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陽菜子強忍腰痛進公司。在桌子底下化成無機物長達兩個半小時,害她全身僵直又硬邦邦。在她頭頂上進行的對話,用來助長疲憊更是綽綽有餘。


    ──內容太沉重了。


    陽菜子本來隻是想,如果森川打算做出過河拆橋的舉動,她要試著阻止。可是事情究竟何時開始演變成在討論公司的合並呢?與美波無憂無慮地喝著啤酒的那天晚上怎麽已經恍如隔世了。


    老實說,她想打退堂鼓了。


    她並不是沒有想過乾脆對惣真隨便找個理由,把一切當作從未發生。這樣一來,她也就不用忍著胃痛,在星期日與他碰麵。她緊急發信報告中間經過,告訴惣真森川的目的並非換工作而是為合並的事鋪路,不也是基於淡淡的期待,希望他會反過來交代自己:既然這樣就不用再查下去,不要插手多餘的事。雖然她明知道這種一廂情願,惣真不可能允許。


    做太多反常的事了。沒錯,我就是討厭成為忍者才離開村落,插手這些多餘的事本來就做錯了。至少今天一整天,要老老實實地當個蚌殼就好。


    陽菜子打定主意。但大概是因為早上她根本沒做到什麽工作吧,和泉澤偏偏在今天多次對她表達關心。


    「你的氣色好像不太好,怎麽了嗎?」


    「我沒事。」


    「是不是會冷?聽說今天是今年最冷的一天,我開暖氣吧。」


    「不用。」


    「啊,對了,你看,有人送我這個好吃的巧克力,你要不要?不是說天氣冷的時候最好來點巧克力啊。」


    「……你會不會搞錯了,那應該是指在雪山遇難的時候吧。」


    這類對話每隔二十分鍾就會重複一次,陽菜子實在受不了他這麽煩人,好幾次都隻好離開座位去抽根本就不想抽的菸。雖說如此,他畢竟是在關心自己,縱然是多餘無益的舉動,她也不忍置之不理,然而……


    「咦!望月小姐,你會抽菸哦?有什麽壓力嗎?還是在擔心什麽?如果不嫌棄,可以跟我商量……」


    看到根本沒人拜托就自己變得惶惑不安的和泉澤,陽菜子終於爆發了。


    「不需要,請你閉上嘴巴好嗎,吵死了!」


    都是因為這樣,才會害她最後還得承受後輩同情的目光「課長真的很喜歡望月前輩呢」,這裏說的喜歡當然不是那種喜歡,而是父母在擔心孩子,更準確來說,應該是非常想引起媽媽注意的幼兒。課內所有人都早已理解到這點。


    「別看課長那樣子,聽說他原本是個很優秀的研究者哦。」


    一走出廁所,就看到後輩正仔細地補上睫毛膏。上班時間在做什麽啊?陽菜子納悶地看了手表,才發現已經十二點半,是午休時間了。糟糕,今天連郵件都還沒好好確認。她搖了搖發愣的腦袋。


    「聽說他曾得過海外學會頒發的獎。話說迴來,課長整理的資料一直都很完美呢,市場分析的速度其實也比森川前輩快又正確。」


    「嗯,聰明的人也是分成很多種啊。可是,他不適合從商。在談生意時太過聽取對方的要求,也常常差點就簽下了會讓我們自己大賠一筆的契約。」


    「那樣的人卻很受歡迎,實在讓人氣憤呢。大家真是太沒眼光了。」


    這麽說的後輩其實在人事異動發表當初,知道單身的少爺將成為頂頭上司時,應該也多少抱著期待。曾經用比現在還甜美三個階段的聲調跟和泉澤說話,每天的妝容與發型也比現在更講究。可一弄清真相之後,她立刻變臉,對和泉澤保持冷淡的態度,對於這樣的她,陽菜子並不討厭。


    「小鞠,那森川前輩呢?他單身,工作能力強,又會照顧人,我覺得很不錯哦。」


    「啊──好像很受歡迎呢。可是我就算了。森川前輩屬於很有攻擊性的類型不是嗎?野心太強讓人有點承受不住。」


    最後她塗完唇蜜,收進化妝包,碎念:「這個公司沒什麽好男人,不過邂逅總是發生在不期然間啊。」陽菜子對於嘴唇總是豐潤有光澤的她感到佩服。對陽菜子而言,化妝隻不過是為了「變成不是自己的臉」,並非為了讓誰欣賞。


    同時,聽到後輩意外冷靜地分析森川,覺得自己似乎瞧見她未知的一麵,心中一陣讚歎,不過她佯裝出什麽都不懂的表情。比起點頭附和,裝作什麽都不懂,會更容易套出對方的話。


    「有這麽誇張嗎?我覺得他跟其他人差不多啊。」


    「就是有啊──!可是在表麵上,他很深藏不露。我聽在秘書室跟我同梯的人說,森川前輩常在假日跟那些高層去打高爾夫球哦。」


    「咦,是哦,還真不知道。」


    「其實,我前幾天也碰巧在銀座的酒吧,看到他跟山城專務董事一起喝酒。很奇怪吧,明明隻是一個主任,工作的管轄範圍也不一樣。所以隔天我就故意裝作沒事一樣問了他這件事。他本人保持得很鎮定,但我看得出來他其實很慌。換句話說,這不就說明了他其實別有用心?」


    「山城董事……是人稱前社長左右手的那位?」


    「沒錯沒錯。要不是世襲製,聽說他絕對會成為社長。對課長今後將會繼承公司這件事,還曾經麵有難色呢,而且,聽說還相當明顯。在課長底下工作,卻跟這種人有所接觸,我是覺得不太對啦。」


