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喵—喵—★」


    「喵—咕—」


    這是在幹麽?


    「喵—喵—喵咪—★」


    「唿喵……」


    這個場麵是怎麽迴事?


    我的眼前是一邊唱著謎樣歌曲一邊在黑貓前麵搖頭晃腦的早希,以及華麗地無視那個狀態的早希、似乎很無聊地在打哈欠的黑貓。


    ——在早上上學的途中出現這樣的場麵。


    不管是它愛理不理的態度,或是那雙蔚藍的眼眸,感覺這隻貓完全不把早希當一迴事啊。


    「嗚嗚……貓咪又不理我了啦,佑作。」


    「因為你是幽靈,貓當然看不見你。」


    「隻要我努力一點,說不定貓咪就看得到我了!」


    丟下這句話,早希再次唱起謎樣歌曲和跳舞。嗯……加油吧。


    「話說你啊,總是留在我們家門前。就算停在這種地方也沒東西喂你喔。」


    「喵?」


    「趕快去找個看其來有可能會養寵物的人不是比較好嗎?」


    「喵—咕。」


    「太狡猾了!佑作自己就可以跟貓咪對話!」


    「哪有,這不算對話吧。」


    早希用隻能以扭扭怩怩來形容的動作抬頭望著我。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人家……想跟佑作合為一體。」


    「什麽?大清早的你在講什麽鬼話啊?」


    「那個啊、不是有種叫做附身的方法嗎?我在想隻要用那種方法轉移到佑作身上的話,說不定就可以跟貓咪玩了。」


    「原來是說這個啊——不對,這種事怎麽可能辦到啊!」


    不不,也不能斷定辦不到。要說為什麽,因為早希就是貨真價實的幽靈。


    「俗話說有誌者事竟成,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不是嗎?」


    真是個樂觀積極的幽靈。


    「哼—哼—哼—認命吧佑作。」


    「咦?喂、喂?」


    早希帶著邪惡笑容徐徐逼近,我連忙躲開。


    那半透明的身體掠過我的鼻尖,有種輕柔的感觸。


    「喂喂,站好不要動嘛。這樣很難進去耶—」


    「不要亂說啦,萬一不能恢複原狀該怎麽辦?」


    「沒問題沒問題,一下子就好了。我不會讓你痛的。」


    這些話絕對是一點根據也沒有。


    「我好想跟佑作合而為一喔。不管是心靈或身體……就像是溶在一起一樣。」


    唔。用帶著淚光的眼神講那種話,會讓我失去理智啊。


    「可、可是啊,連心靈也被占走實在有點——」


    「那我隻要身體就好了。」


    「結果你的目標還是身體啊?」


    「對啊,不行嗎?」


    「當然不行—!」


    話說迴來,我就這樣在大馬路旁玩起單人拌嘴劇場,萬一被人看到就沒有臉活下去了。


    「你看,花時間作這種事連貓都跑掉了。」


    「啊啊,貓咪……」


    早希看著若無旁人慢慢離去的黑貓背影,她的表情似乎很寂寞。


    「喏、佑作,可不可以養那隻貓咪?」


    「不可能。媽媽討厭動物。」


    「那、像我一樣隨便養在外麵怎麽樣?」


    「你是我們家養的嗎?」


    「嗯,我是佑作的寵物。咕喵—」


    「……不,不要講這種蠢話,要走了。」


    我走得很急。雖然這個時間還不會遲到,我還是故意加快腳步。


    「哇!等我啦佑作!喏喏……我想養貓啦。」


    「寵物有一隻就夠了。」


    「我會好好照顧它的!」


    我強忍著想吐槽「你要怎麽照顧」的心情,一邊看著從後麵追上來的早希的眼睛說:


    「我說啊,要照顧動物是很麻煩的事情。不但要準備飼料跟水,還要清理排泄物。跟你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啊……」


    糟糕,說得太過火了——我的心裏充斥著後悔的念頭。


    我轉過身來,而早希悶不吭聲地停下腳步。


    「……說的也是呢,養動物什麽的,我沒有辦法盡到責任。我……不要說是寵物了,就連生物都不算。」


    「啊、不是啦,剛剛說的是……」


    「沒關係。我不會再說這麽任性的話了。」


    「啊、啊啊。你能夠了解是很好啦。」


    接著我們就在尷尬的氣氛中往學校前進。


    不管是走在我很喜歡的堤頂步道時,或是像平常一樣在鞋櫃前道別時,早希的臉上都有一點寂寞。


    貓……啊。試著努力說服爸媽吧。


    〇


    我們班上有個叫做笹田的男生。不但相貌端正個性優良,功課好之外運動也難不倒他,是個十足犯規的家夥。因此同學和老師一眼就認定他是班長的最佳人選。他也從一年級開始,連續三年都連任班長。


    「咖啡廳、人偶劇、鬼屋、照片展覽——還有其他的提案嗎?」


    由這樣的笹田擔任主席,讓早上的班會平穩地進行著。議題是關於暑假之後舉行的校慶,班上該準備什麽活動。黑板上列著老實說很老套的提案。我想差不多也到了多數表決的階段了。


    雖然我覺得笹田的確是統合班級的最佳人選。可是該怎麽說才好——作為班級的領導人還欠那麽臨門一腳。笹田的個性隨遇而安,沒有那種自己引導班級的氣魄。


    ……但是隻不過是我這個外貌和個性還過得去,功課和運動都馬馬虎虎的學生,個人的偏見吧。我和笹田都一樣,在這失控的班級裏什麽也做不到。


    「那麽就以上四個提案采多數表決……」


    我正在想著事情如同預期一般發展時,第一堂課開始的鍾聲響了。


    「時間到了啊……明天的朝會再作結論。在此之前請大家好好考慮。」


    笹田一離開講台,教室就突然掀起一片交談聲。話題當然是關於班上的活動主題。仔細聽一下,發現女生大多認同咖啡廳,男生多半支持鬼屋,而沒什麽幹勁的家夥們則比較喜歡照片展覽,人偶劇看起來大概沒什麽希望了。


    「……佑作、佑作。」


    旁邊有個人小聲地叫我。這位是在炎炎夏日中套著深藍色長袍的可疑人物,禦崎美夏。


    「鬼屋是什麽東西?聽起來有種充滿魅力的感覺。」


    雖然她壓低了聲音,我還是聽得出語調帶有一點點的興奮。


    「難道啊、難不成這就是美夏大顯身手的時候?」


    「……我想這不是你所期待的那種東西。」


    「嗯?不是會出現惡靈嗎?」


    「鬼屋隻是個噱頭而已。是人扮成鬼的樣子去嚇客人。話說迴來,你沒聽過鬼屋嗎?這可是校慶這類活動的固定節目喔。」


    「唔嗯。因為美夏以前沒有來過學校這種地方嘛。」


    ……這是值得驕傲的事情嗎?


    「不過……真要說起來,鬼屋也許正好適合美夏呢。你這身打扮再配上『惡靈退散!』之類的台詞,似乎可以成為不錯的宣傳。」


    「美夏不是為了跟一般人玩耍才成為驅魔師的!」


    美夏隨即換上一副不屑的表情,很不高興地把臉別開。


    呃……剛才我說錯話了嗎?


    「驅魔師是驅除危害世間的惡靈的神聖職業。美夏可是以這份工作為榮。」


    美夏仿佛是要說給自己聽一般低語。可是這番強而有力的話,卻反倒讓我覺得不安。


    隻要聽到惡靈,美夏的眼睛就會閃閃發光,反之則


    是急速冷卻。就像燭火一樣,灑上油就會熊熊燃燒,潑了水就會熄滅。


    那是不穩定又危險的存在。


    火焰會讓周圍的人心生畏懼。接著迎向被水澆熄的命運。


    不被撲滅的方法有兩個。一個是火勢大到連水都無法澆熄:不然就要避免引起恐慌,靜靜地冒著輕煙燃燒。


    美夏是哪一種類型呢?從她嬌小身軀隱藏的巨大自尊心來看,我想肯定是後者吧。這樣一來,也隻有猛烈燃燒到連身軀都化成灰這個選項了


    問題在於,替美夏火上加油的人會是誰?


    「佑作,課本借我看。」


    「喀咚」好大的一聲。美夏站起來把桌子拉到我旁邊。


    ——是我?


