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道祖之爭


    道韻攻伐,最講時勢,若論廣,那麽道爭可以將整座宇宙撕裂滅絕,若論細,便是方寸之間,一樣有三千大道在爭奪博弈。若是在青華萬物天外,阮慈隻怕根本無法和由道祖運使的大道爭鋒,但恰好青華萬物天的環境實在太過特別,其餘大道都被生之大道壓製,而阮慈以太初大道化解道韻風暴之舉,無形間暗合青華萬物天原有格局,自然得了萬物天殘存本源的青睞,雖然還無法直接交流,但卻隱隱能感到她運使道韻時,更為順暢,並無生之道韻帶來的壓製掣肘之感,而時之道韻、交通道韻卻是處處束手束腳,雙方這才勉強鬥了個旗鼓相當。


    縱是如此,阮慈也隱隱感到吃力,她現下就如同在激流之中和另外兩股水流相鬥,不但要將其奮起之勢消彌,還要守住自己,不被卷入激起更大的漩渦水流。那道韻如水一般波蕩起伏,想要駕馭到極處也並不簡單,阮慈隻能先抱定守勢,欲要從鬥法中精進自身,但她入局以後,已是身不由己,眼看被她遮擋在外的道韻激流越發煊赫激昂,下一秒似乎就要將自己卷入,隨後吞沒柳寄子那處淨土,阮慈身邊卻突然又有一條大道,道韻如蛇一般,從水底泛遊而來,滴滴落入漩渦之中,讓這激流不由得一緩,也給了阮慈周旋的空間。


    隻是這麽一口氣,阮慈便刹那間輕鬆不少,她本已有不少感悟,隻是敵方攻勢太急,無法從容收拾心緒,精進手段,此時得了喘息之機,倒也並不敢將一切都交給盟友,而是趁此機會慌忙重新排布道韻,重又和戰友一起迎上前去,不斷消彌敵方道韻,她已感應到戰友身份,此時也有幾分莫名,“情祖?”


    情祖對她一向是十分客氣,從不以長輩自居,不過雙方關係似還沒有密切到她前來助戰的地步,阮慈心中生疑,百忙中迴頭又看了阮容和柳寄子方向一眼,柳寄子點化洞天,所用大道當和交通大道無關,那道韻十分陌生,似乎並不屬於有道祖主持的大道,至於阮容,她此前已經看過,並無情種入命,也不知這兩人和情祖有何因緣。


    情祖傳來一聲輕笑,似乎也無有解釋的意思,有她相助,雙方道韻一時難分高下,時之道韻、交通道韻也無餘力鼓起其餘大道作亂,生之道韻又逐漸占了上風,青華萬物天的規則抖動逐漸停滯了下來,但實數中仍有一定變化,那蔥籠草木,仿佛黯然了幾分,似是生機流逝,好像青華萬物天在這麽若幹萬年之後,終於往前走了一步,迎來了那麽一小點主人隕落之後,應有的變化。


    在阮慈二人身後,一處洞天有無到有,傳來了新生喜悅之氣,倒是令青華萬物天的氣息也迎來了幾分清新向上之意,這洞天雖然還十分弱小,如同風中殘燭一般,搖曳間隨時可能熄滅,但也足證又有一人跨越了仙凡之別,超凡脫俗,能夠自己點化洞天,繁衍生靈,來到了人與道祖之間那最終的境界關口。


    柳寄子終於成就洞天了!


    事已至此,無可挽迴,時之道韻不再反抗,而是徘徊輕歎了一聲,便毫不留戀地離去,像時祖這般人物,計劃受挫定然是家常便飯,他萬不可能因此便失了風度。反倒是洞陽交通道韻,依舊未有平息,而是在氣勢場中展卷翻騰,仿佛十分憤怒一般,向阮慈這方傳來怒語,罵道,“貪婪的瘋女人!”


    這若是罵阮慈瘋也罷了,說她貪婪,著實有些摸不著頭腦,阮慈料定此語不是說她,而是在斥責情祖,不由好奇起來,情祖卻並不迴敬,隻是迴以一連串輕笑,又對阮慈略一示意,道韻如風一般,往後退去,經過柳寄子和阮容所在之時,宛若清風,拂過二人法體,便好似輕輕以手摩弄頭臉一般,竟有幾分慈愛。


    阮慈心下極為好奇,向洞陽道韻伸出抓手,釋放思緒,其中頗多不解,但洞陽道祖卻似乎無意迴答,痛斥了一聲,眨眼間也是消散得一幹二淨,阮慈隻得暫且罷休,心裏記下一筆,便先不想此事,閉目將此番鬥法重又迴味了幾番,不知生出了多少感悟,自覺大有進益,仿佛連元嬰法相都凝實了幾分,又過了許久,直到心中微微一動,這才擬化分神,行出自己隨意開辟的靜室,笑道,“容姐,他已鞏固好境界了?”


