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闕瞪大雙眼,搖頭如撥浪鼓。


    “因為我原本就是一卷姻緣線啊,要不你以為通鉞為什麽會叫我紅線。我知道你還想問為什麽我會在這兒對吧?因為我跟人打了個賭。”


    “什麽賭?”


    “你知道月老掌管天下姻緣吧?但凡是被月老用姻緣線綁了的一雙人,便逃不出羈絆了。隻是你也看見了,月老綁的那紅線……我就和人做賭,有朝一日,我一定會找到心有靈犀的一雙人,手腕上卻沒綁姻緣線的那種。”


    元闕腳下步子一滯,“那……姑娘找到了嗎?”


    “算是……找到了。”織蘿的神情變得鬆快起來。


    “是大師對嗎?”元闕用的是肯定語氣。


    織蘿愣了一瞬,又笑起來:“你倒是很聰明。大師似乎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腕子上空空如也,而我自己……我本來就是姻緣線,誰還能綁住我?隻要能引得玄咫動心,我就穩贏了。”


    “姑娘。”元闕忽然沉聲打斷了她,望過去的時候麵上竟然還展開了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如果……我也是天煞孤星、手腕上沒有姻緣線,你選玄咫還是選我呢?”


    這次輪到織蘿愣了一愣。


    但這愣怔卻並沒持續多久,織蘿滿不在乎地一揮手,“如果你真是天煞孤星的命也沒關係。以後瞧中誰家的姑娘就跟我說一聲,我來幫你牽上。哎呀你看,時辰也不早了,還不快點走!都這個時候了,不想著怎麽好好讀書,成天瞎打聽什麽呢!”


    不是因為情有所鍾,而是……理所應當。若是這樣,那倒是好辦了。


    元闕忽然心情大好,再不提這話,加快了腳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單元真是前所未有的長啊!後邊還會更新一個小外傳,關於敖盈的。


    這單元的最初的靈感來自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別的年級都放暑假了,我們還被關在教室裏補課。那年夏天連連大雨,江水漲潮長得厲害。然後坐在教室不好好學習,就開始胡思亂想——有個人不想上課,於是就乞求神靈,神靈聽到他的心願,於是發了大水阻斷道路。於是最初這其實是個關於一個不愛學習的人和一個邪神的故事。


    然後想到高一高二的時候,每逢考試□□空間就會出現各種轉發拜考神逢考必過的說說(那時候還沒有微信這玩意),所以那個邪神就被具體成考神。


    而花婆婆,也借了當年學校一個老婆婆的原型。身世半真半假,打扮絕對還原。當時學校裏的人都叫她花婆婆。一個特喜歡看武俠的中二少女,聽到“花婆婆”這麽個名字,總會聯想到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於是考神和花婆婆又有了有機融合。


    上了大學,每逢考試的時候就會有人轉發錦鯉,偶爾還有說考神的事,這個腦洞就再次被提了出來。當年拍微電影作業,一度為劇本焦頭爛額,於是當時終於把這個故事腦補得差不多了,隻不過是個校園北背景的靈異。不過因為靈異類的電影真的太難拍了,最後它還是沒變成劇本,就想著還是當成故事寫出來吧,還可以寫成一個係列的校園玄幻。然而最後都畢業了,還是沒構思出整個係列,就這麽孤零零的一個,於是再次擱置。


    到我今年開了這個坑,整理文檔的時候找到了那個沒寫完的,就想著順手融合進來算了。不過當時也隻有前半部分,至於揭秘之後考神為什麽要作祟,還是沒想明白為什麽。直到有一天逛微博看大神拍的片,看到一組夜景一組水邊龍女,忽然想拍一組夜景的小龍女放孔明燈,然後開始構思這一組劇情。雖然這組片子大概又變成了有生之年係列,但是忽然就把整個故事補全了,也算是融合了兩個故事。


    這個單元想表達的東西有點多,挑挑揀揀之後還有這麽多,詳略的處理上可能沒這麽恰當,自己的某些想法表達融合可能也不是太恰當。不過大家沒有槽我,真是萬分開心了!


    感謝大家的閱讀,感謝大家的包容,鞠躬,感謝!


    第61章 外傳·龍女手劄


    足下:


    開頭要寫點什麽呢?