    原來如此,這就是為什麽他的警戒心會那麽強啊。


    啊,請不要說這是我告訴你的哦,看著後輩伸舌頭拜托,陽菜子當然堅定地對她點頭。


    「如果課長也能稍微振作一點,我們就能安心工作了啊。他人很好,又體貼下屬。」


    「這一點大概是遺傳到董事長吧。『我為人人,人人為我;替人著想及利他的精神才是生意的基礎』。會如此提倡這種觀念的公司,現今應該少之又少了。」


    「課長每次說到這個,可都是真心誠意哦。我似乎稍微理解社長為什麽會傾向獨自經營了。身邊倘若都是心靈這麽純潔的人,公司反而會敗壞吧。」


    陽菜子跟著苦笑的後輩一走出洗手間,視野內就突然冒出那個相信公司團結一致,內心純潔──或者說天真的長腿男,他正踢踢躂躂四處奔走。一發現陽菜子的臉,和泉澤的表情便整個柔和起來。


    「……真是臉小得沒意義,太沒意義了。」


    後輩似乎也跟她一樣失望,並且憐憫地拍了拍陽菜子的肩膀。


    「那我先走了,請加油,好好照料他吧。」


    她一說完,就快步轉身離去了。她大概不想連午休時間都跟和泉澤有所牽扯吧。很能明白她的心情。但是唯一一個不懂的男人正像隻小狗跑過來。


    「望月~太好了,還以為你到外麵去了。」


    「之前我就想說了,工作的時候叫我『望月小姐』,私下卻隻叫『望月』,這樣不是太奇怪了嗎?一般而言應該要相反吧?」


    「咦?是嗎?工作中不是要稍微保持距離比較好?」


    我跟你的距離從來就沒有縮短過。


    陽菜子吞迴這個反駁,愚蠢的對話隻會讓自己疲累。反正不管說什麽,和泉澤都不痛不癢,不會沮喪。


    「所以呢,你有什麽急事?」


    「沒有啦,我想來問你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餐。就是那個啊,之前我後來不是因為要開會結果沒去成?所以就想在今天請你,李桃庵的當季禦膳便當。」


    「你還記得啊,不用了啦。」


    「不行,我們說好了。啊,還是你很忙?這樣的話,我們改約別天也行……」


    和泉澤在公司內大方邀請她用餐是件稀奇的事。他們雖然同梯,卻是上司與下屬的關係,因此基於劃清界線的理由,和泉澤若要邀她去喝酒或者有事找她商


    量,十有八九都是在下班後無人的場所開口。難道他真的很擔心沒精神的陽菜子?還是因為昨天的事讓他承受不住,很想跟誰聊一聊?


    陽菜子沒轍地聳聳肩,不管怎樣,她也得在星期日之前,盡可能收集情報。


    「你既然要請客,那我就陪你吧。不過,地點要改成桂花樓。我現在不想吃日本料理。」


    「咦──那不然維儂呢?那裏的生義大利麵很好吃,午餐的套餐也相當不錯……」


    「不,不是桂花樓我就不去。還是說我自己一個人去。」


    陽菜子對苦著臉的和泉澤哼了哼。


    北京烤鴨也好,魚翅也好,她知道和泉澤昨晚吃的那一餐,豐盛到讓他根本暫時不想再看見中華料理。那些香氣排山倒海地竄進鼻腔,陽菜子卻一口也吃不到,累積下的怨恨可是深得很。


    和泉澤看著陽菜子不選一千日圓的商業午餐,而是單點乾燒蝦仁與勾芡炒飯,再加上煎餃,他瞪大了眼睛。


    「沒想到你那麽瘦,卻這麽會吃呢。」


    「因為我昨晚沒吃晚飯。」


    「所以氣色才這麽差啊。不行哦,飯要好好吃啊。這裏的糖醋裏肌很好吃,要不要加點?」


    「好。」


    陽菜子之所以空腹,一部分是因為她睽違這麽多年後,重拾了基礎鍛煉。


    坐電車到公司需花三十分鍾以上,這樣的車程她改用跑步通勤;下班後前往健身房,用健身器材鍛煉三十分鍾,再遊泳遊個十公裏;迴家的那段路當然是跑步。從那天見了惣真之後,她就開始這麽做。


    不過五分鍾。


    雖說是全力衝刺,也隻不過就趕了這麽一點時間,她卻氣喘籲籲。這對陽菜子而言是意料之外的震撼,比起無法在時間內抵達約定地點,更讓她感到屈辱。


    說來也奇怪。她並不想成為什麽忍者,所以封印了所有技能,也不再鍛煉。在自己的選擇下,這明明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她卻不甘心本來能辦到的事變成辦不到。


    「所以呢?你有什麽事想找我商量?」


    「咦?」


    「沒什麽咦不咦的。你不是有話要說嗎?不趕快說,飯就要吃完了哦。我可沒有閑功夫還跟你優雅地享受飯後茶點。」


    在沒好氣的陽菜子麵前,店員送來了和泉澤幫忙點的芝麻球與杏仁豆腐。她其實也不是沒有注意到,這樣點下來也許比李桃庵的當季禦膳還貴,但轉念又想,反正這人是個少爺,便不客氣地合掌開動。


    「你說對了。真是什麽事都瞞不過望月啊。」


    「你想瞞嗎?或者應該問,你動過想對誰隱瞞事情的念頭嗎?」


    「啊哈哈,的確,我從以前就非常不善於說謊或者藏心事。」


    「你不是當社長的料啊。令尊跟爺爺都很頭痛吧。」


    「嗯,我想也是。我要是勉強繼承,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啊。」


    昨晚和泉澤對於三井的提案有何感覺,她不清楚。說話的人始終是三井,森川則挑好時機附和,像是為了鬆懈和泉澤的警戒心。在這當中,和泉澤一直「嗯嗯」、「啊」、「是啊」淨迴些曖昧不明的答案。


