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夠蠢。」


    一看到陽菜子臉頰上的傷,惣真就立刻斥罵。


    「你究竟要讓村子丟臉到什麽程度,一點迴村子的價值也沒有。現在馬上去死,光是和你在同一個村子成長的事實,就讓我不悅。」


    有必要說成這樣嗎?陽菜子差點就要皺起眉頭,但她很清楚如果泄漏自己的情緒,惣真的反擊會再多上好幾百倍,因此她將嘴唇抿成一條線,甘心聽他痛罵。她不僅任務失敗,身分還被對方發現,這若是在過去──不,看狀況,這麽嚴重的失手,即使是現代也可能逃不過自我了斷一途。


    再加上,今天陽菜子也沒有準時抵達觀景台。


    她雖偷偷地把警衛室裏的時鍾調快五分鍾,始料未及的是平時執勤絕不會打混的守衛,偏偏在今天拿出了手機。誤差被發現,這個辦法馬上石沉大海。盡管鍛煉有些成效,她比上次早了三十秒到達,但沒能趕上的話,這點進步也沒有任何意義。


    「結果你隻是出於好奇心湊了熱鬧,濫用忍術換來的結果,居然隻是讓自己把臉丟光啊。光這屈辱就夠我死了,不敢相信你居然神經大條到能恬不知恥地走在大馬路上。」


    「……我承認我太大意了,全是我的錯。可是我沒想到森川前輩也是忍者。」


    「我隻覺得太不可思議,為什麽你會沒有預設這個可能。光是聽你說過一次,我心裏就浮現了這個可能性。你那顆腦袋是裝飾品嗎?要不要我把它摘下來插到花瓶上?但你得把自己磨練得更性感更美麗啊,否則連便宜的人造花都比不上吧。」


    「……是啊,都如你所說。我又蠢又無能,是個沒路用、丟人現眼的家夥,所以你也差不多該說夠了吧。我會跟之前一樣,拋下忍術,偷偷摸摸不起眼地活下去,這樣總可以吧!」


    「是怎樣?被說中之後,現在反過來惱羞成怒啊。一般來說,要先準備好更高明的解決辦法,以防失敗啊。被發現了,失敗了,結束。這種玩笑你以為行得通嗎?」


    「那你要我怎麽做啊!不是已經沒有什麽我能做的事了嗎!」


    「不要大吵大叫啦,耳朵要爆了。」


    惣真做出用手指塞住耳朵的動作,然後從鼻子哼笑一聲,俯視陽菜子。


    「可是,真沒想到。從你口中說出來的,都是自保的藉口。在村裏學到的尊嚴,你放哪去了?你沒有一般人的矜持嗎?」


    就算是在丟廚餘,應該也會流露比現在和善一點的眼神吧。惣真一副疲於應付她似的,在長椅上坐了下來。


    ──這種事,不說我也明白。


    自己有多麽窩囊,她打骨子裏明白。


    結果是她自以為是。不想成為忍者,可是自己能做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也許能助和泉澤一臂之力,也許能幫到什麽人。就算不以忍者的身分活下去,也一定能發掘到自己的存在價值。


    可是她沒辦到。


    不管去哪都是半途而廢的陽菜子,連憎恨村子和惣真的資格也沒有。


    「話說迴來,那個叫森川的人如果這麽優秀,我應該也會有所耳聞才對,至今卻連他的傳言都沒聽過。」


    惣真抱著雙臂,認真思索。


    在這個日本還殘存多少忍者村,又有多少人走進社會,誰也無法完全掌握。像森川這樣的存在應該不多,還有些村子會上下團結一心隱藏自己的存在。可是盡管如此,優秀的忍者總會留下痕跡,曾經吃過苦頭的人一定會說起這個人。即使當事人沒發現吃過忍者的虧,發生過的事也不可能消失。愈優秀,就愈不可能徹底抹去他的存在。


    「也許……森川前輩真的沒有跟任何人勾結在一起。我不知道他所期望的地位和名譽是何等程度,但他平時的表現真的隻是一般上班族。那人感覺會對村裏施加壓力,不讓村子泄漏自己的存在。」


    嗯……看到沉吟的惣真,陽菜子稍稍鬆一口氣。如果惣真真心動怒,她連被痛罵都別想,直接不知不覺地就被奪走容身之處,強製遣返迴村子。之所以沒這樣,恐怕是因為陽菜子帶來了惣真原本不知情,卻對他有益的情報。


    還殘留一丁點希望。


    多虧森川,她才能幸免,不用被插到花瓶裏。不過,話說迴來,本來就是森川害她被罵得這麽慘。


    「他會毫無顧忌地把自己的真實身分說給你聽,就表示沒有發現我在你的背後。這樣正好,今後這家夥又有什麽可疑的舉動時,立刻通知我。」


    「嗯、嗯……我知道了。」


    「那就這樣了。另外也要逐一向我報告合並案的進度,郵件或電話都行,不然等到報紙報導出來才知道就沒意義了。應該說,如果下次讓這種事發生,你真的會沒命。」


    「我自己心知肚明!可是這種做法,不是所謂的內線交易……」


    「都走到這一步了,你才在說什麽啊!再說這件事本來就是你起頭。」


    是啊……陽菜子強顏歡笑。既然惣真都難得願意原諒她了(這樣說是太過頭,但至少他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她也沒必要掃了他的興。


    可是。


    ──真的這樣就結束了嗎……?


