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道:“就算世上沒有神仙,你跪一跪、拜一拜也不多費什麽;可若是世上果然有神仙呢?你說不信他,不理他,不是擎等著神罰?這賬怎麽算也是信神仙的合算啊!”


    果然買賣人有買賣人的道理,聽起來也挺順。


    靈素就想告訴他們,這世上確實有神仙,可真有能耐的神仙根本就沒打算管你們;沒能耐的神仙倒是想管你們,可惜沒能耐……


    不過她這話就算說出來又有誰會信呢?還是自己肚裏想想吧。


    到了冬至前一日,就開始有信眾圍在湖邊,各依各範地祈福祝禱起來了。有些人見了,本打算明日再來的也慌忙收拾了東西跟著一邊跪著去了。靈素想想也是,若是真有神仙,又是個講究先來後到的,自然是越早開始越合算了。


    她忍不住用神識去探護陣,果然護陣有些波動了。不過還好,大約是這些人的心念較為雜亂,同之前神隱廟那裏陰沉沉的驚懼和空洞沒法比,護陣隻略有所動,倒不至於受損。


    好景不長,下半天忽然來了一群一樣著裝的人,靈素看了心裏就是一驚。這些人臉她許多看熟的,卻是從前在神隱廟裏頭紮堆起會的“大人物”們。


    這些人的陣勢可不是湖邊零零散散一跪,滿嘴求這個求那個,說一陣兒歇一陣兒嘮會兒閑篇的湊熱鬧的可比了,上來就擺起聯排的香案供桌,指頭粗的香插在小缸也似的香爐裏,起跪都有神侍領著,嘴裏念唱的都是有套路的。


    邊上那些一看這樣兒,別的一時半會兒學不上,至少這個起落能跟著學學。


    靈素在邊上人堆裏擠著,神識探著護陣,眼見著上頭的波動越來越厲害,心裏直叫苦。


    這還不是正日子呢,明後天還不曉得多大陣勢。這些一心要求神庇佑的人,卻生生地把各處的小庇佑都給折騰沒了,這可叫什麽事兒!


    第405章 懊惱財


    這一夜靈素就沒睡踏實,夜裏好似做夢了,夢裏就是她哥跟她說的那番話來迴來去得轉。沒等天亮就醒了,也沒功夫去疑心自己這好好的怎麽開始做夢了,更沒空去細琢磨夢裏的意思,隻一心要趕去湖邊看看情形。


    衙門裏的人今年全得出動,從前遇仙會不過本縣一地人的熱鬧,外來的有限;今年來了太多知名神侍、大神侍,隨著來了不曉得多少信眾,更得管了。連在讀的廩生和狀元坊裏的老生們都沒放過,一個個都領了活兒去。


    毛哥那裏也出了件事兒,卻是力氣坊的汪頭兒找上門來了。說是這陣子河裏船隻實在太多,鬧得一團糟,想起從前他在的時候各樣調度,比旁人都強,是以來請他幫把手。


    如今這作坊裏沒多少事情要做,毛哥也得閑,便答應了下來。


    這裏良子就說他:“我就看不慣你這老好人的樣兒!從前受他們的坑還不夠?這迴的事情滿可以迴絕的,你又怕什麽!還真給應承下來了!”


    毛哥笑笑:“上迴就沒有撕破臉,這迴我反要拿喬?且如今我也是一腔子力氣沒處使,那活兒我幹慣的,他們現在要請我幫忙,說實話我心裏還挺高興……”


    良子樂了:“得,天生挨坑的命兒!”


    這裏毛哥又把作坊裏的事情處置了,——如今要不了那麽些人了,自然得迴掉幾個。


    良子村裏那對父子算了這陣子的工錢,又另外得了一個紅包,平平安安出了村,到了渡頭要坐船時候,那當爹的忽然一個大耳刮子抽到了兒子臉上,一時把那當兒子的給打蒙了:“爹!你、你中邪了!”


    他爹瞪紅了眼珠子罵道:“這地方的活計,管吃管住,賺的還多,若不是有良子那小子的麵子在,哪裏輪得到我們?你倒好,嘴上沒個關門的,幾句話就叫人把要緊事情哄了出去。這迴人家要不了這麽些人了,辭哪個?頭一個就是我們爺倆,都不用說!”