    唯獨在聽到「社長正在等候,我們換地方喝吧」的時候,他的聲音一變,反問:「父親知道這件事?」


    陽菜子沒有漏聽三井那意味著得逞的偷笑。──是啊,沒錯,令尊與一半以上的董事都讚成這提議。隻要你也點頭,這件事就能圓滿解決了。


    是這樣啊。和泉澤迴答的聲音就像即將斷掉的線那般細。


    「望月,你曾說是被爺爺……董事長的理念打動,才決定進我們公司的吧。」


    「我說過這種話嗎?」


    「在內定者親睦會的時候。我很高興所以才記得。」


    「這樣啊……不過,你為什麽高興啊?」


    「因為我也是啊。小時候,每次聽到爺爺說起他想打造讓每個人都幸福的公司時,我都會格外自豪。我進公司的原因就是想守住這家公司。」


    陽菜子真心感到佩服,歎了一聲。她本以為他什麽也沒想,隻是靠走後門才進這公司,感覺有點對不起他,於是她端起熱茉莉茶倒進和泉澤的杯子裏。


    「好好努力。隻要繼續奮鬥,就算得不到夢想成真般的未來,這份努力還是一定會獲得某種形式的迴報。做一個正正當當的人。珍惜身邊的人,心懷感謝,堅定踏實地走,才是邁向成功的最好捷徑。」


    和泉澤模仿董事長的模樣,稍微扁起嘴默背董事長說過的話。就跟陽菜子在大學三年級的秋天,公司說明會上聽到的一模一樣。


    「我覺得很了不起,但理想論畢竟是理想論。旁人會用鼻子嗤笑,因為是成功者才有辦法說這些。這世上哪能如此盡如人意……我爸就是這類人。老是跟爺爺吵他說的隻是漂亮話,時代落伍,現在的時代沒有好混到光靠理想就能維持公司。」


    「……這種話可以告訴身為一名員工的我嗎?」


    「現在隻是以同梯的身分聊些對家庭的抱怨。而且望月你不會說給別人聽吧?」


    無法斷言不會的陽菜子曖昧地笑了笑。


    如果現在惣真過來逼她說出公司的現況,判斷有此必要的陽菜子就會迴答吧。和泉澤這份無條件的信賴,有點沉重。


    沒有發現陽菜子的猶豫,和泉澤繼續說:


    「所以當望月毫不遲疑地說『因為董事長的話太棒了,我才將公司設定為第一誌願』時,我高興得快哭了。當下就想我要跟這女孩做朋友。起初那三年,我們的部門不同,很難有私下交談的機會。」


    「……原來是這樣。」


    陽菜子迴想起和泉澤剛換到現在的部門時,一看到她,臉上就煥發出光彩。打從第二天起,他就老是「望月小姐、望月小姐」地纏著自己。那時候,部門的每個人都不清楚和泉澤是個什麽樣的人,「哎呀,發現少爺的羅曼史了。」大家的目光都興奮起來,可是漸漸地,任誰都看得出來其實不是那麽一迴事。直到最近,「雖然搞不清楚怎麽迴事,但是他這麽喜歡你真是太好了(別來找我就好)。」同事常用這種同情的視線守護她。


    弄清理由之後,她並沒有湧出什麽感到可貴的心情,隻是長年的疑問得到解答,稍微釋然了點。


    「可是真的說過話後,才發現望月很冷淡,讓我嚇到了。我一直以來都以為對爺爺的話產生共鳴的人,肯定很熱情。」


    「辜負你的期待,真抱歉。」


    「我不是這意思啦,現在我已經知道你很溫柔又很會照顧人。無論是工作還是麻煩的雜事,都絕對不會鬆懈。跟你在一起工作,就明白你果然跟我想的是同類人,逐漸被你吸引。」


    盡管她明白這句話沒有什麽深意,不,正因為明白才更讓她啞口無言。這家夥真的是三十多歲的大叔嗎?陽菜子目不轉睛地迴望他,懷疑這人難不成是穿上人偶裝的幼稚園兒童。


    「你啊……不稍微注意一下,你的言行舉止就會超越天真無邪,讓人聽不下去。」


    「啊,呃,抱歉。」


    「社長說的話也不無道理。至少要成為經營者的人怎麽可以這麽漏洞百出呢,要是你不去讀懂別人背後的意思,可是會被騙到脫個精光哦。」


    「也是啊……我就不適合這種。」


    和泉澤目光低垂,落寞地隻用嘴角微笑。


    「其實原本該是哥哥繼承我家公司的。」


    「哥哥?你有哥哥啊?」


    「本來有。他比我大五歲,自慶應商學院畢業,學的是中小企業論、領導者論等等,是精明幹練的企業家類型。很聰明,從以前就很受女生歡迎,雖然有些自以為是,但也擁有所謂


    的領導者風範,他的身邊總會聚集很多人,跟我完全相反。」


    陽菜子沒有做出任何迴應,隻是默默聽他說。和泉澤還是第一次像這樣說起自己的事。


    ──話說迴來,我對和泉澤一點也不了解。


    這時候她才發現他常來找她說話、親近她,卻很少聊到自己的事──除了商量關於女性的事。


    「對我爸而言,他是引以為傲的兒子,哥哥自己也有接手公司的打算,曾誇下海口,既然要做就擴大經營,放眼世界,甚至因此跑到美國攻讀研究所。不過,誰也無法預料人生會發生什麽事。結果他從此沒有再迴日本,就這樣下落不明了。」