    從前看耀軒與友書信往來, 提頭一句總是見信如唔。但我斷定能得見此信之人, 定然與我素不相識, 寫那些虛文,反倒徒增尷尬。


    無論因何, 當足下看到此信時, 我大約都不在了。


    不要驚訝, 這不是我的絕命書,不會記載我究竟因何而死, 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將來還會發生怎樣離奇而荒誕的故事。


    凡人說人死如燈滅, 死去之後萬事都變成了空。


    可有些事情, 我又著實想找人說一說。湖底無日月, 更沒有別的生靈,思慮再三, 隻好學著耀軒那樣, 用筆記錄下來。若是此信終沒有公之於眾的機會,那便留待我自己做個迴憶吧。


    若足下能讀到最後, 不求能為我掬一把同情淚,但若能反思一二而引以為戒,餘願足矣。


    {一}


    我叫敖盈,是東海龍王的第十六女。我的上頭壓著十五個姐姐, 下麵還有十二個當然將來還會更多的妹妹。


    父王的女兒太多, 多到他自己都認不清楚,排行中間的姊妹更是。但我知道,我不受寵, 不單是因為我的排行。


    我的母親,是一尾白魚。我不曾見過她,隻是聽人說起,她並沒有高貴的出身,也沒有高強的法力,甚至連出色的容貌都沒有,但她有著優美動人的歌喉,才會在某日隨口吟唱的時候被路過的父王看中帶迴龍宮。但父王身邊的美人太多了,他又不是個長情之人,隻新鮮了幾日,便把母親拋在腦後。母親本想悄悄離開龍宮,找一個並不嫌棄她有過去的水族嫁了,卻意外發現有了我。


    既然走不了,便隻能將我生下來。但失了寵愛的低等水族本就不受照拂,還時常遭遇那些得寵美人的欺淩,而我母親的修為又格外低微,承受不了腹中孕育著神龍的強大血統。至臨盆前,母親變得格外虛弱,隻能堅持著把我生下來,不久便與世長辭。聽說父王最後也不曾來看她一眼。


    聽照顧我的蝦嬤嬤講,我的名字是母親臨終時取的,因為那是七月十五,天上的月光格外皎潔,竟透到海底的水晶宮來,照得四下一片晶瑩,就仿佛屋裏麵擺滿了夜明珠一般,所以母親才為我取名敖盈。


    隻是這個日子注定不祥。七月十五,原是鬼門大開的日子。


    我生於這樣的日子,母親又因生我而死,即便我是龍宮裏最得寵的美人生的,旁人也會對我多出幾分嫌惡與忌憚。父王聽聞之後,更是連見我也不願。於是我從小便生活在龍宮的角落,身邊隻有年老的蝦嬤嬤照顧。


    因為母體太過虛弱,血脈力量又不強,我生下來看著格外弱小。其他的龍子龍女五十歲便可化出人形,我卻足足等到一百二十歲。在我化形之前,也並不是龍身,而是一尾長著犄角的龍頭青魚。


    不過我很喜歡躲在龍宮角落又疏於看管的日子。聽說別的兄弟姐妹化形之後便要日日去聽龜丞相講學,什麽天規秩序什麽神仙氏係,我都很不喜歡,不聽也罷。蝦嬤嬤老眼昏花耳朵又背,更遑論四處走動,我便有很多機會能夠溜出去與其它水族一道玩耍。


    東海裏的水族大多很有趣,也有許多絕技。我住的地方離龍宮的酒庫很近,那裏麵藏著許多父王從天宮帶迴的佳釀。我時常偷偷遊進去,用小海螺偷偷地盛一螺,帶給我新結識的朋友。與它們熟識之後,它們也並不嫌棄我是一尾連化形都做不到的小魚,便將自己的本事一一教給我,雖然我也隻能等化形之後才能使用。


    有些法力精深的老妖,時常去陸上遊玩,他們每次迴來都會給我講那裏的有趣故事,關於“人”的有趣故事。時間久了,我對“人”的生活欣賞向往,很想去看看。我想看看朝霞與夕暉,看明星與皓月,看雲舒雲卷花開花落,看煙花璀璨看人世繁華;想去聽雨打芭蕉聽雪落竹林;想去嚐一嚐光是聽一聽名字就饞得直流口水的點心……盡管我隻是一條小白魚。


    人間有句話,叫做初生牛犢不怕虎,對於我來說,便是未曾化形的小白魚不知世事險惡,隻一心想遊到外麵去看看。


    當然,第一次我未能如願。


    我拚盡渾身本就為數不多的靈力,遊到了靠海的淺灘,本是等著日落十分靜靜看夕陽,卻不想原來人間還有一種叫做“漁網”的東西,一下子便將我與許多水族一起撈上了岸,丟進一隻大水桶裏。


