在鎮上,所以我會再來。」他努力以沉穩的語氣說完後轉過身去。


    尤利烏斯對著小窗使了個眼色,守衛鬆開門閂打開門。


    「沒事吧?」


    「什麽東西沒事吧?」聽見耳邊的私語,尤利烏斯忍不住以不悅的聲音迴問,此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表情僵硬。


    當他懊悔地穿過門時——


    「尤


    利烏斯。」


    聽見背後傳來的聲音,尤利烏斯的內心懷著些許畏怯轉過頭。昏暗的獨囚房一角,聲音的主人仍然像是一團破布般躺著,薄薄的嘴唇微微開啟,似乎想說什麽。


    「……算了,我累了,下次再說。」


    結果說出口的隻有這幾個字,接著對方又像是斷了氣般一動也不動。


    下次?這意味著不反對自己再來嘍?尤利烏斯感到一陣茫然,僅簡短迴應了一聲「嗯。」點了點頭便走出牢房。


    說起來,這似乎是對方首次認真地唿喚自己的名字。


    §


    在酒吧角落的置物櫃中找到了拖把和水桶,於是將酒吧內的所有椅子全扣在桌上;以拖把拖完整個店內的地麵之後,從桌上取下椅子的同時約略擦拭了一遍。而吧台和廚房中那些即使動到應該也無妨的地方,她也簡單收拾了一下,另外還清洗了水槽。由於從一大早便開始動手,因此整理至今,距離傍晚的開店時間還有一陣子。


    『妳也做得太多了吧?』


    「因為閑得發慌啊。」


    置於吧台一端的收音機發出了快暈倒的聲音,但琦莉仍在張望店內,這次開始著手打掃後方的舞台。並非她熱愛打掃,隻是一旦動手就要做得徹底。


    舞台似乎已經有好多年沒有使用過,地板及音響器材上堆積的頑固灰塵值得好好清掃。雖說是深秋時節,琦莉仍揮著汗水在水桶上方擰幹抹布。就在此時,她感到背後有人。


    蹲著轉過頭,穿著黑色背心的老板一臉呆愣,站在通往二樓的樓梯口前。


    「啊!」


    琦莉慌張站起身,不由得將抹布置於身後。


    「對不起,我擅自做主。因為承蒙您的照顧,所以……」


    「不,妳誤會了。」


    老板也慌忙說道。他環視變得整齊光亮的酒吧走了過來。


    「真不好意思,妳幫了我一個大忙啊。」


    「沒關係,我曾在類似的店打過工,不知不覺就幹勁十足。」


    琦莉邊打掃邊想起在南海洛西部的「巴茲&蘇西咖啡屋」打工時,那令人懷念的一個月。和貝亞托莉克絲在南海洛東部四處遷移之際,也曾經曆了因斷然說出:「自己的夥食費自己想辦法。」的貝亞托莉克絲時而出現時而搞失蹤,完全將陰晴不定的女人發揮到極至,白白浪費了投宿旅館的費用,因而寄宿餐飲店打工幫忙的時期。


    來到這間位於教區邊境的現場演奏&酒吧,至今已經是第三天了。由於沒有時間與經常毫無預警外出的貝亞托莉克絲好好交談,因而無法決定接下來的行動。於是琦莉順理成章的得以借住在此店二樓,為了答謝提供自己食宿的老板,琦莉決定協助店內之事。不過老實說,店裏幾乎沒哲顧客上門,因此營業時間能夠幫忙的事很少,所以琦莉才會決定今天在開始營業前清掃一番。


    「這剩下一點,讓我做完。」


    繼續打掃之前,琦莉拿起水桶想更換清水時,發現站在麵前的老板鞋子前方落下一滴水。


    琦莉訝然看著地麵上形成的小水漬,抬起頭。


    「啊,不好意思。」老板吃了一驚、用一隻手捂住臉,以手掌拭去滑落臉頰的水痕。


    「我覺得雪莉好像又迴來了。以前提早來店裏練習時,她經常像妳這樣打掃……真是不好意思,讓妳瞧見我不成熟的一麵。」


    「不,沒這迴事……」


    琦莉說完後接下來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就這麽雙手提著水桶低下頭。佇立著兩個人的寂靜酒吧,被尷尬的沉默所包圍。


