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故意繞開了某個話題,但它始終陰魂般凝聚不散。提妮恩究竟是自願生下後代,還是被迫這麽做?以他們對她的了解,自願幾乎不可能。然而,就算被迫又怎麽樣?他們本來就要全力殺死阿佩洛伊斯,即使從他口中得到肯定迴答,也不過多了一條把他剁成排骨的理由。


    奧斯用筆慢慢寫下“這就是所謂的宿命”,低著頭看著這張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他進化之後,情感也發生了變化,不再隻關心自己的食物和安全,還可以感受更複雜細膩的人類感情。克雷德的父母似乎給了他不小衝擊,令他抹幹淨眼淚,嘟嘟囔囔地自我感慨。


    巫妖卻冷笑一聲,說:“人總是記得一件巧合,不記得其他一萬次沒發生巧合的情況。話說迴來,你們究竟想怎麽做,找到了傻大個的父母,然後呢,給他製作一本精美的家譜嗎?”


    蘇眉現在想想,覺得這比起不可思議,更像順理成章。克雷德的俊美程度遠遠超過人類,確實具有一些精靈的五官特征。他耳朵尖而長,但惡魔的耳朵各具風格,尖的圓的扁的,什麽都有,某些惡魔根本沒有耳朵,所以她並沒想過精靈血統。


    她看了凱一眼,很好脾氣地解釋道:“任何人都有資格知道自己從哪兒來,是誰生下了他,除非他真的不感興趣。”


    凱冷酷地說:“海恩哈姆閣下就屬於不感興趣的那一類吧?”


    他脾氣比三百年前收斂了很多,說話時卻仍然不肯服輸,不肯在別人麵前退讓。從他的表情上,蘇眉可以想見他過去的欠揍程度。


    她覺得自己還算喜歡幽星,憐憫他後悔了卻沒有機會改正。但在這種時候,她難免又思念過去那個好脾氣的凱。


    她抬起手,阻止巫妖反唇相譏,然後說:“我沒有搜索星界的能力,隻能等待蝕魔再度出現。在此之前,你們可以修複自己的心情,等他出現後問清真相。我很遺憾地表示,比起提妮恩,我得先想辦法挽救克雷德。”


    赫博森說:“如果我們讓你覺得麻煩,那我在此致以歉意。但我的想法和你一模一樣,即使這隻半魔和提妮恩無關,我也樂意幫忙。現在嘛……你有什麽要求,盡管吩咐好了,小姐。”


    他已經沒有留在這裏的理由,又確認了一次克雷德的傷情,便向蘇眉點點頭,離開了這個房間。蘇眉很清楚,他準備繼續和地底王國聯係,在矮人千百年來搜集的寶藏中,找到遏製傷口惡化的方法。


    她感激他的努力,卻無法報以太大希望。


    正常人看不到克雷德身上的黑色霧氣,她可以,凱也可以。她有時覺得,黑霧隨時能夠變成手持鐮刀的黑袍死神,輕輕一揮,收割克雷德的生命。


    她過去是個平凡的地球人類,每月定期領工資,過著以升職加薪為最高目標的生活;現在則是神骸的擁有者,承擔著殺掉那座金字塔的責任,隨便做點什麽,都有可能引起他人的高度關注。可是她無能為力的感覺與過去相差無幾,看到克雷德,就像看到了身患絕症的家人朋友,願意做一切努力讓他恢複,卻找不到恰當的方法。


    更要命的是,她作為一個一開始就接觸魔網的法師,對此並非毫無辦法。但這個辦法被她排斥,被凱排斥,很可能被克雷德本人排斥。也許就巫妖那種人願意舉頭骨支持,恨不得人人都變成它那樣。


    赫博森離去後,她需要解決的問題仍然存在。納恩希塔亞與阿爾蒂芒兩人忙的團團亂轉,不停與國都保持聯係,匯報最新進展,還要負責搜集破滅之王的資料。不過,他們並未忘記克雷德,在接下來的六個小時之內,三次派人詢問蘇眉,並將最新消息轉告給她。