    我生而異象,聽老墨魚說人最喜歡這些生得奇怪的東西,尤其是我頭上還有龍角,若是讓人看到,輕則會被關起來供人賞玩,重則會被那些渴望長生的術士抓去煉丹。於是我用盡了所知的所有法術,隻求能讓自己變得不那麽紮眼。萬幸,這次我成功了,我把自己變成了一尾普通的白魚,隻有巴掌那麽大一點。


    將我打撈起來的這艘船是專門給皇都一家酒樓送海鮮的。我與許多水族一道被送到那裏,但掌櫃卻嫌我太過瘦小,退了迴去。船主也不願意要我,順手將我丟給一家專賣花鳥魚蟲的鋪子。


    那家鋪子的主人也不太喜歡我,畢竟我現在看起來隻是一尾普通青魚,而沒有哪位貴人會放著色彩斑斕的錦鯉不要而選一尾青魚。和我放在同一個水缸的魚兒都被陸陸續續賣了出去,隻剩下我一個。我知道如果再沒有人買,我就會被無情地丟棄,於是我想趁夜逃走。


    就在那時候,我見到了張耀軒。


    那時候他還不叫張耀軒。他是個和尚,沒有法號,別人都叫他蓮生。


    蓮生是普陀山慈航寺的和尚,那次本是受一個貴人之邀下山來講經。在迴山的路上,他看到了水缸裏孤零零的我,一時慈悲心動,才想救我。


    他身上分文沒有,不過好在鋪子的主人也並不指望我能賣出去,見有人討要,便順手把我送出去了。


    蓮生把我帶迴慈航寺,養在了他種碗蓮的大瓷盆裏。


    他似乎真的很喜歡蓮花,自己的禪房裏就養了許多碗蓮。不過聽他的師兄弟們講,蓮生是個棄兒,被住持從荷塘邊抱迴來的,認為自己與蓮十分有緣。難怪他會叫蓮生。


    在慈航寺裏的這段日子,其實比龍宮裏更無聊。我待在瓷盆裏,哪也去不了,也沒人陪我說話解悶。每日蓮生都會來看看我,並對著我講經。我聽不懂這些佶屈聱牙的文字,也一定興趣都沒有。我還不能與蓮生說話,因為還怕嚇著他。實在閑得狠了,便開始每日迴想我曾經學過的法術,但苦於沒有人身不能施展,便對著那一盆碗蓮撒氣——我對著那碗蓮施了縮時之術,一旦花落了,便催著它飛快地重新生長,第二日便能開出新的花,一年四季都不間斷。


    蓮生似乎並不驚奇他房中的碗蓮再也不會枯萎,倒是這消息傳開後,許多好事者都競相來觀看,後來倒成了慈航寺一大奇景。


    就是在那時候我發現蓮生不論在什麽時候都是波瀾不驚的。他的眉眼生得清淡,不帶半分煙火氣,真個叫做慈眉善目,嘴角又是微微上揚的,什麽時候看見他都是一副悲天憫人的笑顏,根本看不出他的真實情緒。


    於是到後來,我每日最大的願望,就是打破他那麵具一般的平靜。


    我出不了魚缸,卻能鬧出些許動靜。最初隻是拚命讓屋中的陳設猛地掉下來砸得粉碎,然後開始在屋裏製造幻象,夜叉修羅,羅刹惡鬼,但凡是他經文裏提到的可怕的東西,我能想到的,都在他的房中造了一遍。可他渾若不見,無悲無喜,無懼無怒。


    再到後來,我的法術愈發精進,修成了入夢之法,便每每趁他打坐冥想之時闖入他的夢境。聽聞出家人視女色如洪水猛獸,而我剛剛學會製造人形幻影,便在他的夢境裏做出各式各樣的女子,由我自己的幻象帶領,對他百般誘惑,萬般撥撩。


    小和尚,經有什麽好念的?聽說那西方琉璃世界無聊的緊,不如跟著姐姐一道去做一對逍遙快活的神仙眷侶?


    隻有最初的一次,蓮生渾身一震,連忙閉上眼,默念心經,許久之後才吐出一口濁氣,睜眼之後又恢複了那古井無波的平靜。隻是第二日清晨,他照常來魚缸邊對我講經之時,有兩三次微微走神了。待到他自己覺察之後,忽然望著我輕聲歎息。一瞬間,我有些心虛。轉念又一想,不可能啊,他隻是肉身凡胎,能看出什麽來呢?