    老板像是要掩飾般輕咳了一聲,再度開口:


    「如果妳不介意,可以一直待在這裏。」


    「唔……」


    難以迴應的琦莉再度陷入沉默。了……對不起。」她依然提著水桶低下頭。


    「我沒辦法一直待在這裏,因為我要去找人。」


    「啊,是那個紅頭發的……」


    老板順口說出後驟然打住,而琦莉也幾乎同時倏地抬起頭。水桶內的一行水飛濺出來,弄濕了琦莉的雙腳。


    「紅頭發……難道你認識哈維……」


    聽見自己詢問的那個名字後,琦莉覺得那好像是一種珍奇之物,雙唇有一股不協調感。那是長久以來,自己在說話與思考時自然而然避開的名字——


    琦莉咽了一口口水,用沙啞的聲音再一次說出那個名字。


    「哈維曾經來過這裏嗎?」


    「啊——不,我沒有詢問過他的名字。而且有人要求我不能說——」對於禁口這部分,老板露出不妙的神色含糊帶過。對於這個從未聽聞的事實,琦莉愕然地仰望老板。


    「是誰要求你不能說——」


    『啊……啊——……』


    吧台上的收音機發出有如掙紮般的奇怪聲音。


    貝亞托莉克絲依照約定,三天後再度前往那間香煙誧。雖然知道了在「門之鎮」和艾弗朗接觸過的清道夫姓名和住處,但她還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就在無法決定接下來的行動之下,推開現場演奏&酒吧「阿德魯夫-薩克斯風亭」的大門。


    正值黃昏時刻的現在,差不多要開始營業了,店內當然沒有那種一開店就前來消費的奇特常客。當貝亞托莉克毫不客氣、魯莽地走進酒吧時,坐在吧台前的黑發少女轉過頭來。


    「妳迴來啦,貝亞托莉克絲。」


    「啊,嗯。」


    貝亞托莉克絲用很像艾弗朗經常使用,但卻不得要領的語氣響應。站在吧台內的老板,臉部奇怪地抽搐著;而吧台上的收音機,不知為何正對著她發出令人煩躁的噗哧噗哧雜音。此時,坐在高腳椅上的琦莉轉過身,麵對著貝亞托莉克絲開口:


    「知道哈維的行蹤了嗎?」


    「嗯——約略知道了一點線索……」


    貝亞托莉克絲玩弄著束起的金發,繃著臉迴應。當她順著對話、本能的迴答後,心髒差點蹦了出來。


    「欸!啊,妳妳妳在說什麽?」


    迅速岔開話題卻完全失敗的貝亞托莉克絲,語氣霎時變得結結巴巴。看見琦莉抬頭直盯著自己的目光後,貝亞托莉克絲以求助的眼神四處遊移;吧台內的老板露出非常抱歉的僵硬表情,置於吧台上的收音機則發出意味著穿幫了的雜音。


    「啊……」


    貝亞托莉克絲的嘴開合了數迴。


    「啊——」


    像是喘氣般長歎了一聲,沮喪地垂下頭。


    「這是怎麽迴事?瞞著我與哈維取得連絡了嗎?」


    琦莉的語氣沉穩,但那隱含著不容分說魄力的質問,卻直刺貝亞托莉克絲垂下的頭頂。貝亞托莉克絲微微拾起頭,琦莉的雙手置於膝蓋,端坐在高腳椅上盯著自己。


    被琦莉先發製人的貝亞托莉克絲,失去了頑強抵抗的力氣,於是垂下肩膀迴答:


    「並沒有和他取得連絡……」


    「聽說哈維寄來一封信,這是真的嗎?」


    欽,連這個也說啦?這個蠢老頭!貝亞托莉克絲斜眼瞪著收音機。「貝亞托莉克絲。」琦莉催促的聲音讓她趕緊挪迴目光,投降地歎了口氣,然後將手伸進風衣的內側口袋。


    貝亞托莉克絲塞給琦莉一個破爛的信封。琦莉從椅子上站起身接了過來,看了看信封的正反兩麵後打開,抽出一張像是不帶任何感情、標準解答般的便箋。


    「嗚——總之,之前告訴妳有人調查妳母親的事情並且傳來情報,那個人就是艾弗朗。然而收到這封信後,他突然音訊全無,根本不曉得是生是死。而且這封信也沒什麽吧?就是因為這樣才沒辦法對妳開口啊!所以這全都是那家夥不好,嗯,一點都沒錯……」


