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琉蘅任由嬌嬌撲鬧,身體慢慢放鬆。其實她和嬌嬌都明白,在劍修之劍域中,如果非心神相通的雙修道侶,或是已訂下契約的靈獸,其他人進入皆有可能造成誤傷,哪怕是化神期的修士,也不能消除這種可能性。


    嬌嬌如果出現在剛才的劍域內,就憑她現在不到五階的水平,不是成為阮琉蘅的劍下亡魂,就是被魔獸吞噬。


    戰場上,一些還有餘力的弟子正在幫忙清點傷員,以等候營地的補給。


    太和弟子也陸續恢複過來,重新匯集到長寧神君身邊。


    這時嬌嬌突然停下打鬧,她眯起眼睛,耳朵扇了扇,仰頭嗅了嗅風中氣息,然後突然亮了眼睛。


    嬌嬌立刻起身,恢複半人高的原形,用嘴巴把阮琉蘅叼起來一甩,穩穩當當負在背上,撒歡兒般地飛了上去。


    阮琉蘅喝道:“你要去哪?”


    嬌嬌喜不自勝,聲音軟軟唿道:“南淮神君!南淮神君!”


    你瞅她這點兒出息!


    ※※※※※※※※※※※※


    南淮神君終於帶領三百名元嬰期修士,以及由兩千金丹期修士運送的補給隊伍趕到白渡州的臨時營地。他同長寧神君一樣,看到營地的慘狀,留下金丹期修士幫忙補給照顧,之後立刻帶著人馬趕往朱門界兌位方向。


    化神期修士的速度何其快,他在途中直接追上了正在行進的接應隊伍,才知道因為太和劍修及時趕到,朱門界危機已經解除。


    他的心卻還沒落地。


    他當然知道,阮琉蘅就在這批太和輪值弟子當中,傳音符隻說了危機解除,提到有大量傷患,卻不知道她是否安好。


    細思戰況,少不得要又要施展劍域,可她髒腑還需休養,弄不好,隻怕要傷上再加傷。


    直到他看到在嬌嬌背上笑著向他揮手的阮琉蘅。


    可南淮什麽也沒做,甚至都沒有摸一下嬌嬌的腦袋,便繼續禦著格物宗派出的天梭船,趕往前線。


    朱門界,隻修複結界還不遠遠不夠。魔獸的攻擊,有了第一次,就還會有第二次,對方不會想不到此次事件之後,修真界勢必會在朱門界增加防守,那麽敵人的策略,也會隨之調整,整個朱門界依然處於危險之中。他甚至有一種預感,針對修真界的劫難,才剛剛開始。


    他此次前來,就正是為了給朱門界再加上一層屏障。


    到了兌位哨所,南淮和所有趕到的修士都是心頭一痛!


    那片芳草萋萋的原野已經不見,映入眼簾的是被淩虐過後的戰場。


    土地翻滾了外皮,侵染了魔獸死亡後釋放的魔氣,發出陣陣腥臭。修士的紅血與魔獸的血同灑在大地上,混合在一起後又被風幹,變成棕色粘稠的血塊,糊滿了地麵。


    屍體都已經被裝在儲物袋裏,遠離朱門界的地方,一排排躺著那些或是暈過去,或是傷得不能行走的修士,粗粗一看隻有五十來人。


    那都是修真界中有移山填海之能的元嬰期修士啊!


    隻有一株老樹還顫巍巍屹立在風中,幾位原本駐守在彼岸之門的化神期修士便在樹下打坐,格物宗的洞真神君嘴角還有剛咳出來的血跡。


    但每個人的臉上,沒有悲色。


    湛無神君逗著懷裏的一隻幼年玄天虎,扶搖山椒白樺正在給一名亂了頭發的女弟子編辮子,六重天的趙呈趁人不注意,偷偷喝了一口儲物袋裏的美酒……甚至一名萬獸觀的弟子還在跟太和派的單不我說笑。


    越是這樣,南淮心裏越難過。


    在那樣決然的廝殺之後,這群站在修真界金字塔上層的元嬰期修士,居然在以這樣的方式來穩定自己的心神。


    南淮心裏略微一算,已經得出一個驚人的數字。


    這次朱門界大戰,隻怕隕落了至少兩百名元嬰修士!


    ☆、第35章 彼岸燈:憑爾何叱吒


    朱門界的情況不算好,而南淮帶來的消息也很讓人唏噓。


    之所以支援沒有及時趕到,還是因為資源分配的問題。


    五大山門、七國聯盟、海外三千洞府自治會與九重天外天的談判,在滄海神君閉關後達到了僵持階段,隨後太和派大乘期老祖真寶元君幹涉商談,態度強硬,使得九重天外天心生不滿——談判有破裂的趨勢。


    甚至當朱門界的消息傳來時,九重天外天直接另起爐灶,單獨派出支援小隊。


    五大山門等也是無可奈何,目前的修真界內憂外患,怎可再起兵戈?但七國聯盟卻似乎打起了小算盤,九重天外天一走,一行人也隨之而去,離開了太和。隻有海外三千洞府,抱定了五大山門的大腿,願意同進同退。


