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天司大殿之中,自從大地開始震顫,五位長老就全部聚集到密室門外。


    葛長老沉聲道:“開門吧。”


    其他幾位長老臉色沉重地看了看彼此,隨即點點頭,齊齊伸出手來,五個光團從這五隻手中浮現出來,變成五個奇形怪狀的東西,旋即聚合成一把鑰匙,插|入鑰匙孔之中,打開了密室的大門。


    葛長老伸手推開了門。


    密室之內一片漆黑,隨著門被推開,一隻從黑暗飛出,拖著長長的尾羽,在黑暗中灑下萬點微光,四麵八方驟然被繁星點亮,鳳凰所飛過的地方也匯集成一片光帶。


    而光帶之上,九座小小的塔懸浮在半空中,正對應著這世間九座鎮妖塔的位置。


    隻見位於極西的那座鎮妖塔已經裂出了裂紋,不多時便碎成粉末,消失得幹幹淨淨,與此同時,南州、北境的鎮妖塔也全部損毀,中州、幽州、益州的三座鎮妖塔已經開始傾斜,唯有荊州、梁州、青州的三座鎮妖塔還堪堪保持著原貌。


    五位長老互相對視,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沉重。


    最終,葛長老拍板道:“通知欽天司使沈千山與岑輕衣鎮妖塔之事。通知西方昆侖閬玉宮、南方楚山神女殿、東方青州海源閣和北方燕川幽雲城,即刻清點門內弟子,就近帶領其餘修仙門派,共同抵抗入侵妖族、保護人族安全。”


    *


    “什麽?”聽到沈千山說是鎮妖九塔的問題,岑輕衣悚然道,“是伏羲大聖曾經設下的鎮妖九塔麽?”


    沈千山頷首道:“是的。現在的動靜,恐怕是鎮妖九塔出現了什麽問題,嚴重的話……甚至可能是某一座塔塌了。”


    他話音剛落,他和岑輕衣腰間的傳音玉牌齊齊瘋狂閃爍起來,沈千山拿起腰間的玉牌,兩指一並畫符,玉牌中頓時傳來葛師叔的聲音:“欽天司使沈千山、岑輕衣聽命。”


    沈千山與岑輕衣凝眉齊聲道:“弟子聽命。”


    葛師叔道:“如今極西、南州、北境三座鎮妖塔已經完全損毀,鎮壓在其中的惡妖盡數逃脫,人妖二族的界壁已破,妖族必然入侵人界。請務必同各大修仙門派一起抵禦妖族入侵,減少人族傷亡。”


    岑輕衣與沈千山沉聲道:“是,弟子領命。”葛師叔說完便匆匆關掉了傳音,岑輕衣也打開了腰間的傳音玉牌,玉牌中荀良的聲音夾雜著妖物震天動地的怒吼:“北境的鎮妖塔塌了,北境妖族入侵,損傷慘重!”


    岑輕衣迴道:“我們已經知曉,不僅是北境,南州和極西的鎮妖塔也全數崩塌修仙門派已經盡快馳援各地。荀良,若可能請你盡可能多地保護北境百姓、斬殺惡妖,感激不盡!”


    荀良道:“我曾經也是個戰士,保家衛國自然是我戰士的本分,談何感激!”


    岑輕衣道:“好!”


    匆匆忙忙地交代完畢,傳音玉牌的光也熄滅了。岑輕衣抬頭對沈千山道:“師兄,眼下極西已經沒有人煙了,也就是說此處就是極西的惡妖最先到達的地方,對麽?”


    沈千山道:“對。通知帝王和太子,召集城內所有修行之人,起大陣,誅惡妖。”


    *


    王城建立在中部山脈隆起的位置,山脈以東是鬱鬱蔥蔥的廣袤平原,山脈以西原本是孤煙大漠,此時卻已經成了一片漆黑大海。


    事態緊急,王城外的七城災民已經領完身份銘牌,被盡數收入城中,帝王將王宮外的獵苑、遊園盡數開放,以供災民居住,然而人數太多,七城災民中有不少一部分也隻能委委屈屈地在大街小巷裏麵鋪一條毯子作為一時的棲身之地。


    城內,帝王和太子加派羽林軍進行巡邏,而城外,天空中,巨大的惡妖咆哮著衝了過來!


