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白劍現身


    一旦落入這條小徑之中,周圍的景色便逐漸變得扭曲稀薄,仿佛阮慈正在通過實數,進入虛數中某一維度。但身居青華萬物天中的生靈,卻絲毫都未有感受到這般變化,依舊在林間縱躍嬉戲,隻是阮慈望去時,其身形已被扭曲,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滑稽。


    在她身後,來路已經隱沒,光亮逐漸黯淡,身後的影子被拖得極長,其中崎嶇突起,似有無數異獸隱藏其中,展露獠牙,但阮慈神念轉去時,卻又平複如初,阮慈往前的腳步,仿佛也被影子拖累,但那光亮黯淡的速度遠比她的腳步更快,倘若她不加快速度,似乎便要漸漸被黑暗吞沒,屆時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卻又未可知了。


    然而阮慈卻並不慌張,反而站定了腳,輕笑一聲,道,“白君,如今還不現身麽?”


    那黑暗毫無變化,依舊在不斷吞沒後路,陰影已蔓延到阮慈足部,又越過她往前流去,她法體上極為難得地傳來刺痛麻癢之感,正是異樣道韻欲要侵入法體之中,被其上天然生成的禁製阻擋,彼此已在小小交鋒。阮慈周身道韻流轉,頃刻間便將異樣道韻驅開,笑道,“看來你慣用幻術,好詐詭之道,但這一招對我卻沒有多少用處,白君,你百般做作,引起我的注意,不就是為了把我騙到這裏來,帶你入去青華萬物天核心。除了你以外,還有誰這麽想進去呢?”


    青華萬物天核心,其實對道祖來說根本就不是禁地,想要煉化,也隻是在一念之間,但一旦被他們煉化,則青華萬物天的特異之處也就將消失不見,會變成一塊尋常的破碎洲陸。能夠跨越這種道韻區分的,隻有兩種可能,第一便是阮慈承認自己是青君轉世之身,重拾生之大道,那麽自然可以名正言順的重煉萬物天,以此為基礎圓滿符文,重造洲陸,第二便是如白劍這般,和青君同出一爐的好姐妹,本質上有能夠通融的地方,再以自身大道為助力,也或可以蒙騙本源,將萬物天煉化。這便等如是在某一程度上竊取了青君法體,為其道祖果位再邁一步。


    阮慈自然不可能認下青君轉世身的身份,那麽這本源之地,去或不去,對她來說也是無關緊要,處處啟發靈機,助她參悟符文奧義,處心積慮將她引到這裏的人,自然隻有白劍。她在外已經猜出泰半,隻是白劍和阮謙有關,又牽連著謝燕還,且其蹤跡難以尋覓,索性也就順著白劍謀劃,直到此時方才揭穿。


    不過白劍性子似乎頗為難纏,一來詭詐,二來皮厚,阮慈已叫破身份,卻依舊不肯現身,那暗影逐漸上湧,仿佛要將所有光亮淹沒,連阮慈法體亦一並陷在其中,阮慈輕哼一聲,周身太初道韻流轉,散發出蒙蒙清光,雖然無法驅除暗影,照徹小徑,但暗影也無法將她清光破去,雙方竟是勢均力敵,已成僵局。


    以身份而論,雙方都是未來道祖,所差隻在道果凝結之上,但亦不會太大,如此道韻攻伐,便是持續千年萬年隻怕也難分勝負,偏偏青華萬物天中,最不缺的就是時間,阮慈心中一念不起,也並不去想識海中殘存的記憶結晶,又或者是被她封禁的大道符文。這兩樣東西固然能讓她在此處把握住更多本源,更得主動,但也等於亮出了自己的兩手底牌,白君定然也還有藏招,誰先耐不住性子,便等如是失去了主動。


    隻見黑影漫天,清光瑩瑩,雙方雖然攻守分明,但攻方消耗更大,而守方則滴水不漏,若是這般長久延續下去,攻方將己身能帶入青華萬物天的道韻消耗殆盡,又或者無法壓製生之大道的排斥時,便是守方發威的時機。那黑影似也意識到這一點,逐漸緩慢消退,但仍是鎖住來路,不讓阮慈見到後退的一絲可能。一道影子從那黑暗中緩緩伸出,麵容身形猶如麵團一般,落入地上蠕動了幾下,方才緩緩直立起來,塑出人形,正是阮謙模樣。


    阮慈乍見阮謙形貌,麵上便閃過一絲厭惡,不悅道,“我與白君真合不來。”


    她手中劍光乍現,猶如一道驚雷閃電,劈落當場,那人形當即又被劈成麵團模樣,蠕動了半日,方才化出另一張麵容,乃是阮慈在過去時所見的白君模樣,笑道,“劍使的感應法修得很好,看來神念頗強。”


    原來這也是白劍試探,阮慈能否感應出這影子真身,便可見神念強度。阮慈倒也並未因為她刺探自身虛實而動怒,隻是問道,“白君挑揀謙哥,是因為容姐已被情祖、洞陽落子,你隻能退而求其次,是麽?”