    這些人已經達成共識,蝕魔與金字塔之間,必須先摧毀一個,否則蝕魔保護金字塔,金字塔為他提供快速恢複的能力,如同一個解不開的連環扣,完全立於不敗之地。壞就壞在很難判斷誰會受金字塔影響,誰不受,影響結果是否可逆,以及怎麽才能夠傷害到它。


    阿爾蒂芒向來大膽,還提出了雇傭巫妖的想法,一掃之前對巫妖的深惡痛絕。家養巫妖海恩哈姆大肆嘲諷了他一頓,說巫妖太容易被控製,比如那個癡心妄想的薩利坦。老實說,薩利坦的名氣絲毫不輸給海恩哈姆,幹出的壞事或許比它還多點兒。它尖叫著消失,給哈恩哈姆造成了很大的精神傷害,失去了對金字塔的底氣。


    既然無法摧毀金字塔,就得從蝕魔身上著手,偏偏它又有了穿梭於星界與凡世間的能力,一見自己處境不好,馬上縮迴安全地方,活像一隻把頭縮迴殼裏的烏龜。


    納恩希塔亞活了一百多歲,從八十歲起,負責守護星辰塔的寶庫,讀過的典籍資料浩如煙海,專門負責解決最恐怕的危險。但他同樣焦頭爛額,隻能針對蝕魔的種族特性,讓星辰塔法師們做好準備,希望下一次能夠一舉成功。


    他也好,阿爾蒂芒也好,聖殿主教也好,最近趕來援助的貴族和騎士領主也好,都難以避免地寄希望於蘇眉。蘇眉卻已經因此損失了最重要的同伴,煩惱不已,讓他們不好多說什麽。


    阿佩洛伊斯的威脅的確恐怖。沒有人願意看著他一次次突然現身,殺死自己的朋友,又揚長而去,最後剩下自己一個孤家寡人。但這種事既已發生,就得盡快想辦法解決。


    又是六個小時過去,仍然不見新的好方法。蘇眉疲憊不堪地坐到椅子上,望著坐在對麵的納恩希塔亞和凱,無奈地說:“我不想再等了,我必須冒這個風險。我要把克雷德轉化為死靈,借此保存他的軀體和靈魂,直到找到逆轉方法為止。”


    ☆、第186章


    蘇眉的隊伍一向強大而神秘。即便巨大危險近在眼前,也有不少人想結識他們。隊伍裏,有惡名昭彰的巫妖,有一看就很好利用的半魔,有艾利奎恩銀月王的兄長,還有那個繼承了神骸的女法師及她的魔寵。


    如果和他們打好關係,攀上交情,然後成為朋友,那麽很有可能獲得他們的免費幫助。這些人背景五花八門,因災變而聚集到阿爾蒂芒麾下,可不是全部心懷善意。他們但凡獲得機會,就要為自己謀取好處,以免白白付出。


    然而,巫妖和精靈充分發揮了他們高貴冷豔的特質。這兩位不約而同,一碰上試圖拉近關係的傻瓜,就冰冷的像冰川一樣,絲毫不顧有可能得罪對方,用言語無情地進行抽打。這種特質在作隊友時都讓人覺得難以承受,更別提陌生人了。


    那些人大多具有一定地位,才不願意忍受蔑視,試過幾次,發覺不可能達成目的,便爽快地放棄嚐試。


    迄今為止,隻有寥寥無幾的強者通過了他們的考驗,得以在這個房間久坐。其中包括阿爾蒂芒,也包括納恩希塔亞。這個老巫師如同找到了組織,在他們麵前相當放鬆,很少特意保持自己威嚴莊重的外表,更多地流露出身為老年人的遲暮感,以及作為平等交談對象的坦率。


    凱知道蘇眉的打算,巫妖也可以猜到,所以她隻需要通知納恩希塔亞。她宣布最終決定後,巫妖笑的不能自抑,不但幸災樂禍,而且樂禍幸災。它長相十分英俊,稍微降低了惹人厭惡的程度,仍然保持在常人難以忍受的水準以上。


    “很好,我已經收到了你的意見,海恩哈姆,”蘇眉疲倦地看了它一眼,繼續說道,“你們幾位都怎麽想?凱?首席閣下?還有……奧斯?”