    自此以後,不管我如何在夢中對他恐嚇引誘,他都再沒有別的反應,隻是漸漸地,他在魚缸邊發呆的時間越來越久。


    那時候,戲弄蓮生是我唯一的樂趣,一直持續了許多年。


    作者有話要說:  劄的意思是書信,手劄的意思就是手書。現在好多親都把手劄理解為筆記,這是不對地。這個外傳,就是敖盈的一封長信,講的是她和張耀軒的故事。


    第62章 外傳·龍女手劄


    我也說不清楚究竟是多少年, 隻是我恍然驚覺的時候, 發現蓮生的眉毛都變白了, 皮膚也開始鬆弛,臉上生出了道道皺紋。他講經的聲音越來越蒼老, 行動也越來越遲緩。但他那一雙眼睛, 卻始終清澈如溪水, 不沾半點雜質與汙濁。


    慈航寺又來了許多小沙彌,而一些曾經熟悉的麵孔也漸漸消失不見, 我想這大約就是凡人的生老病死吧。我有些驚慌——會不會有一日, 蓮生也會如他們一般消失不見呢?


    蓮生做慣了的一些事, 比如挑水劈柴, 都已經被旁人接手,不再需要他去做。但有些習慣他卻始終沒有改掉, 比如傍晚時分打坐念經半個時辰, 比如早上起來對著我講經。


    我雖然知道他不怕,卻也不再幻化出地獄景象嚇唬他, 隻怕萬一嚇出個好歹提前送他歸西。但夜夜入他夢中戲弄他卻是改不掉了。


    那時我已經可以勉強化形,但終究不敢當著蓮生的麵變成人給他看。


    聽了幾十年的經,我再怎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也知道他們一向是將女子視為洪水猛獸的, 避之不及。若是有朝一日讓蓮生知道他與一個女子, 不,是女妖精同處一室朝夕相對這麽多年,我真怕他當場氣出個好歹來。


    但我越發喜歡在他的夢裏現出原形。


    從前是我幻出許多女妖一道來戲弄他, 搔首弄姿,放浪形骸。後來便不再願意再變出其他幻象,有我一人就夠了。同他講笑話,追著他玩鬧。


    蓮生在夢裏也是一本正經的。


    初次見到夢境裏群魔亂舞,他還驚了一驚,後來便幾乎是熟視無睹了,坐下便開始念經。我甚至懷疑他在釋道上造詣這麽高,純屬日夜不停念經念出來的。


    單是我一個人胡鬧,日子久了其實也無聊得緊。奈何我也是在不知還能翻出些什麽既不嚇到他又好玩的法子。


    那夜裏我有些急了,見他巋然不動地默念經文,胸中有些氣悶,便湊到他身邊,對著他的耳朵眼輕輕吹了一口氣。


    蓮生渾身一顫,熟稔於心的《觀音心經》都念錯一句。


    我還從未見過他失態的模樣,心下一陣大喜,沒了骨頭一般倚到他肩上,輕聲說道:“和尚,你還真是鐵石心腸。”


    雖然隔著他的僧袍與我的紗衣,但我也能感受到他的身子繃得很硬,仿佛一塊鐵板一般。


    但他仍然緊閉雙眼,一跌聲地念著咒。


    不過能引得他失態一次,便總有法子慢慢攻破。


    我想了想,又道:“你既然養了我這麽多年,為何始終不願看我一眼?”


    “紅顏彈指老,轉眼成枯骨。不過是皮相,看又怎樣?不看又怎樣?”蓮生終於把我當做人一樣,同我說了第一句話。


    雖然開口就是句教訓罷了。


    “你同旁人講話,無一不是認真看著他,仔細傾聽的。怎麽看我一眼也不敢?莫非在你心裏,我便是這般比不上旁人麽?”我無師自通地開始無理取鬧。


    蓮生迴答我的又是沉默,長長久久的沉默。


    但我並不曾放過他,一步步咄咄逼人,“你說話呀!既然你這般瞧不上我,又養我這麽多年做什麽?”


    “阿彌陀佛!”蓮生忽然重重吐出一口氣,又無奈地搖了搖頭,“到底是一條性命,總不能放任不管。送佛尚要送到西,卻叫小僧……半途丟了?”


    “哪有一條魚能活這麽多年的,難道你半點都沒起疑?”我忽然想起種種不妥之處,怒道:“和尚,你分明就知道我是什麽對不對!”


    “阿彌陀佛。”蓮生又開始緊緊閉上嘴不說話。


    我卻仿佛是將一枚育有稀世東珠卻始終閉得死緊的蚌殼撬開一條縫,窺見了隱隱的珠光,便越發生了貪念,逼問道:“你早知道入你夢中搗亂的是我了對嗎?又怎的一句不說?是默許了對嗎?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不敢看我?”


    那是我第一次見蓮生如此痛苦地皺眉。


    他道:“人心太小,裝下了釋尊,便再不能裝下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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