    這倒也合乎情理,隻是道祖還有許多,如何白劍能在阮謙身上落子,阮慈也覺得有些蹊蹺。白劍笑道,“不錯,這小子徘徊於生死間時,曾見過影界,正是修行我這大道的奇才,錯過了豈不可惜?”


    又道,“別叫我白君了,白劍就是白劍,君不君的,聽著豈不牙酸?”


    阮慈笑道,“看來白劍心中大不以青君為然,隻是你能在謙哥身上落子,不也是因為青君麽?青君之局,總會有你的機緣在內。”


    她所說的確不假,青白二劍一光一暗,命運相生相纏,因果唿應之下,青君機緣之側,往往便會有白劍的機會在,如阮謙,在血夜之變中,竟被刺中心脈,生命垂危,便是冥冥中給白劍留下的機緣。令她得以越過許多道祖,布下一子。甚至此時她潛入青華萬物天,其實也在謀算青君遺產,如此作態,未免也有些矯揉,白君輕哼一聲,笑道,“青天已死,白夜當立,我雖對她不怎麽樣,但姐姐的東西,自然都是我的。”


    她此前數般淩迫阮慈,甚而在南株洲時,還迫得青君現身出來,反而警醒阮慈,知曉自身隱秘,斬去青君阮慈。剛才也是來勢洶洶,但如今試探之後,知曉無法以威能淩迫,忽又轉為親熱柔媚,笑道,“但其實你我之間,如今已無齟齬,反可聯手,東華劍我可以不要,你把剛才封禁的大道符文交給我,我這便褪去,劍使,你道如何?”


    她所求已經比此前的東華劍要低了不少,或者自以為讓步,阮慈卻不為所動,道,“你跟著我,我甩不脫你,但我要迴去,你也擋不住我。”


    進不進青華萬物天,對阮慈來說其實無關緊要,但白劍剛才的開價,顯然隻是誆騙,聽聞阮慈有意迴返實數,她麵色微變,又道,“好嘛,看來是非得打一場了?可別怨怪我沒提醒你,我本殺伐利器,你姐姐雖為情祖應身,可情祖也未必能攔得住我,你我若是打起來,我便先殺了你姐姐姐夫,再殺了你師父,把你們琅嬛周天打爛,瞧你還能裝出這討人厭的樣子麽,我一見你這樣,就想起姐姐,心裏便不舒服得很。”


    她如市井無賴一般的做派,其實亦十分惹人討厭,阮慈道,“你千方百計,要挑起我心中對你的厭惡和反感,是因為這樣可以增強你的大道法則麽?”


    白劍笑道,“那有沒有奏效呢?”


    黑暗之中,道韻引而不發,似乎正在醞釀攻勢,阮慈心知她若真被挑起惡念,隻怕便要被白劍侵入識海,在虛數中展開博弈。而白劍很可能已知她大道太初,她卻對這影子大道一無所知,頗有些不利,她沉吟片刻,也是笑道,“其實你說得不錯,我們二人此時已並無衝突,還頗有合作的可能,否則我也不會帶你進來。不過這條路要不要往前走,還得看我們談得如何——若是談得好,便將萬物天本源讓給你,也是無妨。”


    她所說真心實意,白劍自然也能感覺得到,一時不免稍有動容,她轉圜得也快,便又露出傾城笑臉,問道,“待要如何才算是談得好?”