    城牆之上,一千七百五十二個修行之人站成前中後三排,靈力最強且會布陣的仙者站在最前,次為靈力較弱但布陣之人協助仙者布陣,次為靈力較弱且不會布陣的修者斬殺漏網之魚。


    沈千山和岑輕衣站在最前端,腳踩禹步,踏上陣眼,右手舉向天空,淡金色水藍兩道靈力交織著打向上空,左手指向地麵,靈力順著城牆向下流淌,而他們身旁一百多個仙者頓時踏上開、休、生、傷、杜、驚、死、景八門,兩手同樣一隻舉向天空,靈力一道接一道地向上打去,空中頓時鋪開一個流光溢彩的巨大法陣,一隻對準地麵,地上也形成一個圓形法陣。


    惡妖見狀,鋪天蓋日的翅膀一扇,卷起濁氣海海水千層波浪,和數千隻大大小小的妖一起猛地衝向站在陣眼處的岑輕衣和沈千山二人,想要在陣法還未完全補成時直接殺了他們。


    天空中的法陣慢慢地向下合攏,但最強大的那隻惡妖飛行的速度卻相當快,二者隻見轉眼就隻有數十裏的距離。


    靈力強者尚在布陣,寸步也不能移動,靈力弱者隻夠斬殺小妖,對上這等強大的惡妖卻隻能如同螳臂當車。


    眼看著大妖離沈千山和岑輕衣的距離隻剩五裏……四裏……三裏……岑輕衣的頭發已經被惡妖翅膀帶來的風吹得亂七八糟,就像是化為一條條鞭子,抽得要從臉上撕下來一塊皮時,倏然,一道磅礴的力量拔地而起,地上的大陣飛速向上追尋,同空中的大陣嚴絲合縫地咬在了一起。


    轟地一聲,大陣被全數激活,以王城為起點,將整個極西和東邊全數分開!


    惡妖和無數的小妖已經鋪天蓋地地撲了過來,陣法發出一道劈裏啪啦的藍紫色電光,將強大的惡妖電得後退數裏,而一部分小妖來不及停下,稀裏嘩啦地撲到陣法之上,瞬間被點成焦炭,化為齏粉!


    與此同時,位於極西之西、連接仙界和人界的昆侖山上,閬玉宮終年緊閉的宮門終於打開,一個看上去比沈千山小五六歲的少年拿著劍從裏麵走出來,閬玉宮的宮門在他背後關上,一個巨大的結界將處於仙人兩界之間的閬玉宮包了起來,阻擋外界一切進攻。


    少年人抬起手來,劍光流轉,一瞬間便劈開了與大部隊走了反方向的一隻惡妖的身體,看著王城的方向輕輕道:“師兄,師弟領師父命,前來助你!”


    南方楚山山峰上,神女殿的大門打開,殿主囑咐薑嬗道:“你帶著神女殿的弟子往南州抵禦惡妖入侵,盡全力保全人族平安。若是有痛失怙恃而無力安置者,則差人帶迴神女殿。”


    薑嬗身後的神女殿弟子皆著紅色弟子服,紮著利索的馬尾,對著殿主齊齊抱拳道:“是!”


    說完便向山下奔去,殿主卻叫住他們:“記住,你們作為術修務必互相扶持,活著的人越多,越能發揮出術修的最大能力。”


    “是!”


    而此時的南州,守塔大妖一甩身,將掛在它身上的妖盡數甩了個粉碎,但小妖也將它身上的皮肉盡數鉤了下來!


    血鋪天蓋地地落了下來,守塔大妖卻絲毫不敢懈怠,轉頭咬住從塔中逃出的螳螂妖的鐮刀,將整個螳螂妖一分為二。


    然而塔中惡妖十倍百倍地逃出,蝗蟲一般地掛在它的身上,撕咬著它的身體,它根本就阻擋不了,最終身受重傷,重重地從天上掉到地上,再也沒有動彈的力氣。


    成千上萬的妖從當初被楚楚控製的小村落登陸,小村落在眨眼之間便被啃噬得空無一人,悍然向南州更為廣闊繁華的地方攻去!