    一如陽菜子自己所說,她能做的事已經一件也沒有。若是輕舉妄動,下次隻會被森川殺了。盡管如此,她勉強壓抑的心正在大喊,這種半途而廢的狀態,她不想要。與其說是為了和泉澤,也許她隻是不想讓可恥的自己就這樣懸在那裏,隻是出於一份自我滿足的虛榮。


    臉上的猶豫應該隻是一閃而過,然而,惣真連這種些微變化也不會錯過,厭煩地彎下嘴角。


    「你還沒得到教訓嗎?到底是什麽讓你這麽執著?」


    「我也自行調查過三井的事。聽說這次的合並案若能順利進行,他至少能穩坐副社長的位子。也許總有一天會成為社長,這麽一來,他就等於是實質上治理我們公司的人了吧?」


    「嗯,應該是吧。」


    「可是我也收集了三井這個人的評價,查到的全是他的確有能力,但作風強硬,對於自己不需要的部屬會毫不留情地拋棄。功利主義,隻把每位員工當作棋子。」


    「很了不起的做法啊。惟有這種人站在頂端,企業才會成長,也不會被多餘的情感牽絆。這有什麽問題嗎?」


    「因為這樣……不就跟董事長的理念正好相反了嗎?」


    惣真故意諷刺地唿出一聲長歎,接著煩膩地瞅了手表。自他們見麵之後,已經過了快十分鍾左右。


    「所以那又怎樣。是那個董事長能力不足,沒有打穩足以讓理念貫徹始終的基礎,講白一點就是這樣。」


    「也許……是吧……」


    「要說有什麽你能做的,大概就隻有一件事吧。去打醒那個少根筋。反正那家夥也一樣隻會顧慮祖父的理念什麽的,沒意義地再三躊躇,遲遲無法得出結論吧。比你還蠢的人不可能做出正確的判斷,你如果真想做點什麽,至少就去推那家夥一把吧。」


    「即使和泉澤本身並不希望那樣?」


    ──我想守住爺爺建立的公司。


    和泉澤這麽說之後就落寞地笑了笑,他那時的聲音緊黏在耳畔,不肯離去。


    其實陽菜子也明白,不管說了多少大道理,若沒能伴隨相對的實力,根本就毫無意義。惣真說得沒錯。沒有能力守護的話,至少得找出能讓公司殘存下來的路。


    盡管如此。


    「想摸索出盡可能考量到所有人心情的結果,是那麽不應該的事嗎?你不也有想守護的東西?」


    「我說過了,你要傻傻地唿籲愛會拯救地球的話,那就什麽事都別做。乖乖地被轎子扛著,去花叢裏跳愚蠢的華爾滋,直到沒命為止。這樣也是一種幸


    福的人生。」


    麵對不肯罷休的陽菜子,惣真故意又大歎一聲。


    「你跟那個少根筋非常相似。辦事能力不足的家夥分不清優先順序,被多餘的資訊牽著走,迷失重點。即使這麽沒用,為自己粉飾的話卻源源不絕,還真了不起啊,我很佩服。」


    惣真鼓起掌,帶著濃濃的揶揄,陽菜子瞋目切齒地瞪他。如果昨晚的飛鏢也在這,她很想往他身上丟過去。然而對於陽菜子的殺氣,惣真當然是不為所動。


    「所以我討厭女忍者。明明靠美色誘惑對手才是本職,卻一迴神發現反倒是自己投入感情。心又怎樣?理想又怎樣?努力一點意義也沒有,結果才是一切。你連這個基本道理都忘了嗎?」


    「你不也正在利用女忍者,利用穗乃,讓她對你言聽計從嗎?」


    「那家夥非男非女,是真正的忍者。她跟你不一樣,早有覺悟,正確掌握自己的能力,所以才能精準地利用自己的特性。你把她視為同類,是對她的侮辱。」


    惣真滔滔不絕,這時陽菜子才警覺到,他那毫無抑揚頓挫近乎不自然的聲音中,透露出異常的憤怒,可是已經太遲了。惣真立刻站起身,一步一步逼向她,陽菜子也跟著往後退,最後腳跟稍微滑了一下,如果再往後退半步,她將會失去立足之地。


    好比在拍落肩膀所沾的灰塵般,惣真現在正試圖將陽菜子推下深淵。


    盡管如此,陽菜子的雙眼也無法從惣真身上移開。她並不是在乞求幫助,也不期望諒解,隻是單純地迴望青梅竹馬。


    她從惣真身上感覺不到絲毫殺氣,對這男人而言,自己真的跟垃圾並無不同,當她如此自覺時,聽見他低聲呢喃。


    「你就那麽喜歡那個男的嗎?」


    「……啊?」


    「那家夥就是讓你不惜拋下家鄉的人嗎?理想什麽的,真的值得你即使失去一切也要得到嗎?」


    這一幕似曾相識。


    那天──她被爸爸斷絕關係之後,準備離開村子。不知為何,惣真人卻在那。陽菜子全然不明白,明明在京都念大學的他,為什麽會站在自己眼前,惣真也沒有迴答她的疑問,直截了當地質問陽菜子。


    為什麽要拋下?你到底是對什麽如此不滿?