    「啊?你的意思是失蹤?」


    「唯一知道的隻有他人應該在美國的某個地方。跟當地認識的女朋友突然結婚後,就不告知我們他人在哪裏,也不迴來。」


    「還真是……相當熱情……」


    「我可是嚇傻了──他明明老說什麽『不要去追女人,要讓女人來追自己;被一個女人綁住,自稱專一,是不受歡迎的男人掛在嘴邊的藉口』這種惹人厭的話。」


    和泉澤似乎真的很驚訝,兩手大張,做出美國人常有的過度反應。


    「不過……該用浪漫還是什麽來形容呢?對你哥而言,這應該是件幸福的事。」


    「也許吧,但這種事一發生在自己身邊,就有點麻煩了。對方是當地中小企業的千金,將來也準備繼承家業,所以不可能嫁來日本。哥哥還說對方告訴他男人到處都有,她一點也不困擾,要迴去你自己迴去。所以,一通電話交代『因此我要留在這裏跟她結婚』之後就不再聯絡了。在他對那人還沒退燒之前,應該會一直維持這樣吧。我爸口吐白沫昏倒了,爺爺倒是捧腹大笑。」


    「這就是為什麽你被選中了。」


    「是啊。畢竟隻知道美國的某處,根本無從找起,再者,我本來就打算進入公司,以前想從事的是能源開發,結果一堆計畫都被打亂了。」


    身為研究者,他很優秀。陽菜子迴想起後輩說過的話。哥哥以經營者的身分治理公司,弟弟對支柱事業貢獻心力。這畫麵如果實現,對家族企業而言是最理想的願景,說不定也就沒機會讓鬆葉逮到侵入的機會。


    「你沒有想過為了做研究而換去別家公司嗎?」


    「在爺爺的公司成為研究員,這是我從小就有的夢想。所以就算不是原本希望的形式,我也想守護住公司。」


    很天真吧。和泉澤撓撓頭,還說他從沒考慮過原來適不適合這麽重要。


    ──所以他們才會盯上和泉澤。


    開發氫能源是ime催生的重點事業。即使無法立即獲益,但足以讓世人看到公司對社會的貢獻,也能提升公司信用度。可是正如三井指出的一點,這項事業與公司的規模不相稱。好不容易賺來的利益瞬間就消失,針對這點,的確已開始出現不滿的聲音,認為規模應該要縮小。這件事的動向,和泉澤肯定比任何人都更加關切。如果有人主張合並是為了保護開發事業,那麽和泉澤也無力拒絕。


    她很想追問他打算怎麽辦。合並之後,恐怕會有一批大規模的人事異動。一家由森川當內鬼而成立的公司,想來董事長所說的理念總有一天會不見吧,這麽一來,縱然保住了研究,也一定失去了意義。


    然而就在她猶豫時,和泉澤的表情有了轉變,又迴到平時那溫吞的笑容,喝起茶來。


    「所以啊,我想跟望月商量的是有關爺爺的事。雖然有些冒昧,但你這個星期天有約了嗎?」


    「早上以外的時間,我有空……」


    「我想去探望爺爺,方便的話,要不要一起去,我想他一定會很高興。」


    「……你這話有很多地方有毛病,呃……首先,董事長生病了?」


    董事長的確鮮少出現在公開場合,但聽說高齡八十三歲的他還很勇健。和泉澤把頭左右晃了晃,急忙解釋:


    「抱歉抱歉,不是什麽大病,隻是感冒而已。我隻是想他應該很閑,最近又有段時間沒見了,所以才想用探病的名義去找他玩。」


    「那為什麽會需要我跟去呢?這樣很奇怪吧。」


    「什麽為什麽,當然是想跟他介紹你啊。」


    「所以我問為什麽。」


    「爺爺以前就說過想見見望月啊,因為我常提起你的事。啊,不用去管他是董事長什麽的哦。爺爺從以前就會招待自己中意的年輕員工來家裏玩,沒什麽好覺得拘謹。」


    所以說啊一般看到家人帶異性迴來說「想介紹一下」大部分的人都會以為是那麽一迴事就算你其實沒有那個意思身邊的人也會如此看待而產生誤解吧再說如果我不小心也以為是那樣你打算怎麽辦會負起責任嗎你這個傻蛋。


    在心裏一口氣劈哩啪啦地說完一長串。


    從至今為止的經驗,她早已深刻體會到把和泉澤的話當真,隻會讓自己很蠢。或者應該說,照他字麵上的意思直接理解就對了,過度解讀隻是徒勞。


    透過脹大的鼻腔慢慢調勻唿吸,試著讓自己平心靜氣。


    「……話說迴來,你和那個叫美波的女孩後來怎麽了?還順利嗎?」


    「啊──不知為何,完全聯絡不上她啊──」


    如她所料。


    那天的午餐約定泡湯後,她一直沒機會給他忠告要他別再接近美波,但心中也猜想到弄丟合約書的美波八成不會再接近和泉澤。是誰搶走的?被和泉澤發現了嗎?對變得疑神疑鬼的美波而言,用天生的遲鈍攻擊問她「怎麽了──?」的和泉澤,看起來就是一個形跡可疑,深藏不露的男人。