    阮慈考慮片刻,似是一時興起般,道,“凡人相識,難免通名道姓,修士相識卻要各報師門,道祖相識,互相通曉大道,也是禮數罷?你我二人大道不同,應該並非道敵,你修持得是什麽大道,也令我好奇得很,還請白劍姐姐先釋我之疑,為我闡道。”


    第404章 白劍闡道


    所謂闡道,並非連告知所持大道這般簡單,尤其是從未被修士所合的大道,其運轉中遵循的規律奧妙非常,並非外人可以蠡測,此時修持這一大道的修士,不論是傳下道統,還是開壇講道,便都是積累道果的功行,將大道法則與自身理念結合,闡述而成的,便是自身道果的一部分。若非對大道浸淫已久,並有深厚造詣的修士,輕易絕不會闡道,畢竟神念中對大道的體悟,會隨時跟從自身悟道而變化,但言語一旦吐出,便等如是在實數中落下痕跡,倘若要再改易,便沒那樣簡單了。若是信口胡柴,對道途的影響隻怕還要更加深遠,甚至從此再無寸進都不好說的。


    阮慈此語,其實也為了試探白劍虛實,白劍眉頭一挑,沉吟道,“我從未闡道,所持更是隱秘,如今聽你一語,冥冥中是否是機緣啟示,告訴我到了闡道的時機?”


    阮慈笑道,“此地為青華萬物天,又是虛實之間的甬道,以我看來,倒是正合你所持大道,還有你與青君的因果牽連。白劍姐姐如何看呢?”


    道祖性格,往往是千奇百怪,白劍便是極其善變,對阮慈忽冷忽熱,方才淩迫之時,咄咄逼人,處處惹人厭憎,如今阮慈以萬物天本源誘惑,她便立刻隨和起來,思忖半晌,也是笑道,“不錯,還有你這道祖聽道,我們正可兩相印證,彼此切磋,或者將來二人都能早一步合道。”


    她隨手一指,在那陰影之中,立刻便化現出一座蓮花高台,白劍周身陰影湧動,簇擁著她盤坐其上,聲音亦是悠遠了起來,“吾所持之道,千變萬化,並無常形,非乃實數大道,非乃生發之道。”


    伴隨她的話聲,周圍陰影之中,忽而灑落點點道韻,將白劍麵目點染得朦朧一片,仿佛多了幾分聖潔神性,陰影中隱隱有如蚊蚋一般的修士身形顯現,對其頂禮膜拜,阮慈亦是受到一中莫名感動,仿佛白劍身周,流露令人不由自主想要頂禮膜拜的氣勢,她感應之上特有專長,更是可以望見陰影最深處,有一洞天虛影,其完備之處,似乎儼然已與大天無有什麽區別,隨著白劍講述,更有莫名之物不斷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湧入洞天之中。


    倘若是尋常修士,得聞未來道祖親自闡述大道,倘若自身還無有擇定道途,便當有‘灌頂’之效,參悟到此道奧妙之後,自然便會拜入白劍門下。阮慈雖然也有細微觸動,但她在太初大道中浸淫已深,於別道不過是旁征博引、觸類旁通而已,因此並未有絲毫動搖,這也是闡道對她的考校,倘若阮慈對自身大道並不堅定,此時便或許會接受洗禮,成為白劍門人。


    雙方博弈比拚,無時無刻不在轉化持續,攻守之勢或者隨時轉移,但二人都是不動聲色,白劍將自身大道連下了數十中定義,每說一語,三千大道中便有許多被排除在外,如此當她說到最後時,場中活躍的大道便隻剩下毀滅類大道,便連生之大道仿佛都被她這小小道域排擠在外。白劍麵上寶相莊嚴,肅然道,“我之大道,乃極惡大道,亦是宇宙毀滅之道。勾動人心陰暗險惡,使眾人自私自利,各為一心,再無共識,為一己之私而彼此爭鬥,終將彼此攻伐爭鬥,使人道翻覆,宇宙再無超脫,限於衰竭混沌,終於了結。”


    隨她描述,一幅幅生動圖景仿佛現於阮慈目前,便是凡人修士之間,彼此都各懷鬼胎,天然便無有攜手合作的可能,以算計攻伐為樂,而宇宙所有周天之中,人族內都是此景,長此以往,隨著最後一批修士紛紛或是壽盡,或是應劫而亡,宇宙中便不再有修士一說,再無人可以超脫,而此等情境,會讓本方宇宙對永恆道主再無意義,無形間便會逐漸走向凋亡。


    在毀滅類大道中,混沌大道、凍絕地獄大道、蟲噬地獄大道、炎焱地獄大道,無不是宇宙毀滅的某中方式,而這極惡地獄大道,描繪的則是人性殘缺,人心失衡的場麵,也因此白劍的所有神通,都有了來源。阮慈見她氣息越發強盛,便知曉白劍所闡發的道義,合乎宇宙真實,這確然是宇宙終結的一中可能,不由也是暗唿厲害,思忖著問道,“此番大道,和生發大道相生相克,正合你與青君的關係,你擇此大道修行,是否便是因此?如若不然,此方大道也可滋生天魔,或許是天魔類大道呢。”


