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芝尚未惱怒,反倒是押著他的謝朝兮臉色變得難看幾分,按在他身上的手也用上力,令這人的皮肉陷進纏繞在身上的銀絲之中,割出細而密的口子。


    繞雪絲鋒利異常,注入靈力之後更是削鐵如泥,在這樣形容枯槁的人身上隨意劃開,幾乎能見白骨。


    那人瞧著傲氣,受了痛倒是軟得快,慘叫連連,像是被活剮了一般。


    謝朝兮也沒料到自己這一動手竟令人痛成這樣,心頭升起的那股不滿逐漸被這人的痛苦覆蓋,眼底隱約可見幾分不忍之色。


    虞芝注意到他的神色,知曉是他對自己方才的舉止有了些懊悔。她起身走到謝朝兮身邊,輕輕將他的手牽起,順著他的手腕摸到指尖,一寸寸分明的骨節自她的柔荑之中滑過,如同順著手掌滑下的羊乳,綿密溫柔,令人不舍放開。


    袖擺拂過,有粉塵自她袖口落下,盡數撒在被禁錮住的男子身上,融化在他的傷口血漬之中,倏爾消失得無影無蹤。


    酥麻的癢意順著身上的傷痕滲進體內,愈來愈重。


    起先隻是輕微的瘙癢,如羽毛自肌膚之上而過;可逐漸,這股癢意仿佛自骨頭之內出來,四肢百骸都如同爬滿了蟲子一般,觸角在經絡之中蠕動,令他頭皮發麻,恨不得將全身皮肉扒開,撓上裏邊的骨縫,驅散自心口而起的難受。


    男子已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就著被捆起來的姿勢在地麵之上打滾,顧不得還切割著皮肉的銀絲,隻想從中掙脫,讓自己有雙手能夠抓撓掛在骨頭之上的肌理。


    慘叫聲不絕於耳,好在方才將人抓來之時虞芝已經布好了隱匿陣法,不會讓這聲音傳至外邊。


    “同情這人作甚?是他自己送上門來的。”虞芝把玩著謝朝兮的手,就是這隻手將這人捆起來,方才還在為她出氣,“防人之心不可無啊,謝郎。”


    她已然注意到,謝朝兮能夠容忍這些人傷害他,卻不能允許自己受到一絲不敬,的確如他所說一般,將自己當作唯一要緊的那個人。


    既然如此,她也不能時時緊逼,偶爾還是得推一把,幫幫他才是。


    “再說了,方才那個被鍾離淵抓取的男人你不是也沒覺得是個好人,這兩人指不定是一夥的呢。”


    謝朝兮亦注意到那柄劍,聯係到方才虞芝所言,知曉這兩人當是同問萬劍宗弟子,出現在雲洲定然有何目的。


    他看著在地上痛苦翻滾的男子,眼底的那抹不忍終於被虞芝抹去:“你們有何目的?”


    “你說……你們、你們見到了……趙師兄?”男人牙關緊咬,麵容扭曲,嘴角已經在折磨之下被咬得破爛滲血,卻在聽到兩人對話之後,眼底冒出一絲清明,猛然發問。


    看來這兩人果然有關係。


    虞芝微微俯下身,故作驚訝道:“你們真是萬劍宗弟子啊。你那位趙師兄被鍾離公子帶走了,此刻怕是已經屍骨無存了啊。”


    “為虎作倀的東西!老子殺了啊……啊啊殺了你們!”體內的痛苦令他此刻連話都說不利索,但怒意驟然湧出,親聞師兄的噩耗更是讓他顧不上眼前的苦難,一雙布滿血絲的通紅雙眼緊緊盯著虞芝,滿是恨意。


    “瞧著年紀不小,修為卻差得很。真不知曉萬劍宗如何教的弟子,自己技不如人,倒好意思跑出來丟人現眼。”虞芝冷眼看著他,一雙琥珀色的眸子通透幹淨,卻比這人浸血的雙眼還要駭人,“弄髒我的屋子。”