    精靈表情平淡,隻聳了聳肩,用一種超卓的姿態說:“我說過了,你可以做出任何選擇,我都會努力支持你。”


    巫妖狡猾一笑,突如其來問道:“不是之前說好了嗎,你認為這並非太好的選擇,還勸劣魔小心行事來著?一聽說傻大個是那誰的後代,你就改變了主意?你身為銀月王族,廣受他人尊敬,這麽做真的可以嗎?”


    蘇眉心情本來就很沉重,禁不起落井下石,等它喋喋不休說完這段話,簡直失去了吃飯的力氣。她拍拍手,將注意力拉迴自己這裏,加重語氣說:“首席閣下,我需要您的意見。”


    納恩希塔亞也留著長長的白胡須,精心打理過,修飾方式更接近人類審美,和矮人那種蓬鬆柔軟的感覺並不相似。他的眼角垂了下來,眉毛也是,銳利的目光躲在蒼老下垂的皮膚裏麵,匕首般投向蘇眉。


    他輕咳一聲,神情變的莊重,沉聲說:“我沒有任何意見。你作為他的隊長,掌握危機時刻的處置權。而我,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他傷口惡化情況確實非常嚴重。按理說,半魔繼承了惡魔的體質,應該優先恢複重要器官損傷、骨骼折斷等沉重傷勢。但這麽長時間過去,他被打斷的骨頭沒有愈合,反而粉碎的愈發厲害。”


    蘇眉苦笑道:“您說的是,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既然高階牧師都沒有辦法,那就真的沒有辦法。”


    納恩希塔亞在百忙當中,還抽出時間探視克雷德,正是因為他的戰鬥力和在蘇眉心裏的地位。就他本人而言,即使是他的得力屬下,或者親戚好友被蝕魔打傷,他也不會采取這種方法,強行把他們留存在世界上。


    這是因為轉化死靈的過程不可逆轉,也因為不死生物就像惡魔,自誕生的一刻起,心靈注定要被黑暗侵蝕。


    他始終持有如斯立場,任生死大事自由發展,蘇眉卻和他不一樣。她話裏話外,一直流露出尋找倒逆轉化的意思,並不願就此放棄。


    納恩希塔亞太老了,老的知道該在什麽時候閉嘴,通常隻提供解決方案,不多做道德評價。如果蘇眉一定要這麽做,那他一樣會投下讚成票。


    但他總覺得,自己有義務提醒這事的風險,盡量阻止事態惡化。他的目光漸漸溫和了,伸手揉了揉臉上那隻聞名遐邇的鷹鉤鼻,才謹慎地說:“我是星辰塔的代言人,盡可能利用手中掌握的權勢,讓施法者在這片大陸上與他人和平共處,既不可被外人無故欺壓,也不可因魔網的力量,做下不被容忍的惡行。”


    巫妖在旁響亮地嘲笑著,露出無比譏誚的神情,仿佛在譏刺星辰塔多此一舉。


    納恩希塔亞與它見麵不多,卻已經學會了蘇眉的無視大-法,繼續說道:“活物轉化為死靈後,不必遵照正常的生理規則活動。它生前的傷勢可能被治愈,也可能繼續保留,無論哪種情況,都無法幹擾它的行動能力。女士,我要提醒你們的是,死靈與黑暗力量直接接觸,猶如法師的力量來自魔網。以吸血鬼為例,生前多麽高貴善良的人,變成吸血鬼後,都會受到這種力量的影響,長年累月下,難以避免本質上的轉變,將徹底成為邪惡生物。”


    蘇眉無奈地笑了笑,邊聽邊點頭。她聽出了他的好意,所以極為客氣地迴答道:“這就是我猶豫至今的原因。我們隊伍裏有一隻巫妖,所以我對死靈生物絕不陌生。但我想……這個轉化應該不會持續太久,在很久以前的傳聞中,也有死靈逆轉為活物,重歸光明世界的例子,不是嗎?”


    納恩希塔亞迴答道:“是,但那多半是傳聞,而且所有傳聞都牽扯到某一位神祇。那可不是凡人力量可以達到的境界。”


    蘇眉微笑道:“如果您是我,大概也不必為所謂的‘神力’而煩惱。”


    “你有把握嗎?”