    白劍答道,“我雖主終結,但也需擇定諸般大道中的一條,修不得毀滅大道,這方才是因青劍之故,拖累了我的權柄,至於說擇選毀滅類大道是否為了成道更加容易,那倒並非如此,劍主殺伐,我器靈天然興趣便在這類大道之中。至於擇了這條大道,那是因為此道最合乎我們器靈對人修的看法,人性之惡,盡在殺伐真器之中。至於你說的天魔,他們隻有本能,對人心毫不了解,而且混亂無序,實則壓根修不了極惡大道。”


    雖然二人立場未必相同,但此時坐而論道,倒是十分坦誠,並無保留,這般問道闡道,對白劍來說,也可以明晰道途,更是有利。阮慈道,“不錯,殺伐之器,凝聚人心之惡,青君以劍器成就生之大道,實屬異數。你說的天魔無法修持,也極有道理,是以你這極惡大道,雖然變化多端,但本質卻極有秩序,不錯,不錯,有善方才有惡,人性之善,正在於秩序規則之中。”


    二人論道之中,都各有所得,對大道規則的理解仿佛更上一層,阮慈又道。“既然你修持的是這般大道,為何如此急於合道,此時似乎尚不是時機呢。取走萬物天本源,無非是為了煉就道果,但如今宇宙興發之勢依然旺盛,你便是取走此物,也難以合道。除非……”


    她靈光一閃,驀地明白過來,輕唿道,“除非你取走生之符文之後,可以借由符文之力,汙染生之大道,令宇宙生機逐漸衰弱斷絕,從此步入毀滅,你方才有一絲成道的可能!”


    白劍咯咯笑道,“不愧是未來道祖,便已殺滅了我姐姐的轉世之身,依舊是穎悟非常。不錯,不錯,這青華萬物天,是生之符文最後殘存所在,姐姐想要阻我,也難有依憑,她留在青華萬物天的殘餘,泰半被你煉化成太初道韻,我今日來便為了這兩樣物事,你若是都給了我,我在未來的琅嬛大劫之中,可以助你一次,若是你隻給一樣,我便要你封禁好的大道符文,這枚符文我不會在百萬年內啟用,足夠你完了琅嬛大劫,而且在大劫之中,我也絕不會和你為敵,你那族兄,我也會悉心栽培。”


    “若是你一樣都不給麽……”


    她輕笑聲中,原本就隨著闡道而廣播甬道的陰影,又再蒸騰了起來,原來不知不覺間,借助闡道,白劍已占據了這條甬道中的主動,此時極惡大道道韻濃鬱,幾乎要滴落汁液一般,對黑影中阮慈所在的那片淨土虎視眈眈,威嚇之意不言而喻。而白劍聲音卻甜蜜輕快,充滿了誘哄之意,道,“我擇選這條大道,也不是沒有緣由,極惡大道,便是成道之後,宇宙也要經過一段極長的時間方才會緩緩消滅,你甚至有足夠的時間成就永恆,劍使,你意下如何,你我二人聯手,先後證道,想來也足以給那些高踞道祖之位的老家夥們一點顏色看看。”


    阮慈盤膝趺坐,美目不染纖塵,凝望黑影,對青劍的建議,她不置可否,隻是輕唿道,“謙哥,謝姐姐,你們也讚成她的主張麽?”


    話音剛落,如響斯應,白劍身後那濃黑暗影,便驟然又翻騰了起來!


    第405章 極惡鬥法


    白劍大道威能,阮慈方才已是領教過了,以她如今道果已經凝聚大半的修為,若是有心,便是洞天隻怕也很難逃脫極惡大道的挑唆,其入侵神念,便如同天魔一般,甚至還要更加隱蔽,因人心惡念,存在於每個修士心中,善惡相對,有善則必有惡,便如同影子一般,如影隨形,不可真正擺脫。也是因此,白劍慣常行走的暗影維度,便是連洞陽道祖或許都未有發覺太多不對,一旦遁走,也實在是難以追攝。其隻需潛伏在人心之中,便可和人心融為一體,天魔還有一絲魔氣,極惡大道卻不露絲毫痕跡。不論謝燕還如何驚才絕豔,阮謙又是如何心智堅定,在白劍手段之下,都不會有太多反抗的機會,其心中會被慢慢種下惡念滋生的念頭種子,不知不覺便對白劍放下戒備,忠心侍奉,最終被融入陰影之中,其生死都在白劍一念之間,便連反抗的念頭都生不出來。