    「所以說是自然消滅嘍,請節哀。」


    「似乎是。我似乎老是遇到這種呢,從來都沒有交往持續半年以上,為什麽呢?」


    「應該是你的反差太大了,我是指負麵的意思。」


    故意用和泉澤也能聽見的音量喃喃,他卻似乎根本沒聽進去。反而像是想起什麽一樣,眼睛發出光彩。


    「對了,我昨天為了公事去一家店,遇到非常出色的一個人。年紀應該比我輕,可是我第一次遇到那麽漂亮的女性啊。有氣質又聰明,內心很堅定卻不張揚,而且又好性感。」


    「……換句話說,她就是所謂的坐台小姐吧?」


    「我第一次去那種店,緊張到不行,什麽話也說不出口。雖然想再見到她,但她一定不會把我當一迴事吧。可是她真的很溫柔哦,我說的話她都津津有味地聽進去。」


    「那是當然的啊,你付了錢耶。話說迴來,那種地方的女人漂亮又聰明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下次要交往的話,希望能找到那種對象啊。吶,望月,你覺得要怎麽做才能讓那種女性對我留下印象?」


    「帶著黑卡每天上門是最好的辦法。要是因此破產了,你可別來找我哭訴。」


    接下來打算把錢拿去高級俱樂部進貢啊。別說是否記取教訓了,喜歡的女性類型更加劣化的事實讓陽菜子感到無力。親自粉碎可能隱藏在「跟親人見麵」這句話背後、一微米的粉紅色泡泡的可能性後,隻覺反倒舒暢不少的陽菜子站起身。午休時間結束了。


    「笨蛋。總之,星期天的時間確定後再告訴我。」


    「咦,你願意去嗎?」


    「難得有機會可以見到我敬愛的董事長,沒理由拒絕啊……真是的,我像個笨蛋白擔心你一場。」


    這一次她用不會被聽見的音量嘟噥,再形式上地說聲「多謝招待」後就快步走出店家,隻聽忙於結帳的和泉澤在她背後沒用地大叫:「等等我啊!」


    迴到座位時,看見森川心情愉快地在用電話談生意。雖然不知道在昨晚


    的第二間店裏他們談了些什麽,但對他來說,顯然很有成果。事實上,和泉澤也在搖擺。


    這時候,好比在印證她的想法般,陽菜子的手機震動起來,是惣真的迴信。


    〈這個情報有利用價值。繼續追。〉


    內容跟她原本期待的完全相反,她感到一陣失望。如果是在經濟產業部就算了,任職於外交部的惣真拿到這種情報有什麽好處啊,陽菜子不免疑惑,但轉念又想,他是個不管跟自己有無關係,總是全方位布著天線的人,問他這問題也沒有意義。這男人從以前就這樣,村裏的誰跟誰吵架,哪家的狗什麽時候吠叫,無論多麽瑣碎,他都钜細靡遺地掌握住。主張情報才是真正的武器,是寶物,並徹底收集的態度值得令人尊敬。雖然她一點也不想模仿。


    無可奈何。陽菜子抬起沉重的腰。


    陽菜子自己也想知道森川真正的用意。說服和泉澤是他的目的嗎?或者那其實隻是內鬼行動時順便這麽做?既然他已向和泉澤表明自己在為此事奔走,應該不會再像利用美波時那樣,明目張膽地對他設圈套,可是又無法斷言其可能性是零。關於合並一事,陽菜子什麽忙也幫不上,但如果是會傷害和泉澤或這家公司的行為,她還是想阻止。


    ──總之先從手機下手。


    她打開電腦,確認部門內所有人的預定表。森川在下午兩點跟業務部、四點跟法務部各有一個會議。與業務部的是按時碰個麵的定期例會,搞不好就在吸菸室解決了,快的話十分鍾便結束。但他曾提過現在手上的工作關係到國外政府,所以與法務部的會議,應該是為了確認法律關係相關的手續。這麽一來,部長應該也會一起出席,他大概會被綁住一個小時。


    陽菜子決定觀望情形,等四點鍾到來。


    斜眼瞄到森川抱著一疊資料做準備,她便走向紙杯式的自動販賣機買咖啡。算好森川急衝衝走向電梯的時機,她故意在擦肩而過時與他相撞。


    「好……燙!」


    「哇,對不起!還好嗎?」


    陽菜子小心避開資料,隻把咖啡灑在森川的西裝上。森川看著腹部側麵染上的大片汙漬,不快地皺起眉頭,陽菜子裝出有點過度的慌亂反應,對他低頭致歉。


    「真的很抱歉,怎麽辦才好?哇啊,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竟做出這種事。」


    「沒事,這一點痕跡不用在意。」


    「可是你這西裝很高級吧?這附近會有洗衣店嗎?不知道要花多久。」


    「真的沒關係。我接下來有會議要開,後續就沒有什麽安排,到時候我再自己送去洗衣店。」


    森川被陽菜子的糾纏弄得著急,聲音透漏出他的不滿。可是陽菜子並不讓步。


    「就算是這樣,也得先把汙漬去掉啊。請脫下來,在你迴來之前,我幫你做點緊急處理。」


    「是嗎?那就交給你了,弄好以後幫我隨意放在旁邊。」


    大概是趕時間的關係,森川把西裝隨手丟給她,自然也就忘了把手機抽出來。


    正如她預料,像森川這種人,絕對不會讓上麵的人等待。幸好這個老招數有效,她放下心中大石,並拿起西裝往共用的簡易廚房走去。俐落地簡單清理過之後,她偷偷抽出真正的目標──手機。密碼當然早在吸菸室裏就確認過了。


    ──果然什麽都沒有留下。


    電話、收信匣、line的通話紀錄以及聯絡人資訊,然後是電腦上也能確認的免費郵件信箱。她把手機上可以連結到的各種資訊都瀏覽過一遍,沒有一絲可疑的痕跡。信件與電話的紀錄多半已經被刪除了,可是讓陽菜子驚服的是居然連三井的電話號碼都找不到。如果是用假名新增,那陽菜子可就一籌莫展了。真是令人傻眼的警戒心。


