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輕衣道:“如今妖軍和我們的交鋒幾乎都是在王城、南州主城和北境主城,而這之間的地區卻隻是象征性地被攻擊。但是因為要布陣,我們的精銳都在這三個地方,反而這三點之間的地區防守要相對薄弱一些。他們不惜消耗大量的妖力和我們對上,除非是妖族集體喜歡看挑戰不可能之類的節目,否則他們定有一個目的。”


    沈千山頷首道:“你說得有理。那你認為是何目的?”


    岑輕衣的手指仍然在城牆上輕輕點著,她斟酌道:“妖軍這樣行動,帶給我們最強烈的感覺就是他們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兵力,那麽他們這麽做的目的就是——”


    界壁之外,妖軍將人族包圍了起來,而數以萬計的妖軍之後,一座宮殿從人界淪陷區拔地而起。


    窮奇、朱厭和九嬰放下盔甲坐在殿中。三隻妖俱是上古有名的兇妖,被捉到鎮妖塔中分別鎮壓,此時終於從鎮妖塔中逃了出來。


    蓬勃的妖氣肆無忌憚地放出,在空中相互碰撞,震得整個宮殿的水晶窗戶盡數化為齏粉,他們將一個人族圍在其中,怒道:“這樣有什麽意思?現在消耗了我們這麽多兵力,卻連一個人都吃不到。不如直接集中所有妖力,從防守最弱的地方攻進去!”


    而被他們圍住的人雖然在體型上相比就像是大象與螞蟻,但他卻絲毫不亂,用手指纏了纏頭發道:“首先,你們是我放出來的,天道限製你們必須聽我的命令。其次,你們看到守主城的人沒有?裏麵那兩個最強的,我說啊,你們這些妖族進去也就是被他們打得屁滾尿流的命。”


    正是花留香。


    “你!”


    脾氣最為暴躁的窮奇憤憤地站了起來,衝他怒吼一聲,看起來就要衝上去一口咬死他,九嬰攔住它道:“莫衝動,我負責王城,那兩人的確很強。他們到底是什麽來頭?”


    “怕不是你太弱了。”窮奇對著九嬰說了一句,九嬰沒和他計較,窮奇見沒人理他,暴脾氣過了,也就訕訕地坐了下去。


    花留香絲毫不懼地看了窮奇一眼,不緊不慢地道:“那兩個人的身份啊,就是這一任地欽天司使咯。”


    三隻妖雖然自上古時期就被關進了鎮妖塔,但鎮妖塔中數不盡的妖都是被曆代欽天司使送進去的,對於這四個字,他們可以說是一點都不陌生。


    花留香見他們都了解,也就不再多費口舌,道:“他們現在尚且還未完全成長起來,稍微施一些小計就能讓他們徹底失敗。但若等以後真的成長起來了,那這人妖二界的戰爭,最後鹿死誰手,可就真的不好說了。將他二人除去,到時人界就是你們的後花園,你們看上哪個就吃哪個,沒有一個人能阻擋你們,這難道不好麽?”


    九嬰想起來他說的這兩個人,確實如他所說,便開口道:“如果真能像你說的那樣,那倒也不是不可。”


    朱厭甩了甩尾巴道:“那你說,你現在讓我們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呢?”


    妖殿之中,花留香笑語晏晏;王城之上,岑輕衣眉緊鎖。


    不同地點、不同心境,兩人卻同時說道:“給人族施加壓力,讓人族離心離德。”


    岑輕衣語音剛落,一個小兵忽然衝上城牆,慌慌張張道:“不好了!不好了!二位大人,城中打起來了!”


    岑輕衣和沈千山互相對視,心中同時一沉。


    他們已經千防萬防了,在這個關節上卻還是出了事情,岑輕衣的看法怕是對的。


    岑輕衣沉聲道:“怎麽迴事?”