    零點一秒即可閱讀完畢的內容,琦莉卻盯著便箋一動也不動。貝亞托莉克絲抓住機會陳述了一堆借口,然而沒多久,她的聲音就越變越小,最後沉默下來。


    琦莉凝視手中的紙張,平靜地開口:


    「下士也知情對吧?原來你們兩人一起瞞著我。」


    『啊,啊,不,並不是瞞著妳。』


    吧台上的共犯結結巴巴地肯定迴答。「……這樣啊。」琦莉僅隨聲響應了對方,接著抬頭望著貝亞托莉克絲。


    「那麽哈維現在人在哪裏?」


    「我剛剛不是說過了,不知道……」


    「妳剛剛不是說有線索了嗎?」


    「嗚……」


    貝亞托莉克絲頓時語塞,目光飄向收音機,然而對方卻無法插手幫忙的樣子。


    「貝亞托莉克絲。」


    琦莉再次催促。「……啊——煩死了。」貝亞托莉克絲也懶得敷衍唐塞,完全豁出去了。


    「我知道啦!我說,我說總可以了吧?」


    貝亞托莉克絲下定決心後,態度猛然一變。會如此隱瞞,還不是為了這個受托照顧的女孩和那個少根筋的男子,為什麽自己還得被譴責?貝亞托莉克絲反而半惱羞成怒地挺起胸膛,雙手往腰際上一插。


    「這都是因為妳想聽,完全不關我的事喔——聽好了,所謂的線索是,他可能已經死了。」


    當她全盤托出在首都秘密機構發生的騷動和「門之鎮」那位清道夫目擊者等,從販賣香煙的情報站得知的訊息時,琦莉的目光始終停駐在斜下方,麵無表情地聆聽。


    當然有可能隻是不實的傳言,不過被教會兵帶走這一點若是屬實,應該不可能還活著吧?最後貝亞托莉克絲撇著嘴,一副雖然不知道真假,不過如何,妳沒話說了吧的表情閉上嘴。


    此時,現場陷入一片靜默。貝亞托莉克絲提心吊膽地等待琦莉的反應。


    「……這樣啊,原來這麽重要的事隻有我一直被蒙在鼓裏。」


    沒有哭泣也沒有憤怒,琦莉隻是用平靜得反倒讓人覺得恐怖,不帶任何感情的語氣低語。平常總是冷冷清清的酒吧,這時候卻有顧客極為不湊巧的上門了,話題也因而被迫中斷,直到隔天早上部一直被置於一旁。


    雖然問題一點兒都沒有解決,然而當下能夠將事情含糊帶過,讓貝亞托莉克絲不禁鬆了一口氣。不過——


    「……被擺了一道。」


    隔天早上。


    貝亞托莉克絲站在空蕩蕩的房間門口茫然低語。


    店裏的二樓一角,那問是雪莉和年幼的女兒曾經使用過的寢室,但是昨天以前睡在這裏、已經長大成人的女兒——琦莉,卻已不見身影。


    行李全都收拾幹淨,也不見包包與大衣,像是迴報感謝照顧般,整理得相當整齊的床鋪上,隻留下一台破爛不堪的小型收音機。


    貝亞托莉克絲奔向床邊一把抓起收音機,發現收音機的電源被關掉了,她粗魯地打開電源。


    「喂!」


    『喂,等一下,琦莉!』


    「人已經不在啦!」


    『什麽?』


    兩人同時發出簡短的叫嚷後,默默地怒視對方。稍微冷靜後才又繼續展開對話。


    「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她什麽時候離開的?」


    『她和平常一樣上床睡覺啊,就和平常沒兩樣。但是一大早卻突然爬起來開始收拾行李,俺想阻止卻被她關了電源。』


    「可惡!她先故意裝做理解的樣子,讓我們失去戒心——」


    貝亞托莉克絲抓起收音機的提帶奔出走廊,穿著睡衣的老板正巧從斜前方的房間走了出來。應該是因為夜晚工作的關係,一臉睡眼惺忪的老板嘴裏念著:一大早在吵什麽啊?貝亞托莉克絲半遷怒地揪住老板的衣襟問道:


    「往『門之鎮』的火車是幾點?還來得及嗎?」


    §


    鈴鈴鈴……


    列車開動的鈴聲尾音嘎然停止,乘客們的嘈雜聲也莫名隨之減弱,微妙的寧靜頓時籠罩整個月厶口。


    「等一下,我要上車!」


    車站的站務人員確認了火車的前後方,正要比出可以發車的信號之際,琦莉跳上了火車,由車廂間的車廂門奔進車內。


    她的背倚在車廂門的內側,不斷喘著氣。乘客們一臉詫異地從包廂席探出頭來,於是她趕緊找到空位躲了進去。當琦莉坐下將運動包置於座位旁時,砰的一聲,車身傳來像被往後拉扯般的震動,窗外的景色緩緩朝後方滑動。


    琦莉深唿吸調整氣息,目送著流逝而過的月台景色。


    (對不起,媽媽……)


    腦海中突然浮現這一句話。


    過去母親和年幼的自己相依為命,然後和猶大相遇。那是一位對母親而言,假使與全世界的人為敵也想守護的人,這個鎮一定充滿了他們兩人無數的迴憶。雖然酒吧的老板也希望自己能夠永遠留在此地,不過,她現在有非做不可的要事。


    去找他不就好了嗎?妳並不是隻能待在這裏默默等候——


    那個廢棄車站站長所說的話語,從背後推了躊躇的自己一把。


    自己至今為止究竟在磨蹭什麽呢?如果一開始就不打算乖乖等候,趕緊去找他就好了。絕對可以找到,並且見到他——


    然後對他大發豐騷。


    琦莉伸出大衣口袋裏握著東西的右手,然後攤開手心。手心上放著廉價的打火機和一個皺巴巴的信封。琦莉握緊打火機,從信封中抽出一張同樣不平整的便箋。


    撇開漂亮與否不談,十分潦草的字跡與冷淡文體所組成的內容,並未達到最低限度的溝通,大概是以左手疾筆寫下的吧?印象中親眼見到哈維寫字,隻有在投宿旅館時的簽名,還有當琦莉一時心血來潮書寫教會史報告的開頭,從旁糾正拚法時(也因為這樣,自己完全忘了一些簡易單字的拚法)。便箋上的筆跡和殘留在記憶中的筆跡完全相同。


    琦莉凝視著便箋,內心不禁湧起一股怒火。


    什麽嘛!隻潦草書寫重點,即便是一句話,多寫些什麽也比這個好。


    什麽都不說就這麽消失,一年半載毫無音訊,當自己憂心哈維是否已經無意迴來的這段期間,原以為他做了什麽,沒想到竟然是在調查母親的事情?自己明明沒有拜托他,但他就可以留心到這種事。可是為什麽腦袋卻完全沒有思考過,這段時間自己究竟是以何種心情在等待呢?那個人根本就是天生少根筋。


    (我一定會抱怨……)


    你覺悟吧!琦莉在心中宣告著,雙手緊握住打火機和便箋。


    閉上眼有如祈禱般,緊握的雙手用力頂在額頭前。


    我絕對會狠狠對你抱怨一番,所以……


    「你一定要活著……」


    沒有人響應琦莉的低語。那個在旅行時總是陪在身旁、從未分開的收音機被自己拋棄了。隻有從座位下方傳來的規律震動與乘客壓低音量的嘈雜聲,有如不真切的微弱雜音,包圍著這個獨自乘坐的四人包廂席。


    (這是第一次單獨旅行……)


    懷抱著孤獨、不安、焦躁還有一絲渺茫的希望,火車朝著通往首都必經的城鎮——「門之鎮」,一路往北奔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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