    「那是因為惣真很強。」


    就跟那時候一樣,答案自然浮現。


    「所以才會覺得情感什麽的,既多餘又礙事吧。可是我討厭那樣。隻要還待在村子裏──還是一名忍者,我覺得自己也會變得跟機械一般。我想更加珍惜董事長所說的替人著想和溫柔等等,這些人們之間的情感。」


    她從未感受到家人給予的溫暖。


    除了穗乃香,她也沒能跟任何人有過心靈上的交流。


    但和泉澤不一樣。縱使他很蠢很無能,卻擁有陽菜子一直渴望的唯一一樣東西。她就是有這種感覺。雖然自己也曾為此感到錯愕「這根本就是上渣男當的典型例子」,但陽菜子還是不由自主地被和泉澤身上那份直率不已的純粹所吸引。


    「……所以才說你很蠢。」


    惣真跟那天一樣皺起五官,發出嘖的一聲。


    「你想必把我們都視為不近人情的冷血動物吧。但其實你才是。隻想看見外顯的價值,不去了解其中的真正含意。」


    惣真更加靠近,並在陽菜子差點滑落時抓住她的手臂。


    「你以為我們一開始就喪失了所有情感嗎?不過是為了任務,為了我們自己的使命,嚴格受過壓抑情感的訓練罷了。像你這種未曾做過努力,隻會反覆發牢騷說自己已經很努力,想珍惜人們情感的人,究竟有什麽價值!」


    「很痛……放開我……!」


    「這麽了不起的你肯定對他人的情緒很敏感吧。對我的心情,也是清楚得很吧?」


    跟平常不同,態度認真得嚇人的惣真簡直就像個陌生人。心中產生恐懼,胡亂迴答的話,她這次真的會被推下去。


    「既然這樣,你告訴我。以為總有一天會跟她結婚的女人,突然從眼前消失時,我是什麽心情?」


    「咦……?」


    出乎意料的問題,陽菜子在腦海中反覆重現惣真的這句話。可是即使知道它的含意,她也無法坦然接受。


    惣真看起來並不像在開玩笑,反而更加迫切地眯起眼盯緊陽菜子,她從他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一股熱度,腦子拒絕去理解那是什麽。


    「因為那是……雙方父母決定的事,你自己不也沒有這念頭嗎……?」


    要說他有什麽期望的話,也不應該會是跟陽菜子結婚,而是坐上下一屆首領的位子。所以才會即使陽菜子離開了,他還是淡然地接受收他為養子的變更,沒有節外生枝。


    看著困惑的陽菜子,惣真揚起嘴角一笑。


    「看吧,你又自以為是地下了結論,一點也不打算去追究,從小看你長大的我是怎樣的心情。說什麽替人著想,我都要反胃了。」


    ──這是什麽意思。


    過於意想不到的發展讓她啞口無言。


    因為這聽起來簡直像是──惣真將陽菜子視為……


    她不敢再想下去,張口結舌的她被惣真用力拉住手臂,再粗暴地往反方向拋過去之後,惣真把手收迴大衣的口袋。


    「你隻相信眼前看到的。所以隻會聽從讓你聽起來悅耳的話,我們說的全被你視為隻為利益的單方麵命令。既然如此,就隨你去吧。去跟那個少根筋徹夜談心,聊那些永不會實現的夢想,再一起倒下。」


    「等、等等,惣真!」


    「你聽命於誰,為了誰,為了什麽目的,想做什麽?……連這些事都搞不清楚的人,我無話可說,也無事相求。」


    語畢,惣真就跟上次一樣隱身於樹蔭之中,瞬間不見蹤影。


    狂風大作的山丘上,陽菜子隻能茫然地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走出駒込站就看見和泉澤已經在等著,可是離約定時間明明還有十五分鍾。盡管是一身藍色麻花針織毛衣搭配牛仔褲的簡單裝扮,和泉澤卻很引人注目。清楚地見識到人類真是與生俱來的身材決定一切,心頭湧上一股悶氣。側目斜視和泉澤的模樣,他一點也不在乎身旁經過的女孩們的視線,一看到陽菜子走出剪票口,就快活地揮起手。


    比起喜歡或談戀愛,心情更像在幫助迷路的小狗。


    然而雀躍走近的和泉澤卻在看到陽菜子臉頰上那道明顯傷疤,表情瞬間罩上烏雲。


    「那是怎麽了?看起來很痛耶。」


    「沒什麽,妝畫得太濃反而不好,所以才看起來顯眼。接下來要跟董事長見麵,我這樣子真抱歉。果然還是該稍微遮掩一下比較好吧,可是用ok繃反而更醒目。」


    「不用在意那個啦!你有沒有去醫院啊?會留下疤痕哦?」


    「沒事,我已經擦了很靈的藥,明天應該就不會這麽明顯了。」


    「但你可是女孩子啊。怎麽會受這種傷呢?」


    「夠了,停。不要一副跟我很熟的樣子把手伸過來,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其實,多虧了村子裏秘不外傳的藥膏,這樣已經算好很多了。昨天傷口腫得老大,她還發燒,一整天下來根本無法外出。好在刀口鋒利,皮膚似乎能愈合得很漂亮。