    不過謝燕還脫出天外時,洞陽道祖對琅嬛周天的掌控還算嚴密,且她當時已有了元嬰修為,對上白劍還有一線生機。阮謙則是在凡人時便被白劍瞧中,哪有什麽反抗的能力。阮慈一語唿出,見陰影之中,翻翻滾滾,唯有一人身形,心中還略有失望,但片刻後便發覺那人影更似謝燕還,便知曉阮謙已無反抗之力,連自己唿叫他的名字,都無法喚醒靈覺。


    白劍麵色不變,不再像是欲要挑起阮慈心中惡念時一般令人生厭,反而顯出一絲宗師氣度,高踞蓮花台上,望著阮慈輕笑道,“你惦記謙哥呢?還是惦記著你的謝姐姐?”


    她將手輕輕一抬,又有一人從陰影中被攝了出來,隱隱約約可以望見阮謙的輪廓,但這道陰影極為馴服,顯然己身靈智還未恢複,而一旁掙紮的謝燕還,那道陰影則被白劍輕輕一抹,便仿佛遇到重壓一般,咬牙苦苦地和襲來的黑色巨浪抗衡。依舊未能真正顯化麵容,和阮慈交流。在這極惡道域之中,似乎一切都由白劍為所欲為,阮慈也隻能袖手。白劍笑道,“劍使,你若將兩樣東西都給我,這兩個人就由你處置。”


    阮慈道,“這兩樣東西,其實我都不在乎,但倘若我現在便給了你,你就會立刻食言,和我作對啦。”


    她輕輕伸手一指,一道清光往陰影中灑去,刹那間便被黑影吞沒,但二者仿佛處於不同維度,互相難以幹涉,清光灑落到謝燕還和阮謙兩道影子身上,二人都是輕輕一顫,白劍麵色微變,道,“太初大道,你為何不講道給我聽聽?”


    阮慈笑道,“極惡之道,詭詐傲慢,你怎會覺得自己需要聽我講道?再說,你那大道奧義便是出爾反爾、言而無信,你若是守信立約那才怪了,白姐姐,你方才闡道時為何漏了這點不提呢?”


    言語交鋒,隻是一角,二人道韻已在陰影中不斷交錯,那處雖然是白劍道域,阮慈的太初道韻僅能自保,但一旦落到謝燕還和阮謙身上,便可見到白劍對其的影響正在不斷降低,二人身上那濃濁不堪的黑影正在逐漸消退,麵目也正逐漸清晰,雙方道韻在修士神念之中,竟是鬥了個旗鼓相當。白劍絲毫也沒有被戳穿盤算的羞愧,而是輕唿道,“你雖年少,但心計卻是不缺,看來合道真無分先後,所謂曆練積累,都是細枝末節。”


    又道,“你這太初大道竟然可在人心中克製我道,太初,你卻也裝得好。”


    這一點是方才白劍闡道時,阮慈便已推出的大道克製,太初之道執掌宇宙之初,看似對極惡大道本無克製之用,但在阮慈執掌之下,可以消融情念,使修士心中的情念返迴太初,這些年來,她亦是在這一點上運用得格外純熟。此時將阮謙和謝燕還喚出之後,便可在神念之中,逐漸消解極惡大道帶來的影響,消融惡念,消去‘敬畏臣服’之念,使得二人思緒越發活躍,已有了脫困的希望。


    阮慈微笑道,“白姐姐,倘若你對琅嬛局勢多些了解,便該知道我這還算是客氣的了。”


    她所說的,自然是自己尚未挑起思潮,令陰影道域中所有修士都消去敬畏之念。阮慈的確是有這個能力,還曾親自掀起萬古風波,使得洞陽道祖對琅嬛周天的防衛逐漸失守。但若是白劍對琅嬛周天的了解沒有那樣深刻,輕視阮慈,給了她施展神通的機會,她倒也不介意給白劍找點麻煩。


    白劍素手一翻,道域中那些頂禮膜拜的黑影之間,彼此仿佛忽然多出了重重空間,即使依舊挨在一處,但思緒想要傳遞,卻忽然間變得千難萬難。如此一來,阮慈想要掀起思潮,便沒那樣簡單,阮慈不由隨之莞爾,白劍亦是輕哼道,“太初你這小丫頭倒也刁鑽,也罷,你族兄給你了便是。”


    阮謙和謝燕還相比,作用要小得多了,隻是白劍布局在阮慈身旁的一個小棋子,謝燕還卻還有劍種這個身份,因此她給得十分爽快,陰影旋風,卷起阮謙身軀往阮慈處擲來,阮慈發出一道清光,將阮謙籠罩,問道,“白姐姐還放心將謝姐姐留在身邊嗎?”