    ──小心起見,最好也確認一下他的電腦。


    不管有多力求完善,也不可能沒有留下任何證據。像森川這種做事周詳的人,一定會留下什麽可以保全自己的東西,以備不時之需。


    隻是,在同一天多次設計他,會有風險。


    她等森川迴來時,假意向他道歉,並迅速確認了他電腦的密碼。隔天,森川先跑完外務後才進公司,陽菜子刻意泡了一杯滴漏式咖啡給他,「這是昨天的賠禮」再次鄭重向他致歉。


    「灑了咖啡的賠禮又是咖啡,你是在暗示我要再灑一次嗎?」


    「可是森川前輩不是喝到都成癮了嗎。而且我還有準備巧克力,請在休息時順便享用吧。」


    「哦,這不是wittamer嗎?這我很喜歡,不好意思讓你破費啦。我就心懷感謝收下了。」


    不愧是森川,隨口就能說出店家名稱。如果是和泉澤,恐怕就連這是在百貨公司買的高級巧克力都不會注意到。


    ──希望能順利生效。


    巧克力真的隻是禮物,但她在咖啡裏添加了搗成粉末的發汗丸。當然這也是跟穗乃香要來的東西,據說跟咖啡因混合後藥效不會立即出現,昨晚陽菜子測試時,藥效約在兩個半小時之後發揮出來。可是每個人的體質並不一樣。森川是在喝完咖啡經過三小時之後才開始出現症狀。


    「森川前輩,你還好嗎?流好多汗吶。」


    待在會讓人腳底發冷的室內,森川的額頭卻不停冒汗,任誰看到都會覺得異樣。森川對著一臉關切的後輩,偏頭納悶地問:


    「奇怪,大家不覺得熱嗎?」


    「不會,反而還覺得冷,甚至想去拜托總務調整一下空調的溫度呢。前輩會不會發燒了?」


    「食欲沒有減退,也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勁啊。」


    「不是吧,光是這些汗就十分不對勁了。不妨先吃一下這個成藥吧,這在感冒初期很有效。季節轉換的時候本來就很容易感冒,要多當心啊。」


    ──幹得好,小鞠!


    陽菜子悄悄地為她鼓掌。她聽說,感冒藥所含的抗組織胺成分與發汗丸的成分若是順利結合,就會比一般情況還更加助長困意。


    這個發汗丸也一樣是那名製造出煙霧彈的忍者開發出來的東西。比起為了任務,那人更像是在開心埋首進行研究,所以雖然是同伴也會覺得不安。


    森川的臉頰看起來愈來愈滾燙,頻頻喝水,雖然不免有點擔心是不是效力太強,但照理說這藥隻會讓體溫上升、盜汗,除此之外沒有多大影響。


    快要到下班時間時,和泉澤也終於忍不住出聲喊住開始頭昏腦脹的森川。


    「森川,你今天就先迴去吧。我已經收到今天截止的資料,不是也沒有其他急件了?」


    「可是……隻有我一個人先走……」


    「那我也下班吧。何況今天是星期五,大家都想迴家了吧?就定今天為不加班日。對了,接下來沒有事的人,一起去喝酒吧。我請客!」


    唯有這種時候和泉澤才會動作迅速,周圍立即傳出歡唿聲。現在並不是繁忙時期,身為上司的和泉澤與森川願意率先下班,大家自然高興。陽菜子也跟大夥兒一樣裝出開心的樣子,興衝衝地收拾東西準備迴家。然後,跟各位同事告別的她走進咖啡廳打發時間,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之後,才一麵觀察動靜,一麵走迴公司。


    大概是被陽菜子他們影響了,其他部門的人也全走光,整間辦公室沒有任何人留下來。陽菜子感謝自己的好運,筆直走向森川的辦公桌,用她偷瞧來的密碼登入電腦,不隻是郵件,她還打開所有資料夾搜尋。


    可是裏頭找不到一絲可疑的內容。分類得乾乾淨淨的信件匣裏全是業務上的往來信件。別說是三井,就連跟社長串通的內容也沒有。


    ──太奇怪。


    到了這一步,陽菜子終於有了不祥的預感。


    太不留痕


    跡了。即使是個間諜,森川所做的也不過隻是在公司內奔走打樁的程度。指派人去偷合約書是惡劣的行徑,多半出自他的獨斷,可是社長也同意的任務根本不需要如此戒備。


    脖子上冒出一堆雞皮疙瘩。


    說起來,森川的行動這麽張揚又這麽大膽,陽菜子怎麽會毫無察覺?即使她早已不當忍者,養成的習性可不是那麽簡單就會消失。周遭假使有什麽可疑的舉動,她也應該會超越五感,有所警覺。


    腦海閃過一個可能性。不,不可能有這種事,腦子焦急地想打消這念頭,但本能卻告訴她,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理由。


    「──好了,到此為止。」


    正當她要擦去額上的汗水時,一道空氣被劃破的聲音傳來,有東西刮過她的左臉頰。下一個瞬間,喀啷一聲,有東西刺進桌上的筆架。


    臉頰一股麻熱,她知道血液正在滲出來。可是比起疼痛,驚駭與恐懼先支配了她全身。


    明明想迴頭,卻動不了。


    原本應當毫無人煙的背後,冒出來路不明的人。


    「你不覺得這東西做得很精巧嗎?不說的話,誰都會以為這是鋼筆。實際上,我也一直都插在胸口,從來沒有人起疑過。」


    熟悉的聲音。


    連腳趾都變冷了。可是陽菜子像被誘導似的,乖乖拿起那支像鋼筆的東西。厚實的分量,透進手掌的觸感。陽菜子過去也曾經拿過類似的東西。在村子裏的時候,她曾被迫練習投擲過許多次,隻為了射中前方十幾公尺的目標物──這是筆型的飛鏢。