    慘叫聲不絕於耳,聽一會還有點意思,久了實在有些喧鬧。虞芝蹙眉,看了眼謝朝兮,讓他想法子讓這人安靜下來。


    方才撒在這人身上的是靈跳草的粉末,隻要沾上傷口,便會順著血液流入體內,令人渾身奇癢無比,隻恨不得將皮肉剮下。


    這草還是在白弋秘境之中,謝朝兮親手摘了磨成粉末,交給當時打不開儲物法寶的虞芝防身用的,沒想到她竟然一直帶在身上。


    他掏出一顆丹藥,喂到那男子口中,將他體內靈跳草的毒性抑製住。


    虞芝隻想讓這修士安靜下來,並未說要如何做,他便選了最柔和的法子,甚至為這人緩解了痛苦。


    見他這樣,虞芝扯了扯唇角,並未說什麽。總歸教訓完了,這人也該知曉什麽該說了。


    她坐迴椅子上,搭著手,居高臨下地問道:“你們與鍾離淵有何仇怨?”


    男子滿臉憤恨:“呸!老子就是死,也不會告訴你這個……”


    後半句話並未說出口,他便被一粒丹藥彈了麵頰,直將餘下的話吞進了口中。


    “哦?”虞芝眼瞼揚起,眼角染上輕微的笑意,“看來你是還沒吃夠苦頭?”


    她臉上帶笑,語氣中卻滿是威脅。


    那男人早已被方才的痛苦奇癢折磨得失了銳氣,這會不過是強撐著罷了,此刻聽到這話,他麵色變了又變,最終還是軟了語氣,開口道。


    “兩位道友,你們亦是人族修士,何必與一群鳥人為伍?”


    他這話是要與兩人好好商量了,甚至將彼此同為人修的事拉出來說。


    聞言,虞芝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幾分,眼尾都挑了起來,語氣卻比方才更冷:“我問你什麽,你就答什麽。否則,我瞧你這根舌頭也不過是擺設。”


    “你這——”他咬了咬牙,終是咽下口中怒罵之語,說道,“我與趙師兄原本隻想來見識見識雲洲之奇,盼望來日飛升。但誰知、誰知曉,我們甫一入雲洲,便被那群鳥人抓了起來,接著將我們關押在暗無天日之處,每日從我們身上吸取靈力,直將我們抽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我們被困數年,好不容易才有機會逃出。這才發現這群鳥人都是遭了天譴的東西!


    “那鍾離淵定然不得好死!”


    第43章 是淪陷啊。


    他罵起鍾離淵來慷慨激昂, 恨不得啖其肉啜其血。


    虞芝有些好笑地看著他,淡淡說了句:“他能不能好死我不知曉,但你與那位趙師兄定然沒個好下場。”


    若這人並未說假話, 那被鍾離淵抓迴去的那修士此時大抵受的苦不必眼前這人少。


    見她聽自己說了這麽多,卻還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 似是一點也不覺得鍾離淵的行為有多麽殘暴且無人性, 丁聞再也忍耐不住, 吐出幾口因疼痛而積蓄的濁氣之後,抬高了音量質問道:“你我同為人族修士,不與我們榮辱與共便罷了, 反倒助紂為虐,莫非你也不怕今後遭天譴、生心魔?!”


    對於道修而言,心魔在修煉一途上乃是最大阻礙。為了避免心魔,修士們斬因果,斷塵緣,隻為了能在天劫之時安穩順遂,不至於隕落。


    話說得如此重,換做任何一位修士都該忍不了丁聞,就連謝朝兮都皺眉扯了扯深陷在對方皮肉之中的銀絲, 讓他謹慎著答話。


    虞芝卻沒見有多生氣。


    “天譴。”再一次聽到這個詞,她重複一遍, 目光落在謝朝兮的臉上,柔聲道, “若這世上果真有天譴, 怕是連個人也剩不下了罷。謝郎,你說我往後會有天譴麽?”