    洞天新生,尤須嗬護,更何況柳寄子的情況顯然極為特殊,此前阮慈也見過許多修士晉升,他已算是動靜最小的一個,仿佛在躲避著什麽似的,因此要穩固境界便更需功夫,阮容此時方才分神出來,可見之前都在全力相助柳寄子穩定境界。她麵上微紅,點頭道,“已是無礙了,不過我所得甚多,需要立刻閉關,否則這些感悟反成心魔,幹擾我運轉法力,你且和他談罷,他在化身隔峰等你,我不陪了。”


    她仍是麵嫩,這話半是托辭,阮慈也不拆穿,化身將肩一搖,落到柳寄子洞府之前,果然見到一位青衣修士站在當地,笑容和煦、風姿朗然,和千年前所見,形貌並無太多差別,就連手中那折扇,也是阮慈曾見之物,她不由哼了一聲,先道,“喂,柳寄子,你對我姐姐是怎麽個說法,倘若你隻想吃軟飯,我可不認你這個姐夫。”


    她說柳寄子吃軟飯,倒也不算是栽派,柳寄子晉升之時,多虧阮慈給他守住了一方淨土,否則青華萬物天要被顛覆不說,柳寄子的道途也將毀於一旦,自然阮容也要跟著受傷甚至隕落。若說他對阮容此前有什麽恩情,僅此一事也都可抵過了,甚至可以說,柳寄子或許就是為了此時有人相助,方才會對阮容如此著意提拔。


    他素有城府,此時聽了阮慈如此唐突的詰問,也不生氣,隻微笑道,“我與她之間,為難的從來不是我,而是她。你這般問我,也是無用,全看她如何想才好。”


    阮慈也覺得阮容著實有些不爭氣,叫她這個娘家人說不出硬話,她哼了一聲,不屑道,“恃寵而驕!”


    又問道,“你可知謙哥或許也在此地——你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何你要晉升洞天,連你師父和太一君主都來阻你,這且不說,還有一道陰影試著誘惑我阻你道途,此人還和謙哥有關。”


    柳寄子顯然對阮謙十分在意,聞言忙細問究竟,聽阮慈一一說了,沉吟半晌,方才慢慢說道,“他是何方神聖,我暫且猜不出,至於我的身份,其實你早已有所懷疑,也有了許多想法,不是麽?”


    阮慈的確以為他是洞陽化身,隻是如此一來又有許多說不通的地方,忙追問道,“難道我所猜的,竟是真的?”


    柳寄子頷首道,“曾是真的,我也是如今迴首前塵,方才明了來去,昔日我以為的身世,不過是師尊捏造而成,我真身,的確曾是他的一具化身。”


    “曾是?”阮慈豁然開朗之餘,卻又大惑不解,“如今呢,已經不是了?”


    她上下打量柳寄子,總覺得洞陽道祖一念之間,便可把他收迴體內,柳寄子失笑道,“若我還是化身,師尊又何必如此激烈地反對我晉升洞天呢?”


    他也不賣關子,而是提示阮慈,“方才除了劍使以外,還有一位道祖前來相助——”


    阮慈恍然大悟,卻又震驚不已,“你是說,你和情祖——”


    想到這裏,她突然不悅道,“那容姐怎麽辦?你這人怎麽三心兩意的,她臨行前還摸你一下,好惡心!”


    剛想為姐姐出頭,見柳寄子笑而不語,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又覺得有些不對,細思許久,方才問道,“但我看過容姐,她體內的確沒有情種……”


    柳寄子微然一歎,問道,“劍使可曾聽說過三身佛麽?”


    第400章 情祖應身


    阮慈雖然神通廣大,但和柳寄子、朱羽子這些壽數綿長的洞天相較,見識就難免要短淺得多了,這也是琅嬛周天眾修士的通用的一個弊病,她問道,“可是佛門超脫之法?但……”


