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青華超脫


    既然已經到此,也沒有什麽可以矯情猶疑的,阮慈心中雖然愕然不已,但腳下卻未有任何停歇,四處張望了片刻,便步入小屋之中,拉開椅子坐了下來,眉頭微微一挑,先道了聲,“不愧是本方宇宙第一個道祖。”


    以她之能,自然可以體會到四周的流轉道韻,生生不息、超然物外,乃是生之道韻最為精粹本質的那一部分,幾乎純粹是大道法則之中最核心,最無法改易的那些規則所化,便是將來有旁人合了生之大道,這些道韻恐怕也不會失效。而是依舊會作為大道法則的一部分保留下來。可以說此處本源,便是青華萬物天破滅,也依舊能存在於宇宙之中,隻是屆時會更加難以尋覓而已,但卻不會因為宇宙虛空的侵蝕而漸漸風化損傷,是真正可做到與宇宙同休。若非青君乃是本方宇宙第一個道祖,她的意誌,幾乎便是本方宇宙生之大道的所有顯化規則,恐怕亦是不容易做到此點。


    便以阮慈為例,便是她合道太初,也隻是在太初大道中紮下自己的跟腳,大道之中,總有許多規則是她不知又或者不喜的,隻能徐徐改易,那麽她便無論如何也締造不出這樣的大道本源來。就算是青君這般的能耐,也隻能留存下這麽一間靜室、一本書冊而已,與宇宙同休的,隻能是如此簡單的內容,倘若有更多物事,彼此之間又難免生克變化,便終究是難以永久。


    這些念頭,還有那對宇宙大道的參悟,無時無刻不在滋長之中,她手上絲毫不慢,已是拿起冊子,端詳著其上寫著的五個大字,其並非屬於過去未來現在通行宇宙的所有文字,而是五枚玄妙符文,阮慈一望即知,都是以生之大道符文為基礎繁衍而來,其意無窮無盡,象征著生之大道的五種變化,對於修持這條大道的修士來說,光是書名便讓人受益匪淺,倘若要歸納五個符文的第一層意思,便是記載了生之大道,在青華萬物天書寫而成的一本超脫之記,可以名為《青華超脫錄》。


    這便是阮慈曾得到別傳殘本《青華秘錄》,便可以憑此祭煉東華劍的那本道祖功法!倘若她選了生之大道,這本功法,可以讓她在刹那間提升多少功行,這萬物天本源又能給她多少好處,已是難以想象。但此刻,便是其蘊藏了無窮寶藏,阮慈也是無法取用,她並無惋惜,心亦如止水一般,緩緩翻開第一頁,還以為能看到滿紙玄奧的大道符文,記載功法經文,又或者是青君修道時的種種感悟,又是那種微言大義,但是一枚符文,便記敘了無數故事的玄奧功法,卻不料第一頁隻寫了兩個字,而且隻是一種上古文字,並非大道符文。


    “醒來?”阮慈眉頭不由微微一皺,喃喃讀了出來。


    她還以為四周天地會因此生變,但卻並無絲毫變化,伸手撫上那兩個字,也並無絲毫異象,以神識感念時,方才能隱約捕捉到一種朦朧的感受,仿佛是一個極其弱小的真靈,剛剛在虛無之中逐漸誕生,正有無數知識湧入其中,但這些知識是什麽,便無有記載了。這兩個字描述的,便隻是真靈從虛無中覺醒的一段感受而已。


    她往下翻了一頁,其上亦是隻有兩個字,‘勞作’,其中蘊含的便是一道寶劍縱橫來去,橫跨無數維度的畫麵,但除了寶劍之外,其餘一切畫麵都極為簡略虛無,感應中所得的也隻是那種四處橫飛、斬去無數時的一種認知,即這真靈認為這是其的職責。阮慈忖道,“看來這是青君在描述自身的一本手記,這或許是她在舊日宇宙時的迴憶了,原來這些殺伐真器心中,把自己四處追殺敵人的過程視為勞作。”


    再翻一頁,則是四字,‘祭煉’二字旁,又多了兩字,‘舒適’,感應之中,便是那真靈在不斷受著某種莫測靈炁的滋養,亦有另一靈識不斷觸碰她脆弱的真靈,每一觸碰,劍靈都茁壯了一絲,自然便會感到舒適,這應當便是當時陰陽五行道祖正在祭煉佩劍,而阮慈也可以從這些文字之中,感受到青劍對禦主的崇慕,此時她的思緒還極為簡單,便比嬰兒還要更加單純,因嬰兒還有基本的人性,但劍靈卻隻有零星幾個念頭,而且無有好惡,如鬥戰之時,便是受了重傷,也沒有畏懼愁苦,因勞作是必做之事,便是死了也要繼續下去。