    那小子不服:“這話我可不認!當日我也跟毛大哥認過錯了,毛大哥說了這事兒不怪我的。要是真要趕我們,幹嘛等到這時候?那時候就該趕我們走了不是?!”


    當爹的大罵:“放屁!人家當時沒趕我們是人家厚道。可一旦要不了那麽些人了,頭一個就得叫我們走。你自己想想,若是沒有這檔子事兒,現在會這麽叫我們走?我們還連句二話都沒法兒說?這裏頭怎麽迴事兒,大家心知肚明!你個狗娘養害祖宗的王八羔子!瞧著我就來氣!”


    兒子一邊躲他爹的老拳,一邊迴嘴:“我是王八羔子,那您是個啥!”……


    這裏良子同毛哥也在說這個:“幸虧那小子當日不地道,要不然我這會兒還得另外給他們找活計去了,畢竟當日是我給帶來的……”


    毛哥拍拍他肩膀沒說話。餘下幾個裏頭,有本村的之前來幫忙拌料的,幹完這一年不想幹了,想另外學門手藝去,毛哥也另外給封了個紅包。


    那小子沒要,笑道:“我還得謝謝兩位大哥,要不然我也沒這個去學手藝的決心。我爹給我尋了個木匠坊當學徒,我打算往後就白天做工,晚上去讀官學。”


    毛哥把紅包塞給他了,又道:“心裏記著現在這股子心氣兒,可得堅持下去才好。”


    小子這才收了,又謝過他們兩個。


    到了冬至前後,毛哥就真的去力氣坊幫忙排船位調船去了。


    今年來的信眾太多,這從前都是貨船爭位,今年這客船占了得一半。且好多船瞧著還挺有來頭,不好惹的,站出來同人打商量的人口氣也一個個說一不二的樣兒,叫貨船上的人白得些氣悶。


    毛哥做熟了的,且性子好,又會說話,一口官話也說得明白,自他開始幫手,這邊碼頭上情形就好了許多。


    結果到了冬至前這一天,他正同汪頭兒兩個說今日的安排,忽然邊上過來一個司衙的人,笑著道:“嘿,是你啊。聽說這裏有個能調度的,我還當是誰呢,去年湖邊的航道還是你想的法子!來來來,今年更麻煩了,你也跟著來幫忙吧。”


    又迴頭看汪頭兒:“借你們人使使成吧?接下來這三天你們可都不讓卸貨的。”


    汪頭兒趕緊道:“不敢不敢,這位可不是我們的人,原是我們請了來幫忙調度船位的。”


    那司衙的人就笑了:“那就更好了!走,走,趁著還沒堵結實,咱們先想想法子去。”


    毛哥也認出來了這位就是去年聽了他的主意,在水路上拉繩索、做標記的官爺,見人家還記得自己,又這麽說話,自然也不好推拒,嘴裏謙讓著,腳上就邁步跟著走了。


    大連店和飯莊子這迴要施放的東西都一早就運過去了,正日子七娘會迴來坐鎮,沒靈素什麽事兒了。


    劉玉蘭的娃兒也六七個月大了,因之前靈素要撤股她答應了不叫她費心的,這迴食街的事情就也沒煩她,隻同兩位大師傅商議著安排。哪知道張羅到一半,卻說今年沒有遇仙會食街了,知道是祈福會在打岔,就索性歇了心。


    到了日子,她帶著家人也跟著去湊熱鬧,結果一看那裏照樣許多做買賣的,就問起來:“不是沒有食街了麽?怎麽又有了?!”


    就有鋪子掌櫃的告訴她:“食街是咱們自己往裏頭搭錢做善事的,今年沒有了,今年來的都是正經做買賣來的。”


    另一個道:“從前都是咱們自己縣裏人你幫我我幫你的白熱鬧熱鬧,這迴多少遠地方做了大船來的,咱們幹嗎白貼補他們?這一年裏又沒得他們照顧過生意,明年更不曉得人去了哪裏。這仙食街還是算了吧!”


    劉玉蘭聽了點頭笑:“我說呢!”


    祁驍遠要忙衙門的事兒,她本來想約靈素一塊兒來的,結果早上坐了車過去,她們家卻關著門,想是一早就出來了。“大概是著緊尋吃的來了。”她想起靈素幾迴說給她去年食街的熱鬧,便笑起來。


    靈素這會兒哪裏還有空想吃的呢!