    穿過六義園的側邊,從車站走個十五分鍾可以看到一棟房子,那就是董事長的宅邸。一對老夫婦住在這裏也許過於寬廣,但聽說以前和泉澤一家也住在這。


    「爸爸跟爺爺處得不好,在我上小學時便從這搬走。可是媽媽很早就過世了,雖然家裏有幫傭,卻不怎麽親近,所以放學之後我常跑來這裏玩。事實上這裏就像我自己的家。」


    「


    幫傭啊,真的是少爺呢。反正你們家的別墅也是到處都有吧。」


    「沒這迴事,隻在葉山、伊豆跟八嶽才有。話說迴來,最近好長時間沒去了,下次要不要整個部門一起去烤肉?」


    「你如果不想因為嫉妒而被謀殺,我勸你別這麽做,你這人已經夠容易招人怨了。」


    隨口就冒出來的詞語讓人聽了生氣,盡管他私底下的服裝全都是平價服飾。和泉澤今天的穿搭,跟報紙裏夾的廣告宣傳單上看到的一模一樣,跟森川不同的簡單易懂。


    一踏進被石牆圍住的庭園,就看到兩名園藝師在修剪枝葉。在陽菜子的村子裏,即使是高達幾十公尺的樹,修剪枝丫的工作一樣落在小孩身上,這種日常瑣事太過理所當然,甚至不能算是一種修行。腳滑摔成骨折便是這項工作的完整過程(當然村子裏沒有哪個孩子會毫無抵抗地直接摔落在地上)。陽菜子深深體會到兩人居住的世界,差異有多大。不過,其實他們彼此的情形都太過極端了。


    「奶奶,我是創──好久不見──」


    和泉澤用備份鑰匙開了門,臉上浮現在公司裏沒看過的溫柔笑容,出聲打招唿,可是沒有人走出來。真奇怪,應該有人在啊。正當和泉澤就要走進家門時,裏頭傳來腳步聲,現身的居然是社長──和泉澤的父親亙。


    「爸爸?你在這裏做什麽?」


    「這裏是我老家,來這裏還需要你允許嗎?」


    與和泉澤一點也不相像,獸麵瓦般的容貌,板著臉瞪自己的兒子。可是他似乎對身旁的陽菜子有印象,疑惑地皺起眉頭,表情有一半進入公事模式,陽菜子急忙低下頭。


    「社長,許久未問候您,我是在創先生手下工作的望月。」


    「……對了,你之前待在會計部。今天怎麽了?」


    「今天是我私下找她來的,望月跟我是同梯。」


    「私下……難道你們?」


    「不是!並不是您想的那樣。隻是工作上有急事需要商量,所以才來麻煩課長。之後課長提到要不要來拜訪董事長,我才請課長一定要讓我同行。」


    「……原來如此,我正要迴去,好好玩吧,董事長生性喜歡招待客人。」


    看陽菜子的眼神依舊充滿懷疑的社長快步離開。陽菜子望著他坐進不知何時停在門口的黑色leus後,才鬆了一口氣。


    「為什麽要說謊呢?哪有什麽事要商量啊?」


    「夠了,你不要開口。唿,嚇死我了。我說你啊,好歹要掌握自己父親的行蹤吧。」


    「我們常常錯身而過,很少碰在一塊啊。特別是最近,我怕麻煩常避開他……他來做什麽呢?明明很少來這裏走動。」


    和泉澤的表情暗了下來。


    陽菜子沒有追問下去,不管是和泉澤閃避社長的理由,或是社長來這裏的理由,唯一想得到的就隻有一個。臉頰上的傷抽痛了起來。


    「對不起,亙這孩子就是冷淡。」


    平靜溫和的招唿聲從玄關傳來,那是一位高貴──應該說是渾身散發優雅氣質的和服婦人。一眼就看得出來,她跟和泉澤有血緣關係,眼角下垂的弧度一模一樣。


    「歡迎兩位。好了,創,不要呆站在那邊,進來吧。你如果不動,人家會不知所措啊。」


    「奶奶,你看起來精神很好。」


    和泉澤的聲音跟剛才截然不同,變得又甜又柔,就像傳統的日式糖果一樣,含在嘴裏瞬間就融解了。


    「你就是望月吧,快進來,我先生在裏麵等呢。」


    「謝謝,打擾了。」


    隨著招唿走進玄關,就聞到淡淡的白檀香。


    ──啊,跟奶奶一樣的味道。


    不過,她奶奶跟和泉澤態度溫和的祖母不同,老是單手拿著直尺教訓村子裏的孩子,在八百葛裏人稱鬼婆。


    ──那打得人很痛呢。


    即使沒有直尺,還有不求人或是隨處掉落的樹枝、喝到一半的寶特瓶等等,隨手她都能拿來當武器。陽菜子記不清她被罵過幾次「露出破綻的蠢材」,被踢飛多少次,但到了現在,不可思議地,她竟覺得懷念。


    懷念的味道鑽進陽菜子的鼻腔裏。


    一被帶往客廳,就看到一名個子比陽菜子矮小的老人嘴嚼著羊羹在等著。


    「你真是的,客人都來了,你還自己先吃。」


    「隻是在清清嘴巴。跟亙說話讓我這邊都變苦了。」


    這麽說的董事長──與太郎伸出雙手扶著正在咀嚼食物的下顎。她算是見識到了,原來人光憑表情就能有如此大的變化。他的相貌明明跟亙很像,給人的印象卻完全不一樣。那一位若是魔鬼,董事長便宛若菩薩。