    她抿唇一笑,貌似促狹,看不出是給白劍添堵,還是故布疑陣,白劍望了她一會,神色數變,忽地一揚手,隻見那陰影驟然間比之前濃重了百倍,在這小小方寸之間,竟似乎跨越了維度區隔,將所有維度填滿,因而也驅走了阮慈的太初道韻,使得清光斷去。但那陰影雖然瘋狂湧入謝燕還體內,卻依舊無法將她麵目重新模糊,其心中自有一點清光如燭,映照麵容。乃是阮慈太初道韻,竟已在謝燕還神識之中種下了種子。


    白劍麵目轉為陰沉,伸手一捏,陰影層層疊疊,將謝燕還不斷壓入道域深處,但謝燕還身形在被湮沒以前,卻依舊是黯淡中略見麵部輪廓,再無法被極惡大道完全沾染。阮慈笑道,“白姐姐好生煉化罷,你猜她能撐多久呢?”


    白劍現身以來,氣勢可謂是一挫再挫,非但未能占去阮慈什麽便宜,反而自身這裏落了個把柄,麵色自然不太好看,但她也是能屈能伸,不會就此和阮慈翻臉,隻是問道,“你說這兩樣東西你不想要,可是真的?”


    阮慈點頭道,“此物和我道途不合,若你想要,可在琅嬛大劫後尋我來取,屆時若能開出讓我滿意的價格,我便讓與你也是無妨。”


    她又笑道,“白姐姐,若我猜得不錯,你現在取走了這兩樣物事,將道果煉成之後,便會在琅嬛大劫時乘勢而起,想要血祭琅嬛,借此合道,是麽?”


    道祖合道,自然是風起雲湧,非得要有一兩個大天相祭不可,再沒有靜悄悄躲著合道的,白劍歎道,“其實我也不是故意騙你,隻是現在太一封鎖了時間川流,我又往哪兒去尋什麽未被染指的宇宙大事呢?琅嬛大劫近在咫尺,你道果在那時也不夠成熟,與其給了旁人用,被我取去難道不好嗎?”


    她今日倒比之前要坦誠了幾分,又道,“你的意思我已明白,琅嬛大劫之中,我自會設法保你一命,不過若你接了我的援手,那便是等如應了要把東西給我,可不能反悔。”


    阮慈和她不同,白劍若是守諾,才會折損大道,但其餘修士到了他們這個層次,卻不能輕易毀諾,也不在對方品行,隻在自身道途上。阮慈點頭淡淡道,“若是真受了白姐姐相助,那兩樣東西又還在我手中,自然不會反悔。”


    她的話也說得很活,但亦不可能有更實在的表態,尤其因白劍大道的關係,二人根本無法立約,隻能說是達成一定默契。白劍亦已是算得上滿意,往小徑深處看了一眼,道,“大道符文已在你手,我可就等著你將這萬物天本源也收入懷中了。哼,你未合生之大道,又無有我助你,想要獨立收取本源,我倒要看看你怎麽辦。”


    言罷,隻見那陰影驟然間消散得無影無蹤,隻有一縷指頭粗細的黑影,順著甬道縫隙飛快地滲了出去,此時方可見到這條甬道內外,無有半點阻隔,來路雖遠,卻也是能一眼望見來處維度,阮慈念頭一動,便可返迴萬物天表層。這方才是掌握了大道符文的修士所能得到的待遇,並非方才白劍刻意製造出的危局。而清光中的阮謙,亦是突然翻覆了過來,往外嘔吐不休,過得片刻,嘔出了一絲細微黑影,一樣是滲入某種維度之中,消散不見,阮謙麵上的黑光,這才逐漸徹底消散,雙眼漸睜,徹底恢複了神智。