    “我沒有,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我盡力做到最好。”


    房間充滿了牧師點燃的聖香氣息,不住驅散因死亡而生的異味。樞機主教向她承諾盡力,也依言履行了承諾。隻要蘇眉開口提出要求,他們就迅速為她辦到。她很自然地承著他們的人情,並隨時準備償還。


    聖香氣息柔和芬芳,從骨子裏透出清涼感覺,有點像薄荷,又沒有薄荷的惱人氣味。她嗅著它,心情也慢慢安寧了,開口說話時,聲音和這股香氣一樣,平和而篤定。


    幾個人沉默了一會兒,讓奧斯自覺有了說話機會。他小心至極地開口,直接表達支持,“奧斯和凱大人一樣,願意支持您的所有抉擇。盡管克雷德大人無法蘇醒,但我肯定他醒來之後,不會對您提出任何質疑。”


    蘇眉說:“我知道。”


    納恩希塔亞端詳了一下犬魔,忽然站起身來,向窗外瞟了一眼,似在掩飾自己並不平靜的內心。他手中的權力也許超過薩因女皇,卻從不輕易動用。他的話既代表自己,也代表星辰塔。在做出任何決定前,他總要在心裏掂量許久,以便為信任他的人負責。


    他向蘇眉點了點頭,平靜地說:“那麽,看來這就是你的最終決定。我建議你立刻開始,不要耽擱時間,以免轉化過程中,蝕魔突然出現攻擊你,致使轉化失敗。我將派遣足夠強大的施法者力量,為你們提供保護,希望你可以順利成功。”


    這就是他對這件事的態度,既無可挑剔,又充滿警惕。法師們當然負責保護蘇眉,同時也要對克雷德進行監視。半魔與惡魔擁有相似的特性,極其難以進行體質轉化。萬一蘇眉施法失敗,很容易將其變為常人難以想象的怪物。到那個時候,就是他們動手減小損失的時候了。


    納恩希塔亞離開後,蘇眉又沉默了相當一段時間。她總算體會到絕症病人家屬的心情,必須相信沒有經過試驗的新型療法,又忐忑不安,生怕病人直接死在治療過程中。


    惡魔是比龍更難轉化的生物,可她也不是普通法師。她不斷思考著已知的方法,試圖在腦中改進它們。她的思考從未停歇,占據了她的大部分精力。因此,巫妖“嘿”、“喂”、“哎”了好幾聲,她才懨懨地抬起頭,問道:“你有事?”


    海恩哈姆坐在凱身邊,因為比人家矮了一個頭,一下子顯的小巧玲瓏,成了一位比較袖珍的俊美青年。他們兩人表情時常保持冷酷,前者對世界充滿惡意,後者則充滿不屑,仔細觀察,就能發現這本質上的區別。


    此時,充滿惡意的那一位很機智地問道:“剛才那些話都是針對外人而說。現在他走了,你總可以說實話了吧?”


    “……什麽實話?”


    巫妖目光灼灼,飛快說道:“我自己就是不死生物,卻想不出該怎麽逆轉它們,你打算怎麽做?哦,不要事先告訴我,讓我猜一猜。你是不是想奪取那隻蝕魔的古神之骨,融進傻大個的身體。據我所知,隻有神力可以做到生與死之間的轉變。”


    凱一直靜靜聽著,雙手交叉在一起,雕塑般紋絲不動,這時不禁讚賞地看了它一眼,說:“你的頭腦果然靈活,但這麽多年了,還是一隻普通巫妖,真是令人奇怪。”


    巫妖憤怒地瞪視他,怒道:“我今天可沒有招惹你。”


    凱很有風度地一笑,笑道:“與你怎麽做無關,我一向喜歡主動招惹別人。好了,不要像個小孩子,計較個不停。我不了解神骸,卻了解隊長大人。她在深淵生活時,早已學會了謹慎行事。如果她有把握,別人就不應該多嘴。”


    其他人這麽說的話,早被巫妖大肆譏嘲,稱為拍蘇眉馬屁。但凱的身份擺在那裏,實在不必拍任何人的馬屁。它隻好敏捷地轉換話題,試圖挑撥離間,“話說迴來,劣魔可以轉化傻大個,估計也可以轉化你。你對此就沒有任何想法嗎,精靈?你終日看著黑白灰三色的世界,嚐著沙土般的食物,一定很難受吧。”