    「初次見麵,我是望月陽菜子。在您休息時間叨擾,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肯定是創硬要找你過來的吧。反正我也閑來無事可做,你來看我,我很開心。」


    「真的,這孩子應該是打從小學之後,就沒再帶朋友來過了。陽菜子小姐,你喜歡栗子嗎?這裏有在穀中買的栗子蛋糕哦。」


    「超喜歡,謝謝。對了,這是一點小意思。」


    「唉呀,這家的烘焙點心我很喜歡,好高興。請稍等一下哦,我來泡紅茶……啊,還是咖啡比較好?或者要喝煎茶?抹茶?」


    「那就紅茶好了。請您真的不用這麽費心。」


    「嗬嗬嗬,難得有女孩子來家裏啊,我真開心。既然這樣就先泡紅茶,之後再喝咖啡吧,我還買了巧克力呢。」


    「我說你啊,要適可而止啦,沒看到望月小姐感到困擾嗎?」


    「哎呀,真是。」


    ──原來還有這麽溫柔的「我說你啊」。


    董事長雖然苦笑著出聲告誡,卻用一種深深寵愛的眼神望著自己的妻子。看來不光是臉蛋,和泉澤連個性都跟祖母相似。可是她身上卻感覺不到平時和泉澤給人的煩躁。原來如此,陽菜子自作主張地把它理解成和泉澤的傻氣和裝可愛,若是套用在女性身上或許還能令人接受。因為他是男性,年紀比她大,又是上司,才會讓她發怒。


    「爺爺,難道爸爸……是為了那件事而來嗎?」


    「算吧。我以前明明教過他利益薰心不會有什麽好事,他卻還是隻看得到眼前的利益……比起這個,望月小姐,你坐吧,關於創擔任上司的那一麵,你願意告訴我們多少呢?」


    「這個嘛……我可以老實說嗎?」


    「當然,大致可以想像得到。他肯定讓每位部下都很勞心傷神吧?這孩子雖然腦筋不差,卻是個笨蛋。」


    「啊,爺爺好過分!」


    ──好溫暖。


    陽菜子感覺到一股讓凍僵的身體從體內溫暖起來的舒適,心彷佛被緊緊揪住。眼前正是陽菜子盼望的理想「家庭」。就算是笨蛋,也不會因此沒飯吃;就算失敗,也不會被關進倉庫裏麵。也不需要對家人使用敬語;不需要隨時端正姿態,緊張萬分。


    所以她討厭和泉澤。他擁有陽菜子從未擁有過,一直期盼的一切。


    可是,正因為這樣,才會被他吸引。


    有時會覺得他的那份傻氣,非常舒心。


    ──你就那麽喜歡那個男的嗎?


    耳畔再度響起惣真的聲音。


    ──那家夥就是讓你不惜拋下家鄉的人嗎?值得你即使失去一切也要得到嗎?


    不知道。那時候開不了口的迴覆在心中低沉響起。


    若問她這是在戀愛嗎,她其實也不知道。陽菜子也許隻是著迷於和泉澤的那份直率。也許隻是被從沒體會過的溫暖搞得心癢難耐。更何況,她壓根不覺得自己有辦法得到。


    既然這樣,至少要守護住


    他。


    希望他不要被毀壞。


    陽菜子的願望僅是如此而已。


    「話說迴來,望月小姐,你會下將棋嗎?」


    「會,還滿喜歡的,常常下。」


    「這樣正好,那可以請你陪我下一局嗎?」


    董事長剛說完便冷不防地從沙發旁邊取出將棋盤,打開對折的棋盤後,興衝衝地在陽菜子麵前準備起來。


    「創,你去把相簿拿來,家裏不是有公司剛起步時的照片嗎?我想讓望月小姐看一看。」


    「咦,不要啦,對望月也是種困擾。」


    「怎麽會是困擾,她是我們公司重要的員工啊。既然對我的理念產生共鳴,就肯定有很多事想跟我聊。」


    「爺爺,那是……」


    「有什麽關係嘛,創。相簿應該在二樓儲藏室,你跟我一起去找一找。」


    「好啦……真是。抱歉了,望月,爺爺一說到將棋跟公司的事,眼神就會變得不一樣。」


    「沒關係,我真的很喜歡。」


    將棋、西洋棋、圍棋、黑白棋等等這類圖板遊戲最適合用來培養預測與戰略技巧,因此村子裏甚至流傳了「比起鉛筆,更該先把這些東西給孩子」一說。陽菜子特別喜歡將棋,常跟穗乃香較量好打發時間。難就難在該如何放水以免贏太多,但對手既然是董事長,應該不需要擔心這點吧。