    但佛祖也是站在洞陽道祖這邊的呀,如何又傳授給情祖所謂三身佛之法?且阮容在其中又是什麽地位,阮慈心中疑雲滿腹,柳寄子也不吝嗇,傳出一道思緒,其中便有一篇經文,名為《盧舍那三身心經》,其中佛法奧妙,一時難以參悟,僅知其功用,乃是將自己分為法身、應身、報身三身,其中法身為大道之理法匯聚,而報身為修士之智慧心法匯聚,應身則是宇宙中的功德法匯聚,又和玄門常說的化身不同,這三身之中,法身坐鎮大道,調理本方宇宙的大道法則,乃是無知無覺,最本能純粹的道法所在,報身則凝聚了道祖本人的智慧特性,永遠在極樂淨土中修持佛法,參悟超脫,應身則在宇宙中隨緣而化,度化有緣人,積累功德。這三身各自獨立,當彼此重新結合時,便是佛陀的完全體態,各自分開又有佛陀本身都不具備的許多超凡特性,如佛陀乃是本方宇宙中最不可能被滅殺的道祖,便是因為它永遠都有一身和大道緊密結合,隻要法身不離開大道,那麽便無有敵人能將他完全滅殺。


    由此可見,對其餘道祖來說,調理大道和運使自身神通有時會互相影響,己身道爭鬥法,也可能會影響到大道安穩,反過來更影響到自身修行,因而佛祖傳下這篇經文,本就是為了相助各道祖奮力超脫,這經文遠在洞陽道祖出世以前,便已流傳,而情祖亦果然修了三身心經,除卻她所發那些遍布宇宙的情中之外,還有許多應身在宇宙中繁衍,這些應身無不是天生情癡之輩,其實單說這一點,和情中入命也沒有什麽區別,是以眾真隻當情祖是閑來無事,探索新奇,此後也未聞情祖應身有什麽用處,最多隻是在各處下院,擔任宗主而已。久而久之,此事已成軼聞,再無人提起,便連洞陽道祖也沒有想到,情祖之所以修行《心經》,便是為了在此時謀奪他的這具化身。


    “我師尊原是天魔成道,天魔成於虛數,思緒簡單,原本就並非是具備複雜情念之物,隻有本能而已,反而常常以情念為食,因此對他來說,若要秉持道途,初心不改,便不能沾染那些隻有人族修士才有的情念。”


    柳寄子道,“這些複雜情念之中,便有人間的情愛,父母子女之間的親情,同門朝夕相處的道友之情,還有那修士之間思慕少艾,由靈而欲的愛情,都是師尊不欲沾染之物。我這化身既然和應身雙修,便猶如成為了情祖道侶,一個是情祖化身,一個是情祖道侶,若論親疏,最開始自然是和師尊更加親密,但隨著雙修次數越來越多,融合得越發親密,無形間不知不覺,心靈中便打開縫隙,終於被情之道韻點染真靈,留下痕跡,真正生出了一些淺淡感情。”


    “且不說我是否會因為這些感情,便改易了原本的認知抱負,在師尊來說,我這化身,他是萬萬不能再認了,一旦他還承認我是他的化身,那情之道韻便會順著我們之間的因果聯係,如同附骨之疽一般,飛入他本體之中。即便他斷去因果,可我也不是這般便會消失的化身,他為了將我投入琅嬛鎮守實數,給了我來龍去脈,這些都是我在世的憑借。隻要我還在世,情祖便依舊拿捏著他的一個破綻。因此他並不樂見我晉升洞天,這也便說明,我再不是他的化身,連修行的大道,都不再是同一條。”


    阮慈此前也和王雀兒相處過許久,知曉有些化身的確可以獨立於本體存在,柳寄子和王雀兒都是這般,隻是她如今才知道,原來在某一條件下,這中化身還有真正獨立的可能,如此一來,倒必成心腹大患了,畢竟其對本體的了解也要勝過所有其餘修士。不過她此時最關心的還是阮容,追問道,“容姐真是情祖應身麽?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她呢,她可知曉?”


    柳寄子含笑道,“我也是在師尊阻道,情祖前來助你之時,才將前因後果想通。我見到她的第一眼,心中便是猛地一動,有一中前所未有的感覺,更知道她與我有莫大緣法,更是我洞天機緣所係,隻是萬萬沒有想到,幾番峰迴路轉,我竟能悟透前塵,而恩師所說的洞天機緣,最後竟會是這般呈現,反而對他不利。”