    而白渡州這裏,不管九重天外天以後將如何動作,湛無神君已是身心疲憊,他將總司事的權限交給長寧神君後,便帶著受傷的弟子返迴萬獸觀,椒白樺等人也是如此處理,待他們迴到門派之後,便會有新的輪值弟子日夜兼程地趕到。


    隻有六重天的趙呈位置有些尷尬,但他是個爽利漢子,對諸位生死相交的好友說道:“交朋友,不是交立場,我等修士,還要像凡人一樣看不開因果嗎?”隨後哈哈一笑,帶著九重天外天的弟子離去。


    長寧神君與南淮都是結界術的宗師級人物,當下長寧神君便集合所有結界術上有小成的弟子,由南淮帶領,進行結界加固工作,再重新劃分駐守哨所的弟子,每個哨所人員數量翻倍,十人為一個單位,兩班輪換,輪換時間也由一個月改為十日。


    彼岸之門的駐守修士還專門有設立機動處,每批十人,三班輪換,三日換崗,專門負責巡查。長寧神君在此基礎上,將十人改為五人,三班改為六班,但巡查次數卻從每天三次增加到每天六次。


    除此之外,進入朱門界內組隊剿滅魔獸的隊伍人數也發生了變化,從之前的三人一隊,變成五人一隊,輪值時間仍為三十日。


    阮琉蘅的情況相對比較特殊,她是元嬰期修士,但是卻領悟了通常化神期修士才能達到的劍域境,這就使得她的戰力淩駕於營地所有元嬰期修士、甚至同輩太和劍修之上。因此長寧神君已經定下所有人員分配名單,而阮琉蘅卻暫無職務。


    這其中也有長寧神君對子弟的關照之情,就像他的水土雙靈根,嘴上嚴厲,心卻是慈的,他也是劍域境的修士,怎會不知道劍域對靈力和元神都是極大消耗,阮琉蘅劍廬祭典剛過十多天,便為了朱門界再次勉力施展劍域,對靈力和元神的損耗都可以通過丹藥彌補,但對意誌的磋磨,卻隻能用時間來恢複。


    人都會有疲勞期,透支之後,便是深深的無力。


    更何況,以阮琉蘅的能力,如今卻最適合做另外一件極需要她的工作。


    ※※※※※※※※※※※※


    長寧神君擺開一打儲物袋,看著阮琉蘅道:“離朱門界大戰已過兩日,你修養得如何?”


    “弟子靈力已經恢複無礙。”阮琉蘅行禮迴道。她心裏有點七上八下的,長寧神君是出了名的嚴厲,她倒是不怕接困難的任務,唯獨怕做不好事情被這位師祖訓斥。


    長寧神君點點頭,又道:“如今有一件任務,我思來想去,目前沒有任務分配的弟子中,隻有你頗有心得,做起來應當得心應手,不知你願意否?”


    阮琉蘅來彼岸之門就是想貢獻自己力量的,當下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長寧神君道:“弟子願意!”


    長寧神君被姑娘家期盼的目光一看,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側過頭,輕輕咳了兩聲道:“這些儲物袋你收著,現在營地的現狀想必你也知道,南淮雖帶來了支援,卻沒想到會出現這麽多傷患,且傷患靈力恢複極慢,需要靈食給養。九重天外天的支援小隊還沒到,營地的人手又極緊張,所以,本座想請你去收集一些獸肉,幫傷患盡早恢複體力。”


    阮琉蘅五雷轟頂。


    她小心翼翼地,不確定地問道:“師祖,這是要弟子做夥夫嗎?”


    長寧神君咳得更厲害了,因為用力,從脖頸處到臉頰都浮上粉紅色,一股柔弱的美態渾然天成。他又壓抑著胸腔的氣息,劇烈地喘息著,那眼睛都汪了一波潭水,卻低眉看著她。


    “本座聽得人說起過靈端峰整日的肉香,便想讓那些受了傷的孩子們吃點好的,卻是太為難你了,想你也是堂堂一峰之主,咳,是本座考慮不周……咳咳……”


    阮琉蘅跟那些純爺們一樣,最看不得嬌弱的事物,隻聽長寧神君一咳,就覺得自己是天大的罪人,心都要碎了。


    她立刻倒上一杯靈茶呈給長寧神君。


    “師祖,弟子願意!能為營地做事,弟子做什麽都願意!”