    再往下翻去,依舊是這般,一頁隻有一兩個詞匯,多數是描述在青劍心中十分重要的記憶或是情念,勞作、祭煉、舒適、改變、不適、主君、道韻……這些一個個詞句之中,都蘊含著一段段迴憶,如陰陽五行道祖改易青劍禁製,在青劍自己的感覺之中,這種改變令她不適,至於主君,那便是她的神識經過不斷的溫養祭煉,逐漸複雜,開始對周圍世界有了更多認識,知曉了主君的身份與誌向,但依舊未有生出自身的主見,隻是對各種道韻有了自己的認識。


    生為人族,天然便擁有豐富至極的情念,還可掀起思潮,這其實的確是天道對人族的饋贈,阮慈翻閱手記,這才發覺原來異族根本就不受思潮影響,便是因為其思緒極為簡單,如青劍這般,此時它已有洞天級數威力,但劍靈對這般威能隻是本能運用,根本無法參悟更多,尤其對虛數類大道,和情念有關的根本很難把握,也就難怪異族實在難以成道了。


    青劍開始參悟道韻之後,性格也在逐漸豐滿,留下的記敘雖然簡略,但投射出的情緒,卻比此前要細膩複雜了許多,但她留下什麽詞句,那股情緒便是主要,其餘的情感都隻是浮光掠影,一閃即逝。如她隻留下‘受傷’二字,又加注了‘痛苦’,那麽在迴憶之中,她在大戰中受傷,連核心禁製都幾乎殘損時,最多的感受便是痛苦,而非是沮喪、畏懼等等。阮慈想道,“應當是這股情緒給她的印象最深刻。”


    這些記憶都屬於舊日宇宙,記敘的是青劍在陰陽五行道祖禦使之下,斬妖除魔不斷勞作,日夜祭煉、體悟道韻的修行過程,終於翻過一頁時,那一頁開始閃著金光,上頭隻書寫了四個字:創世,合道。


    阮慈感應之中,便仿佛又見到了自己已見過無數次的創世勝景,但這一次除了青劍之外,其餘要素都極為簡略,連情緒都是空白,仿佛青劍在這一刻便沒有任何感觸一般,她正是納罕之時,隻覺得識海一陣輕顫,一枚她無論如何都無法煉化的記憶結晶,突然飄搖而出,落入書頁之中,金光閃爍之中,緩緩化為字跡,‘不悅’。


    這卻又是為何?阮慈心下想過無數答案,卻沒想到青君在那一刻的感受竟是不悅,她不由將手撫上那行字跡,心中便浮起感應,原來那真靈本為殺伐真器,誕生之時湧入其中的便是殺伐大道的種種規則,勞作之中,也都在沾染殺伐大道,是其後被陰陽五行道祖不斷祭煉,方才對生之大道也有所參悟,因它對生之大道參悟比白劍更好,才被主君選中作為開天辟地的道寶,並因此順勢合道,承擔了護佑宇宙生機的責任,但卻依然有些不悅,因她心中對生之大道其實並無太多感受,也不喜主君無數次改易自己禁製的行為,雖然行動順服,但心中卻依舊有自己的好惡。


    便連道祖,都是如此……生動麽?


    阮慈想了許久,也隻能如此形容,畢竟在她認知之中,道祖都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因所見維度過多,所知過去未來也極多,一言一語都極有深意的存在,很難想象他們還會有如此直白的情緒。但仔細一想,卻又合情合理,若無這些情緒,那真靈誕生便無有任何意義,所有的規則,都因能受這情念的駕馭,方才有合道的可能,倘若無有絲毫情緒,便沒有謀算的動力,那麽便隻是維護大道運轉的道奴了。


    正是這樣想著,那‘不悅’二字一陣扭動,忽然又從書頁之中,翩翩飛出,重新投入識海之中,重新凝固成結晶,換作另一枚結晶飛出落入書頁,扭動中化為‘得意’二字,阮慈不由又是大為愕然,“這是怎麽迴事,難道連已經隕落的道祖情念,都能隨意更改麽?這情緒更改,又意味著什麽?”