    小兵氣喘籲籲迴答道:“城東王城一戶百姓丟了祖傳的寶貝,都快急死了,結果在一個從極西七城逃災的人那裏找到了。現在大家都打起來了,那一裏的百姓正商量著把他們趕出去呢!”


    岑輕衣道:“快帶我們去看看。”


    她原本已經做好了情況不容樂觀的心理準備,但她沒想到到達城東之後,這裏的狀況比她想象中的還要糟糕,一群破衣爛衫的七城災民和王城百姓扭打在一起,好幾個已經被打得流了血。


    岑輕衣沉聲道:“好了,住手!”


    她帶來的小兵衝了上去,將扭打在一起的人們拉了開來,但兩邊人是分開了,卻還在對罵。


    岑輕衣問道:“行了!怎麽迴事!”


    破衣爛衫的災民都像鬥誌昂揚的雞一樣梗著脖子道:“不是我們偷的東西!說了不是我們偷的就不是我們偷的!”


    一個王城百姓道:“不是你們拿的?東西在你們這裏,人贓俱獲,你們還說不是你們拿的?!你們看看,這是什麽!”


    他說著,從懷裏拿出來一個玉石的小碗,小碗上已經裂了一個口子,這個口子上還勾著一條布條。他一手拿著小碗,一手指著一個女人道:“你們光是偷了不止,還把我這祖傳的小碗給打了!你知道這是什麽麽!這可是祖上給我們仙人留下的東西!讓你們快滾就已經很仁慈了,要不是看那女人病怏怏的也活不長了,我非要叫她賣身也得賠給我!”


    他指的正是之前在王城外被人送水送藥的女人,此時她的孩子都麵色蠟黃,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看上去母子兩個都發熱了,一個老婆子正半蹲著給她喂藥。聽到這男人的指責,她抬起臉來虛弱地說:“不是我,我真的沒有偷,是這碗就放在那棵樹下,我的碗沒了,就想著撿迴來用用。真的不是我,我拿到它的時候就已經碎了。”


    王城男人啐了一聲道:“不是你打的,難道還是它自己碎的?這可是仙人留下的東西,還能自己碎了不成!”


    “就是啊!”


    “你們怎麽這樣!我們好心收留你們,你們就這麽報答我們的?”


    “哎呀,難怪最近我總覺得屋子裏有人呢,怕不是你們去拿東西了吧?!”


    七城災民將這母子兩人護在身後,和王城男子對著吵道:“你們都在胡說些什麽!誰稀罕你們那些破爛!我極西盛產珠寶玉石,什麽好東西沒見過!而且人家姑娘都說了,是撿到的!你知道什麽是撿到的麽!就是被你們自己給扔了!”


    “是啊!誰知道是不是你們自己家的娃娃打碎了怕挨罵,然後就扔出來了?”


    “沒錯!指不定是你們自己的問題!還說是我們,你們要不要臉!”


    兩方的人越說越激動,都瞪著眼睛炸著毛,像是鬥雞場上的大公雞,扭著身子衝破小兵們的束縛,又衝上去扭打成一團,一時之間咒罵聲此起彼伏。


    就在此時,一道聲音在人群中炸開:“住手!”


    作者有話要說:  我想起來上次的“離家猶是少年身,歸來已成報國軀”是在哪裏看到的了,是之前看抗美援朝戰士迴國的時候偶然記下的一句話。然不想今日又一次看到了報國之軀。


    彼時國家動蕩、內憂外患之際,有人離鄉報國,卻在幾十年後才迴到了家鄉,今日國家安定,但在這安定之下仍然潛藏著洶湧的暗流,是有人替我們負重前行,守得一番安定。


    青山有幸埋忠骨,青山有幸埋忠骨。


    有感而發,所以又絮絮叨叨了不少,總之就是,向烈士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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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77章 風雲突變(四)


    岑輕衣手上想要將兩方百姓分開的靈力被這樣突如其來的聲音給打斷, 她扭頭看去,隻見一個少年模樣的人從天而降,站在一顆細細的樹上低頭看著這些百姓。


    此時兩方的百姓早就因為被妖族包圍而感到十分壓抑, 此時任何一點衝突就能像是往柴油裏扔進去一點火星, 瞬間就讓所有人炸紅了眼, 哪裏是這樣的一句話能夠讓他們分開的。


    那少年冷著一張臉,皺了皺眉再次道:“住手!”