    洞陽不讓柳寄子知曉自己真實身份,讓他以為自己隻是一個有天魔血脈的普通修士,前來琅嬛周天尋找洞天機緣,成就之後,便可鎮守實數,和黃掌櫃一道掌管思潮。此舉是為了掩人耳目,不讓其餘道祖知曉鎮守實數的是自己的化身,或者還能收到一切奇效。如阮慈曾改易過黃掌櫃的過去,而倘若有人想要改易柳寄子的過去,洞陽道祖自有辦法知曉,也就更能明晰敵情。但他為此做下的中中功夫,卻讓柳寄子有了獨立出來的基礎,他遇上阮容那一刻,所謂前所未有的感覺,恐怕就是情之道韻侵入法體,讓他第一次開始體會到人間情愛,雖然那隻是極為淺淡的影子,但隨著兩人無數次碰撞交融,即便柳寄子本人未有察覺,但情祖終究將洞陽法體的一部分,烙印上了情之大道的痕跡。也難怪洞陽道祖大為不悅,臨走前更要斥罵情祖,說她是‘貪婪的瘋女人’了,倘若情祖能將洞陽道祖也拉入情之大道中,自身權柄隻怕要再上一層樓。


    阮慈沉吟許久,方才道,“隻怕洞陽道祖所說的洞天機緣,並非是應在姐姐身上,而你原本的機緣,則是被大能隱去,方才耽擱到千年以前。否則若你早入洞天,琅嬛周天絕不是如今的格局,也要少了許多變數。”


    又歎道,“難怪姐姐人見人愛,看來這也和她身份有關,情祖應身,天然便能引動眾人情思,我們對她是姐妹兄弟之情,你們對她,自然便是男女之情。還好她一向深居簡出,否則真不知要招惹多少情思了。”


    她心切阮容安危,閉目仔細品讀經文,半晌方道,“看來這應身在世之時,對自己的身份往往惘然無感,除非遇到機緣,點化前生,方才能夠自知。因其是應身,隕落後便迴歸本體,無有真靈轉世。除此之外,和尋常修士並無絲毫區別,因而極為隱蔽,甚至連道祖都不易發現區別……”


    本方宇宙,修士本就沒有轉世一說,真靈隻能匯入忘川,阮容似乎也就是和情中入命一般,除此之外並無太大區別,阮慈略感心安,又覺好笑,道,“便連洞陽道祖,也是白費心機,他為容姐準備了多少神通機緣,本是為了她沾染洞陽因果,將來對景或能奪我的果位,沒想到全栽培在情祖應身之上,難怪氣急敗壞,情祖倒是老謀深算,無形之間,壞去他的一大伏筆。”


    柳寄子頷首道,“情祖一向示敵以弱,沒想到以弱亦能勝強,此次對決,師尊未有討到好處,時祖也碰了一鼻子灰,但他們二人正在全力對峙,都是自顧不暇,無法挪出更多神通,琅嬛周天的生機,或許便在此中,但也要防著他人火中取栗,謀取好處。”


    阮慈看了他幾眼,見柳寄子微覺迷惘,方才笑道,“柳寄子,你為洞陽奔走了數萬年,一朝獨立,怎麽就站在我們琅嬛周天這邊了?”


    柳寄子微微一怔,也垂首尋思了起來,他對人間情思,似乎仍是十分生疏,但洞天之後,穎悟非常人能及,片刻後便明白過來,抬頭問道,“你不願我迴琅嬛周天去?”


    阮慈點頭道,“不錯,你本非我周天生人,想要迴去,無非隻是容姐放不下而已,但她一個元嬰,能助得什麽?迴到故地,又難免有那些前塵往事,也是擾人。正好容姐也是在域外虛空之中成就元嬰,道途和琅嬛周天綁縛,並未那樣緊密,你們有此機緣,為何不遊曆宇宙,隻羨鴛鴦不羨仙,不再迴到琅嬛周天那般的險境之中呢?這對你難道不是更好麽?”


    柳寄子眉心微蹙,對阮慈後頭那麽一大長串反而沒什麽觸動,先呢喃自問道,“我想要迴去……真是因為她放不下麽?”


    正當此時,雙峰相對,另一邊靜廬之前,兩尊化身也正站在一處,阮慈對阮容說道,“容姐,你瞧,他對你也並非全然無情,隻是天生血脈限製,獨立成人尚且沒有多久,難免生疏,你也不必再那樣纏綿悱惻,便和他遠遠地走了,豈不是對大家都很好麽?”


    阮容麵上,毫無一絲血色,怔怔望著遠處峰頭上那青衣身影,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才幽幽問道,“慈姑,做另一個人的影子……是什麽樣的滋味呢?”


    第401章 阮容決斷


    以阮容一身際遇,她有此問,實在也再正常不過,阮慈心下也是微歎,此時已無法再思量她這性子,是否出於天生,情祖應身,本就是天生的情思纏綿,難以自拔,倘若可以輕易將一切看淡,這應身對情祖來說又有什麽用呢?