    不可能吧。


    〇


    「小美夏,那個啊、想拜托你一件事——」


    「唔、」


    剛剛唔了一聲吧。叫住美夏的女生也是一臉摸不著頭緒的神情。


    「……這、這個、那個……美夏有件……重、重大任務要……」


    「這樣啊。那要不要一起吃午餐?如果你願意在用餐時,聽聽我們的事情就太好了。」


    「咦……跟、跟美夏一起?」


    美夏的視線四處遊蕩,不知為何移向我這邊。


    「這不是很好嗎?是交朋友的好機會喔。」


    「朋友什麽的,美夏才……」


    「好啦好啦,能交到朋友順便還有飯吃,豈不是一石二鳥?」


    「……一石二鳥……鳥……烤雞……」


    嘴邊流下好長一條口水。真是容易摸清的家夥。


    算了,對我來說也是一石二鳥,這時候就推她一把吧。


    「雞肉是最好的食物喔。營養價值高對健康很好,最重要的是很便宜。」


    「那個……這些話都被我聽到羅,阪元君?」


    女生微眯著眼向我抗議。


    「啊,抱歉。總之跟美夏好好相處吧。還有這家夥大概沒有帶便常吧,可以分她點東西吃嗎?」


    「總覺得阪元君完全就是美夏的監護人了呢。阪元君要不要一起來?以小美夏監護人的身分。」


    我被認定成監護人了啊。


    「不了,我還是不要打擾女孩子之間的聚餐。而且我還有點事要辦。先這樣羅。」


    我抓起要帶走的東西,像是逃走一般離開現場。


    話說迴來,剛剛那個女生叫什麽名字啊?


    嘴上說著要美夏去交朋友,可是反而我自己卻一點也沒有融入班上……


    我從門邊迴頭往後偷瞄一眼,隻見美夏用怨恨的眼神注視著我。


    「佑作打算拋下美夏,自己去見千佳子嗎?」


    「是、是又怎樣?」


    「……胸部、嗎?」


    「什麽……?」


    「因為美夏的胸部很小……所以佑作才選擇千佳子嗎?」


    等等,在美夏的心中我們到底是什麽關係啊?


    「這樣就沒辦法了,男人就是這種生物。美夏會心甘情願地接受的。」


    「呃……總之我先走了。」


    在陷入像早上那種人生難題劇場的情況之前,我趕忙離開教室。


    我可以聽見教室裏女生詢問「誰是千佳子?」的聲音,還有美夏堅持用胸部尺寸來說明的聲音。


    可是、可是啊。


    我也親身體會到,不能夠小看美夏的觀察力。


    的確……的確就像美夏說的一樣。


    的確——很大。


    「那個,佑作先生?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看哪裏呀?」


    「嗯?嗚哇?」


    我一將視線上移,就看見千佳子雙頰染紅的臉。用波蘿麵包遮住嘴巴的動作,有種微妙的香豔氣息。


    「沒有……對不起,不小心就——」


    「不小心就?」


    不小心就被這對大胸部給吸引住了;這種話怎麽說得出口。


    「不、不小心就想事情想入神了……」


    「真拿你沒辦法呢,佑作先生。」


    我想一定被她看穿了吧,不過千佳子用笑容原諒了我。套句美夏說的話:男人就是這種生物,所以隻能心甘情願地接受。話雖如此,我這個樣子還真是難看啊。


    「而且好可惜喔。我還以為又可以跟小美一起吃飯呢。」


    「嗯,關於這件事很不好意思。明明昨天約好了。」


    「沒關係啦,因為跟班上同學好好相處也很熏要。」


    千佳子的話,讓我的胸中感到一陣刺痛。


    在沒有人的樓梯間,和低年級的女生麵對麵坐著,野餐座墊上是攤開的便當和甜麵包。


    這是多麽不合日常生活的畫麵。普通的高中男生應該在吵鬧的教室裏,一邊跟好朋友瞎扯,一邊吃飯才對;而我卻在這種地方跟女生秘密幽會。


    在吃完飯稍事休息的空檔,我拿出那個東西。


    「這個,昨天的手帕。是千佳子忘在這裏的對吧?」


    「哎呀……是我的呢。而且,難道還特地洗過才帶來嗎?」


    千佳子小心翼翼地接過摺成四折的手帕。


    「真是非常感謝,讓你費心了。」


    「不用客氣,因為原本就是美夏拿去用的。比起這件事——」


    千佳子忙著把手帕收進口袋裏。


    「——昨天,我想把這個還給你而跑去一年級的教室。」


    她的動作停了下來。


    「……然後,怎麽了?」


    「我找不到千佳子的班級。不管問誰都說不知道。」


    「……」


    「你是哪一班的?」


    「…………」


    沉默。她看著我,鏡片另一頭的眼睛越來越沉靜冰冷。


    「我說你啊,真的是一年級的學生嗎?不對——」


    這是質問。也可說是調查。或是逼問。


    「——說起來,你是這間學校的學生嗎?」


    隨著脫口而出的話語,我從懷疑轉變成確信。


    美夏說過——自己是因為工作才來學校的。


    早希說過——千佳子不是幽靈。


    再加上每個一年級學生都說——沒有千佳子這個女生。


    從這些事實能夠導出的結論隻有一個。


    「千佳子,難不成你是——」


    沒錯,美夏從來沒說過她是為了驅除早希而來的。因為早希根本不是惡靈。早希承認、也接受自己成為幽靈的事實。應該不會危害到任何人才對。那麽,如果美夏驅除的對象不是早希——


    「嗬嗬……嗬嗬嗬……」


    「千佳、子?」


    很可疑,千佳子真的笑得很可疑。可是那個聲音,


    「——如果是這樣,該怎麽辦呢?」


    就像研磨透亮的冰晶一樣,寒氣逼人。


    「不對,說的精確一點。佑作先生,你能夠作什麽呢?」


    「?」


    我的背脊竄過一陣惡寒。


    「太不小心了,佑作先生。在這種求助無門的地方讓我們兩個獨處。至少有小美在的話,也許還能做些什麽也不一定……」


    「那、那是因為……」


    沒有帶美夏一起來是我的失策。因為美夏在這裏的話,肯定是二話不說就開始驅除了……我希望至少能夠透過交談來解決……就是因為我的想法都那麽天真,才會沒有考慮到自身安全。我還太嫩了。


    千佳子把書抱在胸前,緩緩擺動身體站了起來。


    「喂喂,試著叫小美過來怎麽樣啊?用丟臉的聲音唿救好不好啊?」


    不可能,我根本做不出這種事。因為,我已經不能控製自己的喉嚨跟嘴巴了。現在我的發聲器官,不過是條讓空氣咻咻地進出的管子罷了。


    噗哧一聲,千佳子笑了。那肯定是嘲笑。


    「原來如此,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啦。」


    往前一步,接著又往前一步。


    千佳子已經靠近到快碰到我的鼻尖了。


    我沒有勇氣抬頭看那張臉。我也不想看。我一點都不想知道,千佳子是用什麽表情在笑。


    我不由得閉上眼睛。


    「嗬嗬……佑作先生,好可愛喔。」


    想靠言語交流來解決什麽的,我到底是天真到什麽地步啊。


    我從根本上就搞錯了。絕對地大錯特錯。因為跟早希漫長的相處時間,讓我徹底地忘記。


    沒錯,幽靈是應該感到恐怖的對象。


    幽靈這樣的稱唿不夠貼切。適合千佳子的名稱,就是……


    ——惡靈。


    「你這個樣子……真的會被我吃掉喔?」


    「……咦?」


    我張開眼睛,隻看到千佳子一臉苦笑。表情很有人味,直到剛才為止那種超然的氣氛已經點滴不剩。


    「真是的。虧我還有點期待呢。佑作先生支開小美,獨自跟我一同用餐;而且吃飯時還一邊盯著我看……」


    「咦、不是啦那是……對不起。」


    怎麽會這樣,我反射性地道了歉。


    我那遲鈍的腦袋終於被事實給喚醒。剛才那些全都是……開玩笑?