    第408章 信筆由韁


    既然已知這結晶作用,阮慈自然多方嚐試,還想要翻閱下一頁書冊,但卻覺得指尖仿佛墜了一個小洞天一般,沉重得無法提起,冥冥中也是知曉,倘若這一頁沒有確定,則下一頁無從看起。她不禁浮現一個猜想,心道,“難道這也能收束青君的時間線麽……”


    青君已然隕落,但過去的可能性猶存,名號也在,其仍然能在過去騰挪轉圜,保留一定威能,可以說是死而未僵,但若是時間線被阮慈收束,神通必定大減,周旋的餘地也將越發縮小。但阮慈不論如何都不可能將這些記憶結晶留在自身識海之內,否則青君依舊可以隨時殺出,試著依憑她的法體,倘若在周天大劫的要緊關頭,青君來上這麽一招,當真被她成功奪舍,阮慈的道途也就不複存在了。她隻能為青君收束時間線,而且到底填上什麽情念,完全無法斟酌,此時隻能完全憑借自身的喜好。


    纖指輕撫得意二字,隱約也能感受到青君當時的思緒,乃是獨一無二,在新生宇宙第一個成就大道,自然浮現的得意之情,創世那一刻,道韻遍布廣袤宇宙,無所不在,俯瞰眾生,感應所有過去未來,自然而然便是意氣風發、威福自滿。這得意二字,無有任何不妥。


    阮慈移開手指之後,又有數個結晶化為流光,飛入書頁之中,她忖道,“看來青君在創世之時,實在是百感交集,這些字眼,隻是其中一些較為主要的情念。便如同此刻的她一般,有一部分的她和太一君主合作,正在籌謀自身的複活,又有一部分的她昔年埋下伏筆,催生洞陽道祖,還有一部分的她留在青華萬物天中,送給我這些修為,被我煉化之後,又將我帶來了這裏。這些所有種種的青君殘餘,都是某一刻的她真實的情念,和太一君主合作的她,代表的是萬事萬物體內的求存之念,催生洞陽的或許是她體內的反抗之念。這些念頭彼此也很可能自相矛盾、彼此鬥爭,但不論如何,在青華萬物天留守的殘餘掌握住的是最核心的部分,青華萬物天的本源都盡在她掌握之中,為何她會選擇把這本手記最終的撰寫留給我呢?”


    此時她迴憶起創世時的畫麵,在煉化東華劍時,自己似乎和青君合而為一的感受,確實是諸般情念皆有,得意、憂慮、感慨等等,唯獨難以感受到的,便是最開始鑽入書頁中的不悅二字。阮慈想道,“這定然是青君心中最隱秘的感受,隻怕也隻有一絲而已,宇宙一切盡在陰陽五行道祖掌握之中,縱然他可包容一切,青君也要謹守主仆分野,因此這想法便是她也不會四處宣揚,連東華劍中都無有體現。隻藏在了青華萬物天的核心之中。”


    她心中湧起一股頑皮之意,思來想去,還是在這一頁填了不悅二字。心意落定之後,一枚結晶投入紙麵,又有數枚未曾顯露情緒的結晶緩緩消散,阮慈暗道,“時間線已開始收束了,消失的這些情念,應當是其餘時間線中才會有的感受,隻是此時永遠也不知道是什麽了。”


    她既然已經擇定了不悅是青君那時的主要情念,便等如殺滅了那一時刻的其他可能,雖說創世是一切時間線之始,按理說難以改易,但因這隻是青君心內的想法而已,不論想法如何,做法不會有變,隻是青君在創世那一刻,心中雖然劃過無限念頭,但最終浮現心底的,沉澱下來的,始終還是違背本性,擇選了生之大道的不悅。


    阮慈再翻了一頁,見那上頭寫了‘履職’二字,不由也是微微一笑,道,“現下神念已很豐富了,思緒複雜起來,用詞便也雅馴了許多。不是勞作,成了履職。”


    所謂履職,自然是青君行使道祖權柄的種種畫麵,這迴憶極為簡略,其餘人物不過是略具輪廓而已,想來也是因為此時有資格出現在畫麵中的都是道祖,若是描述得太過詳細,可能會惹來其餘道祖關注甚至是偷窺。可以瞧見在創世之後,諸般大道初具雛形之時,便開始不斷有人合道,有人隕落,宇宙中的鬥爭已十分激烈,三千大道,正是在這鬥爭之中逐漸豐滿成形,青君則是調停諸般勢力爭鬥,使得本方宇宙依舊維持著初生時的勃勃生機。而這一頁的情念倒也有了定論,乃是‘新鮮’二字,阮慈見了,也是會心一笑。合道之後,初履新職,自然是新鮮不已,這和合道時暗懷的不悅其實也並不矛盾。


    再翻一頁,寫的是道爭二字,感應之中,隻有如海潮一般起起伏伏的道韻,並無具體人物,感想也是已寫好了,‘無聊’,阮慈想道,“青君對在生之大道上更上一層樓,似乎並不熱心,否則不應感到無聊,怎麽看都是應當籌謀著在道爭之中更進一步才是真的。”


    道爭之後,則是‘修行’二字,情念那行也是空缺,自有數枚結晶沒入,‘有趣’、‘乏味’、‘不足’等等,在漫長的修行中,思緒此起彼伏,再正常不過,阮慈思慮了一會,想道,“若是我填了乏味,青君想要棄位而去的心思會否更加強烈?”