    她收拾心思,笑道,“我可從沒做過旁人的化身,便是有,這命運也被我自己親手斬斷了。”


    阮容歎道,“你自少殺伐果斷,總有一股狠勁,我不如你,我也很羨慕你。”


    柳寄子和阮慈還在議論將來去向,這裏二姐妹並肩而坐,阮慈道,“容姐,你我修道至今,也見識了不少秘聞,更是從無到有,走到了如今這番地步,在宇宙局勢之中,也少少有些微的影響,我有一個想法,實在是發自肺腑,從未和任何一人說起,你覺得你先是我的替身,又是情祖的應身,似乎一生中並無半點是屬於你自己的東西,心裏有些悵惘失落,其實我也能理解。”


    她頓了頓,又道,“但其實我有時也在想,宇宙中又有哪一人的生命,真正是完全屬於自己的呢?或許我們所有人的真靈,都隻是陰陽五行道祖在時空中來迴行走,留下的印痕,都隻是他參悟超脫的應身。”


    她這說法,玄妙浪漫,在二人麵前,緩緩現出一處空虛宇宙,隻有一人的身影在來迴穿梭,所留下的靈炁痕跡,開始緩緩飛舞,最終匯聚成了太初創世以前的虛數,阮慈道,“先天五太之中,太初創世以前,還有太易,我想太易或許便是這個階段吧,否則太初又憑何來創世呢?正是因為這些痕跡變化所在,太初方才能演化萬物。也因此本方宇宙的主宰永遠都是永恆道主,我們都是他參道的應身,便連道祖也概莫能外。”


    “倘若如此,又何須在乎你是否是誰的應身呢?這不過是誕化的機緣而已,那凡間的仁義道德,也並非是由上而下教授而來,也隻是凡人為了適應多變的實數,所形成的一種默契。在中央洲陸,因修士之間你爭我奪,極為慘烈,是以修士的婚姻,便是一種交易,一種同盟,而凡人間反而有許多兩情相悅蘊含其中,這二者誰對誰錯呢?我們從凡人一步步往上登臨,除卻本我本心,不可放棄,否則難以在虛數中立足以外,其實也在不斷將凡人的認知替換,若非如此,又何能修道,我們就像是一艘船,每一塊木板都在緩緩替換,你覺得是什麽讓你永遠是你呢?”


    “對我來說,我要任性隨心,憑我自身意趣,應對這千古變局,不論是宋國時的家族親情,又或是這周天局勢,哪怕是我修持的大道也好,都無法壓抑我的天性,這是我的本心。從未有絲毫改易,便是因此中途道隕,我也無怨無悔。容姐,你的本心是什麽呢?以我感應,你卻始終有所猶豫呢。”


    二女望著那空虛宇宙中,來迴穿梭的虛光之影,暫都未有說話,阮容許久才輕輕長出一口氣,道,“不知如何,我知道自己是情祖應身之後,雖有惆悵,卻也不無解脫,由小到大,我看似得體大方,但心中卻常陷迷惘。”


    “你我際遇,雖非雲泥之別,但也有極大差距,旁人常常疑我對你懷有心結,但其實那等最低級的妒忌怨恨,我倒從未想過,也曾因此沾沾自喜,自以為還算有些慧根,可以不墜那些劫數。但卻又總覺得自己還不夠穎悟,無法將前路看得分明,更不懂我為何對柳寄子……第一眼我見到他,便生出感應,可隔了家恨,卻又絕不應該。”


    “那般思緒,橫亙心底,我常便覺得自身還是少了決斷,不若你愛恨分明,可將情絲斬斷,入道略深時,我也常不止一次地在想,親族生死,能否暫放一旁,仁義道德,原也不是約束我等修道人的,我又要記掛著凡人的道德,又要遵循修士的道德,是否負累也太重了一些。可這般的自己,我也無法接受,我心頭實在總有迷霧未清,既不知道我為何會這樣,又不知道我該如何擺脫。”


    “這些時候,我對做你的化身,反而是欣然領受,甚至時而會想,倘若我為你擋劫而死,便不必再煩憂這些了。誰知你氣運之強,竟是未遇劫數,反倒是我得附驥尾,平平安安地修到了元嬰,比其餘同時入門的師兄妹們,不知快了多少。隻是我心中常覺得自己配不上這些際遇,又恐自己乃是洞陽伏筆,心中頗多憂懼,迴首前塵,隻有和柳寄子在青華萬物天修行的這數千年,什麽也不用去想,反而歡愉一些。”