    隻是簡單的問話,謝朝兮卻以為虞芝是當了真, 他心中對丁聞方才言辭的怒意幾乎攀至頂峰,強壓下去,對虞芝肯定道:“不會。”


    即便是有,他也會一力擔下,絕不容忍有任何事傷她半分。


    虞芝像是對他的答案滿意,又問丁聞:“他抓了你們多少人?”


    丁聞沒料到虞芝已然知曉此地並不僅他與趙師兄兩人,臉色驟變,甚至隱隱有些驚恐,嘴硬道:“隻有我與趙師兄,我們、我們已經逃出來了。”


    “這樣啊。”虞芝的指尖輕輕點著扶手,“把他交去鍾離淵那兒,送去與他的趙師兄做個伴,赴死路上也不至於孤單。”


    沒料到她態度變得這般快,丁聞顯然尚未反應過來,就被謝朝兮拽起來,拖至門外,似是真要將他交出去。


    丁聞大驚失色,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著,竟然掙脫出來,趴在地上向前攀爬,口中慌張唿喊:“等等!等等!”


    虞芝走到他的眼前,語氣冰涼:“別繼續挑戰我的耐心。”


    丁聞打了個寒噤,身上的傷口劇痛不止,卻還是哆嗦著說起自己知曉的事。


    “不隻是我們宗門,那地方還關著別洲修士。有北洲的,還有南洲的……隻要是來到雲洲的人修,都被他們抓了來!一開始,有二十三個,但是一個個都被那群鳥人吸幹了靈力。”說到這裏,他想起當時的情狀,麵露痛苦,“我與趙師兄逃出來的時候,隻剩下五人仍活著了。”


    謝朝兮突然出聲,問道:“你們是如何逃出來的?”


    丁聞搖頭:“我也不知曉。那群鳥人自認為實力不凡,將我們鎖在籠子裏頭,連我們身上的儲物法寶都沒拿走,似是篤定我們無法逃出。那地方也詭異,不論我與師兄如何動作,體內靈力都毫無反應。直到前幾日,宗門發放的墜子突然放光,宗徽亦閃了幾瞬,竟然直接將我與趙師兄轉移了出來。”


    他的手伸至領口,將那枚短劍形狀的墜子從頸口扯出,給兩人看。


    這是萬劍宗弟子們人手一枚的墜子,虞芝曾經在裴景手中見過,應當做不了假。


    “我們已經太久沒見過光了。那光、那光刺得我眼睛都要流淚,我與趙師兄連忙藏起來。原本我們想要將被困住的道友解救,可誰知我們根本找不著通往那牢籠的路。趙師兄忍無可忍,帶著佩劍就要去找鍾離淵報仇。”


    他聲音愈來愈大,情緒也高漲起來:“可鍾離淵相當於元嬰前期修為,我不過築基期,趙師兄哪怕是金丹修為,又如何能打得過?!但趙師兄去意已決,我無論如何也攔不住他!師兄……”


    幾日前,也就是他們剛到雲洲的時候。


    興許是那秘境之中的傳送陣影響到這萬劍門弟子身上的宗徽,這才將兩人救了出來。


    虞芝垂下眼瞼,擺了擺手:“放了他。”


    “就這麽讓他走了嗎?”謝朝兮不解,卻還是依言將人鬆開,甚至並不給他繼續說話的機會,關緊了門。


    丁聞驟然被扔出門外,神色恍惚,在意識到他們是當真放過自己之後,連滾帶爬地離開了這兒,朝著先前猜測的傳送陣跑去,試圖離開雲洲,逃出這長在頭頂的深淵地獄。


    屋內隻剩下虞芝與謝朝兮兩人。虞芝這時才說出自己的意圖:“他離開這兒,遲早也要被鍾離淵抓住,左右一個死,何必死在這兒,髒了我們的屋子。”