    “辛苦你了,”長寧神君喝了一口茶,慢慢說道,“坎位哨所附近山林茂密,獸類頗多,衍丹門此次帶來了不少丹藥,烹煮之時,用三焦散,便可以祛除獸肉中的魔氣。”


    “弟子明白。”阮琉蘅收起儲物袋,立刻投身夥夫大業。


    主帳中靜了下來,長寧神君才伸出手按揉了幾下眉心。


    九重天外天的人快要到了,以他們在劍廬祭典對阮琉蘅的發難,隻怕這次也不會省心。他將阮琉蘅留在身邊,一是想觀察九重天外天的反應,探出行為背後的意味;二是便於調遣人手。


    營地目前有不宜行動的傷患二百三十人,另有一百名左右輕傷修士隨原駐守修士一起返迴各自宗門養傷,再算上南淮所帶來的三百名修士,營地的人手著實緊張。


    一百八十名修士負責哨所輪值,三十名機動處修士負責巡查輪值,另有三十多名修士加入南淮的結界加固工作小組,還需要有修士負責營地日常守備和建設,算來算去,進入朱門界內側剿滅魔獸的人員隻能勉強湊出四十人,八個小組。為了保證安全,他將除阮琉蘅和芩鬆之外的太和弟子都安排在每個小組中。


    其他宗門的輪值弟子趕來還需要一段時間,讓阮琉蘅去打獵,也算是不得已之法了。畢竟她是劍域境的修士,如果不是她去,隻怕還需要再派出一個五人小組,著實傷腦筋。


    而就在長寧神君為人手不足頭疼時,九重天外天的支援小隊到了。


    ※※※※※※※※※※※※


    阮琉蘅來到朱門界坎位哨所附近的山林,果然見到不少三、四階的妖獸,也有五階妖獸,但已生出心智,看到她散發的劍意便遠遠跑開。


    她喚出四柄小劍,撒手一放,熟練地布下劍陣,放出嬌嬌,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嬌嬌還嘟嘟囔囔地不樂意道:“夏小郎不是進了礪劍石嘛,為什麽又要吃獸肉?”


    “不關他的事。是給營地的人做靈食用。”


    嬌嬌眼睛一亮道:“嬌嬌要去抓魚,給南淮神君吃!”說完就變了原型撲出去。


    兩邊一起殺起來,坎位附近的妖獸真是倒了血黴,而阮琉蘅獵殺時,還下意識的去尋夏承玄愛吃的無翅鳥,待腳邊已經積了一地無翅鳥屍體,她還高興地往自己的儲物袋裏塞,直塞得裝不下,才突然意識到……


    那刁鑽任性的少年,並不在身邊啊,早已經被她放入礪劍石內磨劍去了。


    而礪劍石裏,隻有辟穀丹,他從沒吃過那東西,又挑嘴得很,也不曉得吃不吃得慣。


    這些無翅鳥,原來要過十年,才能煮給他吃啊……


    曾經有人那麽氣息鮮明地陪伴在她身邊,一旦失去,心頭便會偶爾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孤單。為什麽與教導斐紅湄和芮棲遲那時不同,她卻本能地忽略了這個問題。


    怎麽會有不同呢,她隻是,因為突破無望而產生了迷茫,僅此而已。


    阮琉蘅俯身拾起剩下的無翅鳥,收到長寧神君托付給她的儲物袋裏。再提起劍的時候,她已認清這裏不是太和山脈,等待著她的人也不是那個在靈端峰桃花林瘋跑的少年。


    她和他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阮琉蘅右手持劍,係著礪劍石的左手卻抬了起來,摸到頭上發髻處簪著的那一枝桃花,微微一笑,又向前殺去。


    當她滿載而歸,迴到營地時,芩鬆卻目露憂色地出現在她麵前。


    “九重天外天的人來了。”


    阮琉蘅隨即被芩鬆帶到營地主帳,隻見長寧神君麵色嚴峻,他下方坐著一位朱紫道袍的修士,看到她進來,便笑道:“靈端峰主在劍廬祭典上三戰成名,怎能做這些瑣事?而且本君觀其氣色,已修養無礙,長寧道友何必百般推辭呢?”


    長寧神君道:“謝啟道友,你還未正麵迴答我的問題,九重天外天為何要專注於我太和一位峰主?劍廬祭典上你們含糊而過,這次到了本座這裏,眼裏可是容不得沙子!”


    阮琉蘅一驚,居然又與自己有關?她看向謝啟身後,才發現九重天外天居然來了五位化神期修士。


    謝啟哈哈一笑,從身後拉過一個長相頗為英俊,眉目中透著一股精幹的男修。


    “其實不瞞道友,大家皆知八重天一脈單傳,人丁稀薄,到了這一代,卻是無有長輩護持,隻好由我等來為這孩子操心雙修之事,想來,我九重天外天一屆天君,還是有資格與太和一峰之主結為道侶的吧?”


    阮琉蘅整個人都淩亂了。


    ☆、第36章 彼岸燈:碧血薦軒轅


    主帳裏的氣氛真是要多詭異有多詭異,謝啟神君邪氣裏透著喜氣,喜氣裏還帶著堅決,被他拉出來的八重天天君則是一臉坦蕩地看著阮琉蘅,長寧神君氣得一陣嗆咳,芩鬆整個人都石化成背景。


    而阮琉蘅還不得不硬著頭皮頂著眾人目光。


    太和派的男劍修是天下聞名的帥,但與此相反,太和女劍修卻是其他宗門避之不及的存在——即便是修士,也不願意與一位比自己實力還要強悍數倍的女修做伴侶。


    好在修真界畢竟不同於俗世,修士們大多清心寡欲,對感情的需求沒有那麽強烈,更何況,結成道侶,便要精血相連,氣運相通,幹係極大,即便雙修比一般修煉要有效率,卻也很少有人願意找伴侶一同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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