    湖兒同嶺兒跟著燕先生他們一起在燕府裏頭看熱鬧,她就自己一個往湖邊人堆裏擠進擠出地瞎忙活。


    看著幾個方向上,各成派別似的人堆,她心裏就又惱又急。別看這一堆同一堆之間的衣裳打扮不同,祈福儀式也大相徑庭,那發出來的心念卻是如出一轍,都是護陣不喜歡的東西。


    倒是苦了邊上的零散百姓們,之前就一群“正式”的信眾,跟著做也罷了。這迴來了七八群,彼此又都不一樣,跟哪個學合適?趕緊打聽打聽,到底哪一夥是最正宗的。


    可一問之下,又家家神異,哪家都是大神侍的近侍高階信眾,哪家都有許多神跡現世,哪家裏頭都有響當當的一方豪富貴族,這可真是……太難為人了!


    正這時候,忽聽得遠遠有人喊道:“不求觀的觀主神仙來了!!”


    一時人群都騷動起來,明明都不曉得這句話真假,更不認得那觀主的模樣,也不曉得人到底在何方,就忽然往哪一處群湧過去。一旦有人動起來,立馬就有人跟著,這一片動起來了,剩下的都認定那是觀主來的方向了。


    為了能更接近這位現世神仙一點,都一個勁兒地擠起來。仙術全無的真神仙無力反抗,隻好跟著人潮順流而下,神識四下探看,哪裏有什麽觀主?!可不管她看到什麽、想到什麽,這腳步也停不了。要是一停下來,恐怕就要被莫名湧動的百姓踩在腳下了。


    團團擠著真神仙的人看著前頭人的後腦勺直問:“瞧見了麽?瞧見觀主神仙了麽?在哪兒?!”


    這不求觀的觀主上迴來顯過一次靈,那陣勢就挺大挺神異,這迴自然也不會遜色。


    一個極高的浮座從遠處緩緩漂來,上頭還起了一個高台,台上端坐著峨冠博帶的不求觀觀主。


    周圍霎時都安靜了下來,隻那幾群正式信眾裏還有兩三個未管他人施為,隻顧著自己繼續祈福儀式的。


    這裏浮座行到湖中央,便停了下來。那觀主立起了身子,浮座上站著的二三十號人就忽然奏起樂來,聽著十分古樸威嚴。


    緊接著這位觀主在高台上的案前拈了什麽東西,指著天不知道念些什麽,忽然橫了手往湖心一點,高喝了一聲。


    霎時從浮座底下出來了許多小船,上頭環立著人,這些人手裏都持著釣竿一樣的物事。


    隨著觀主動作,浮台上唱念聲漸大,九條小船分立在湖上,呈九宮格形。觀主又一聲高吟,這些持杆人紛紛把手上長杆甩了出去。隻這一下,就能瞧出來這手上都是有功夫的。


    那杆子上連著根極長的釣線,線上拴著各樣法器。隻看在天光下晶瑩璀璨各樣光芒,也知道都是金銀打底鑲珠嵌寶的金貴東西。


    隨著各人抖腕子甩杆,九九八十一件珍罕玩意就齊齊落入了水中。


    浮台上樂聲一停,觀主聲音越發高亢,忽然一收,那些持杆人也跟著收杆甩線,卻都是輕飄飄的,——頭裏懸著的那些東西都沒了!


    眾人正在納罕愣神,卻聽得司儀高聲道:“饗神禮畢!求神祈福!”


    觀主就在高台上一坐,那九條船上的人和高台上其他人等也都就地一坐,嘴裏開始念念有詞。連著周圍的幾群正經信眾也得了號令一般開始齊聲念起什麽來。


    這下可愁壞了那些不怎麽正宗的信眾,倒是跟著一塊兒或跪或坐了,可念什麽呢?!


    隻好就把自己平日拜神求神的話隨便說說吧。


    無非是求神仙保佑家宅平安的,或者家裏誰誰能早日康複的、出門做買賣順利的、早生貴子的、求高中的、求發財的……從古到今,人的衣飾言語不知道變了多少,這些東西卻倒都穩當得很。


    靈素神識牽著陣法,眼看著它在那裏抖啊抖的,也沒什麽法子可想。


    這一場叩拜完畢,人得空說話了,才說起方才的饗神禮來,一個個都一臉吃驚:“眼見著是拴著繩兒扔下去的,沒兩句話收上來就空了!這是神仙受了禮的意思了?!”