    若是如此,對阮慈來說便等如是解決了一個附身奪舍的危機,但她心中卻覺得若是這般,青君的內心也未免太過苦悶,身為生之道祖,卻厭倦己身道果,便是這和她無關,仿佛也有幾分不忍似的,默想片刻,還是在其中填入‘有趣’這情念,也不顧和前麵幾頁的矛盾,畢竟不論想要修持的大道是什麽,探索宇宙奧秘,在阮慈看來,總是很有趣的事兒。


    這枚結晶一旦落定,阮慈識海之中又有數枚結晶蒸發,所餘者已是寥寥無幾,阮慈再翻了一頁,見到的是‘宇宙瑕疵’四字,感應中便是宇宙波瀾不平,道爭逐漸失去平衡的一段模糊記憶,這一段則和洞陽道祖誕生以前,那段宇宙險些失衡毀滅的識憶隱約對應。阮慈心道,“探索大道奧秘固然有趣,但對自身道果的不悅似乎仍然存在,這麽快便要隕落了嗎?”


    但在青君識憶之中,這段道爭顯然要持續極長的時間,這一頁的情念也已固定,寫了‘機會’二字,阮慈心中一動,隱隱約約似乎捕捉到了什麽,沉吟良久,方才又翻了一頁。


    這一頁寫的兩個字卻是出人意表,而是離別二字。下方情緒也是空白,阮慈心中也是好奇,伸手摸去,神識微微一震,望見虛空之中,青君站在宇宙一角,此處似乎已是宇宙邊緣,靈炁極為淡薄,隻有極遠處傳來黯淡星光,一名白衣劍士站在她身邊,負手觀望宇宙星海,看似平凡到了極致,卻又仿佛自有一番讓人見之忘俗的氣勢,觀望星海之時,神色淡然,仿佛有一種居高臨下,俯瞰自身國度的感覺,阮慈心中微微一震,暗道,“沒想到陰陽五行道祖創世之後,還會在本方宇宙之內現身。”


    按她所想,創世之後,本方宇宙就是陰陽五行道祖的內景天地,其隻是在外俯瞰,便可將一切變化盡收眼底,這般化現出來似乎並無必要。但哪怕是偷窺識憶而已,這般思緒似乎仍瞞不過創世道祖,阮慈心中疑惑之意才展現片刻,其便淡淡看來一眼,阮慈亦是好奇地和他對視了一會。陰陽五行道祖唇邊逐漸浮現一絲笑意,卻不再看她,而是轉身輕輕地叩了叩青君的額頭,便好似劍客輕叩劍身一般,輕鬆寫意,略帶一絲寵溺,對青君說了一句什麽,隨後轉身一步邁出,消散在了宇宙虛空之中。


    青君麵色惘然,立於原地,許久未有動靜,不知何時,身後悄悄走來另一修士,麵容倒十分模糊——在青君識憶之中,麵容唯獨清晰的隻有她和陰陽五行道祖,此人不過是在空白人麵上寫了‘太一’二字而已。


    太一君主來到青君身側,卻並未發現阮慈,而是問道,“他最後對你說了什麽,此後當真都不再迴來了嗎?”


    阮慈心中微微一震,想道,“難道陰陽五行道祖已是徹底離開本方宇宙,再也不會迴返了嗎?我聽得見太一和青君的對話,但卻聽不見他對青君最後說了什麽,他說了什麽?”


    青君輕聲道,“他再也不會迴來了。”


    記憶到此,告一段落,那空餘的情念亦是紛紛落下,在紙麵上凝成諸般字跡,阮慈感應之中,處處都合乎情理,‘不舍’、‘惶惑’、‘擔憂’、‘解脫’,‘沉重’……陰陽五行道祖乃是青君禦主,青君自然不舍,也是本方宇宙的定海神針,他一離去,青君無法不為前路擔憂,而且自身也是頓失靠山,難免感到惶惑。但即便如此,永恆道主對道祖而言,便等如是道祖對其他修士造成的壓迫一般,永恆道主離去,身為道祖青君也有一絲解脫,或許還有些許‘竊喜’,而且對陰陽五行道祖交付的重擔,也感到些許‘擔憂’。


    阮慈設身處地,想了許久都未能抉擇,不由喃喃道,“倘若是我,倘若是我……這些情緒我也都會有,但歸根結底,我還是會感到一絲——”


    “自由!”