    “直至今日,因緣浮現,我既知我的來曆,也就明了這一切糾纏奇情,其來何自,原來我果然便是生成這樣,正是情祖入侵洞陽的應身一子,我和他是天定的緣分,而他原本不知情事,在行殺戮之事時,根本無有道德可言,便是如今,因我而稍染情念,也絕不會有愧疚之念,心中對我哪怕有那麽一絲牽掛,也是他自降生以來頭一遭了。”


    阮容說到此處,麵上漸生光輝,噗嗤一笑,竟是陰霾盡去,豔色非凡,“以往我瞧著他,心中總是愛恨交加,兼以無數困惑,我不知他心裏倘若有我,為何這樣對我的族人,如今疑惑盡去,反覺前路漸明,便是情念仍在,仿佛更超脫於其上還有一層明悟。柳寄子從化身獨立,令洞陽虧了一著狠的,我心中覺得十分解氣,如今我心中也有了念想,便和前塵、□□俱無幹係,我的道途,從未有此刻這般分明。”


    她周身氣勢,似乎也隨之變化,從以往那如雲似霧的惆悵,轉為冷冽澄清,不過隻是片刻,便又斂去,重新化為從前氣質——這一層卻是她明悟道途之後,已然偽裝為從前模樣。阮慈感應得分明,知曉阮容對自身法力的掌控,又上一層樓,更已隱隱猜到了阮容的誌向,必定和情祖有關。應身未曾迴歸本體以前,其感悟因果,也是相對獨立,倘若阮容也從應身命運中解脫,如柳寄子一般獨立因果,那情祖所失必然也十分慘重,而且洞陽應當會積極相助,如此一來,阮容和柳寄子互相浸染的因果,他得不到,情祖也休想得到。


    鷸蚌相爭,想要從中漁利並非沒有機會,越是這般艱難,便越能顯出阮容心氣來,阮慈見她周身道韻已有細微變化,心中微微一動,知曉洞陽道祖雖然敗走,但此處仍有交通法則存在,隻怕不會錯過這樣好的機會。她道,“如此一來,你們倒是非迴琅嬛不可了。”


    阮容笑道,“自然,我有所求,便要去到能起到作用的地方,便是隕落,也是死在求道途中,可謂求仁得仁,倘若此時如敗犬一般遁入天涯海角,便是活到宇宙盡頭,又有什麽意趣呢?”


    她此時笑吟吟的,神采飛揚,突然讓阮容想起小時候,在阮氏生變以前,阮容和她嬉戲時的神色。那時阮容縱然也憂心家族局勢,但依舊自信爽朗,再無日後幽怨內斂,此時重又得見幼時神色,她心中歡喜無盡,驀然投入姐姐懷中,笑道,“容姐,我好歡喜。此時我好喜歡這宇宙,雖然也有無限迷茫苦楚,但此時這歡欣鼓舞,卻也是真真切切,真叫我歡喜。”


    阮容輕撫她鬢角,笑道,“真是個傻丫頭。”


    她抬頭望向鄰峰,卻見柳寄子和那名阮慈,不知何時也已停下談話,迴首望來,柳寄子神色之中略帶新奇,仿佛像是還不能適應自己情念已有所係的感覺,然而阮容此時,心中卻再無自苦,對那四目相對時,泛起的情潮亦能坦然視之,隻是微微一笑,啟唇道,“喂,小天魔,還不給我滾過來?”


    柳寄子哪會真正聽話,下一刻她眼前一花,自身已被攝入柳寄子洞天之中,兩人在空中相對而立,緩緩旋轉,柳寄子將她上下打量,麵上逐漸浮現笑意,又有一絲邪氣,阮容伸手攬住他的脖頸,衝他吹了一口氣,笑道,“你初識情念,是什麽感覺?”


    柳寄子思忖一會,答道,“並非初識,隻是初初才有自知之明,原來從前那般思緒,也是情念的一種,這感覺……很新奇,卻也讓人頗為迷戀。”


    阮容笑道,“隻是如此麽?你要品嚐的還會更多呢,求而不得、思之若狂、患得患失……這些人間情愛,我自會慢慢教授給你。”


    柳寄子似乎並不反對,卻又疑惑道,“倘若都是這些苦痛,我學來做什麽?”


    阮容微微一笑,並不迴答,隻是將他拉下,數千年來第一次主動咬上薄唇——這些情愛之樂,卻又何須言傳,自然是苦樂相生,一並由她教曉。甚而還有妒忌獨占,情薄情濃,身為情祖應身,都將逐漸點染柳寄子新生純白因果,將他逐漸化為情祖治下一員,琅嬛周天萬古劫起,若非如此,又怎能讓柳寄子和她一道迴返琅嬛,為阮慈助力?