    又有人道:“天!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從前在湖邊求神總是不靈驗呢,那都是沒上祭品的緣故啊!”


    那個道:“你看人家用什麽東西祭神了麽?你也比著來,你家裏能拿出一樣?”


    先前說話的就搖頭:“人家那是不求觀的神仙觀主,咱們怎麽能同神仙比,太也不敬了!這就好比龔家老太爺做壽,人齊家送什麽,你也比著送什麽去?這看的是個人的心意,自然是依著各自的情形來了!”


    都沒到下晌,就開始有人往湖裏扔東西了,什麽吉利花樣的金銀錁子、銅錢青錢、糖仙人麵仙人,也有倒酒倒飯菜的。


    靈素看著自己收的那水底空間裏越堆越多的亂七八糟玩意兒,心裏那個恨呐,——這真是從古到今發得最憋屈、最懊惱不過的財了。


    第406章 覓仙路


    這會兒靈素有些後悔當日自己神識隨便用的時候沒有多做些攪風攪雨的事情了。現在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眼看著那些東西被湖底的空間收了進去,明知道又是同從前“投石問路”的金箭一般的別有用心之舉,可自己那點神識,卻沒有辦法輕易把它們再調出來。隻能眼睜睜看著後來越來越多的人跟著“祭神”。


    且她神識所探,那浮台底下另藏了人的,那些下鉤子的一甩出去,他們就跟著潛過去了,真是眼睜睜瞧著各樣法器在眼前消失的。這下可比上次的“金箭”更無可置疑了。


    心神不寧地迴到燕府,燕先生正帶著湖兒嶺兒在自家高台上坐著。跟前也放著香案,點著香燭。


    靈素心裏一震,不知道他們打算幹嗎。


    走近了看時,也沒見他們念什麽,也沒跪,燕先生同另外兩個同門還有嶺兒湖兒都在蒲團上坐著,莫大夫在一旁的躺椅上歇著。


    靈素不敢攪擾,先跟莫大夫問了好,就在一旁坐了,也不出聲。


    莫大夫卻不講究這些,還衝她笑道:“瞧見沒?禍害你們家娃兒呢!”


    又說起來,原來是燕先生經了這迴一病和後麵那套人身經絡的東西,忽然悟通了他們門派傳下來的一個神護之法。教了孩子們和幾個同門師兄弟,在這兒試呢。


    “從來隻聽說人求神仙的,好了,這迴能耐了,人還想迴護神仙了。這是多瞧不起神仙才幹得出來的事兒……”


    靈素卻差點滴下淚來,——神仙憋屈的時候也多,有人能護持一把真是太好了。


    她這神識就沒離過底下的護陣,這會兒漸漸覺出來兩向不一樣的動靜,果然有一順一逆的。隻不過順的這邊力量十分微小,同逆損的那塊比起來實在難以匹敵,是以方才心亂時候並不曾察覺。


    “唉!這又有什麽用!”靈素心裏一下子涼到底了。


    本來遇仙會都是三天的,大家早上來傍晚走,有的就來一天兩天的也都由自己。可這迴鬧了個祈福會在那裏,事兒就麻煩了。他們不僅沒有到了下晌就散的意思,反而更加大了陣仗,要搶子時的天地轉變之機另做子夜會。


    許多跟著來瞧熱鬧的百姓就為難了。本來遇仙會是高興的事兒,大家熱熱鬧鬧的吃著喝著,你幫幫我我幫幫你的,挺樂嗬。沒想到這迴真來了神仙觀主了,真“遇仙”了,卻淨是為難人的事兒!


    瞧那些正經的信眾又是拜又是跪的,他們隻好跟著,畢竟禮多人不怪,想必神仙也如此。加上畢竟人家才是整日琢磨怎麽做神仙才會喜歡的高階近侍,自己跟著做總沒錯的。


    結果好嚒,來了幾群不一樣做派的,這到底跟著哪家學,又是一件為難事兒。


    好容易不求觀的神仙觀主出來了,跟著這個學總沒錯了。可現在人家要做子夜祈福會,那自己是跟是不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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