    廝打成一團的百姓理也不理他, 隻自顧自地繼續打。


    少年看上去有些生氣了,他沉下臉,抬起手中的劍,靈力聚集在劍上, 劍尖對準了這些百姓。


    岑輕衣皺了皺眉,看他十五六歲,正是叛逆的年紀,有點擔心他下手沒個輕重, 正想開口阻止他,誰知這少年腳下的樹枝突然發出一聲輕輕的“哢嚓”聲, 頓時斷開了, 而少年也猝不及防地從樹上摔了下來,劍失了準頭, 一下子打在地上, 揚起一陣灰塵。


    這一下雖然沒有像他原來計劃的那樣用靈力將百姓分開,但是巨大的動靜也讓陷入癲狂的人們冷靜了下來。


    王城百姓拍了拍身上的土一臉嫌棄地走到了一旁,而七城災民也罵罵咧咧地聚集倒了另一旁,兩方頓時涇渭分明了起來。


    岑輕衣道:“父老鄉親們,我知道最近委屈大家了,但此時是人族生死存亡之際, 也隻能拜托各位再各自忍耐一下,我在這裏謝過了。”


    她這麽說,方才群情激憤的百姓有的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到底也都不是什麽刁民,還是能夠和他們說說理的。


    岑輕衣問那王城男子道:“你怎麽就能確定是她拿的呢?”


    那王城男子指著小碗上鉤著的那一條小布條道:“大人,您看看這個,這個布條分明就是從她身上勾下來的,您看看這花紋這裂痕,和她身上的一模一樣,而且我親眼看到她拿著我家的碗,怎麽就不是她拿的了?”


    他又指著放在地上的一個包,怒吼道:“而且你們看她包裏的神像!花花綠綠又看不清麵貌,正常人誰侍奉這樣的神啊?她一定不是正常人!”


    “誒!你這人怎麽說話呢!我們極西什麽樣的神都能接受,你還管得挺寬的!”


    七城災民聽他這麽說,又要嚷嚷起來,岑輕衣壓了壓手掌,道:“先冷靜先冷靜,吵並不能解決問題。這樣,你願不願意把這碗拿來給我看看?說不定我能看出什麽問題來呢?”


    王城男子將碗遞給岑輕衣道:“大人請便。不過這碗要不是她偷走又弄壞的,我就倒立吃屎!”


    岑輕衣接過碗來仔細一看,這碗白玉質地,觸手溫潤,碗裏刻著一道符,以保證熱得燙手的東西放到碗中會自動變得合口,隻是這道裂痕破壞了它的完整性,現在已經沒有這樣的功能了。而碗上那條布條,岑輕衣看了看,的確和女人身上的一模一樣。


    她又將碗翻過來看了看,忽然眼睛一亮。


    王城男人看她的表情變了,問道:“大人,怎麽樣,我說得沒錯,的確是她吧?我怎麽會冤枉人!”


    岑輕衣不答,反而問他:“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碗不見了,然後在她手上找到的呢?”


    王城男人迴答說:“今日吃過飯後就發現找不到了,是方才才找到的。”


    “那你家今日午飯吃的是什麽?”


    王城男人沒想到岑輕衣會突然問他這個,愣了一下道:“是燒雞。怎麽了?”


    岑輕衣點了點頭,又問那抱著孩子的女人道:“你們今日中午吃的是什麽?想吃肉麽?”