    蘇眉深吸一口氣,也理解了克雷德願意幫忙把巫妖丟出窗口的心情。她正要說話,卻聽凱嗤笑了一聲,冷冷說:“我沒有任何變迴去的意思,這是我應得的結局。我也想話說迴來,你現在還沒離開隊伍,趁薩因帝國混亂的機會,大肆攫取權力和好處,同樣令我極為奇怪。我猜,你失去了染指神骸的希望,就開始打金字塔的主意。那東西對你來說,可是無價的寶物啊。”


    巫妖冷笑道:“我願意留在哪裏就留在哪裏,與你無關。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休想對別人指手畫腳。”


    蘇眉把那口氣吐了出去,沒參與他們之間的爭競,也沒去看奧斯寫的小說,隻頻頻望向克雷德。


    克雷德臉色越來越蒼白,漸漸失去了應有的色澤,代表生命正在迅速流逝。她睜開黃眼的時候,可以看到黑氣與他的骨骼融為一體,竭盡全力也無法消除。其實她始終懷疑,自己若不搶先完成轉化,克雷德將會遭遇那些犧牲者的命運,被蝕魔,或者說,金字塔轉化為死靈。


    到了那個時候,他極有可能直接被敵人控製。她不能冒這個險,隻能搶在他們之前行動。與此同時,眼與爪都已經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幾乎不可能與她分離。她想逆轉他的死靈狀態,就隻剩下古神之骨一個途徑。


    她知道,自己這麽做,堪稱孤注一擲,沒有後路可言。從此之後,她不僅要為自己奮戰,克雷德的命運也掌握在她手中。她忘不了巫妖瘋狂而邪惡的心靈,忘不了吸血鬼殘忍而黑暗的風格。拜爾登都可以驚嚇到海琳卓,讓她一聽他對她的追求,立刻如臨大敵,完全不考慮接受的可能。


    倘若有朝一日,克雷德變的與拜爾登類似,那就徹頭徹尾地成了另外一個生物,再也不是過去的人。她無法接受這樣的可能,相信克雷德也不願意。


    納恩希塔亞不在對麵坐著,她可以直接看到窗外的風景。人類是如此奇怪的生物,即使強敵距離他們不遠,大變隨時可能爆發,隻要稍有喘息機會,城堡裏馬上呈現一片寧靜安詳的景象。


    這和無底深淵大相徑庭,甚至可以說截然相反。活火熔獄沒有戰事的時候,從劣魔到大惡魔,個個像少了生活必需品似的,抓耳撓腮地四處惹事。惡魔占據的層麵經常發動對外戰爭,無非借此發泄他們喜好戰爭的欲-望,彌補他們種族特性上的缺陷。


    也許有些生物看見人類,會深深厭惡他們的軟弱與愛好和平。但蘇眉並非其中一個,她珍視類似的寧靜,想要盡力維護它,不想被任何意外風波打擾。


    不知凱和巫妖互相嘲諷了多久,她才如夢初醒,向他們側過頭去,鄭重地說:“海恩哈姆倒是有句話說對了,我的確有不便在外人麵前述說的秘密。”


    幸好巫妖沒有耳朵,不然一定當場豎起來。它迅速拋棄了凱,饒有興致地問道:“什麽秘密?”


    蘇眉歎了口氣,說:“大家都已經承認,阿佩洛伊斯和金字塔之間,必須先死一個,才有可能消滅另外那個。事實證明,我們拿阿佩洛伊斯毫無辦法。他的力量也許不是無敵的,逃跑能力卻無人可比。我盡了我所有的能力,仍然無法封鎖他周圍的空間,製止他的逃亡。這沒有道理可言,卻是我們必須接受的事情。”


    神力對於這群凡人強者而言,就像他們對於普通平民。阿佩洛伊斯穿梭於凡世和星界,蘇眉一睜眼就能看到法術符號,當然很不公平,很沒道理。可是,法師天生受魔網眷顧,牧師與神祇的聖力相互共鳴,戰士經過長久的鍛煉突破,可以爆發常人難以想象的血脈力量。


    他們同樣很不公平,很沒道理。那麽,當強大敵人以這種方式碾壓他們時,正確的做法是平和以對,尋求解決的方案,而非嫉妒和不平。


    巫妖不耐煩地說:“你獲得了兩件神骸,當然可以這麽輕易地說話。如果你和剛遇見我時那樣,哆哆嗦嗦地率領一隊劣魔搜索山洞,姿態未必可以放的這麽高吧?”