    自由!


    這兩個字甫一出口,她便感到識海顫動,仿佛自身道心之中,有一種情念越發蓬勃,向外噴發而出,將識海中的記憶結晶完全吞沒,此物既然已經為她所知,便不如此前那般無法影響煉化,隻是阮慈之前並未興起更改情緒的念頭而已。但這自由二字,實在是她一生誌趣所向,此時被一言引動,洶湧澎湃,已是將這些結晶煉化成了淡金流光,紛紛逃出阮慈內景天地之中,化為墨池筆硯,文房四寶陳列如儀,大放金光,而這一頁筆記無風自動,緩緩往後翻去,露出了其後的紙麵。


    卻是一片空白!


    阮慈視線望去,不禁悚然,筆墨已備,紙麵不染纖塵,青君命運之書的最後一頁,她一生的故事,將由阮慈信筆寫就!


    第409章 阮謙承恩


    且不說阮慈在青華萬物天本源之中,又有怎樣一番經曆,卻說阮謙被甬道噴出之後,在空中卻是飄飄蕩蕩,不辨方位,落入山川之間,雖未受傷,但稍一定神,便知道自己難以尋迴入口。此地必須是掌握了生之大道符文的修士,才能尋到周天本源,其餘修士會自然墜入迷陣之中,倘若心中不存惡念,行走間會自然被挪轉出符文之外,若是執迷不悟,絕不迴頭,則很可能被困死在此處,被陣法掩藏起來,直到壽元盡頭都不得解脫。


    他此時也無意再往裏去,隨意擇了一個方向,信步走去,不過數日,便覺得眼前景物變化,有一種淡薄氣息悄然散去,知曉自身已經出了陣法核心,隨意擇了一處山穀,伸手一指,一座精舍便落入山澗之旁。阮謙飛身入內,趺坐運功,重新排布內景天地,一麵也是在思忖自己的道途去路。他法體雖然未有受傷,但道途多舛,此時一身修為幾乎半廢,自然要好生琢磨前路行事,更是將自身修為的重心從原本白劍賜予的《極惡無道》,挪轉出來,重迴燕山又或是忘憂寺傳授的功法之中。


    隻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阮謙在忘憂寺中並不受重視,所得功法雖也玄妙,但和白劍這未來道祖賜予的嫡傳功法,如何能夠相較?燕山處更不會傳授十八部天魔令中所載功法,阮謙體內法力,一旦按這兩門功法排布,便感覺法力運轉頗多滯礙,更兼此處對阮謙來說,乃是絕境,隻能汲取極少量的靈炁,因道韻規則不同,另兩門功法修為煉化恢複的速度也遠遠比不上《極惡無道》,修士對功法的追求幾乎便是本能,他在運法之中,還要抵禦極惡大道的誘惑,速度比從前更不知慢了幾倍,再難臻入物我兩忘的境界。反而在修行之時,處處感到極惡大道仍在窺伺誘惑自己,在無聲地唿喚自己重新投入大道懷抱之中。更是為他編造出了許多借口,如白劍並未真正合道,所以他浸入極惡大道之中,或者仍可以借助大道權柄,也不會被白劍支配雲雲。又有此處乃是絕境,除了東華劍種以外,隻有白劍能借助與青劍的因果,汲取少許靈炁,因此不如和白劍虛與委蛇,重新建立聯係等等。


    此時便是考量道心的時候了,阮謙心中實則已將白劍視作了和洞陽道祖並立的大仇人,他現在雖然法力低微,但情誌並不更改,道心猶如鐵石,寧可在此處耗盡壽數也無法再進一步,又或是耗幹靈息而死,也不會對極惡大道少加辭色,此念起得一絲,便斬去一絲,道心靈台清明如鏡,那極惡大道便又逐漸褪去,但阮謙可以感應得到,其並未真正死心,隻是在等候時光遞嬗,阮謙道心生塵時,再是乘虛而入。


    不知不覺間,此處的時間已經過了數年,但外界仍然未有任何變化,阮謙忖道,“看來此處的時間流速,相對慈姑也許頗快,我無有上乘功法修持,對白劍來說,周身更是破綻處處,逗留越久,她能尋到的機會也就越多,況且此處靈炁無法補充,遲早流逝殆盡,還要尋到一處和慈姑較為接近的所在等候慈姑好些。”