    「結果佑作先生一直都在想那種事情,太讓我失望了。」


    她用手中的書,在我頭上敲了一下。


    「一年級裏沒有人認識我,大概是因為我的存在感比較低吧。因為我不是很顯眼的關係,在班上也沒有什麽朋友呢。」


    混著歎息低聲細語的千佳子,看起來有點悲傷。


    「這樣啊。抱歉,跟你說這些奇怪的話。」


    「不會不會,我才該為惡作劇而道歉。一起了頭就不禁覺得越來越好玩。」


    「這份魄力完全不像外行人。難道千佳子是話劇社的社員嗎?」


    「不是,我沒有特別參加哪個社團……話說迴來,剛才佑作先生的表情呀,扭曲到很不可思議的境界呢……嗬嗬。」


    「唔……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我低下頭,仿佛要逃離千佳子的視線,開始收拾便當盒。


    真是的……丟臉丟到家了。


    「不過啊,還好隻是個玩笑,佑作先生你說對吧?」


    「嗯?」


    「我要是認真起來的話——佑作先生,就算是一個吻也能手到擒來喔。」


    「……什麽?」


    「還是說,現在讓我奪走你的嘴唇呢?」


    小惡魔?這就是傳說中的小惡魔啊?


    「下次我會帶美夏一起來的,嗯。」


    「嗬嗬,這樣才聰明嘛。」


    就算是抓著美夏的脖子也要把她拉來,絕對。


    我滿身瘡痍地踏上歸途,結果在走廊上遇到一臉不開心的美夏。看她兩手濕濕的,想必剛上完廁所吧。這家夥還是跟以前一樣不會照顧自己。


    「那是甚麽意思?」


    「智代說的,有很多朋友、也有戀人的家夥就叫做現實充的樣子。」


    智代……?應該是找美夏一起吃飯的女生吧。


    「我哪裏像現實充了。這種稱號應該用在像笹田這種家夥身上才對。」


    我沒什麽朋友,也沒有戀人啊。


    「那,午休時間自己一個人跑去跟女生吃飯,然後又紅著臉迴來的家夥應該要叫什麽才對?」


    ……這家夥,對剛才被拋下的事情還懷恨在心嗎?


    「跟千佳子共進的午餐開心嗎?」


    「在很多層意義上,我對於沒有帶你一起去感到後悔。」


    「這樣啊。美夏可是跟智代過了一段有意義的時間喔。」


    抬頭挺胸自誇的美夏,看起來有點礙眼。不過看在她胸部沒什麽起伏的份上,我壓下了心中的怒氣。


    「太好了,交到朋友了呢。你們說了些什麽?」


    「……秘密。」


    我原本以為她會跟平常一樣,像個小孩子不高興地別開臉。不過卻和預料中相反,美夏還是一臉真摯的表情。而那雙眼眸之中,寄宿著早上感覺到的,湛藍沉靜的火焰。


    「智代不是朋友,而是客人——或是該說是客戶。把客戶的資料泄漏出去是不可以的。」


    「你說是客戶,是之前提起的驅魔之類的工作嗎?」


    「……秘密。」


    美夏長袍一翻,轉身走迴教室。


    隻見有樣東西從長袍中輕輕飄落下來。


    「——照片?」


    我撿起來一看,那是以雷門為背景,幾個高中女生合照的立可拍照片。看來是一張沒有古怪的旅行留影——雖然我很想這麽說,不過左上角照到奇怪的黑影,恰好遮住其中一個高中女生的臉。


    「……原來如此。」


    昨天的確也發生了一樣的事情。被這塊陰影蓋住的高中女生,八成就是那個叫智代的吧,大概是因為心裏不安才找美夏商量。


    「佑作!」


    帶著驚人氣勢折返迴來的美夏,把照片搶了迴去。


    「不準看!會被詛咒喔!這是很危險的惡靈!」


    「不是吧……這個,隻是手指蓋在相機的鏡頭上而已吧?」


    「手、手指?」


    「你看,像這樣用兩隻手拿起相機的話——形狀跟角度都剛剛好不是嗎?」


    「……唔—……」


    美夏盯著照片,好像要把它吃下去一樣,隻見她的眉頭漸漸皺成一團。


    「才,才不是。這個肯定是五百年前死於非命的意大利貴族的——」


    「為什麽這種人會出現在淺草啊?」


    「你、你、你不相信美夏的眼力嗎……?」


    嗯。你的聲音都在抖了。


    「算、算了。美夏不是為了賺錢才當驅魔師的。我是為了守護世界的秩序而戰的驅魔師。」


    「昨天說要收除靈費而把錢搶走的,不知道是何方人士啊?」


    「餓肚子沒辦法打仗不是嗎?」


    ……這麽說也對啦。


    看到我愣在原地,美夏誤以為她把我辯倒了,於是挺著沒有存在感的胸部走迴教室去。


    「糟了,忘了叫她注意手要好好擦幹……」


    不過啊,反正她大概也不會帶手帕出來吧。


    她應該要稍微有點身為女性的自覺——不對啊,這樣我不就真的成了美夏的監護人了。


    〇


    可能是昨天和今天的靈異講座產生效果,一到放學時間,美夏的周圍聚集了好幾個女生。就連坐在旁邊的我都覺得熱到受不了,身在風暴中心的美夏一定更難熬吧。


    話說迴來,女生為什麽就喜歡用這種方式聊天哩?


    「已經過世奶奶的聲音——」


    「一到半夜就會有不明的雜音——」


    「從那個世界來的報紙——」


    真無聊。她們不是真的感到害怕,也不是真的相信幽靈存在。隻不過是想要增加話題。隻是將這個當作一成不變的生活


    「我知道了。大家靠過來,讓美夏幫你們除靈。」


    看到美夏緊握手杖的樣子,那群女生發出一陣驚叫。真是夠了,美夏也一樣,如果能察覺到自己隻是被捉弄就好了。


    算了,如果這能改善人際關係的話就沒差啦。


    因為像早希——靜森早希其


    實是個不擅於和他人交往的人。


    「好啦美夏,我要迴去了。」


    「等、等一下啦佑作!今天放學以後——」


    從女性集團中飛出的小手,抓住我製服的衣角。


    「——你一定要跟美夏在一起!」


    「不是吧。已經陪你好幾次了——咦?」


    纏著美夏的那群人,不知道何時安靜了下來,不隻這樣,還對我投注冷酷的眼光。


    難不成是,造成什麽誤會了嗎……?


    「啊、不是啦,我隻不過是……」


    「沒錯,佑作隻是美夏的客人罷了。」


    勉強從人群中擠出來的美夏,手還是緊抓著我的衣服,一邊靠在我身上一邊說道。


    女生們鴉雀無聲。


    你這樣講……反而造成不必要的誤會吧?


    「好了,我們走吧,佑作。盡量找個沒有人的地方比較好。」


    我聽到背後傳來麥椿、原著膠技之類的詞匯。因為這些詞匯太可怕了,我沒有辦法轉換出正確的寫法。


    「等、等等啦,美夏。讓我把誤會解開!不然我就再也不能來上學了。」


    啊,再會了,我心愛的學校生活。


    算了,也沒有到心愛的程度啦……


    ——那麽。


    「為什麽我要在女廁前麵枯等啊?」


    因為太丟臉了,讓我在無意識間把話講了出來。因為我現在這樣簡直就是個變態。


    美夏帶著我衝出教室以後,飛也似地跑到廁所。看來她急著動身不是因為高度的職業意識,而是單純的尿意。我的學校生活居然是被這種玩意而破壞掉,實在教人難以忍受。


    我靠在牆上發呆等美夏出來。我身旁是同樣倚在牆邊的美夏的手杖。雖然聽她說過這是手工打造的,不過作工還真是好。這是玩具店賣的魔法杖完全無法相比的傑出作品。可是這威風凜凜的氣質,卻因為靠在學校廁所前的牆上而大打折扣。


    「……你也很辛苦啊,有那樣的主人。」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嗚哇?」


    美夏就站在旁邊。果不其然,她的雙手還是濕淋淋的。


    「話說,你剛才在跟誰說話?」


    「沒、沒有啊。你聽錯了吧?」


    唿……嚇我一跳。


    話說迴來,我到底在幹麽啊?


    其實也不能怪我,因為像漫畫或動畫裏麵不是經常會出現嗎?魔杖有自我意識會開口說話之類的。靠著這項能力,它可以成為女主角的好夥伴,或是肩負起監護人的工作。沒、沒什麽大不了的嘛,像早希也常常在跟貓講話,我的舉動就跟那個是一樣的道理……吧?