    蘇眉一笑置之,點頭說:“這倒有點道理,不過就算那樣,我也肯定比你更討人喜歡。總之,你還記得嗎,你曾稱唿能夠驅使法術符號排列圖案,自創法術的人為‘織法者’?”


    巫妖說:“不是我稱唿,是以前的蠢貨取的名字。”


    蘇眉終於怒了,問道:“你到底要不要好好聽我說話?還是我放棄努力,直接把你從窗口扔下花園算了?這會讓你在奧斯那裏很沒麵子!”


    巫妖也怒道:“我有堵上你的嘴嗎?”


    它坦白了“高貴、強大、善良的女性都不喜歡我”之後,就變的自暴自棄,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未來。蘇眉話是那麽說,卻不好意思真把它扔出去,隻好捏著鼻子,繼續往下說:“與蝕魔戰鬥期間,我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靈感。由於克雷德當場重傷,那個靈感瞬間被驚恐覆蓋,直到我做出決定後,才又浮出水麵。”


    “我們以前討論時,曾用過一個很形象的比喻,即金字塔像皇家寶庫,衰敗之書是打開寶庫的鑰匙和口令,所以一直以來,都想從蝕魔手中奪取鑰匙。但從另外的角度想,衰敗之書的製作者隻是凡人,不是半神,無法直接控製金字塔。與其說他是法師,不如說他是鎖匠,成功破解了鎖孔的奧秘,無需打破寶庫堅不可摧的大門。”


    她話說到這個地步,頓時讓凱和巫妖恍然大悟,先後陷入沉思,臉上也隱隱露出了興奮的神情。蘇眉明知他們明白了,卻還是有始有終,堅持說完要說的話。


    她說:“那麽,別人可以做鎖匠,我為什麽不可以?我能看見符號的流動和排列,能不受影響地出入金字塔,也知道了金字塔的能力。假使我留在金字塔附近,全神貫注地研究它,那麽遲早有一天,可以做出第二本衰敗之書。”


    這樣一來,居然連奧斯也知道她是什麽意思,在桌子旁弱弱地問:“哈根達斯大人要織出一把鑰匙嗎?”


    蘇眉向他做出讚許的表示,說:“我希望如此。隻要切斷金字塔和蝕魔的聯係,他就有可能失去快速恢複傷勢的能力,無法自由逃進星界。我也有可能關閉金字塔,抑或將它重新沉入地底,讓軍隊開進陷落了的城鎮,清除那些死靈。”


    巫妖眼睛裏閃著興奮的光,冷冷說:“真想不到啊,劣魔,你的小腦袋裏,居然也可以出現有價值的想法。”


    它敏捷地閃開了,沒被蘇眉的魔法飛彈擊中,同時又說:“不過仔細想想,這個辦法的可行性仍然不高。”


    凱難得地讚同了它,隨即說道:“很少有人能夠接近金字塔,甚至不敢親身試一試。他們力量越強,就越怕稀裏糊塗地死去。到現在為止,膽大到願意做這個嚐試,並成功了的人,好像還沒超過十個。我們聚在一起,固然不怕那些不死生物,卻也很難殺光它們。”


    蘇眉思考過這個問題,所以深表同意地點著頭,不像巫妖那麽意外。她說:“這就和對克雷德的轉化一樣,隻能算無奈之下的嚐試。我的能力和頭腦僅限於此,想不出完美無缺的方法。這個辦法很冒險,也很可能付出大量犧牲,卻沒有其他方案可以替代。”


    凱說:“不錯,想要不做任何犧牲就解決這場災難,根本不可能。意外發生時,凡人隻能自認倒黴吧。但我還是得問,你究竟有多少把握?普通人也許能接受犧牲,卻無法接受看不到希望的犧牲。尤其現在,有資格做出犧牲的人都少之又少,他們肯定不願意浪費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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