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伯豐見事情已經說明白了,上官有此令,便恭敬領命。


    這些東西都在他肚子裏裝著,不過兩日,便以上一篇學文為骨架,又往細處了一層,尤其把許多實際的數據記錄都老實填了進去。這下也沒人能再疑他是抄誰的了。細查無誤,重新謄寫了一遍,拿了學差給的令牌就將學文寄了出去。


    過了幾日,他正在家翻地,忽然有客到訪。


    開門一見,卻是季明言季師兄攜妻帶子前來,方伯豐趕緊把靈素喚出來待客,自己也連忙換了做活的衣裳出來說話。


    季明言的兒子才兩歲,正是好玩的時候,說話口齒還含糊著卻又什麽都想說兩句,靈素一看見就愛得很了,趕緊接了過去抱在手裏。那娃兒看著靈素,雖是陌生人卻也不怕,還衝她樂。靈素給上了茶來,便抱了娃兒往後頭看小雞去,又拿了些糕餅出來哄他。小娃兒一見毛絨絨的小雞仔和香噴噴的糕餅,連最後那點陌生也扔了,一口一個姨姨,喊得十分親熱。


    季明言的媳婦見靈素真心喜歡自家孩子,雖也沒怎麽見過,也覺著親近了,兩人便在後院聊些家常說閑話。


    前頭季明言同方伯豐在西屋裏坐了,從前季明言也來過許多次,問過方伯豐不少耐寒作物的事情,有時候還順手拿幾張草稿走。這迴又往裏頭一坐,這滋味卻有些變了。


    兩人喝了茶,寒暄了幾句,季明言開口笑道:“說來真是慚愧,我那時候聽了方老弟你的那些話,覺著這耐寒作物果然是一個極好的題目。科考之時的文論便寫了這個。結果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學差,居然以兩文相類為由,給定了個待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這經世之論不過農商等話,這兩年衙門又陸續出過許多推廣耐寒作物的公文,這個題目不是人人寫得的?竟以這樣理由!還真叫為兄我有口難辯了。”


    方伯豐聽了這話,知道學差說的與自己學文相類的就是這位季師兄的文論了。自己的學文是典試後迴來再寫的,那文論卻要比自己的早了,若以這個時間論先後,還真是他先自己後了,難怪那位學差要來重考一迴自己。


    隻是這季師兄就盯著這題目說話,未免有些避重就輕。若是單題目相似,哪裏就到會給考生批“存疑”的地步?想必是像得狠了,才會如此。可自己並沒有看過他的文論,這話卻不便詰問了,便隻笑而不語。


    季明言說了那番話之後便一直偷眼瞧方伯豐麵上神色,見他還是那般四平八穩的,心裏暗暗罵一句。隻好自己接著往下演,幹笑兩聲道:“方老弟你的典試成績是可以留一期的,說白了便是這迴真的……下迴你照樣能進司衙,說起來實在不算什麽太大的事情。這幾句用不了了,你那裏做了那幾年的筆記,換個說法不是輕而易舉之事?隻是我這裏就不同了。若是……若是真給我定個什麽不恰當的名聲,我不止今次科考不成,若是再給我履曆上加那麽一筆,那這輩子都完了。我這幾十年的心血都得付諸流水了!方老弟你看這……”說了話緊緊盯著方伯豐,等他接茬。


    方伯豐一看話說到這個地步再不開口也不成了,便道:“前陣子府裏的學差大人來縣裏時已經當麵又考過我了,之後又叫我重新做了文章交上去……”


    季明言忙問道:“你那文章呢?”


    方伯豐道:“已經官驛發出去了,好幾天了。”


    這德源縣離康寧府本來也沒多遠,尤其如今通了兩處副河,走水路不過三四個時辰。那文章都寄出去好幾天了,想必學差也已經看見了。


    季明言看著方伯豐道:“方老弟你……你還用的之前的……之前的那些?”