    「那麽,請多指教。」


    行禮之後,他們隔著棋盤,麵對麵相望。


    喀!陽菜子喜歡棋子與棋盤敲出的交響。聲音不斷交疊之下,空氣逐漸沉靜,慢慢地多了一層舒服的緊張感。


    「望月小姐,你是村裏的人吧?」


    就在他們相互走了五手之後,董事長突然低聲說道。陽菜子的手差點不由自主地停下,千鈞一發忍住後,陽菜子動了前方空了一格的棋子。


    「……什麽意思呢?」


    她的聲音凝重又大聲,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嗬,董事長的嘴角綻放出笑意。


    「不用有戒心,我並不會追究你的真實身分。而且,我太太是個明白人,他們得過好一會兒才會下來,不用擔心被創聽到。」


    陽菜子陷入沉默,董事長將步往前挪,既堅定又真摯的一手。


    拙劣的謊言對他行不通。


    彷佛是在對她如此傾訴,陽菜子放鬆了肩膀的力量。


    「為何您會這麽認為呢?」


    「活到像我這樣的歲數,自然就看得出來,像你這樣的人,每個人的身段舉止都不太一樣。正因為對你們而言,隱藏本身的氣息更自然,所以表現得愈平常時,那份生硬就會隱約可見……啊,不是哦,我的意思不是你修行不足。一般人應該不會察覺,可是我啊,隻要不是個中高手,我就是能憑直覺看出來。」


    你的棋下得很好。董事長的聲音充滿歡快。


    「我年輕的時候,有很多像你這樣的人啊。理所當然地混跡於市井之中,幫忙撐起公司及社會。一想到這些人還存在,就覺得既可靠又開心啊。」


    「我不一定站在董事長這邊哦。」


    「但至少不是創的敵人吧?……假使是也無所謂。每個人各有自己的信念,想要貫徹到底,就可能會與他人作對,這是很自然的事。」


    「即使公司裏存在著敵人派來的內鬼……公司還因此倒閉,您也說得出一樣的話嗎?」


    步與步相對。


    陽菜子吃下第一枚棋子。


    「可以哦。」


    董事長靜靜地用銀奪下陽菜子的步。


    「我想守護自己的公司,所以要做的就隻是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下每一手來守護。結果若是輸,那也沒辦法,那代表我下錯手了,或者對方很強,不管我怎麽下都贏不了。不過就這麽簡單。」


    「您正在想辦法固守嗎?……又或者,您其實守得太緊,連自己都無法動彈了?」


    麵對陽菜子的節節進攻,董事長用香車或桂馬把棋子包圍起來。


    「也許吧。可是我隻能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像你看到的,我是個頑固老頭。再說,我若是會乖乖聽從他人之言,就不會去創辦公司什麽的了。」


    笑嘻嘻的樣子跟和泉澤雖像,卻看得出他所沒有的精明跟頑強。盤麵上看起來,陽菜子明明較占優勢,她的指尖卻莫名地想顫抖。


    「去做一個人該做的正經事。一直以來,我信奉的就隻有這個道理。不可忘記『謝謝、對不起』,好好珍惜身邊的人,不驕傲,不傷害,遵守約定。我相信堅守這些一個又一個細節,也是做生意時最必須的要件。即使被人批評時代落伍、隻是嘴巴上的理想等等,我不會去管別人怎麽毀謗。」


    一迴神,不隻是步,連銀都被吃掉了。


    看看手邊,陽菜子原本奪來的棋子竟一個也不剩,她愈進攻,愈遭反撲吃子。


    「公司會變成誰的,我無所謂。隻希望員工理所當然的生活與幸福能夠受到保障。希望我們所做的事,會為社會為世人帶來貢獻。這一定是每個人的心願,不是嗎?」


    「也許吧。可是有很多人隻是將它拿來當作門麵裝飾,之後就再也不提。」


    「是啊。很遺憾,現今在這世道,還會大聲主張這理念的不是大惡黨,就是大蠢蛋。就這點來看,創這孩子,打從心底就是個蠢蛋……好,將軍。」


    角、飛車還有銀。


    明明把這些都奪迴來了,陽菜子才發現王的四周什麽也沒有,隻有被她輕忽,認為隨時就能解決的步,站在王的跟前。


    董事長的棋子依舊被銅牆鐵壁般的防守顧得很牢實。


    「……我輸了。」


    「哎呀,真有趣,預測跟進攻的態勢都很洗煉,真不可小覷。要不要再一局?」


    「不,我相當疲憊了,下次若有機會,務必再向您討教。」


    「是嗎,好可惜啊。」


    陽菜子看著董事長不以為意地噘起嘴,一種混和了懊惱與欣羨的情緒不可思議地油然而生。


    在公司說明會上初次見到他時,純粹隻是憧憬他這人很溫暖。毫不難為情地大談理想論的身影,看起來是那麽耀眼,而如今卻不一樣。這個人並不隻是那樣,她親身感受到,正因為他見識過光與影兩方,才能堅定不移地把理想侃侃而談。


    身體因敬畏而顫抖。


    這是她離開村子以來第一次這樣。


    「……我……一直憎恨自己的出身。」


    在整理棋子的同時,陽菜子一迴神才發覺這句話已脫口而出。


    「不想走早已經被規定好的路。想成為自己真正盼望的另一個模樣,可是其實那模樣根本就不存在。我隻是不願麵對眼前的現實,逃了出來。所以最後又自己栽了迴去……然而卻因缺乏決心把自己搞得不上不下,很慚愧的一件事。」


    她說這些做什麽。董事長一定不懂她在說什麽啊。盡管如此,她的嘴巴也沒停下來。惣真、森川、穗乃香,以及村子裏那些她告別的家人和同伴,每張臉就像走馬燈一樣一一轉過。他們都是抱著決心在生活,唯獨陽菜子沒有。