    「飛鏢這東西雖然依舊是我們最基本的配備,但在如今這時代,它很難派上用場呢。還真沒想到我會在這地方用到它。」


    「為……什……麽?」


    「我才想問你為什麽呢。最近老覺得奇怪,原來望月你是同伴啊。」


    陽菜子這時總算僵硬地轉動脖子,迴頭去看聲音的主人。


    隻見和平時感覺不同的森川站在那裏。他靠著牆壁,嘴角歪斜,身上散發的異樣氣息,讓人縱然不願也會察覺。她動不了是因為被他的氣勢震懾住了。太過明目張膽的敵意與殺氣壓製住陽菜子。


    「……你是忍者?」


    鞭策自己的臉頰肌肉,想辦法從腦子發出號令,生澀發出的聲音慢慢地讓陽菜子迴到平時的模樣。


    「你什麽時候發現是我?」


    「真正確定是現在的事。在赤阪的小火災也是你搞的鬼?」


    陽菜子把頭用力一點,森川便懊惱地仰頭。


    「果然,那件事太不自然,卻又沒發現任何人留下的蹤跡,我才半信半疑。你很會隱去自己的氣息呢,但相對地,做事太過虎頭蛇尾。把我的手機連同西裝外套一同搶去,還對我下藥,雖然不知道你在急什麽,但也招惹得太頻繁了。簡直就像在說『請快點發現我吧』。」


    陽菜子無話可迴,隻能咬一咬唇。


    一開始她曾經懷疑過。森川或許也是來自別的村莊的忍者。可是她轉而認定這種充滿野心的男人不可能會是忍者。在進行確認之前,陽菜子就自以為是地抹消了這個可能性。


    「要不是到了今天發生這種事,我不會發覺是你。你跟我待在同一個部門,卻沒感受到半分跡象。是誰在指使你?和泉澤──不可能吧?」


    「沒有人指使我。而且你沒發覺也是理所當然,自進公司以來,這是我第一次用上忍術。」


    舌頭總算靈活了起來,陽菜子輕輕歎氣。


    「我拋下了村子,正確來說,我已經不是忍者了。」


    聞言,森川的眼底跳動著愉悅。


    「咦,那我們一樣都是逃忍,從這點來看,我們也是同伴啊。」


    「森川前輩也是?怎麽可能,既然這樣為什麽……」


    逃忍──離開村子的忍者,就像陽菜子這樣,一定會被限製行動。在現代的日本社會,隻要不過隱居生活,就很難隱瞞自己身在何處。大部分的人跟陽菜子一樣,因為害怕被社會抹殺掉,隻好遵循村子的吩咐。


    可是森川滿不在乎地隨口迴答:


    「為什麽可以這麽自由行動?需要問嗎?當然是因為我優秀。如果不想遭人下手,身上當然就得備齊會讓對方有所顧忌的武器,不是嗎?」


    「既然……你想繼續當忍者,那你一開始就沒必要脫離村子不是嗎?」


    「哦,你是討厭幹這一行才逃離的啊,我不一樣,隻是因為聽命於人不合我的脾氣。為了村子,為了主人,這種生活我可不要。我想為自己賺錢,也想掙得應有的地位與名聲。斷然不會當一個隻能活得像影子,從小被養大的一條狗。」


    森川說完,聳了聳肩。


    再次深切悔悟自己的天真。明明隻要稍微思索,就能推測得到的事,卻把現實扭曲成對自己有利的解釋,最後換來這種結果。


    「所以呢?你來自哪個村子?」


    「這種事我怎麽可能會告訴你。」


    「哈,也是。那我換個問題吧,你既然討厭當忍者,甚至不惜脫離村子,那又為什麽要這麽做?」


    「隻是被情勢所迫。課長來找我商量弄丟合約書的事,把它拿迴來時,才知道森川前輩牽涉在其中。」


    「那果然也是你啊,弄丟時我就覺得奇怪。」


    「……為什麽要利用美波?」


    看到森川這種毫不愧疚的模樣,陽菜子的怒意漸漸湧上來。不,也許她真正氣的是自己,有一半近似於遷怒。


    「你自己也有辦法偷吧?更何況,目的若是公司合並,你不是根本就沒必要做這種事嗎!」


    「因為這樣比較有趣啊。」


    前往客戶那裏時的營業式隨和笑容,又浮現在森川的臉上。唉,看到這張臉,陽菜子領悟到這人的表情也是裝出來的。隻怕那一目瞭然的服飾打扮跟清爽的感覺也全出於計算。化身成常有的類型,融入公司裏麵。


    「望月真有勇氣啊。那種類型的人,果然會激發母性本能嗎?」


    陽菜子明白這嘲弄的語氣是在挑釁她,因此不做任何反應。森川似乎也沒有期待她反駁。


    「可是我最討厭那種人,光想到這種笨蛋是我的上司就讓我腸子絞痛。盡管如此我還是一直扮演好部屬的角色,所以這點程度的惡作劇是可以被原諒的吧。當時如果順利,我就能抓到他的把柄,我們的商談也會更進行得更圓滿。」


    怎麽可能會被原諒。陽菜子狠狠瞪著森川,他倒樂得笑到肩膀都在抖動。


    「反正社長也有這個意思,這次的合並幾乎等於成了。那個少根筋想必明白他要是拒絕鬆葉的提議,公司說不定會完蛋。董事長雖然不願同意,但隻要社長跟少根筋讚同,在臨時股東會中就能通過決議。我已經跟公司的來往銀行打好招唿,就隻剩召開臨時會了。」