    方伯豐點點頭道:“架子仍是那個,隻是寫細了些,多用了些實際的節候記錄。”


    季明言一聽大驚失色道:“哎呀!老弟你這是要害死我啊!”原地來迴踱了幾步,拍著腦袋道,“你這、你這哪怕另外換一個題目寫呢?這、這還是這個架子,又重新寫了……你這不就是指著我罵麽?!唉!本來這一事兩文也不算什麽新鮮事,大家商量好了,岔開寫也就成了。何況咱們一個是科考一個是典試,本也不挨著的。這迴是碰著那個多事的學差了!……我今天特地來,就是想同你商量這個。想請你放老哥我一馬!你也看了,我這孩兒才這麽點大,媳婦又沒什麽大能耐,若是、若是我這前程盡毀,這、這同殺了我又有什麽不同?!你這、你這良心也、也難安啊!……”


    方伯豐歎道:“學差大人隻說我的學文與人文論有重合處,有給我點了存疑。我自問並不曾盜用旁人文書,都是實打實從山裏泥裏做出來的學問。他既有疑,我自然要洗脫罪名為先。是以自然他怎麽問我怎麽答,他問完了叫我多充實些內容重寫一迴,我自然也遵命照做。這裏頭……並沒有一言一字提及過季師兄,要說我毀師兄前程的話,我卻是不敢擔這樣罪名的。”


    季明言歎道:“我曉得道理在你那頭,隻是這世上的道理也不是就一條道的啊。你這、你這再要緊,也不過是個典試,就算出來了,也不過一個司衙小吏。我、我這是科考啊,這多少年能趕上一迴自己能寫得出彩的題目?是,我是借用了你許多說法和材料,可這些東西如何寫出來,如何往經濟大事上說,這可都是我自己的道理啊,我可不是全照抄的你的東西!你怎麽就、就不能退一步呢……”


    方伯豐無言以對,他自覺都沒有往前走過,又叫他往哪裏退?


    季明言顯是對方伯豐的不知變通十分失望,好容易冷靜下來想了半天,最後道:“好了,之前你也不曉得裏頭的究竟,卻也怪你不得。如今我都同你這般說了,隻求你一件事,算我這個做師兄的求你!隻不管往後誰問起,你別提我從你這裏……問過什麽話、拿過什麽文書材料的事,千萬千萬,千萬不能提不能認。算我求你,算我這做師兄的求你,好不好?就算你不看在我的麵子,也要看在我這一家老小的麵子上,行不行?”


    方伯豐長出一口氣道:“伯豐從來沒有說過旁人一句話,往後自然也不會說。”


    季明言跟著長出了一口氣道:“好,有你這句話就好了。我信你!我還得另外想想法子去才成了。你……你可千萬記得,跟誰都別說這個!祁師弟那裏我也會打招唿的,你也不用再同他說了。”


    方伯豐默默點頭,季明言這才叫過老婆孩子告辭,靈素還特地包了一包果子給那娃兒,一直送到了門口。


    迴來看方伯豐情緒十分低落,便打聽起來,方伯豐便把方才兩人說的話都同靈素說了一迴。靈素聽了都樂了,笑道:“這季師兄的腦子怎麽長的,難道是我們把文書塞在他口袋裏叫他迴家背熟記住了定要去好好考試的?這小偷兒偷了東西還怪苦主說自己家丟東西了!這也太逗了。”越說越樂,最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又忽然生起氣來,拍著桌子道,“這樣的人都能有娃兒,偏我沒有!這都什麽道理!”


    方伯豐見她又想這事兒,趕緊又開導她去,倒沒空去想方才的念頭了——怎麽自己碰著的兄弟、師兄弟個個都這麽叫人一言難盡呢……


    第156章 世上道理


    方伯豐沒有再留心季明言的事情,在他看來,這裏頭實在沒有自己什麽事情。之前是被連累了,叫學差點了存疑,自對答後眼見著已自證了清白,加上又另外新寫了文上去。隻等上頭恢複自己的成績,再等著哪個縣裏通知麵對去就成了。至於季師兄,他能尋著什麽路子那是他的本事,自己也不欲多管。


    要說心裏憤怒,還真是沒有。想方伯豐從出生至今,哪裏見過多少公平的事情?當年若非她娘能幹,隻怕他小命還不一定能保住呢,更別說讀書的事兒了。她娘一早教過他:“這世上的事兒都不是單一件事兒的,與其生怨生恨又無所作為,不如放心思在自己身上,看看自己還能做點什麽叫自己活好點。世上公道或者是有的,隻是不一定每一人每一時都能碰上,怨也無用。”