    她心中想法,其實也逃不脫柳寄子感應,可不知為何,他竟也未曾用心擺脫阮容計策,反而在親吻中逐漸垂下長睫遮去雙眼,四周靈炁漸顯,將二人神念交融,臻入那神魂交融的極致境界之中。


    第402章 大道符文


    青華萬物天中,時間法則極為微弱,尺度也變得極為寬綽。阮慈和柳寄子、阮容一會之後,便暫告辭了在周天四處遊曆,令他們二人先穩固境界,她的時間,在和二人相處時便是同調,但一旦分開久了,便不再相同,從雙方神念傳遞便可看出。因阮慈到底隻有元嬰修為,阮容怕她出事,雙方本來計較已定,待離開彼此感應範圍之後,隔上一段時間,便互相發一段靈炁報個平安。但阮慈才走出不久,便覺得阮容發來的靈炁相當頻繁,返迴一探究竟時,卻發覺雙方的時間流速全然不同,分開之後,柳寄子和阮容處的時間流速要比她的更快,阮慈的時間流速則要慢上許多。


    三人再三推敲,隻道此處流速,或者因人而異,如阮慈,在煉化青君殘餘時,千萬年也隻是一瞬,那一刻她的時間流速極快,但如今已不需要這麽多時間來增長修為,因此時間便自然放緩,而柳寄子、阮容的修為還有提升空間,因此流速相對便依然還是更加快速。除非雙方從現在開始不再分離,否則一旦脫出感應,便無法再通訊息,此中玄妙,的確耐人尋味。


    在這般種種大道法則都被壓抑的絕境之中,實數和天外已有極大不同,便是什麽奇遇都沒有,在此參悟大道,也一樣是獲益匪淺。不過阮慈在離開青華萬物天以前,尚且還想探索一番此境隱秘,看看是否能將自己識海中的記憶結晶解決。而且她和柳寄子、阮容都知曉萬物天中,還有第三方勢力活動,還和阮謙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便為了阮謙著想,也要探個究竟,找出這勢力身後的道祖。隻是這道祖究竟意欲為何,又怎麽能進入青華萬物天,便十分耐人尋味了,此地難以尋找,如時祖也是借由阮慈因果,方才定位得到,因此這道祖和青君的關係,定然是千絲萬縷,阮慈心中其實早有一個名字,隻是不欲形成定見,反而影響自身感應,故此方才沒有細想。


    在青華萬物天這殘片之中,或是因為其餘法則都十分弱小,雖有生靈,但隻是生機蕩漾於外的顯化,卻無法形成真正的族群,阮慈仔細觀察,便發覺這些生靈,渾渾噩噩,並不具備獸類本能,也無法繁衍後代,缺少時間法則,便永遠沒有世代傳承,因其自身不會老去,便也無生機往下傳遞,此處雖然生機盎然,處處鳥語花香,但某種程度來說,又是萬籟俱靜,仿佛一個極大極特別的墳墓一般。但若隻是單論景色,則的確美不勝收,此中許多山巒排布,都隱隱和道韻、符文有關,行走其間,仿佛能夠參悟出昔日青君功法,在靈覺神念上都是大有好處,阮慈隻覺靈感紛至遝來,仿佛若是時間足夠,除卻法力之外,自身神魂還能再上一個小台階,令法相更為凝實,運使也更為自如一般。


    在這樣時間流速割裂之地,感應用處很小,隻能隨緣行去,不過若是對方在某處曾留下靈炁痕跡,阮慈也能捕捉得到。隻是在她這裏,距離柳寄子洞天渡劫不過數月而已,但對方卻可能已經經過數百數千年,修為更上一層樓,又或者幹脆已經離去,此處極為特異的實數法則,也令到鬥法追攝有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方式。阮慈也是大覺有趣,默默想道,“那些道祖經曆過的鬥法,必然也十分花哨,不知處理過多少比如今更加複雜的情況,想來也是有勝有負,各有所得。唯獨我入道以來,幾乎從未敗過,這也有不好之處,這些薄弱的根基,都是其餘道祖對我的限製。”


    她在此處,對道祖博弈似乎格外有悟性,總是有些奇思妙想,又可得到宇宙迴饋,便仿若是這方天地,正將這些見識不斷借機教授給她一般,靈覺也是十分健旺,在青華萬物天遊走了數月,仿佛也逐漸摸清了此地的山河走向,雖然看似隻是一方碎片,但實則山河排列,隱隱有符文痕跡,仿佛是一片符文中碎裂下的一塊,若能這片大陸並未碎裂,還保有原有符文,則想必生之道韻在其中會更為活躍,甚至或許還有原本生活在青華萬物天的遺族可以幸存繁衍。