    因起了此念,便收起精舍,隨意行去,但時間需要參照才知流速快慢,沒有數年光景,很難判斷此處和阮慈到底是更加遠離,還是略有接近如何,阮謙也隻得隨意走動,好在青華萬物天中生機勃勃,又無有什麽精怪,也無需擔憂自身安危,他在行走中對靈炁的消耗亦是十分低微,阮謙道,“若是每個區域的時間流速並不相同,那麽我反而是在行走中最能減弱時間流速帶來的影響。這些靈炁倘若不遇鬥戰,還能支持百餘年,倘若百餘年間未有機緣,那便是我命中注定死在這裏。”


    他便存了隨遇而安的心思,索性四處遊曆,領悟天地道韻,因在此處,四周充溢的全是生之道韻,也無法迴避接觸,久而久之,阮謙反而對生之道韻有了些許心得,逐漸得到靈炁青睞。又仿佛從道韻之中悟出了一門小小神通,可以在體內減緩靈炁流逝,正所謂生生不息之意。他不由灑然笑道,“如此倒能多苟延殘喘一段時日,但若命數不濟,也是無用。”


    果然,雖則不斷遊曆,對於不知時間流速的阮謙來說,或許是最佳對策,但即便如此,他無法鎖定阮慈所在,在時之大道上又毫無造詣,隻能任憑擺布,而體內的靈炁始終還在慢慢流逝,彌補的速度遠不及消耗,不覺已是百餘年過去,這期間青華萬物天絲毫變化都沒有,也不知阮慈是折損在本源之中,還是仍在本源處煉化靈機,沒有脫身,又或者在阮慈的時間之中,此時方才隻是過去了一瞬。


    阮謙此時,靈炁已是漸漸消耗殆盡,那極惡大道果然又潛入心底,輕聲細語,誘惑他重投白劍懷抱。但阮謙其人卻是硬氣得很,心道,“我活著或永遠不能實現心中的願望,一事無成,愧煞人也。能全道而死,不改其誌,也算是能稍微交代得過去了。”


    他心如鐵石,將細語不斷斬滅,哪怕此舉會加速最後一絲靈炁燃燒,也毫無動搖。似他這樣完全擺脫了極惡大道影響的修士,倘若自身意誌堅定,白劍便是有千般本事,也不得其門而入,隻得悻悻然退去,阮謙恍惚間似還聽到一聲女子輕哼,知曉是白劍使性子,即便識海外溢、五內俱焚,唇邊也不由露出一絲微笑,正要將所有思緒排空,迎來入滅之時,卻聽得天上傳來一聲輕咦,一道似乎頗為熟悉的女聲叫道,“謙哥,謙哥!”


    #


    又過了不知多久,阮謙體內,緩緩度入一絲菁純法力,神識中又多出一本功法,乃是在諸多道韻之中轉換聯通的神通手段,這神通對其餘修士來說,用處其實並不太大,但在絕境中求生卻是再適合不過,阮謙憑借這一絲法力,將功法修持了僅僅一層,便覺得周圍天地之中,不斷有道韻靈花落入體內,與之前學會的生生不息配合,玉池之中,法力靈液緩緩恢複,已是在散功隕落的邊沿,死裏逃生,成功緩過了這一口氣。當下便收束神念,不斷修持功法,療愈傷勢。待到稍微恢複,不覺已是數十年過去,這才睜開眼來,隻見自己身處一間茅廬之中,茅廬倚著兩座山峰而立,山頂遙遙還有兩間小道觀,其中靈炁來往吞吐,從未斷絕,顯然兩間道觀都有主人,而且正在雙修之中。


    雖然此處靈覺大受壓製,但雙方距離極近,此時他神識探出,對方自有感應,隻見一道靈光從峰頂飛出,落下時化作阮容模樣,歡喜笑道,“謙哥,你可康複了?”