    是以如今季明言抄了他的學文材料另做了文論,在他看來也不算什麽難以接受的事。畢竟他已經經過了分家分到驢糞蛋,丁田遷籍隻能靠開荒,跟著老人走村半路被拋下幸好叫自家媳婦撿著了……這樣許多事情,說白了他早就練出來了。


    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世上偏愛同他開玩笑,雖然沒過兩日他之前的“存疑”就去掉了,可是卻沒有收到一處州縣的麵試通知。要說他這迴成績可考得相當不錯,如今重新交上去的學文又得了“優”,這可不容易的,有時候一府典考也未必能出那麽一個兩個的。畢竟廩生對實務不熟悉,容易走空。可就這樣,怎麽就沒有州縣衙門要自己呢?


    正撓頭,老司長又來了。見了方伯豐先歎氣:“我們縣裏兩個缺都急著要人,趕前兩天都定了。你那時候履曆還在府裏封著,就錯過了。我曉得你多半是想來本縣本地的,還想替你走動走動,雖然德源縣不成,隔壁的哪裏也好,總算不遠……可你怎麽填了不服從調配呢?那就是除了自個兒填的州縣都不樂意去了?你還就填了德源縣一個,偏這裏又都滿了!嘖,你說說你這事兒做的,可真是,真是有點欠考量了啊……”


    方伯豐愣在那裏,老司長看他的樣子,拍拍他道:“我曉得,你這迴典試想必也當是十拿九穩的事兒,誰知道會這樣呢?橫插一杠,生給耽誤了!唉!所以這做事情還得多想一想才好……”


    “我沒填不服從,我填了一個從字。”方伯豐看著老司長鄭重答道。


    “啊?”老司長一驚,立時又沉吟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說你向來做事情都是捏根做事的,怎麽這迴會這般輕狂了……也是,若是不願聽調的,多半填的‘否’,哪有人會填‘不從’的!……”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老司長歎道:“這事兒,你先別說,同誰也別提。記住沒?”


    方伯豐微微點了點頭,老司長本來還以為他定會反問因由,見他這樣子,知道他必然也想到了,心裏有些不忍,拍拍他肩膀道:“孩子啊,這人在世上,許多時候都得會忍。咱們先忍忍,啊,我私下查查去,隻是這個……這個公道恐怕是要不迴來的。你,你得心裏有數啊……”


    方伯豐長出一口氣,扯著嘴角笑笑道:“您放心,我懂得。”


    老司長拍拍他,心事重重地去了。


    靈素從三鳳樓迴來,就見方伯豐在那裏發呆,上去摸摸他問道:“那個季師兄又來了?”


    方伯豐失笑,把媳婦拉了過來到身邊坐下,苦笑道:“我可能得過兩年才能進衙門了。”


    靈素眨眨眼睛,兩年這種數字在她這裏什麽也算不上啊。


    方伯豐把方才老司長過來說的話告訴了靈素,最後道:“我寫的是‘從’,不曉得誰給我加了個‘不’,嗐,這種事兒沒法兒說了……”


    靈素給方伯豐捏捏肩膀,疑惑著道:“這麽有手這麽欠的人呢?!”


    方伯豐聽了搖頭笑,靈素又問:“為什麽不讓說?不是應該叫他們好好查查去麽?!這申請寫上去的東西都能隨便改了,還要申請個什麽?!”


    方伯豐摸摸她:“道理是這個道理,隻是事情卻比道理難多了。”歎一聲,“如今新知縣剛上任,就出這樣的事情,不是打他臉?這位大人看著可是極重官聲的。再說了,我說我隻寫了一個‘從’,又有誰能作證?又怎麽能證明那個‘不’字不是我自己寫的?這本就說不清的事情。那些……那些能作證的,也多半不會開這個口。


    “因為一旦要查起來,這裏頭就有保管不利,業務疏漏的罪名了,誰肯背這樣的黑鍋?因此就算真的要查,也難叫人替我說話。這件事要說是有人故意害我,那就要去牽連許多人了,這些被牽連的人還是專管這個事情的人,你想他們能站在我這頭嗎?若是說就是我自己寫的,那就沒事了,大家太平。


    “所以老司長才叫我不要聲張。他私底下去查了,查出來誰改的,告訴分管這個事情的人。那人見我雖遭了損卻慮著他們沒有吱聲,反要念我的好。倒是那個想害我的人,為了害我還差點敲掉了他們的飯碗,這就結上梁子了。往後我若還想在這司衙裏做事,如今賣人情比結怨好。


    “一樣事情,兩樣做法。這事兒我是翻出來告去贏麵小又容易招人嫌,默默忍了結果雖同前者一樣,卻意外落下了人情。也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的意思。隻是……這麽一來,我接下來一沒有廩給,二沒有職位,可就是個閑人了。成了吃閑飯的了。”


    靈素聽了甩著腦袋道:“這事兒你還是同我師父說吧……對了,為什麽不告訴夫子去呢?”