    「怪了。我真的有聽到佑作的聲音呀。」


    糟糕,她懷疑起來了——這樣就隻好使出密技「扯開話題」。


    「那、那種事情不重要。你要把手好好擦幹再出來啊,這個樣子太不像話了。」


    「可是,我沒有手帕。」


    「真是的,拿你沒辦法。」


    我在自己的口袋裏翻找,可是……沒有。對了,今天早上隻記得要帶千佳子的手帕,結果忘了準備自己的份。我真蠢。


    才剛教訓完美夏,結果自己也半斤八兩,我連忙在身上尋找可以擦手的物品。


    「哎呀,你們兩個在這種地方做什麽呢?」


    這是巧合——不,這可是天助我也,千佳子帶著溫和的微笑,像往常一樣把美夏哥哥寫的書夾在腋下。


    「唔,是千佳子啊。」


    麵對表情明顯不高興的美夏,千佳子笑著拿出手帕,是我才剛還給她的那一條。


    美夏在接過手帕的同時,持續對千佳子放出警戒的眼神。


    「午休的時候,你跟佑作做了些什麽?」


    「嗬嗬。小美該不會是吃醋了?」


    「你、你在說什麽?美夏隻是、覺得美夏的客人被傳輸奇怪的事,會感到很困擾——」


    「請你放心。我們隻是很普通地一起吃飯而已。是這樣吧,佑作先生?」


    「……是真的嗎,佑作?」


    為什麽兩個人都要問我……


    「嗯?沒錯。我不是也說過,如果也帶美夏一起去就好了。」


    「唔—……」


    那是懷疑的眼神。我莫名其妙地被逼入絕境。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啊。


    這樣的話隻有再用一次密技了。


    「對了,千佳子又是為什麽要跑到這種地方?」


    「討厭啦,請不要問女孩子這種事情好嗎?」


    雙頰飛紅的千佳子苦笑著。附帶一提,這裏是廁所的正前方。


    「啊、啊啊,抱歉。」


    「沒錯。那麽容我先行一步。」


    千佳子低頭行了個禮,走進廁所。


    唿,總算是脫離危機了。


    「好啦美夏,我們也走吧。」


    「……唔—……」


    美夏帶著複雜的神情僵在原地。


    「怎麽啦?你還在懷疑嗎?」


    「沒有。是這個。」


    我低頭一看,美夏手中有一條熟悉的粉紅色手帕。


    ——結果還是跟哪才一樣,我呆呆地在廁所前等待。


    「唔—……好慢。」


    「美夏,沒想到你這麽沒耐性。你可是三番兩次都讓我枯等。」


    「今天隻是偶然間有點便秘的感覺罷了。平常可是一下就解決了。」


    「……」


    「千佳子也便秘了嗎?」


    「……誰知道。」


    怎麽能這麽爽快地講出這種事情啊,這家夥。


    「……我說啊。你好歹也是個女孩子,你不覺得這種事情怪怪的嗎?」


    「唔嗯,美夏常常為便秘所苦呢。」


    「我不是說這個啦,是說你應該矜持一點。我聽到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佑作的話好奇怪。」


    美夏的表情無動於衷,她抬起頭看著我。


    「排泄是生理現象,是活著的證據。而且美夏也是活著的人,這有什麽好丟臉的?」


    「這個,雖然死人是不會上廁所啦……」


    實際上,我也沒看過早希跑廁所的樣子就是了。


    我覺得美夏的想法確實很單純。這家夥隻要餓了,肚子就會大方地叫起來;隻要有生理需求,也不在意男生眼光而直奔廁所。這是因為她把這件事單純地歸類於生理現象之故。


    因此,她對不被生理現象束縛的死者相當冷淡。應該說,正因為如此才報以冷淡的態度吧。


    「……午休的時候,我支開美夏去見千佳子的理由是——」


    因為美夏是這樣的人,我才會想把事情講清楚吧。然後,希望她能一笑置之。我真是愚蠢。


    「我之前懷疑千佳子可能是幽靈。」


    「太愚蠢了,千佳子毫無疑問地是人類。」


    ……當麵被這麽說還是會覺得有點悶啊。


    「如果千佳子是幽靈的話,美夏會第一個發現。而且幽靈不是普通人能夠輕易看見的。就算是驅魔師,也有一些無法察覺幽靈氣息的二流人物。沒有靈感的佑作是不可能看見幽靈的。」


    我,沒有靈感?可是我能清楚看見早希……


    「也就是說,美夏是超~一流的驅魔師。不管怎麽說,我可是那位禦崎秋人的妹妹喔。」


    「總覺得你自誇的部分很牽強。」


    「美夏隻是列舉事實而已。」


    「對啦對啦,隻是任性地列舉事實而已。」


    「唔——……」


    可以感覺到身旁那一


    位不滿地抬頭瞪著我,但是我絕對不會轉頭去看她。看來我也十分熟悉和美夏相處的方式了。


    話又說迴來,千佳子真的有點慢。美夏也跟我一樣漸漸不耐煩了,她不斷地擺弄手杖,嘴裏還碎碎念——然後,


    「千佳子該不會……進了裏麵數來第三間廁所吧。」美夏喃喃自語。


    「嗯?那會怎麽樣嗎?」


    「說來話長。」


    「反正也沒事做,說來聽聽吧。」


    「剛才美夏進到裏麵第二間隔間。美夏脫下內褲坐在馬桶上,小腹沒什麽用力——」


    「你還是長話短說吧。」


    「唔—……」美夏在表示明確的不滿以後,說出結論。「美夏感覺到旁邊的隔間有不好的氣息。」


    不好的,氣息?


    美夏不平穩的語氣,讓我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就像有蟲子在黑暗的底層爬來爬去一樣,雖然那個氣息還不足以成長到喚來惡靈的程度,不過那確實是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氣息。」


    「聽你這樣一說,我以前也聽說過……女廁有幽靈出沒的傳聞。」


    那時候我認為隻是女生之間流傳的無稽之談,沒有放在心上……不過出問題的地方的確就是三年級女廁裏麵——


    在我準備進一步思考那那個瞬間。


    —一聲尖叫。


    雖然很短很小聲,可是從女廁傳出的聲音,肯定就是千佳子。


    「佑作,我們走!」美夏抱起手杖大喊。


    「喔!」我也予以迴應。


    「等等,我也要去?」


    「千佳子碰到危險了!佑作難道想說要見死不救嗎?」


    青色的火焰在美夏的眼中熊熊燃燒。


    那是驅魔師的眼神。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美夏真正的神情。


    「……我知道了!」


    我已經不管丟臉和流言了。就算有人在後麵指指點點,或是被人嘲笑,我都不在意。


    這是為了千佳子——為了拯救一個女孩子啊!


    我跟著美夏進入廁所裏的瞬間,有種不對勁的感覺。


    不是那種看見異形、寒氣逼人的異樣感。


    ——而是應該存在的東西,不在了。


    花了幾秒鍾,我的腦袋終於理解出了什麽問題。


    「……原來如此,沒有小便鬥啊。」


    「你在說什麽啊?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不是啦,你想想看,感覺真的很不對勁啊。如果你也去過男廁就知道我在講什麽了。」


    「比起這個千佳子更重要啦!千佳子在哪?」


    對、對喔。


    我打起精神環顧四周。千佳子的所在之處——就算不去找也很明顯了。


    在排成一列的隔間當中,隻有從裏麵數過來第三間標示著上鎖的紅色記號。


    「佑作,把門踢開!」


    「你、你認真的?」


    「一刻都不能等了!」


    「喔、喔!」


    我用盡全力助跑,對著那扇門飛踢。


    「————————!」


    我感覺到足以麻痹右腳的衝擊力,同時廁所裏也迴蕩著千佳子的尖叫聲。


    「千佳子?」


    隔間裏麵是一臉驚恐的千佳子——她靜靜地坐在馬桶上。裙子卷到腰部,而內褲則是褪到腳踝處。是白色的。


    「……咦?」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是第二聲尖叫了。千佳子眼角浮出淚珠,很明顯在害怕。