    二人在天外相見,自然有一番說道,阮容也還罷了,阮謙對阮容在此實則一無所知,詫異之下不免細問,又問她怎麽突破元嬰,如今已是元嬰中期,有陽神造詣。阮容道,“此處時間流速極快,我和慈姑分手以後,已有千餘年過去,又是和道侶雙修,修為進益得還算不錯,但尚未和人鬥法,隻怕也是花拳繡腿,隻是架勢功夫。”


    又道,“謙哥,我道侶贈你一部功法,你可修持了幾層?連那一絲精炁也是他贈給你的,洞天精炁,自有妙用,否則我怕是救不迴你呢。”


    一頭是道侶,一頭是患難兄妹,倘若是尋常人家,哪有這樣為自己道侶賣好的?阮謙聽她這般說話,早知不對,麵上已顯了出來,問道,“我早知你對那姓柳的有些不同,嗣後聽慈姑說起,太微門種十六待你格外不同,還鬆了口氣,難道你——”


    阮容垂下頭去,未有說話,阮謙神色大變,幾乎要噴出一口瘀血,他雖然並不特別憎恨柳寄子,甚至還有幾分尊重,但也視如寇仇,隻是秩序較為靠後而已,阮容和柳寄子相戀倒也罷了,但竟讓柳寄子救他,阮謙無論如何接受不了。他不責怪阮容和柳寄子雙修,反倒是責怪她如此安排,而不是任他全道而亡。


    阮容和他自幼一起長大,家破人亡以後又相伴數年,如何不知阮謙的性子,此時一語不發,一臉任憑阮謙責罰的模樣,但倔強卻是暗暗深藏,阮謙直欲一掌拍死自己,卻又想道,“我絕處逢生,又有了複仇的機會,如何能不珍惜?”


    當下便將死誌暫且藏起,道,“這些先不說了,我隻問你一句,昔年往事,你忘了嗎?”


    夕照之中,阮謙死死望著阮容,目中幾乎噴火,阮容輕咬下唇,搖了搖頭,低聲道,“未有一刻敢忘。”


    阮謙剛一點頭,正要說話,便忽覺生之道韻開始動蕩,片刻之後,阮容麵上也顯出驚容,輕唿道,“靈機動蕩,看來是慈姑出事了。”


    她隻知道阮慈是離開此地前去遊曆,方才有這麽一說,阮謙卻是心中一動,先忖道,“容姑已有元嬰修為,但對生之道韻的感悟卻還不如我靈敏?”


    他知道此事必有蹊蹺,但應該問題不在阮容身上,而是自己有了不可知的變化,便暫且按下不提,隻道,“或許不是慈姑出事,而是慈姑已然成事了。”


    二人話聲之中,靈炁震蕩仍在加劇,片刻之後,青華萬物天已是地動山搖,雙峰之上,兩道靈光衝天亮起,卻是阮容、柳寄子的本體正在相互唿應,阮容化身顧不得別的,化為靈光將阮謙一裹,往上衝去,下一刻那山川亦是崩裂分解,化為流光往某一處投去,阮謙大唿道,“此處空間已瀕臨湮滅,我們得從陰影維度遁走,你們二人隨我來!”


    他浸淫極惡大道已久,此時猶然能夠望見陰影維度,拉著阮容化身的手,在空中周折魚躍,潛入山峰陰影之中,阮容化身氣勢一陣變化,刹那間由虛轉實,變做本體,而她手中擎了一枚小小洞天,正是柳寄子本體所化,阮謙也知道洞天真人,唯有這般才能盡量減少對維度的幹擾,一語不發,牽著阮容在陰影維度中迴蕩跳躍,終於前方裂隙在望,一行三人逃到了宇宙虛空之中。


    下一刻,便見到那青華萬物天所在的小小洲陸,仿佛被一隻無形大手不斷折疊得越來越小,最終翻入了一個小小明珠之中,宇宙中驟然多出了極大的空地,那枚明珠翻翻滾滾,往遠處不斷飛出,而三人所在的虛空後方,不知何時已多出了幾隻大手,道韻震蕩,你爭我奪,同時向那枚明珠抓去!


    第410章 道祖爭奪


    事涉青華萬物天,道祖暗中窺伺,早在眾人料中,此時的爭奪並非阮謙三人能夠插手,以阮謙的修為,甚至在此時道韻激蕩的環境中要苟且偷生都是勉強,好在此時已經離開青華萬物天,阮容手中那小小洞天逐漸綻放光彩,柳寄子化身顯出,將二人籠罩在法力之下,道了聲,“且先退!”


    容、謙二人雖然心性不一,但卻都識得大體,在這間不容發的時刻,絕不會莽撞行事,反而成為諸般勢力針對阮慈的抓手,阮容先發出靈機,和柳寄子唿應,運轉雙修功法,阮謙亦道,“我來引路?”


    柳寄子搖頭道,“白劍!”