    方伯豐搖搖頭:“季師兄也是夫子的學生,這事情夫子知道了也為難,且還對夫子聲名有損。季師兄大概也是吃準了這一點,知道我絕不會大張旗鼓同他對上,才會滿心都是他自己的打算。”


    靈素道:“他若是想著夫子,就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兒來了,所以他是本來就滿心都是自己的打算!哼,師娘肯定不喜歡他!”


    方伯豐揉揉靈素腦袋:“哪有人能隻同自己喜歡的人打交道呢?人在世上,糊塗些才好過。”


    靈素剛想說“我啊”,可一想自己也不是隻同自己喜歡的人打交道的,自己可不怎麽喜歡齊翠兒,也不怎麽喜歡這個季師兄,不一樣得打交道麽,當年不喜歡那三個妯娌,還不是跟人學了好幾日家務事。這還真是件連神仙都做不到的事情呐,有些感慨。卻又忽然想到,神仙連生個娃都如此麻煩,這還是凡人手到擒來的事兒呢。可見這隔行如隔山,當神仙的轉行當凡人本就不占什麽好處,倒不能以自己做不做得到來論難易。


    心似平原跑馬,胡思亂想了一通才忽然想起方伯豐方才說的“閑人”的話來,在看他雖盡量叫自己氣平些,到底臉上還是帶了幾分鬱色。想想這錢財對自己來說如今可真算不得什麽事兒了,就不說那個湖底的空間,隻憑自己如今本事,光這運河來迴摸上一趟,也得夠幾輩子吃喝了吧?真正的“賺錢跟撿的似的”。


    可看方伯豐如今低落,恐怕也不是為了生計的事兒。她努力想著,——他幾年準備,自己能做的都做到足夠好了,偏偏被人連累陷害鬧出這樣事情來。明明錯不在自己卻要生吃這個苦果,心裏得多喪氣?估摸著同自己絡月有成卻沒能引來新靈有一拚了……


    哎,有了!她想起上迴自己心裏鬱結,雖得了方伯豐開導也沒什麽大用場,後來還是去山裏來迴跑了一陣子才高興起來的。這麽著,索性帶方伯豐也去山裏玩幾日好了。且叫他看了那些田地,旁的不說,至少絕對不用再擔心會挨餓。再想想自己在那裏許多動作,這兩三年過來,也很可以支吾過去了,何況如今自家的地裏忙的時候也是會請人幫忙的。索性都往這路上一推,自己又沒稅可查,誰問得那麽細!


    自覺一圈都想到了,便過去挽住方伯豐的胳膊道:“咱們從來了這裏,你就忙完學裏的忙衙門的,忙完農務司的忙河運調度的,都沒什麽時候能好好歇一歇。這迴好容易得空了,不如咱們去山上住兩日?”說著又眯起眼睛笑,“你去瞧瞧就知道了,這要做閑人可不容易,吃閑飯也難得很呢!”


    方伯豐笑了:“肯叫我瞧了?”


    靈素眼珠子亂轉就是不看他:“哪有,沒有不肯啊,不是你一直都沒空嘛……”


    方伯豐想想倆人當年剛到縣裏,就是先去看了驢糞蛋才迴來買的這個房子。如今前庭春菜新豆,後院豚哼雞鳴,這一晃都二三年過去了,倒是心裏紮紮實實一個“家”的滋味。心裏莫名鬆了些,便笑起來:“好啊,正好閑了,咱們就去瞧瞧那驢糞蛋去!”


    靈素晃腦袋:“如今可不能這麽叫它了。”


    方伯豐笑問:“哦?有新名兒了?”