    這人所說之言縱然不可盡信,但鍾離淵吸食人修靈力之事大抵做不得假。


    聯想起當初他們甫一到雲洲,便被重重圍住,要被關押的模樣,看來這樣的事鍾離雅也沒有少做。


    分明是修煉本該順風順水的天凰族,竟然有朝一日淪落至此,依賴竊取人類修士的靈力修煉,實在有些荒謬。


    虞芝對這樣的行徑有著本能的厭惡與反感,塵封已久的糟糕記憶被勾起,她眉頭蹙起,良久才將這種伴隨著身體的傷痛壓抑住。


    “走吧。”她將隱匿法寶帶上,拉著謝朝兮,兩人瞬間消失在屋內。


    雲心城並沒有太多人,但哪怕是街邊賣東西的小販,也至少是築基期修為,與丁聞相差無幾。


    何況後者此時身受重傷,如何是天凰族人的對手。


    不過跟著他走了一柱香的工夫,丁聞便在一處巷道中被白甲兵製服,押著走上了一條虞芝從未見過的小道。


    繞過迷陣,他們駐足在一麵石壁前。


    這石壁之上是一幅看不清晰的壁畫,有著鳳凰、火種,化作人形的族人手中捧著形狀奇怪的物件。虞芝隻藏在遠處瞧了一眼,心中猜測這是天凰族的至寶——天上星。


    為首的白甲兵在石壁上以靈力勾勒出一道羽翼展翅圖案,隨之有扇暗門緩緩拉開。裏麵一片漆黑,是外麵這些明亮晃眼的光無論如何也照射不進去的地方。


    隻是一個入口,虞芝便能感到撲麵而來的靈氣衝擊,不知曉裏麵究竟藏了些什麽。


    丁聞痛苦的聲音不絕於耳,似是對這裏極為恐懼,誓死不肯進去。但他技不如人,隻能任人擺布,在虞芝二人的注視之下被推進石室。


    依靠著法寶藏匿氣息,虞芝二人跟在這群白甲兵身後混進了內室。


    隨著一聲巨響,暗門緊緊閉上,連最後一絲光都被斬斷,如同割出兩個空間。


    進了裏麵,靈力的供給也一並被隔斷,謝朝兮眼見兩人身形漸漸顯露,連忙牽著虞芝的手腕,帶著她藏在了一根石柱之後。


    在這樣暗的石室之中,本應一點也看不見彼此,但虞芝先前答應過段清在衣裳之上刻畫的匯光陣卻被觸發,在不見天日的地方發出幾道明亮的紅光。


    縱然白甲兵已然轉彎進入另一個拐角,這光仍是被人注意到。


    “何人在此!”有白甲兵大喝一聲。


    虞芝甚少遇到如此慌亂的時刻,但這衣裙穿起來本就繁雜,靈力又被阻斷,一時三刻實在難以將這身長裙褪去。


    眼見著那人已轉過彎,就要往這根石柱走來,虞芝已將繞雪絲滑出指間,準備迎麵而上。倏忽間,一片溫熱的氣息忽然裹住了她,將她整個人覆蓋住,遮起了一身的華彩。


    是謝朝兮脫下的外衫。


    這件衣裳之上也被她繪製了匯光陣,隻是她當時並不上心,不過隨手畫了兩道,發出的光亮本就微弱,又被他反過來裹在她身上,那光亮竟然盡數溶於黑暗之中。


    她被謝朝兮抱在懷裏,脊背緊緊貼著冰涼堅硬的石壁,身前卻是溫暖的身軀。漆黑無光的石室之中,連唿吸聲都被屏住,隻有兩個人依偎在狹窄又逼仄的石柱夾縫之中,一言不發,卻又四目相對。


    虞芝注視過許多次這人的雙眼,她甚至喜歡在裏麵看到各種各樣的情感,不論是好的,或是壞的,隻要是激烈而洶湧的,她都能獲得一種近乎饜足的得意之感。


    也許是因為初次見到他時,他的身軀之內仿佛蘊藏著一股波瀾不驚的力量,雙眼之中總有一種近乎於悲憫的平靜,仿佛芸芸眾生都令他心痛,蒼生百態都令他憐惜。


    這一路走來,她見到了這雙墨黑瞳孔之中的崩潰與痛苦,見到了天真與不忍,但此時,她也有些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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