    「有什麽關係呢。決心這種東西,不是你想立下就會有的,等時機一到,自然就會有所覺悟。也許你隻是還沒麵臨這個時機而已。」


    「……是這樣嗎?」


    「而且逃跑又有什麽不對。為了往前進,除了這麽做之外,你沒有其他辦法不是嗎?不要太妄自菲薄,那隻會讓你變得愈來愈差。」


    可是過度自命不凡也是個問題哦。會長說完對她眨了眨眼,意想不到的熟練程度,讓陽菜子頓時失笑。


    「而且要是說起決心,你叫創該怎麽辦呢?那孩子什麽也沒有,隻


    是努力做好眼前的事,結果就走到今天這一步,不過如此而已。他也沒有自己試圖開拓什麽啊。」


    「這一點……身為部下,我是不是該出口否定呢……」


    言下之意如同在說她辦不到,看著誠實的陽菜子,這次換董事長啞然失笑。


    「那孩子太過溫柔了啊。靠不住,不適合當生意人,這麽想的人應該不少吧,但我倒認為,這樣也是一種才能。因為身邊的人會放不下他,看到不知所措的他,大家會無可奈何地搭起轎子,助他一臂之力。我想這也算是一種可行的形式吧……我這樣是不是太偏袒孫子了。」


    「也許真有那麽一點。」


    不再可靠一點,會讓人很頭痛。


    陽菜子故意認真表示,董事長聽了便敲了敲自己的後腦勺。


    「當個傻爺爺也無妨。望月小姐,那孩子就麻煩你多多照顧了。他這人就需要像你這樣牢靠的人,你若是能成為扛轎的其中一人,我會很欣慰。」


    「我有辦法勝任嗎?」


    「可以。隻要你陪在他身旁就行。那孩子真的很少說起朋友的事,看樣子他真的很喜歡你。」


    當然這裏的喜歡也不含愛情之意。從家人的眼中,似乎也看得出來他們兩人的關係並非那迴事。


    「……可話說迴來,他為什麽會這麽喜歡親近我呢?」


    身為女人這樣是有點沒麵子,但不用費心解釋又讓她如釋重負,陽菜子懷著複雜的心情偏頭納悶,董事長則有些難以啟齒地嘟起嘴巴。


    「這個嘛……我想應該有很多原因吧,而且那孩子沒有母親。」


    「這件事我聽他說過……咦,母親?」


    「在他出生不久就因病過世了,身邊的人都很可憐他,每個大人都隻會寵著他。所以當你毫無顧忌地訓斥他時,他大概很高興吧。」


    看到董事長的眼神帶著半分同情,陽菜子一時說不出話來。


    為什麽偏偏是母親。


    並非比喻,她是真的被視為母親了嗎?


    「爺爺,你們差不多分出勝負了吧──?我把相簿拿來嘍──?」


    聽著那無憂無慮的聲音從樓上往下移動,陽菜子把吃到一半的栗子蛋糕大口吃光。


    ──她不該問的。


    明明滿滿都是奶油的蛋糕,嚐起來卻非常苦澀。


    注意到時間時,才發現她們竟待了三個小時以上,告辭迴家的那一刻,夕陽已經快要落下。陽菜子堅決婉拒留下來吃晚餐的邀請,沒想到和泉澤也跟著她告別──我也有很多事要做。如此推托的他用眼角掃過一臉落寞的祖母,起身準備迴家。


    走在往車站的路上時,陽菜子看著心滿意足的和泉澤,感到很不可思議。


    結果今天究竟是為了什麽?在她下了將棋,聽完創建公司時的逸事,和泉澤年幼時期那些無關緊要的趣聞後就結束。真的隻是來探病而已嗎?和泉澤果然一點都沒在傷腦筋嗎?


    不好太焦急,可是又不能不問清楚。陽菜子斜眼往上對和泉澤一瞥。


    「……這樣好嗎?」


    「嗯?什麽?」


    「留下來不是比較好?你其實是為了商量鬆葉的事才來的吧?」


    「咦,你為什麽知道?」


    「偶然聽到一點風聲……其實是我剛好聽到森川前輩在電話裏不知道跟誰說起這件事,所以我並不清楚內情,隻是稍微猜到而已。」


    這說法除了和泉澤之外,不能用在別人身上。陽菜子的心底有些涼意,以為應該沒問題的天真推測,已經替她在這次招致好幾個失敗。即使是和泉澤,她原本也不應該小瞧他,但現在她想不出其他辦法。


    和泉澤雖然吃驚,卻不慌張,隻悠悠地迴答「是這樣啊」。


    「反正是不久後都會被大家知道的事啊。啊,不過這還沒有成定局,所以你要保密哦。」


    「……還好嗎?應該很傷腦筋吧。」


    是啊──如此迴答的和泉澤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悠哉。他眯起眼望著夕陽。


    「想跟爺爺見麵確實也是因為這件事,但我本來就沒有找他商量的意思,所以放心吧。」


    「為什麽?社長會來也是為同一件事吧?」


    「大概是來說服爺爺的吧,因為這對我爸而言是有利的交易。我當然也有很多事想問……但身為一名員工、股東,我想還是應該自己好好做決定。爺爺怎麽想我大概猜得出來,我覺得聽完他的想法跟著他走,似乎有點不太對。」