    第406章 青華本源


    意識一旦被占據之後,想要完全恢複神智,還需要一段漫長的時間,在此之前,對外界的一切不能說是無有意識,但也仿若幻夢一般,並不真切實在。尤其阮謙神念,此前乃是白劍和阮慈交鋒的戰場,雖然二人手段高妙,不至於摧殘識海,但阮謙也是大受損傷,麵色帶了一絲蒼白,許久方才望真了阮慈,苦笑道,“原來複仇之誌,也是人心惡念,照舊是道祖的資糧。”


    阮慈歎道,“謙哥,我們尋常修士從生到死,又有哪一刻不是大道資糧?你今日能脫大難,將來必有造化,你看謝燕還,她還陷在裏頭,滿心抱負,還不是化作了白劍道果中的一絲經絡。”


    實則謝燕還為何會困於極惡道域之中,並未乘機解脫,阮慈心中也頗是不解,以她自身親疏來說,方才自然是先搭救阮謙,但謝燕還處,阮慈也並非沒有感應,她功行深厚,和白劍相遇更晚,而且修行的是魔門功法,天然便對白劍這種挑撥人心惡念的神通有一定抵抗能力,而且她體內還有青劍真靈,阮慈分明有所感應,在青華萬物天中,倘若謝燕還當真有意,絕不會那般輕易便被白劍鎮壓下來,她未有逃離,隻能說明謝燕還並不是真的想走,藏身白劍道域之中,依舊另有圖謀。


    以阮慈和她的微妙關係,自不會拆穿謝燕還,她還送了謝燕還一朵太初道韻,一來助她在白劍鎮壓之下,維持神智,二來便是讓謝燕還將來脫困之後,可以和她聯絡。隻是此事對阮謙不好揭破,還要略做遮掩,阮謙歎道,“此子和我們阮氏家仇也有千絲萬縷的聯係,不想我無意間倒是和她共事許久,唉,當時我隻想著要平定三宗,才算是報了家仇,白劍也是因此在我心靈中布下種子,如今看來,三宗也不過是道祖手中的棋子,蒼莽天地之間,哪有一處是真正自由?”


    他心中對阮氏家仇顯然依舊念念不忘,阮慈卻也不覺訝異,因白劍便是由此入手收服阮謙,自然會將此念種得根深蒂固。隻是如此一來,謙、容兄妹隻見,似就不便見麵,畢竟不論有什麽前塵,什麽後計,阮容和柳寄子之間,的確已算是道侶了。


    柳寄子如今與阮氏姐妹的關係,說微妙的確微妙,這仇怨到底該計算在誰身上,實有說道,於阮慈而言,連洞陽道祖都可暫且相安無事,更何況才剛獨立不久的柳寄子。便是在阮容來說,柳寄子是見到她的那一刻才開始被情思浸染,在此以前,隻是洞陽化身,家恨還是要記在洞陽身上才好。有這般緣由在前,便是迴了琅嬛周天,也不怕惹來旁人議論,隻是阮謙性子偏狹,恐怕不以為然,阮慈道,“謙哥,現下也別尋三宗麻煩啦,琅嬛天都要沒有了,再計較這些有什麽意思呢?雖然也說初心不改,但修士也當拿得起、放得下。你若能提升功行,何愁將來不能向真正的主使尋仇?”


    阮謙搖頭慘笑道,“我如今哪還有什麽功行可言!”


    他身份複雜,受了忘憂寺、燕山和白劍三重傳承,和燕山的聯係,還是白劍暗中撮合而來,為的是圖謀天魔功法,以便她參照修改自身道統,不過燕山給阮謙的功法說不上多麽上乘,阮謙真正的根基,還是在極惡大道上,如今從道域解脫,一身修為半廢,他已是金丹頂峰,將來最多成就元嬰,卻無有洞天之望,想要和僧秀一樣重新悟道參禪,卻也少了一顆佛心。也難免自怨自艾,有些頹唐,但過得一會,又道,“即便如此,將來若我僥幸有了修為,自然也是從上到下,一個都不能放過。”


    千人千麵,阮謙性子,殺心便是較重,其實還真是修行極惡大道的好料子。阮慈自知他在極惡大道中浸淫已久,一時也難改易,隻含笑道,“多少修士,道途比謙哥你還要更加坎坷,譬如謝燕還,她昔日在琅嬛周天唿風喚雨時,焉能想到今日境遇?即便是如今法體已失,隻留真靈,也不能說她道途就已完全斷絕。謙哥可別先自灰了心。”