    阮謙其實還未來得及和阮容吐露自身際遇,以及現身青華萬物天的原委,白劍修持的大道,亦是秘不示人,柳寄子卻仿若已有所知曉,這自然是他感應功法修得好的緣故,隻是此時也難以細究這些,阮謙知曉柳寄子的意思,如今青華萬物天本源顯然已被煉化,方才能夠大小如意,這是白劍垂涎欲滴之物,此時定然虎視眈眈,若是一行人遁入陰影維度,那處是她的道域所在,便有被擒下作為人質的可能。


    且不論阮慈屆時會否救迴他們,容、謙自不願淪為階下囚,阮謙一語不發,投入柳寄子洞天之中,柳寄子周身道韻點點,乃是他所修持的那隱秘大道,在此時的氣勢場中要占據一點地步,安頓自身。隻是宇宙虛空之中,時間大道、交通大道、超脫大道、風之大道、超脫大道,還有那隱隱約約的極惡大道,甚至連火之大道、功德大道、命運大道以及幾種陌生大道,全都嶄露頭角,把氣勢場攪得亂成一團,柳寄子這隱秘大道如何能夠立足?這也是青華萬物天那枚明珠是遠離他們而去,否則身處這麽多道韻爭搶的中心,三人早已沒了命了。


    饒是如此,柳寄子的氣勢也是眼看如風中殘燭一般,隨時都可能熄滅,他卻不慌不忙,口中隻是輕道,“還請道友護持。”


    話音剛落,阮容身後便是一股柔和道韻沁出,將二人護住,此道韻柔和蕩漾,仿佛和其餘所有道韻都不衝突,正是情之道韻。隻是其餘道韻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原本並未留力照應柳寄子二人的其餘道祖,此時雖然相爭之勢不減,但卻默契地都繞過了情之道韻所在,冥冥中還有人冷哼道,“瘋子,你又有什麽陰謀詭計了,此物你焉能不爭?”


    此時那明珠翻滾之中,不但所經之處時光流速變得極慢,而且空間仿佛也被折疊,無論如何都無法遠去,但也很難被時、空大道之外的其餘道祖捕獲,而時、空大道之間又在彼此爭鬥。使其逃不出也得不到,阮容身側,一道低沉女聲柔和道,“此物已有主,爭也無用。”


    阮容正細心品味道祖之間錯綜複雜的爭鬥局勢,更是暗驚怎麽連空間道祖都現身爭奪,若非柳寄子博聞強識,甚至很多修士根本不知此道早已為人所合,隻是其道祖一向低調,幾乎從不摻和宇宙道爭,更是無有道統流傳,許多道祖都猜測此乃某一道祖暗中所合的第二道,乃是大爭中的伏筆,此時卻也已現身。聽了情祖話聲,心中猛地一動,忙道,“若已有主,那她——她——”


    這問的自然是阮慈了,情祖微微一笑,道,“太一,你既知此物依然有主,為何還不放她出來。”


    話音落下,遠處仿佛有人輕歎了一聲,便見到適才青華萬物天所在之處,一道身影由淡轉濃,緩緩化現。阮容神念之中傳來柳寄子思緒,這才明了,原來太一君主竟是刹那間減緩了阮慈身上的時間流速,將她囚禁在了時間裏。直到此時,知曉青華萬物天已為阮慈所得,方才將她釋放出來。隻是似乎思緒之中仍存疑慮,阮慈身形閃爍了片刻,直到她周身太初道韻綻放,方才能對抗時間法則,在虛空之中徹底凝實身形。


    她身為未來道祖,又煉化了青君殘餘,雖然才隻是元嬰修為,但又要比阮容好得多了,氣勢幾乎能和柳寄子相較,雖然甫一現身,四麵八方的目光便都投注過來,無形中亦是沉重壓力,但阮慈卻並不在意,她麵色微有一絲蒼白,似乎在青華萬物天本源裏經過一番艱難曆練,此時氣息尚未完全勻淨,隻將神念四處一掃,便道,“你們都在看什麽?”


    言罷,伸手往遠方一指,但在道韻降臨青華萬物天所化明珠的那一刻,空間突然重重延展,令她判斷中的方位有了極大變化,下一刻方才折疊迴原狀,虛空之中,又現出一隻巨龜,隆隆地道,“太初,我已封閉大道,你是如何收束時間線,幹涉青君命運?你斬去的過去未來,連我都感應不到,你令我不安。”


    原來命運道祖在此,是因為自身權柄被人觸動,時祖問道,“你已達成我的心願?但你道韻分明沒有改易。”


    洞陽道祖伸手一揮,眾人的交流突然變得極為滯澀,隻有他的神念絲毫不受阻礙,發聲道,“太初,迴頭是岸,你還來得及。”


    眾人你爭我奪,各有權柄,道韻交雜,幾乎又有失控之勢,阮慈神色漸漸不耐,忽然厲聲道,“吵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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