    靈素就想起老裏長說的“是個長了青汙苔的驢糞蛋了”,搖搖頭,這話不提也罷。


    兩人又商議怎麽過去,最後說定乘船去,到小河灘前頭,下了船再走過去大概還有二裏多地。自從河浦通渠和清淤駁岸之後,如今縣裏人進出都愛坐船,也不一定就比坐車快多少,就是興這個。


    靈素道:“其實我們前頭三水河轉彎那地方,再往前頭開一裏地不到,就能連上連障山底下的河了。可偏偏河浦通渠就是不通這塊……”


    方伯豐失笑:“這河浦通渠又不是把所有的河浦都連到一起的意思,你看著一裏多地不算太遠,真要挖河可得不少人工。那連障山底下又沒什麽人家,咱們那荒山就更不用說了,往南又是草蕩浦,誰會去主持挖那地方。”


    靈素問:“那我自己挖可成不成?”


    方伯豐搖頭:“別費那勁了,一裏多地呢,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靈素還問:“那是不許可私人自己挖的意思?”


    方伯豐道:“那倒也不是,得看地方。若是周圍是有主的地,或者雖沒分到人家,卻是有出息的林地好田,那肯定不能叫人亂挖去。跟咱們那邊附近,都是荒灘,沒人管這個。不過正是荒灘石頭地,才費工,不好施為,你可千萬別瞎打主意。那挖石頭還得挖成河,講究多了去了,縣裏做的時候,這樣的都得有老工頭領著才成呢。一不小心就容易傷著人。你可別不當迴事兒啊,記住沒?”


    靈素點頭:“記住了記住了,我就白問問。誰知道呢,沒準哪天發大水就給衝出一條河來,還省得我費勁了呢。”


    方伯豐慣了她滿嘴跑馬,見她答應了不會去自己亂挖,便放過不提。


    他們預備要出行的這幾日,外頭又傳來季師兄的新聞。說他寫了好文章,被上官看好不止,還得了知縣大人的褒揚,眼看著今年德源縣的魁首就是這位魯夫子的學生了。


    方伯豐聽了大概猜出來這位師兄大概是走通了新知縣的門路。這知縣大人之前頻頻往官學去,言語間十分看重科考的生員。這迴季師兄三天六門裏有五門都不錯,最後一門文論又撞到了這幾年正熱的題,還拿出許多真實數據記錄來,自然受人矚目了。且就算知縣大人知道還有自己的學文的事,想必這一個典試的生員,大人也不看在眼裏的。


    他卻也猜得不錯。知縣大人不過是把他做的那是東西都算作了縣裏農務司的公務記錄,這既是司衙的公務,廩生們自然都能看著的。至於拿去做成什麽文章,看出是什麽道理,那就是個人本事了。隻是這麽一來,這季明言文論的來曆就瞞不過眾人了。一時怎麽說的都有,可是不管怎麽說,形勢比人強。這個時候,誰能站出來替方伯豐說話?就算有知道事情原委,對季明言所為心裏不屑的,見了麵一樣拱手道賀,這就是這世上的道理,沒轍。


    果然不久後這位季師兄就點了貢生,準備來年要赴京考試去了。他家裏擺了席請人,卻沒請方伯豐,叫祁驍遠帶話說是為了避嫌,叫方伯豐千萬別見怪。方伯豐不過一笑。倒是靈素知道了連連點頭:“是得避嫌,他避嫌,我們也避嫌。他避是因有嫌疑,咱們避的卻是嫌棄……相公,這倆字兒是一個字不?”


    方伯豐笑得差點沒嗆著,點頭:“是一個字。”


    靈素笑讚:“這字造得多有意思,哪兒哪兒都說得通呢。”


    在你這裏,什麽同什麽說不通?!


    第157章 山水解憂


    都做好了準備,這日一早,靈素就同方伯豐兩個乘了自家的囫圇舟往小河灘那邊去了。船行不過一個來時辰,就到了河道盡頭,靈素把船往邊上的大柳樹上一係,背上自己的大背簍一縱身就跳上了岸。方伯豐的背簍要小一些,看靈素那麽輕鬆,他也跟著一跳,險險剛夠落腳。好不容易站穩了,心裏十分羨慕自家娘子的身手。