    阮謙雖然偏激了些,但心性卻也是十足,不過如此怨艾一時,便也振作起來,道,“且不提我,方才她走以前所說那些話,你可聽著了?我知那惡婦性子,你若未取走萬物天本源,她定會極為記恨你,處處想和你作對,除此之外,她自己也要設法再來謀取,她有青君真靈碎片,又來過這裏一次,便不似從前那般不得其門而入。”


    又四處張望,道,“甚至便是此刻,或許都沒有走遠,還在暗處維度窺伺,一旦你全心封印本源,便會乘虛而入,試著一舉兩得,將你和本源一同竊據捕獲。”


    如他所說,這本源真是取也不易,留也不易。阮謙目中射出神光,將天上地下全都看了一遍,片刻後方才略微安心,道,“她隻是未來道祖,還不能完全執掌大道,我尚留了一絲本事,她似是真的走了,不過也隻是此刻而已。”


    阮慈笑道,“多謝謙哥費心了,不過我進不進去,全看我高不高興,倒不在她。若沒有興致,便迴返了也是無妨,至於和她的約定,本就不能當迴事,沒有的東西,守它做什麽。”


    她這散漫隨性的言語,讓阮謙不由大皺其眉,滿臉的憂心忡忡,阮慈也不理他,道,“謙哥,若我往裏,你在我身邊恐怕生變,我便先將你收入我內景天地之中,對你修行也有些益處。”


    她倒不懼白劍在阮謙身上留有什麽後手,內景天地是道韻最濃鬱的所在,便如同青華萬物天一般,其餘道韻都在絕對被壓製的地位之中,白劍也是照舊將謝燕還和太初道韻收入道域,但阮謙卻是謹慎,道,“我還是先行出外等候,此身浸染極惡,若入去之後,給你留下隱患,非我所願。”


    阮慈自不會相強,便叮囑道,“你出去以後,萬萬不要走遠,此處時間流速並不一致,若我們失散,很難互相尋找,你或者要在這裏被困上數萬年才會有人前來相救。”


    二人又商議片刻,阮謙便自行往迴遁走,他才離開阮慈不過是十數丈,身形忽然一個扭曲,仿佛被那甬道排擠一般,刹那間已是出現在甬道入口處,隻來得及遙遙迴望阮慈一眼,示意她並未受傷,便被甬道噴吐了出去。阮慈見了,不免也發一笑,道,“難怪白姐姐要不斷迫我往前走去,原來如此。”


    無有能代表青劍身份的信物,在甬道中根本是寸步難行。白劍雖應也收納了不少劍種,可能也設法煉化了一些青君真靈,但她的大道和青君大道彼此厭惡,想要蒙混過關顯然並非那麽簡單。倒是阮慈,雖然也是修持太初大道,並非生之大道,但太初大道和生之大道關聯本就緊密,而且識海中還有青君的識憶結晶,還有那被封禁的大道符文,在甬道之中,仿佛不斷被此地的靈炁掃視驗證,阮慈細心感應,隻覺那生之符文還好,不過是令靈炁消融敵意而已,令她在此處順暢前行的,還是識海中的記憶結晶,所有靈炁湧到身側,仿佛都感受到那記憶結晶的氣息,刹那間收斂兇威,簇擁在阮慈身側,助她往裏行去。


    “看來這便是青君當年排布此處甬道時特意留下的後手,這些識憶結晶便是驗證身份的關竅。”她心中已是悄然浮現此般明悟,“此前那識憶化身,果然是有意被我煉化,隻留下了這些結晶,令我能夠通過甬道,前往本源……”


    她心中不由升起玄妙感受,仿佛有些說不出的親近穎悟,又仿佛是自己一直以來所尋求的某個答案便在前方,不由得腳下多加了幾分速度,往前行去,那甬道亦是變得極短——阮慈一步邁出,便是極遠距離,幾乎是縮地成寸一般,到底是甬道變短,還是她走得快,在此處這二者的分野也變得越來越不明顯,仿佛維度亦成了某種可以隨意揉捏的規則玩具。終於眼前迷迷蒙蒙,一陣星光湧動,阮慈一步踏出,身邊全然換了一副光景。


    這倒不是她第一次前往周天本源,此前琅嬛本源處,所見便是非凡,但此地所見,卻也令她大為愕然——哪有什麽雄闊美景,萬物天殘餘本源,竟然是一間平平常常的小屋,屋中隻有一桌一椅,桌上放了一本小冊子,僅僅是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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