    湖上花舫還在微風著的吹拂下蕩漾著,湖畔綠柳拂水、花瓣飄飛,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站在湖畔樹旁,正焦急地等著他的心上人,他的心上人終於來了,他從背後拿出自己做的紙風箏,問道:“上次弄壞了你的風箏,我又自己做了一個,你看好不好看啊?”


    他正美滋滋地等著心上人誇他手巧,沒想到心上人卻瞪大了眼睛,顫抖著手指向他的身後:“這是——這是什麽?!”


    在她緊縮的瞳孔之中,一隻巨型蝙蝠仰著頭,火焰從天上噴到湖上,湖上所有花舫在唿吸之間盡數化為灰燼,整個湖水都滋啦滋啦地冒著白煙沸騰起來,火焰轉瞬間便蔓延到湖畔之上。


    “什麽?”書生疑惑地迴過頭去,除了一片亮到刺眼的光之外,卻什麽也沒看見。


    “啊——”


    他聽見自己的心上人在害怕地驚叫,想要伸出手抱抱她讓她不要害怕,可他卻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他低頭一看,原來自己的身體已經融化在一片火焰之中。


    楚楚化為巨大的妖狐原型,毛茸茸的長尾一掃,將幾十個差點葬身火海的人掃到城牆裏。


    城牆上,南州的修行之人正在布陣,試圖抵擋住惡妖的入侵,陣法已經成了一半!


    楚楚喊道:“快退進去!快點!”


    一個女人踩到了自己的裙角,“撲通”一下摔在了地上,楚楚一下將她叼起來,看清她的麵容,愣了一下道:“柳媽媽?”


    原來竟是金縷樓的老鴇。


    老鴇原本滿心絕望,奮力掙紮,以為自己終於逃不過被妖獸吃掉的命運,沒想到卻忽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也愣住了:“……楚楚?”


    楚楚含含糊糊地說:“是我,不多說了,進去躲著!”


    說著,她一甩頭將老鴇甩進了城裏,狐尾擋住一波攻擊。


    她一身漂亮光滑的皮毛已經被燒得焦黑,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燒焦的味道,可她卻管不了了,能多扔一個是一個。魏進之、言昕和柳青青也一個接一個地將逃難的百姓扔進城牆。


    南州城牆上的陣法終於快合攏,城牆中的人看著楚楚一行人的背影突然喊道:“你們快進來躲躲吧!”


    四人齊齊一愣。


    有人反駁道:“可是他們也是妖!”


    “但他們救了我們!”


    “別廢話了!快進來!陣法要關了!”


    楚楚帶著另外三人一躍而入,陣法在他們背後嚴絲合縫地關了起來。


    剛一入陣,楚楚便支撐不住化為小狐狸,有人拿了藥來給楚楚敷上。


    南州主城中的修士憂心地看著外麵瘋狂衝撞著法陣的惡妖,憂心道:“我們隻不過是修者,布不了太厲害的陣法。這陣法恐怕支撐不了太長的時間。”


    果然如他所說,陣法劇烈地搖晃起來。


    妖火在整個南州蔓延,陣法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接著裂開了幾個小小的裂縫。


    隨著惡妖的衝撞,裂縫越來越大,眼看著就要被打破!


    “布陣!”


    神女殿眾弟子帶著沿途收納來的修行之人,終於浩浩蕩蕩地趕來支援南州。


    北境,燕川幽雲城的醫修已經布下了陣法,城牆上站著的女醫修雙手一翻,十指間頓時銀光一閃,她目光凜冽,十根銀針帶著破竹之勢釘入十隻惡妖的體內,瞬間讓它們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同時海源閣的儒修也從青州趕到,拉開銀色弓箭,對著天空中的妖獸三珠連發!