    「……你這句話很了不起嘛。」


    「是吧?太好了,得到稱讚了!」


    有時候她很想懷疑和泉澤的天真無邪會不會全是演技,因為無論何時都「保持這樣」的他讓人不得不這麽猜測。不過,和泉澤八成真的就是表裏如一的人。


    「我啊──從以前就沒有朋友。當然在興趣和研究小組裏是有夥伴,可是就沒有商量事情或邀來家裏的朋友,正確來說,我也沒有特別想要這樣的朋友。所以啊,望月是第一個讓我希望彼此感情變好的人哦。」


    因為你當我是你媽啊。她把想挖苦的心封閉起來,不置可否地嗯一聲。


    「所以,有望月陪在我身邊的話,我覺得自己能把事情做好。不會流於感情,也不會過度考慮爺爺的心情而迷惘。我希望在望月麵前的我,不會丟自己的臉。」


    「這什麽重要角色啊,責任太重大了吧。」


    「哈哈,抱歉。可是我是你的上司啊。」


    和泉澤停下腳步,筆直地望著陽菜子。


    「既然你已經得知,說明起來就容易了。吶,我已經考慮過我的想法了,你願不願意聽一聽?」


    「就算我說不要,你明明也會開口。」


    「嗯,因為望月的話,肯定願意踩進這淌渾水吧?」


    和泉澤眨了眨眼睛。


    他跟董事長不一樣,動作笨拙,完全不適合,是她有生以來看過最醜的一次眨眼。


    「歡迎迴來──我出門了──」


    迴到家時,穗乃香正好要上班。高卷的頭發與濃妝,胸口大敞,在套上十公分高的高跟鞋時,這位兒時玩伴用想起事情的口吻說:


    「對了,小惣要我傳話給你。」


    「咦?是什麽?什麽時候?」


    「就在剛才,他傳了簡訊,要我跟你說抱歉。你跟小惣怎麽了?他的道歉超級讓人毛骨悚然耶。」


    「我現在也冒出雞皮疙瘩了。」


    「天地變異的預兆嗎?不要吧──我還不想死啊。」


    穗乃香輕輕地擺擺手走出門,等再也察覺不到她的氣息後,經過一陣猶豫的陽菜子按下手機號碼。當響鈴聲快要切換成語音信箱的絕佳時機時,硬生生地傳來不耐煩的聲音:「有什麽事?」


    「我收到傳話了。」


    「……如果是為了這麽無聊的小事,我掛了。」


    「和泉澤打算周末一過,就召集臨時股東會議。他似乎會全麵接受鬆葉的提案。」


    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惣真默不作聲。


    「……你對他說了什麽嗎?」


    「也沒什麽。隻是當他說覺得這樣最好,然後反過來問我意見時,我說是啊,這樣而已。就像惣真你說的,現在的我能做的就隻有在背後推他一把。」


    反正,其他的我什麽也做不來。


    聽陽菜子自嘲地笑著,惣真默默地低語「這樣啊」。


    「而且我聽到的雖然隻是普通感冒,但董事長的身體狀況卻似乎相當差,看上去精神還好,但和泉澤說會議召開時,他大概也無法出席。所以……董事長的持股似乎會全權委托給和泉澤。他為了這一點,看起來更加煩惱,因為他的


    決定就像在背叛董事長的信任。」


    「……能夠相信那個少根筋到這種地步,我還真是敬佩董事長的勇氣。」


    的確,如果是惣真,跟委托和泉澤比起來,他寧可吐血也要自己出席吧。


    「不過,以那個少根筋來說,這決斷倒是下得英明。」


    「嗯。這樣一來,不隻過了半數,還得到八成的支持。合並的結果應該是免不了了。」


    「這樣的結果,你願意嗎?」


    「沒有什麽願不願意,又沒其他路可走……就算不能釋懷,就算無法原諒,有些事依然隻能接受吧。這次我深深地認知到自己有多天真了。」


    「突然之間這是怎麽了?怪惡心的。」


    「沒有比你道歉這件事更惡心吧。我隻是想了很多。我畢竟還是忍者,縱然拋下了村子,骨子裏卻沒有辦法改變。做得到的事隻能去做,不做不行。所以我不能盲目地被情緒擺布了。」


    連和泉澤都成長了,陽菜子怎麽能落於人後。


    誰是主人?


    為了誰,做什麽?


    陽菜子還不知道這個答案是和泉澤或者其他別的什麽。但至少她想得到足夠的力量去守護她想守護的東西。就算現在有困難,至少在不久後的將來,她一定可以。


    為此,現在有些事她也隻能隱忍。


    「被惣真訓了以後,我清醒了。會好好有所覺悟。雖然並不知道能不能跟爸爸和解,就這一點來看,我還沒下定決心該怎麽做,可是我會好好處理的。」


    「……不需要凡事都一一向我報備,你自己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嗯。但我就是想告訴你……對不起,謝謝。」


    留下這句話後,陽菜子不等惣真的反應,徑自掛斷電話。莫名地讓人難為情,早上的事依然曆曆在目的此時此刻,尷尬也還沒消散。


    然後,過了兩個星期。


    經濟新聞的頭版全被能源業界的大新聞占據。


    但那並不是──鬆葉商事與ime合並的消息,而是宣布鬆葉將以出資ime的方式,重整能源開發研究所,盡可能按照ime的意圖進行業務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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