    ——害怕我。


    「為、為、為什麽佑作先生會?不對,你、你不要看這邊!」


    我腦袋一片空白,隻管站在毫無防備的千佳子麵前。


    「那個……幽靈呢?」


    「佑作先生這個變態!色狼!快點出去啦!」


    「可是,剛才的尖叫——」


    「隻是因為衛生紙用完才會一時慌亂啦!」


    「衛、衛生紙……?」


    「佑作先生!」


    「啊……對、對不起!」


    我連忙衝出廁所。


    離開廁所的瞬間,我看見美夏裝作不認識我,假裝在洗手的樣子。


    「我—說—你—啊」


    「唔—唔—!」


    被我施以鎖頭攻擊的美夏,四肢猛烈的掙紮。雖然一旁經過的學生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們,但是我已經不在乎多丟那幾個臉了。真要說起來,在廁所前麵跟女生玩起摔角遊戲,跟陽陽那件事比起來一點也不丟臉。


    「什麽惡靈啊?隻是很普通地在上廁所而已嘛。」


    因為自己脫口而出的這句話,我又想起千佳子很普通地上廁所的瞬間畫麵。整個一覽無遺……而且還是從正麵……


    「啊啊啊啊!怎麽辦?要用什麽理由才好?」


    「可是、美夏確實感覺到奇妙的氣息……」


    「我從之前就在想了,你的靈感是貨真價實的東西嗎?實在是可疑到不行。」


    「太失禮了,美夏可是獨當一麵的驅魔師呢。」


    「好吧,退一百步來想,廁所裏麵有幽靈好了。不過那就是你所說的惡靈嗎?隻要學生走進廁所就會被襲擊嗎?要是真有這種事,會成為一項非常嚴重的事件吧。」


    我對這個一直抱持著疑問。幽靈確實存在,早希是最好的例子。可是無法想像早希是兇惡的幽靈。雖然她有種鬱悶的感覺……就算如此,我從來不覺得早希給我添過什麽麻煩。


    沒錯。這世上也有好的幽靈不是嗎?


    「惡靈會危害人類。惡靈是不得不驅除的存在。」


    「你為什麽可以這麽肯定?」


    「美夏隻是列舉事實而已。」


    又來了。


    隻要一提到關於幽靈或驅魔師的事情,美夏就會變得很頑固。我說的話就像耳邊風一樣。雖然我的確是外行人……


    「佑作,千佳子出來羅。」


    我從沉思中驚醒,雙手放開美夏的頭。沒錯,現在千佳子的事情比美夏更重要。


    千佳子閉著眼睛,一臉疲憊。她眉頭皺起的細紋確確實實地訴說著憤怒的訊息。


    總、總之必須先解開誤會。


    「那、那個啊。剛才是美夏弄錯了,也就是說,那是為了要幫助千佳子才——」


    「…………唿。」


    非常、非常明顯的歎息聲。表示這位女士打從心底震怒了。其實也是啦,因為……那個樣子被直接看光光了。


    「我、我沒有別的意思,那個——對不起。」


    「……沒關係了。因為是佑作先生,個性有點冒失也不意外。」


    「你、你願意原諒我嗎?」


    「……嗯,對。」


    天使——在我心裏浮現出這樣的詞匯。之前說你是幽靈啊小惡魔什麽的,實在很抱歉,千佳子是天使,肯定不會錯的。


    啊啊,天使寬大的心胸赦免了我的罪,千佳子大人萬歲——


    「佑作也好,千佳子也好,隻不過是看到排泄器官,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一瞬間,時間似乎停止了。


    美夏……你剛才說什麽……?


    隔了數秒鍾,幹體予的臉頰滾燙到眼鏡上整片起霧的程度。


    「排、排泄器官?」


    「美夏哪裏說錯了嗎?」


    「……美夏,過來一下。」


    要是讓這家夥再說下去就糟了。如此判斷的我,以光速將美夏拉到柱子旁邊。


    「你在幹麽,佑作?放開我。」


    「你啊,事情好不容易要圓滿收場了,你


    到底在說什麽?」


    「我剛才就說了,排泄不是什麽丟臉的行為。」


    「我說美夏,人類的那個地方除了排泄,還有其他功能——」


    「嗯?什麽意思?」


    這家夥,根本什麽也不懂……


    「總之,在千佳子麵前不準提起下半身的話題!不對,不管在任何人麵前都不行!」


    「佑作的思考沒有邏輯性,我很難理解。」


    「不用多想,請你看一下現場的氣氛再開口!」


    「唔—……」


    我把美夏帶迴全身著火,已成沸騰狀態的千佳子身邊。


    「那、那、那個,佑作先生……」


    「我沒看到!」


    「是、是?」


    「我完全沒有看到喔!」


    「是、是這樣啊。沒有看到呢。」


    「沒錯,沒看到沒看到。」


    ……就當作是這樣吧。這才是成熟的應對方法。


    我目送滿臉通紅、精神恍惚地離去的千佳子背影。終於可以安心地大唿一口氣。


    「怎麽會造成這麽多騷動……」


    「——喂,佑作。」


    因為感覺到袖子被拉扯,我低頭往下看,隻見美夏靜靜地注視千佳子離去的方向。


    「你不覺得千佳子有點奇怪嗎?」


    「我想,任誰碰到那種事都會變奇怪吧?」


    「我不是說這個。為什麽千佳子要特地跑來三年級這邊上廁所?而且,千佳子離開的方向——」


    有種氣溫驟降的感覺。


    美夏所說的「奇怪」的事情。我終於開始理解事情的原貌了。


    「——樓梯。」


    千佳子的確是往樓梯的方向走去。而樓梯的盡頭,就是通往屋頂的樓梯間。我想不出來她去那種地方要做什麽,況且往屋頂的門也已經鎖住了。我想她應該不會又把東西忘在那裏了吧?當然也有下樓的可能性,可是究竟是為了什麽,千佳子要特地從一年級的教師上到這裏呢?


    「佑作,我們快追!」


    美夏抱起手杖大喊。


    「喔、喔!」


    我也予以迴應。


    「等等,剛才也是這樣啊?」


    算了,都跳上賊船了。不管到哪裏我都奉陪。


    我一邊追著翻飛的長袍一邊想。


    明明剛才還對美夏說她很可疑、弄錯了之類的,我自己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


    沒錯,我想起來了。午休時間詢問千佳子是不是幽靈時,那時候千佳子用笑容否定我的話。但是也僅止於此,全一年級學生都不知道千佳子的存在是鐵錚錚的事實。還有她在放學之後的行動。


    我真是個笨蛋——不正因為這些事情才開始懷疑千佳子有什麽問題嗎?