    「所以你才願意把自己的真實身分泄漏給我嗎?」


    「沒錯。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無功。而且不管你看到什麽,都不會發現證據的蹤影。」


    森川說完,就舉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


    「所有的情報都存在這腦子裏麵,這地方不用擔心有人來偷,如同固若金湯的保險箱。」


    接著他悄然無息地靠近陽菜子,輕鬆地扭轉舉高陽菜子的右手。毫不留情的蠻力讓陽菜子忍不住痛苦地叫出聲。


    「所以說,抱歉了,我要刪掉所有的錄音。」


    「什……」


    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奪走手上的手機,陽菜子雖然試圖抵抗,身體卻被森川壓製在辦公桌上。側麵的腹部被桌角抵住,陽菜子發出悶哼,但森川對她不予理會,連眉頭也沒皺一下。陽菜子失去平衡往下滑落的身


    體,就這麽被森川製伏在地板上,緊接著他淡漠地跨坐上去,剝奪她全身上下的行動。受傷的臉頰被按壓在地板上,陽菜子吃痛地從緊咬的牙縫間發出哀號。


    ──一模一樣。


    陽菜子想起她所認識的人當中,最優秀最冷漠的那張臉。雖然心有不甘,但森川跟他給人相同的感覺。不,這男人比他更加心狠手辣。為了達成目的,能毫不猶豫地幹下傷人這種事。即使是同伴,他恐怕也會拋下。


    所以他才脫離村子。


    因為除了自己之外,沒有什麽事物更重要。


    「你果然也把這段話錄下來啦,動作很快嘛。」


    她的密碼什麽時候被偷去的?森川一麵哼著歌,一麵操作陽菜子的手機,過了幾秒鍾,就把它拋在地板上,一副他全都處理好的樣子。


    「為了以防萬一,我把它重置了。通訊簿當然也全都不見,待會兒我再傳工作上需要的聯絡人資訊給你。」


    「可以放開我了吧!讓開!」


    「很有氣勢嘛。可是望月,你這個女忍者怎麽連一個桃色陷阱都沒設呢?我還挺喜歡你這個人,說不定會中計哦?」


    不含任何情緒的聲音一說完話,森川便扯住陽菜子的頭發,把她的臉轉向自己。


    「哎呀──我把女孩子的臉刮花了。」


    「明明一點都不愧疚。」


    「我是不愧疚啊,所以也不會跟你道歉。」


    然後他似乎完全失去了興致,手隨意一甩,陽菜子的頭就因反作用力撞向地板。


    「以後不要再有任何多餘的舉動,我很討厭有人在我眼前亂晃。我有各種方法可以讓你一個人閉嘴哦?可是,我畢竟還是不忍心看到可愛的後輩受傷啊。」


    明白我的意思吧?森川像在哄小孩一樣,故意用令人酥麻的聲音說。


    然而,森川的行動卻跟他的話完全相反。他的掌心狠狠地往陽菜子的太陽穴壓下去,陽菜子雖然感覺到臉上的傷更加皮開肉綻,這次卻毫不作聲。下嘴唇被她咬得過於用力,鮮血滲了出來,發現這點的森川感到有趣地揚起單邊眉毛,然後伸出手指挑高陽菜子的下顎。


    「很有骨氣嘛。要是在別的地點,我會跟你玩得更盡興啊。」


    「誰……要跟你這種人……!」


    「你會不會太作賤自己了,怎麽會去站在少根筋那邊呢?那男人一點也沒把你當女人看哦?就是因為預料到你行不通,我才會利用美波啊。」


    「那又怎樣,那跟我沒關係!」


    「哈哈──真厲害,好專情呢。不錯不錯,我不討厭這種女人,也有點想看看要痛到什麽程度,你才會屈服呢。」


    聽到他狂態大放的聲音,陽菜子奮力地讓就要服輸的自己振作起來,抬眼怒瞪森川。


    可是森川大概感覺到陽菜子的眼神中浮現的恐懼,頓時失去興趣,不拖泥帶水地站起身。


    「好了,那我先迴去了。望月也不要太晚迴家哦……夜晚的道路很危險。」


    冷冷地看了一眼無力迴答也無力站起來的陽菜子後,森川就一副什麽事也沒發生似的走出辦公室。


    等他的氣息完全消失之後,陽菜子才終於起身。被緊抓過的手腕留下明顯的指痕,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從附近的辦公桌上抽出衛生紙,擦去地板上沾到的血跡。


    ──這如果是地毯,他壓的一定會是另一邊的臉頰。


    凡事都經過縝密計算。自覺到自己沒有任何地方能贏過他,陽菜子全身上下的力氣盡失,再次坐倒。


    森川一定說到做到。如果陽菜子不記取教訓,又有任何舉動,他肯定真的會讓陽菜子再也站不起來。


    她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恐懼。


    突然,耳邊傳來奇怪的喀喀聲,她才發現是自己的鞋子敲響了地板,雙臂抱著身體也止不住顫抖,反而像引起共振一樣顫抖得更厲害。冷靜,冷靜。她一麵對自己說,一麵反覆深唿吸。


    要穗乃香來接她吧。伸出手去拿手機時,才想起裏頭的內容都被刪光了。


    看到此時的陽菜子,惣真會說什麽呢?


    說不定連讓她走進他的視野都不願意。不,在那之前,她肯定會名副其實地真的被殺掉。思及此,不知為何,硬撐在肩膀上的氣力就散了。既然一樣要被殺,她比較希望對方是惣真。


    東倒西歪地站起來。


    自己走迴去果然還是太讓人心慌了。陽菜子再次深唿吸之後,一麵迴想穗乃香的電話號碼,一麵一碼一碼地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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