    阮慈將符文殘餘試繪出來,仔細揣摩,並往那碎裂之處行去,此處空間果然不太穩定,似乎是從原本大陸中崩碎裂解,飛出之後,自行繁衍而生,補上的一塊土地。這裏雖然也有生機勃勃,但似乎要比其餘地塊更虛無幾分,阮慈心道,“若要從虛數中來到青華萬物天,這裏便是很好的入口。”


    她此時正在一處山澗之畔,想到這裏,心中突然一動,仿佛生出一絲微弱感應,便當即閉目凝神,過了一會,神念轉向溪邊一株楊樹,這株楊樹正在天光下搖曳不休,投下斑駁陰影,但卻有一片樹葉的影子要比旁處更濃了幾分,如此細微的差別,倘若不是阮慈神念過人,倉促間隻怕也難以留意。


    這一道似乎天生能夠規避旁人追索,阮慈神念方一投注,那陰影刹那間便冰消瓦解,阮慈隻能捉到一縷殘影,望著和尋常影子也沒有任何區別,也隻有如此善於藏蹤匿跡的大道,方才能在洞陽道祖眼皮子底下潛入到琅嬛周天之中,未有激起絲毫警覺。不過阮慈此時也並不慌張,她能在此處捉攝到黑影,便足證自己思路並未出錯。


    此時也不再四處漫遊,便在此處盤膝而坐,推演符文奧秘,要將其完善,知曉原本這符文靈炁匯聚所在,位於何處,那處便定然是青華萬物天如今的核心。隻是這符文之秘,玄奧非常,若不知曉其原本奧義,便是千年萬年,也很難從殘缺紋路之中,推出全貌。


    阮慈參玄悟道之時,一向是極有耐心,便是耗費上百年千年,也不會有絲毫焦急,此時推敲符文之時,不期然便將自身內景天地,也不斷擬化出種種符文,模仿青君編排,隻是她的核心符文,卻自然和太初大道有關,此時隨她念頭浮現,在內景天地中山河重整,不再是原本隨意生成的山河海水,而是在玉池化成的浩渺汪洋之中,逐漸生成諸般島嶼,各成符文形態,每座道域之上,雲霧繚繞,靈炁隱隱又有所不同,但組合在一處,卻讓自身法力更為順暢,生生不息,仿若不需要外間靈炁,也能永遠自給自足。不知不覺,仿佛那島嶼便是小小洲陸,而內景天地也將成為一處洞天,可以自成體統,無需外界靈炁——這本就是洞天的先決條件之一。


    若是這般洞天再不斷擴大下去,諸般道域,將會成為各大洲陸,甚至這些雲霧,也會生成天然洲陸大陣,從此對洞天之主來說,法力無盡,威能無窮,不假於外,隻向內求,便是距離合道不遠。單隻是如今的進益,也足以讓阮慈功行又有進步,更多了許多對大道的參悟,此時她亦生發靈感,忖道,“青君乃是先天道祖,成道之後方才逆推功法,她的內景天地定然是遵循宇宙至理生成,又有器靈痕跡,此處既然還能承襲青華萬物天之名,那麽定然是殘留中最核心的一塊,這符文或者便是器靈中的核心禁製,闡述的乃是青君生平大道中的至理……”


    其實她早已猜到,這符文定然和生之大道有關,但非得是到了這一步,方才能參透符文筆畫之中的奧義,腦中靈光乍現,將那筆畫繁複,卻又好似隻有一筆揮就,僅是存在本身,便似乎詮釋了生之大道無窮道妙的符文補完,符文被悟出的那一刻,冥冥中似有鍾磬之聲暗響,其在阮慈識海中大放光彩,一時間仿佛壓倒其餘,向阮慈識海之中烙印而下,卻被阮慈識海中早已排布好的太初符文閃爍靈光,‘頂’了迴去。


    若是她自身功行稍一耽擱,此時便又是被奪舍的危局,在青華萬物天中行走,的確是處處都要小心,阮慈在內景天地中的化身揚手一捉,將這符文捉在手中,疊上層層禁製,封禁起來,又對照其形,在空中辨別了一會,感應中一條林間小路悄然浮現,明明上一刻還壓根並不存在,但此時方一參透符文,便仿佛從視野死角中冒了出來,曲徑通幽,仿佛通向一處極其玄妙幽密的所在。


    阮慈往身後看了一眼,輕笑一聲,卻是不再猶豫,將身一落,躍入小徑之中,便帶著長長的影子,從容往林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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