    「停下來,佑作。」


    我模仿美夏的動作,也把身體藏在牆邊。


    我從躲藏處探頭窺伺,看到千佳子正在踏上樓梯。


    「往上……走嗎?」


    「佑作,那上麵有什麽東西?」


    「就跟你知道的一樣。」


    「也就是說?」


    「——什麽都沒有。」


    「會不會是去屋頂?」


    「出不去的,因為有上鎖。」


    「死路、嗎?那千佳子的目的是——」


    完全摸不著頭緒。就是因為這樣,才有問題。


    我們就這樣隱藏氣息窺探著。


    一分——兩分——自從千佳子的身影消失在樓上,就沒有動靜了。


    不同於焦急的我,美夏一動也不動,隻是一直盯著樓梯。這個姿態就像追逐獵物的獵人。事實上,和惡靈對峙時的美夏——或是說驅魔師,也許就等同於獵人一樣吧。


    四分——五分——越是等待,我的疑心就越來越大。


    我漸漸地按耐不住了。


    「要去、看看嗎?」


    「……唔嗯,也隻有這個辦法了。」


    美夏把連帽重新整理到蓋住眼睛的狀態,率先從躲藏處衝了出去。


    她的速度如同一陣疾風。我光是追在後頭,保持不被拋下就已經很吃力了。


    「千佳子?」


    用輕快腳步踏上最上層的美夏,環顧四周後大喝一聲。


    但是——那裏空無一人。


    「……咦?」


    就像中午過來的時候一樣,堆放著一些建材,不過沒有足夠藏起一個人的地方。


    難道錯過了嗎?怎麽可能。


    「千佳子……到哪裏去了?」


    「難不成——」


    我站在分隔屋頂和樓梯間的門前。


    用力握緊門把——果然轉不開。


    「那、千佳子究竟……?」


    「……不可能……可是……消失了。千佳子她、消失了。」


    「難道——」


    前幾天還是三個人一起吃午飯的場所。


    這個普通的場所,漸漸轉變成異常的舞台——


    「——千佳子、果然是幽靈吧?」


    〇


    經過夏至來到七月中旬,這個時期白天長得嚇人。雖然心想已經在學校逗留很長的時間,但是外頭的天空才剛開始染上緋紅。


    一邊聽著蟬叫聲一邊走在堤頂上。背後是兩道伸長的影子。


    「那麽,再來確認一次吧。」


    這個情景如果放在電影裏,肯定是美到讓人感動的一幕,但是我卻隻能說出普通至極的台詞,真教人泄氣。


    「美夏前來驅除的對象,就是早希嗎?」


    腳下是平常走慣的上學路徑。是以往和早希一起走過的道路。可是現在在我身旁的卻是美夏。


    深藍色的長袍在夕陽下更顯深沉,而那隻琥珀手杖則變得更加鮮豔。


    「唔嗯,沒有錯。是哥哥叫我到那所學校去的。為了驅除早希。」


    「不是……千佳子嗎?」


    「很羅唆耶,佑作。這世上沒有一個驅魔師會分不清人類和惡靈。就這麽不相信美夏嗎?」


    「說實在的,我完全不相信……」


    但是,現在隻能仰賴美夏的話也是事實。那就讓個一百步,相信她說的話吧。可是,就算這樣也——


    「美夏不過是收到指示,來驅除在那所學校裏一個名叫早希的惡靈罷了。」


    就是這個。


    即使是讓個一千步,對我來說也有不能讓步的東西。


    「早希不是惡靈。」


    「還不是惡靈,像這種情況遲早會變成惡靈的。」


    並肩走在一起的我還有美夏是什麽關係呢?既不是朋友,當然更不可能是戀人。照美夏的說法,就像是驅魔師跟客戶的關係。


    可是我並沒有深受惡靈所苦,原本也完全不知道驅魔師的存在。正因為這樣,我才想好好說個明白。


    「你說『還不是』是什麽意思?這種說法簡直就是斷定接下來肯定會變成惡靈一樣。」


    「那是這個世界的道理。幽靈在死後一年還沒辦法獲得充分的力量。所以在現在這個時點上,稱作惡靈是不正確的。可是如果就這樣放著不管的話一定會——」


    那個早希……會成為惡靈?


    好奇怪。雖然我也講不清楚,可是這其中一定有個地方很奇怪。


    「你之前說過早希在屋頂上之類的。」


    「死者會被束縛在死去的場所。」


    「可是,早希在——」


    我停了下來。就這樣說出來,真的好嗎?


    我應該做的事情,不是調查千佳子的真麵目,更不是協助美夏,最重要的是保護早希。


    把早希的事情告訴美夏,算不算是和這個目的互相矛盾呢?


    這算不算是——對於早希的一種背叛呢?


    「嗯?怎麽了,佑作?」


    與日本人迥異的青色眼眸仰望著我。那是一雙清澈見底、純粹無暇的眼眸。也因為這份純粹,也許美夏會成為早希——甚至是我的敵人。


    「會害怕是正常的。因為對每個人來說都是難以接受的事情—深愛之人的死。」


    「……深愛的人、嗎?」


    「唔嗯,哥哥是這樣告訴我的呀?」


    愛,這是早希掛在嘴邊的字眼。可是現在美夏卻以完全相反的意思來使用它。


    ——早希對我來說,是我所深愛的人嗎?


    我抬頭望著染成赤紅的天空,開始迴想。


    一開始隻不過是單純的青梅竹馬。住得近年齡也相近,僅僅如此而已。我們總是和樂融融地在一起玩。可是上了高中以後就開始疏遠了。理由很單純,高中生有著高中生的無形拘束,那是和異性朋友感情太好會覺得丟臉的不成文規定。


    然而就在那段受到拘束的期間,那家夥死了。被拘束的力量綁住的我,無法對那家夥伸出援手。


    到了現在我還能說得出口嗎?我深愛著、早希這種話。


    「……是啊,我喜歡早希。」


    我征住了。我的嘴巴無視思考而自行構築言語。


    可是這或許是真實吧。我的確是被許許多多的無形拘束給綁住了。不管是現在或是過去。但是我想所謂的真實,一定非常簡單才對。


    「說的沒錯,我喜歡早希。」


    這樣子就不算是背叛了。如果喜歡那家夥的心情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想要保護那家夥的話,應該將一切都告訴美夏。再以此為基礎,去尋找能夠守住早希的方法就沒問題了。美夏一定也會幫助我的。


    因為美夏已經知道了嘛,關於我和早希兩人最重要的事情。


    ——就是我喜歡早希這件事。


    「早希不在學校裏。應該這樣講,是我堅持要她不要去的。」


    美夏眯細雙眼。


    「這是,怎麽迴事?」


    「早希現在跟我生活在一起。這條路也是,我每天都跟早希一起走去上學。」


    「……」


    美夏略微低下頭陷入沉默。因為她的速度稍微變慢了些,我也配合著放慢腳步。我不知道美夏以驅魔師的立場思考什麽。可是我想要把自己的想法傳達給美夏。


    「我想,美夏要驅除的幽靈不是早希吧?那家夥的確是沒有成佛,變成了幽靈,可是她現在也很享受當幽靈的生活啊。我沒有辦法想像那家夥變成惡靈的樣子。也許學校裏麵還有別的幽靈也說不定喔?比方說,千佳——」


    「——不可能。」


    美夏突然停下腳步。我也連忙停下來,迴過頭看著她。


    這樣剛好變成和美夏對峙的態勢。


    夕陽慢慢地被吸入河麵的另一頭。我的影子隨之延伸,正好蓋住美夏,讓我沒辦法判斷她的表情。


    「可、可是啊,從種種狀況來考慮的話——」


    「佑作能夠聽早希的聲音嗎?應該這麽問,能夠看見早希的樣子嗎?」


    「……咦?」


    預料之外的質問,讓我的腦袋一瞬間陷入空白。


    「是啊……那又如何?」


    「不可能。根據美夏的觀察,佑作沒有靈感能力。正在轉化成惡靈的情況另當別論,但是沒有靈感的佑作應該是沒有辦法聽見幽靈的聲音,更不要說看見身影了。」


    「但事實際上我聽得見早希的聲音,也看得見她的樣子。我沒有靈感這種是應該是哪裏弄錯了吧?」


    「美夏說的話是不可能出錯的。佑作能看見早希是不可能的事情。硬要找出可能的理由,就隻有一個。那就是早希已經——」


    冷淡的語氣。頑固的態度。過於逞強的,話語。


    和一年前的早希一模一樣。


    ——幽靈啊……是存在的喔。


    然而我卻沒有接納她所說的話。


    那時的我,真是個笨蛋。


    在我的心中響起「喀鏘」一聲,切換開關的聲音。


    「又要提那個嗎?你這個優秀的驅魔師什麽都知道,我隻不過是像個笨蛋的普通人而已!」


    「冷靜一點。美夏隻是單純將事實——」


    「同樣的話我已經聽到煩了!」


    想讓別人接受自己的意見,必須講道理才能說服得了。隻是列舉事實的話,就算那是再真實不過的事理,別人也絕對不會接納的。


    美夏就連……這樣天經地義的道理也不懂。


    「沒錯。我的確是個笨蛋。就算隻有一瞬間,我居然相信了你!你敢再說一次要驅除早希,我會把你當作敵人來看待!」


    「美夏……是為了佑作才……」


    「我說過那樣才會造成我的困擾吧!早希沒有給任何人添過麻煩,就連學校也不去了,隻是靜靜地過生活。可是為什麽?你莫名其妙地跑出來,也不聽聽我說話就要驅除早希?用這種作法,你還比較像惡靈吧!」


    「——?


    美夏隻是站在那裏發抖。


    在這個瞬間,我才想起美夏還是個未成年的小孩子。


    「……已經夠了。」


    我轉身離去。這個場景如果放在電影裏,肯定是美到讓人感動的一幕,但是我卻隻能對著小孩子狂吼,這副慘狀連我自己都看不下去。


    是啊,美夏是個孩子,是個連理所當然的事情也不懂的孩子。


    那麽我到底想在美夏身上尋求什麽?理解?同情?