    僅兩日,九座鎮妖塔倒了三座,從中逃出的惡妖和趁機跑出的普通妖族悍然越境侵入人界,人界措手不及,邊境盡數收緊,終於在最後關頭守住了四方主城。


    最終人界在欽天司的帶領下,由西方昆侖閬玉宮、南方楚山神女殿、北方燕川幽雲城、東方青州海源閣四大修仙門派、無數小門派和散修一起,以南州主城、王城和北境主城三點為基,與剩下的六座鎮妖塔共同連成了一條與妖界的新界壁。


    一時之間,妖族與人族隔新界壁相隔對峙,誰也奈何不了誰。


    *


    “近日城中百姓的情緒不是很安穩,我怕會出什麽事情,還是讓大家加強巡邏吧,在這個關頭大家的神經會緊繃起來,這很正常,但是還是要盡量避免衝突。”


    一個紅衣女子推開門一邊走一邊說,她雖然看起來身量不高,身型也有幾分纖薄,但周圍的人卻紛紛對她恭敬地行禮,稱“岑道友”。


    這正是岑輕衣。


    自從人妖二族開戰以來,為方便辨認諸位的身份,岑輕衣已經換下了一直穿著的襦裙,換上了神女殿弟子戰服。


    她鮮少穿這種顏色的衣服,此時一襲小袖紅衣襯得她肌膚勝雪,眼角的紅痣熠熠生輝,不顯突兀,反而為她增添了一分不羈的英氣。


    岑輕衣喝了口水,歇了歇氣問道:“對了,你們有看見我師兄麽?”


    一藍衣修士答道:“沈道友此時正在城牆上修補法陣。”


    岑輕衣“哦”了一聲,凳子還沒坐熱,轉身就城牆上走去。


    此時離鎮妖塔倒塌已經過去了十三日,昨夜她本想去找沈千山商量事情,但沈千山卻臉色蒼白,手腳虛浮,看起來不是很舒服的樣子,但她問沈千山卻說沒事,一早也沒見到他,不知道他好些了沒有。


    她還是有些擔心,帶著亂七八糟的丹藥上了城牆,找到了沈千山。


    沈千山看上去比昨夜好多了,岑輕衣仍然問了一句:“師兄,你今日感覺還好麽?”


    沈千山道:“我無事,你不用擔心。”


    岑輕衣還是硬塞給他一點丹藥,然後站在他身邊,透過流光溢彩的界壁望著外麵的妖軍,妖軍散亂地睡在外麵,像是全是被食欲驅使而來一樣,全無秩序。


    然而岑輕衣卻皺著眉頭道:“師兄,這幾日同他們對打,我隱隱約約發現了一點不對。”


    沈千山問道:“有何處不對?”


    岑輕衣道:“師兄你看,我們雖然不能直接知道妖軍的兵力,但是每當我們出戰的時候,別處往往是歇戰的,但當我們歇戰的時候,別處的壓力卻大了許多,我認為妖軍並非是大多數人所想的那樣毫無組織,相反,妖軍背後定有什麽人在指揮。”


    沈千山想了想,沒直接迴答,反而問道:“你是如何感覺出來的?”


    岑輕衣道:“就是簡單的數學思維,用最容易得分的統計那個單元的知識啦……呃……對不起,我忘了你們沒有九年製義務教育。”


    她摸了摸鼻子,想了想說:“這麽說,雖然交鋒點比較多,而且妖軍攻擊密集,但是橫看北境、王城和南州三地,做一個統計就能發現問題了,每當北境、王城出戰的時候,南州處就會歇戰,而北境、南州出戰時王城就會歇戰,王城、南州出戰時,北境就會得到喘息,算下來的話三地的出戰次數幾乎一致。”


    “所以我認為有問題。”岑輕衣的手放在城牆上,輕輕地點著手指,“如果隻有少數的幾場是二戰一歇,剩下的都是同戰或同歇的話,我還不會懷疑,但這樣有規律,背後如果沒有指揮的人,根本說不通,數據已經說明了這不可能是巧合或者偶然。除此之外,還有一點。”


    岑輕衣的臉被流光溢彩的界壁照亮,一襲紅衣,英姿颯爽,眼中滿是認真。


    沈千山難得見到這樣的她,隻覺得她這樣認真,更令人目眩,於是垂下眼睫不動聲色地避開這近乎灼人的光芒,問道:“還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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