    那女人虛弱道:“煮了一點蔬菜羹。我和孩子都不太舒服,吃不下去東西,看到肉更是油膩。”


    在她旁邊喂藥的老婆子說:“是啊,這菜羹還是我幫忙煮了看著她吃的呢,當時他家的確是在吃燒雞。”


    岑輕衣道:“嗯,那的確不是你偷的。”


    那王城男人道:“怎麽會不是她偷的!這認證物證俱在啊!”


    岑輕衣將碗翻過來,指著碗下麵的一個手印道:“你看,這個手印明顯是沾了油膩的東西之後沒洗幹淨弄上的,她吃的是菜羹,又怎麽會弄上油呢?你說是今日吃過飯後才不見的,而你們兩家是同時吃飯的,到現在也不到半個時辰,她自然沒有辦法在半個時辰之內完成再做一份燒雞並吃掉、偷碗、讓你們雙方打起來這一係列事情。”


    “可是——”那人瞪大了眼睛,“可是”了半天也沒有可是出來。


    “你再看。”岑輕衣繼續說,“這個指印直徑不大不小,既不如成年女子那麽大,也不像是她懷裏小孩那麽小,應當是十歲左右的孩子留下的。而且聞這味道……應該是燒雞吧。”


    那王城男子聽後,腳一跺,劈手從地上抄起一個棍子喊道:“小兔崽子!給老子出來!”


    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魂飛魄散地從人群裏跑了出來,七城災民頓時哄笑:“還真是你自家孩子弄的!怎麽樣!你快打完孩子倒立吃屎啊!”


    那王城男子收拾完孩子之後,揉著鼻子走到女子麵前道:“對不住,冤枉你了,你等著,我一會兒就找條狗過來在你麵前吃。”


    女子搖了搖頭道:“沒什麽,解決了就好,這段時間的確是我們叨擾了。”


    事情雖然解決了,但岑輕衣卻又皺起眉頭來,對著沈千山悄聲道:“師兄,這樣下去很危險啊。”


    這本來隻是一場誤會,但竟然引發了如此大規模的聚眾鬥毆,很明顯是大家的情緒已經緊繃到了一個極點。如果繼續這樣被包圍這樣下去,這類事情必定還會再次發生。


    沈千山點了點頭,明白她的意思。


    “就是嘛,有什麽事情好好說,不要動手啦,你們看,這問題不就解決了麽。”之前從樹上摔下來的少年抬起臉來,他的臉在地上的軟土上印了一個模子,以至於土沾了一臉,把他原先的模樣都遮住了。


    好好的一個冷臉少年,居然看起來有幾分沙雕的意味。


    然而事實證明岑輕衣的直覺還是很準的。


    少年皺了皺眉,土塊從眉心上掉了下來,對著岑輕衣和沈千山的方向,張嘴喊道:“師兄師兄師兄師兄師兄!我跟你說師父讓我來找你,想不到吧我終於閉關出來了!師兄你不知道吧我師父說我們門派得到某個大戶人家的資助所以給我做了新法衣這個能當防禦法器的你看好吧!”


    他一連串話說下來幾乎沒有一點停頓,旁人連話都插不進去,等他閉嘴了之後,岑輕衣才終於問道:“……等等,哈嘍,你好,你找誰?你是不是叫黃少天?”


    “什麽?”少年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道,“我是來找我師兄的,而且我不叫黃少天,我叫方子明。對了,你是誰啊?看起來和我師兄關係很好的樣子誒。咦咦咦,難道你就是師父說的另一位欽天司使也就是我師兄的搭檔神女殿的岑輕衣岑道友麽?”


    聽到他的名字,岑輕衣瞬間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就是閬玉宮中除了沈千山以外的另一個年輕一輩的弟子,他的師父也就是駐守在欽天司的葛師叔。


    《仙途》裏麵對他也隻是提了一筆,是一個同樣冷清的少年,在後來幫助沈千山抗擊濁氣海,但岑輕衣此時又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這少年……一身白衣,飄飄欲仙,方才冷著臉的樣子看上去的確有幾分沈千山的清冷,但……


    隻能說,好好的一個人,偏偏長了一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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