    我何德何能,能夠擁有向美夏尋求這些東西的權利?


    當然沒有。因為沒有半點力量的我才是最像小孩子的人。


    所以激辯就到此結束了。不對,剛剛那些根本算不上是辯論。因此再多費唇舌也沒有意義。隻是永遠的平行線。


    「唔—……」


    ————咦?


    製服的下擺被拉住了。


    「怎、怎樣啦,美夏?」


    「美、美夏是驅魔師。驅除惡靈是,美夏的本分。」


    「早希不是惡靈!」


    我試圖將那隻手揮開,但是美夏的手指牢牢扣住我的製服,解都解不開。


    逞強又頑固的言行舉止。簡直就是小孩子。不隻是美夏,我也是一樣。


    但是、可是,正因為是個小孩——


    「美夏知道了,不會驅除早希的。可是美夏是個驅魔師,必須驅除惡靈。」


    「你是笨蛋嗎?這話很矛盾吧?」


    「所、所以啊——」


    隻見那小小的身體努力地挺直,她抬起下巴,用那雙湛藍眼眸向上直視著我。


    「啪嚓」,她的連帽垂落下來,金色的發絲隨風起舞。夕陽映照在那頭秀發上,因為太耀眼而顯得閃閃發光。


    「美夏要用自己的眼睛來確認早希是不是惡靈!」


    金發碧眼的驅魔師·禦崎美夏,這就是她的生存方式。


    「所以啊,美夏希望能去佑作的家裏一趟。」


    「去……我家?」


    「是呀,就是早希居住的那個家。」


    我沒有那個權利拒絕她的要求。


    帶著美夏迴到家裏時,天色已經有些灰暗了。夕陽隻在天空留下一抹殘紅,而整個市街都逐漸沉入夜晚的薄幕之中。


    我們倆在玄關前進行最後確認。


    「聽好羅,絕對不能動手喔。我不是在開玩笑,不然我會真的生氣喔。」


    「佑作是說不能信賴美


    夏我嗎?」


    「沒錯,因為你是個驅魔師。」


    「的確,驅魔師是以驅除惡靈為業的人。」


    這是絕對的定義,無法顛覆的定理。


    「所以美夏……身為驅魔師的美夏,想要試著相信佑作的話。佑作說早希不是惡靈的那番話。」


    「……」


    「就算這樣也不能相信美夏嗎?」


    「……不,我相信你。」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也隻能選擇接受了。我最後再觀察一次美夏的全身上下——


    「話說你打算用這副打扮進我家嗎?」


    「嗯?怎麽了?」


    飄逸的長袍、巨大的手杖,還有銀製懷表——怪異、太怪異了。


    「至少把那件上衣脫掉吧,我媽看到會昏倒的。」


    「不、不可以啦,脫、脫掉的話靈力會……」


    「用不到靈力吧?因為不需要驅除。」


    「這、這是兩碼子事……」


    美夏縮成一團好像要把身體藏起來。這是怎樣?


    「乖乖脫掉,不要動。啊、我了解啦,這邊是這樣固定的。」


    「喂、喂、喂喂!手不要隨便放上來!呀啊……不、不要脫……!」


    當我總算解下夾子,褪開肩膀以上部分的瞬間。


    「哎呀佑作,你迴來啦?」


    在最糟糕的時間點開門探頭出來的,是母親大人。


    「放、放手啦佑作!不可以……這個是……!」


    現在,我


    ——人在玄關前,強行脫下(看起來是)國中女生的衣服。


    最後,媽媽還是落到昏倒的下場。


    「哎呀哎呀,是佑作的朋友啊。媽媽好像不小心產生不得了的誤會呢?」


    照顧失去意識的媽媽,接著向她解釋清楚以後,外麵已經完全入夜了。


    「說起來呀,佑作已經好久沒有帶學校的朋友來家裏玩了呢。而且還是這麽可愛的女孩子。媽媽好高興喔。」


    「禦崎美夏。現任女高中生驅魔師。」


    這是在說什麽?又是班上女生教的東西啊……


    「預定在這個城鎮停留一陣子。要是有惡靈上的煩惱,交給美夏就對了。」


    「哎呀哎呀,真是有趣的孩子呢!」


    啊,媽媽的嘴角在抽動。即使如此臉上還是沒有露骨的表情,真不愧是大人啊。


    「怎麽樣,佑作。美夏表現得不錯吧?」


    「也是,比學校的自我介紹像樣多了。」


    「當然羅,目標是超越頂點的驅魔師,這就是美夏。」


    「那我們去房間羅。」


    讓美夏再繼續講下去,破綻隻會越來越大,還是早點去房裏把該辦的事情辦一辦吧。不過我覺得,早就已經破綻百出了……


    「不可以對小美夏做奇怪的事情喔。」


    「……才不會。」


    雖然我很想吐槽媽媽您似乎誤會了些什麽,不過把女生帶進自己房間,大致上就是一種被誤解也無可奈何的行為吧。


    我連忙在被追問曖昧的問題之前,把美夏帶離客廳。


    跟在後頭發出啪嚏啪嚏腳步聲的美夏,意外地擺出乖順的表情。雖然她不是那種人前人後兩樣性情的個性,但想不到美夏在別人家裏的舉止這麽成熟。還是因為即將和早希見麵才心生緊張呢?


    「佑、佑作。什麽叫奇怪的事情?你、你要對美夏做什麽?」


    「……」


    「為、為什麽擺出一副看到笨蛋的眼神?」


    我無視於她,上了二樓。


    眼前是自己熟悉的房門。而另一頭就是問題所在之處了。


    「聽好羅,美夏。你不可以突然開始驅魔喔。」


    「唔、唔嗯。」


    為什麽在這時候要重擺持杖的架勢?


    「那,我開門羅——」


    握住門把的瞬間,我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已經被汗水弄濕了。


    早希就在這扇門後麵,我已經可以感覺到她的氣息了。但這也是我所能感受到的極限了。


    早希這個存在到底是什麽——不清楚。早希的目的又是什麽——不清楚。竟是一些不清楚的事情。


    可是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對我來說她是無可替代的存在。


    為了不讓門把被汗水滑開,我牢牢握緊再旋轉門把。


    ——喀擦。


    「歡迎迴來,佑作!」


    「嗯……嗚哇!」


    突然間整片視野都被遮住——我隻看到早希的臉部大特寫。


    「真是的,好慢喔—!要晚迴家的話就要先打迴來說清楚會晚迴家嘛。」


    「嗯、嗯嗯,抱歉。」


    我反射性地道了歉,接著馬上在心中反問,我到底該怎麽通知你啊。


    「我好寂寞喔!你知道嗎?你不知道吧?」


    「沒有,我知道,我知道啦。」


    「你—騙—人—!佑作連一點點都不了解我的心情!」


    「……你很寂寞吧?」


    「叮咚叮咚—正確答—案!」


    好像傻瓜一樣……


    一想到進門之前還窮緊張真是愚蠢啊,我們之間的交流就像往常一樣。


    「……咦?這個人是……」


    早希暫時把臉移開,隨即睜大雙眼。


    早希視線的目標——是縮著身子躲在我背後的美夏。


    「佑、佑作居然帶女孩子迴家!好淫亂!不單純的異性交往!」


    「不是啦!笨蛋!你不要大聲嚷嚷……!」


    為什麽我們家的女性都是這副德性。


    「唔—……」


    突然間,美夏從我背後露出小巧的臉龐,眼珠子向上窺伺著早希的樣子。


    「哇!而且好小!根本是蘿莉!佑作是蘿莉控!」


    「才不是!雖然這家夥的確是個蘿莉,但是我不是蘿莉控!」


    「不然就是那個羅?姘居的妻子親眼目睹丈夫外遇現場的場麵?」


    「為什麽是妻子?為什麽是外遇?」


    「啊,可是佑作喜歡的是巨乳。那就是童顏巨乳羅?嗚哇,好異常的癖好。」


    「不要隨便決定別人的喜好—!」


    啊啊啊啊……情況實在太混亂了


    「話說佑作,在別人麵前跟我說話沒關係嗎?不會被認為你腦筋有問題嗎?」


    「沒關係,這家夥就是之前跟你提過的驅魔師禦崎美夏。好了美夏,總之先進到房間裏麵吧。」


    「喔……喔喔……了解。」


    我推著美夏的背讓她進了房間,接著無可避免的,會演變成驅魔師跟幽靈對峙的場麵。


    本來應該是這樣。


    「唔—……」


    大概又開始怯場了,美夏隻是低著頭,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這個人就是寫情書給佑作的禦崎美夏小姐?這樣啊,所以今晚到佑作的房裏玩——不對,這果然是外遇?佑作,給我一個解釋?」