    倆人抄近路從草蕩浦走的,走了一陣子,就見到前頭大片良田,同邊上的碎石灘涇渭分明,瞧著倒像是貼在碎石灘上的大塊綠膏藥。


    方伯豐雖早知道自家娘子花了一年多功夫開了十幾畝地出來,如今真的展在眼前了,心裏還是震動不小。這聽在耳朵裏的數字,和眼睛真看到這一大片田地,感受真是大不相同的。尤其他又忍不住要想,這靈素一個女人家,從不曉得哪裏一擔一擔往迴挑土,一寸一寸給堆起來這十幾畝地……這得受了多少累吃了多少苦?!這麽一想又覺著自己真是什麽忙都沒幫上,不止沒幫上忙,這丁田都得靠開荒,還是因為自己身上來的事情。


    靈素看方伯豐麵色,就曉得他又多心了,便道:“你瞧瞧,所以我才不樂意叫你來。你總用你的力氣想我怎麽做這個活兒呢。老實同你說吧,我當時是怕會嚇著他們,還有老裏長說了,這開太快了就得多上一年的稅,不值當的。所以我才慢慢來的。要不然,就依我自己,最多一個月,我就能都給開出來。你不信,到時候我露一手叫你瞧瞧就是了。”


    兩人說著話往前走,等繞過堆嶺,就瞧見三水河兩岸榆槐桑柳,邊上的爛田畈種著小麥。——這塊地靈素向來種兩季的,一季小麥一季晚稻,中間種一茬綠肥。


    這些事兒靈素都說給方伯豐聽過,他也知道家裏吃的米麵就是自家地裏的,可如今看著這“自家的地”,同常年管的山上坡上的官田可不一樣了。尤其他知道農事農務的辛苦,再迴頭看看那邊種著棉花、旱稻、米袋子、五色麥、還有許多他都認不出來的作物的大田,心裏都迷糊起來,這怎麽忙得過來?又不是在方家,可沒那麽些短工長工的。


    想起之前靈素說同附近村莊裏的人相互間趕農幫忙的事情來,這麽些地請人來幫的忙,她又得怎麽幫迴去?看在前頭背著大背簍步履輕鬆的媳婦,心裏都泛起酸來。


    再看那驢糞蛋。雖則上頭裸露著的大塊灰白鐵黑色岩石叫人一看就曉得這山是個荒山底子。可這荒山上,凡是略平整些的地方,都叫人鋪上了土種上東西了。尤其那些東一塊西一塊的果林子,有些枝葉濃綠,有的正開著花,都不曉得到底有多少種。


    有了樹能養住土了,底下就開始長出些灌木和雜草來,如今開著淡紫淺藍的小花,瞧著就那麽生機勃勃的。馬鞍坡下的草塘裏邊上是一丈來闊的一圈芋魁,中間浮著些菱角,水麵上還支出些荷葉來,這會兒還沒開花。沿河沿塘繞岸全是桑榆,這些樹苗他有印象,都是當時農務司裏頭買的。隻是居然買了這麽多麽?


    往半山宅子去的路,從前都稱不上路的一段碎石緩坡,如今都給開成了穩穩當當的石頭路。一路上去,繞過幾排高樹,轉過一個彎,見東邊山坡上居然還開著梯田。想起許久前靈素問起過這事兒,後來也說過想開幾級試試。自己隻當她是從蓋宅子的地方往下還是往上開一兩級意思意思的,哪想到是這樣陣勢!


    如今那些梯田上也都是綠茵茵一片,近處的能看出來有幾塊地上都是瓜,還有一些搭著架子的,想是要沿藤的豇豆豆角之屬。


    再到之前那破房子在的平地上,隻見偌大地麵上隻孤零零立著一間房,邊上擁著幾個大大小小的草棚,倒是同之前上山時候半路上住過的相似。想是靈素住過了覺著不錯,就迴來照著樣子蓋的。還真別說,學得還挺像,真像那麽迴事兒。——卻是想錯了這個前後因果。


    這前麵的荒地上,也不曉她費了多大的勁,用石頭砌出一塊塊四四方方的圍圈來,在圍圈裏頭鋪上土,這會兒種著各樣應時菜蔬。餘下的地方除了最前頭的一塊用來做曬場的,其他都用細碎的石子鋪了,瞧著十分整潔,有些小草零零散散從石頭縫裏鑽出來,又平添了一絲野趣。——哪裏還是從前碎石黃泥瘦藤枯草的樣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靈素入凡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木天道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木天道境並收藏靈素入凡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