    「冷、冷靜一點。今天是為了跟早希見麵才帶她來的。」


    「……跟我?」


    「對啊,總之是第一次見麵,先自我介紹吧。」


    「啊,嗯——」


    早希重新麵對著美夏。這兩個人在自己的房間裏第一次會麵,這個畫麵給人一種奇妙的感覺。


    「那個,第一次見麵。叫你……美夏小姐可以嗎?我是身為幽靈的早希。」


    「……呃……」


    「……呃?」


    伴隨著風切聲,美夏高高拉起手杖。


    「呃、呃、呃……惡靈退散!」


    「喂,美夏!這樣跟約定——」


    我連忙介入製止,可是為時已晚。


    揮下手杖的速度和舉起時一樣快,就這樣擊中早希的頭頂——


    ——咻


    沒有中。


    手杖揮下的方向跟早希身處之處相差九十度。


    「喂、美夏!不要開這種惡質的玩笑——」


    「惡靈退散!惡靈退散!惡靈退散!」


    美夏一次又一次地揮舞手杖。她的神情險惡、語調淒厲至極。


    「……美夏?」


    ——開玩笑嗎?這是在……開玩笑吧?不會吧。


    可是她揮杖毫無目標,就連應該在她眼前的早希也沒擦到半分。


    「佑作……?這是……?」


    「啊……啊啊……」


    「惡靈退散!惡靈退散!」


    即使如此,美夏還是沒有停止這項行為。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她太緊張而混亂了。可是看到美夏持續不斷揮舞手杖,好像在逃離什麽東西的樣子時,我終於察覺到事情並不是這樣。


    「美夏,你——看不見嗎?」


    「……咿!」


    聽見我的話,她似乎害怕到身體僵硬,也不再揮擊手杖了。


    美夏的眼中浮出淚珠。那裏不再燃燒著青色火焰,僅僅剩下一片空洞。火焰已經消失殆盡。


    「你、你……你在說什麽啊,佑作?」


    「你看不見早希的樣子對吧?」


    「——?」


    不成聲的聲音。那是名為絕望的叫聲。


    手杖掉在地上,響起幹澀的聲音。


    美夏雙膝跪地,就像沙作的城堡被海浪淘空一樣。


    之後隻剩下美夏的啜泣聲迴蕩在安靜的房間裏。


    〇


    究竟,真的有可能發生那種事嗎?


    如此自信滿滿的美夏,其實看不見幽靈?


    也就是說到現在為止的事情,都是美夏騙我的?難不成連驅魔師也全都是美夏編出來的謊言嗎?


    的確,如果照這個方向思考的話,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釋。不管是那個可疑的照片監定,或是執著於驅魔師的固執態度都是。未成年少女擁有「驅魔師」如此誇張的稱號,這種事本來就很可疑了。可是……


    可是我知道。這個世界上的確有幽靈這樣的存在,也存在能夠看見幽靈的人類。所以我覺得就算有驅魔師這種職業,或是協會這種組織也不讓人意外。


    美夏究竟隻是單純的說謊,還是——


    「睡得很熟呢,美夏小姐。」


    「是啊,大概是哭累了。」


    美夏哭了一會兒,就這樣在我的床上睡著了。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美夏還是沒有蘇醒的跡象。


    「抱歉啊,弄得雞犬不寧。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沒關係,這不是佑作的錯。而且多半也不能怪這孩子。」


    「……到底是怎麽迴事呢?」


    一邊泛著淚光,一邊不斷猛烈地揮舞手杖的美夏。


    她麵對的是什麽……?


    ——是對著看不見的幽靈。


    「早希,你覺得呢?你能相信美夏嗎?」


    「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美夏很痛苦,她心裏有煩惱。所以就算美夏說的話全都是假的,這也無關緊要。」


    「……也是……」


    一定就跟早希說的一樣。就算美夏是在說謊,剛才的眼淚也不可能是假的。這個笨手笨腳的家夥,應該沒辦法裝哭裝得那麽像。


    美夏睡得很香很安穩。我摸了摸她的頭。


    「嗯……哥哥……」美夏微微地笑了。


    哥哥嗎?美夏果然還是個孩子。是個緊抓著驅魔師這個沉重的巨大榮耀的小孩子。


    「我能不能幫得上美夏的忙呢?」


    「身為幽靈的你,要幫這個自稱驅魔師的家夥?」


    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實在是個奇妙的狀況。但是同時我也認為,這想法很有早希的風格。


    「對啊,要是能夠幫得上忙就好了……」


    我們兩個一起看著美夏的睡臉。


    正想著她不知道還要睡多久。很快地,她緩緩張開眼睛。


    「喔!美夏,你醒啦。」


    「……唔……?哥……」


    那細細的眼睛眨了兩次、三次,然後在第四次大大地睜開。


    啪撲!


    她用涼毯把臉遮住。


    「……看、到了嗎……?」


    「美夏?」


    「佑作、看到了嗎……?美夏那種、不中用的樣子……」


    「——」


    想辦法迴個話似乎會比較好,但是麵對抓著一片布在麵前發抖的少女,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還是不在這裏比較好。」


    「早希?」


    我迴過頭去,早希已經不在那裏了。


    「我該怎麽辦……」


    我真的很想問。我想問美夏剛才究竟是怎麽迴事。


    可是這番話一定又會傷到美夏。美夏的心像是一塊榮耀的結晶,很容易被我說出的話破壞殆盡。


    「我說美夏,今天已經很晚了,就住在我家吧。」


    「……」


    「沒問題的,我會有技巧地跟我媽說明。」


    「……像這種惡靈的居所,怎麽待得下去。」


    「?」


    她壓抑住感情,音量也很小。可是那個聲音充滿憎惡。很露骨的、敵意。


    ——敵意?


    不對,美夏看不見幽靈。她能夠對看不見的東西抱持敵意嗎?不對,這是不可能的。


    「早希……已經不在這了。」


    「可是一定還在這個家裏的某處吧?」


    美夏她……隻是在害怕而已,害怕那些自己的眼睛看不見的存在、那些超越人類知能的存在。所謂敵意可說是恐懼的另一麵。


    「而且……哥哥還在等美夏。不能讓他操心。」


    美夏用緩慢的動作起身,低頭看著銀製懷表。雖然視線還有一點搖擺不定,但是已經沒有先前那種慌亂的感覺了。而是又沉迴湛藍清冷的狀態。


    「我知道了。至少讓我送你迴家吧。」


    美夏的確相信了。她相信我所說的,早希不是惡靈這件事。


    所以——即使看不見早希,也是僅止於感到害怕的程度。她是真的認為早希不是惡靈。


    沒錯吧,美夏。


    那一天的夜空很高很澄淨。以銀河為中心,有無數的星星閃耀著。但是美夏對這樣的星空連看都不看一眼,隻是戴上連帽低頭靜靜地站著。


    美夏獨自站在晚上微暗的街道上。那雙眼睛究竟映照著什麽呢?至少,一定是和我眼中映照的東西不同吧。


    說來諷刺。應該是平凡高中生的我,能看見幽靈。而自願成為孤高驅魔師的少女,她的眼睛卻看不到幽靈。


    為什麽我看得到,美夏卻不行呢?要是反過來的話,我現在也能繼續過著安穩的生活了,而美夏也能夠繼續驅除潛伏在黑暗之中的惡靈吧,就像故事中那種安穩舒適的世界一樣,像是咬合緊密的齒輪緩緩地轉動一般的世界。


    但是世界並不會對我們這麽溫柔。齒輪不會咬合得剛剛好,隻能不斷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轉動著。那就是名為現實的世界。


    那裏沒有劍也沒有魔法。連夢想和希望,也不存在。


    「喂、美夏。你家是哪個方向。」


    我用手帶上身後的門,同時喚著那個嬌小的背影。


    但是沒有迴應。美夏還是一樣呆站在道路正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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