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的瞬間就放聲尖叫,這應該是少見的經驗。


    而我就體會了這難得的經驗。


    「————!」


    我都不禁佩服自己,居然剛起床就能發出這麽高分貝的尖叫聲,隻不過那並沒有組成完整的字句。


    「——發生什麽事了?」


    聽見我迸出的驚人叫聲後,有人神情慌張地從寢室房門外衝了進來。但是,我沒有多餘的心神去注意那邊,那是因為……


    「我、我的耳朵……連神的耳朵都能受到傷害的尖叫……」


    「你、你、你是誰————!為什麽會跟我睡在同一張床上————?」


    「會聾,耳朵要聾了……」


    也就是說——我似乎是在被這個有著亮麗藍發,俊美到讓人驚豔的可疑人士,給抱在懷裏的狀態下睡著了。


    ※  ※  ※


    過了幾分鍾後。


    我爬著逃到寬敞寢室的角落邊,盡可能地跟身分不明的這兩人保持距離。


    藍發男子仍捂著耳朵,倒在圓床上痛苦地扭動著。而另一名有著如火焰般鮮豔紅發的男子,則輕輕倚靠在邊桌的桌緣,對藍發男子露出了替他感到可歎的表情。


    ——發、發生什麽事了?這裏是哪裏?話又說迴來,這些人到底是誰?


    一切的一切都是謎,教我的腦袋跟不上思考。總之,我緊抱住擺放在附近且拿起來大小合適的陶製水瓶,以便在他們做出什麽可疑行為時可以全力砸出去。


    ——這裏是……旅館裏頭嗎?


    我環視四周,內心感到疑惑。房內的裝潢既複古又華麗。


    可是,這豪華的程度與我和三春叔叔住宿的房間是天差地遠。看樣子,把這裏當成隻是氛圍類似的不同建築物內部會比較好。這一件件的擺設,以及磚瓦風格的牆壁,都帶給人一股濃厚的時代感。而且,內部非常寬敞,天花板也很高。


    我接著偷偷觀察那可疑的兩個人,他們的打扮跟福君很像,與房間裝潢同是絢麗複古的風格——想到這裏,我瞪大了雙眼。


    「福君在哪裏?那個受傷的男人呢?那些小猴子呢?」


    「小姑娘,你冷靜點。」


    看著更加混亂的我,紅發男子露出苦笑。


    「要、要我冷靜下來太困難了啦……!還有三春叔叔他怎麽樣了?」


    紅發男子迅速地站起身,阻止了快要衝出房間的我,讓我不禁倒抽一口氣。


    好巨大,他絕對比那名佩帶著巨劍的男子還要高大。此外,他有著一對與發色相同的鮮紅的瞳孔。仔細一瞧,還會發現他的腰上掛著三把劍。


    「與其由我來解釋,不如你自己親眼瞧瞧,還比較能理解吧?跟我來。」


    男子說完後,便離開了擺出警戒態勢的我的身旁,率先走出了寢室。我遲疑地瞄了一眼仍在扭動著的藍發男子後,便追了上去。


    跟寢室隻隔了一扇門的隔壁大廳更加寬敞。


    ——這裏果然不是旅館,是哪裏的宮殿內嗎?


    不,比起宮殿,感覺上更像是神殿。牆上有著由五顏六色的石頭拚成的天使圖,露台邊並排著帶有裝飾的柱子,圓形天花板上也有美麗的壁繪。


    「這邊。」


    走在前頭的紅發男子筆直地穿過室內,朝著柱廊的方向而去,這裏一扇窗子也沒有。柱廊的另一頭便是石製的寬敞露台以及扶手,並能一覽外頭的景色。


    我搖搖晃晃地靠近扶手後,一時反應不過來。因為映入我眼簾的景色居然是——


    「你懂了吧?很遺憾的,這裏並不是你所居住的『世界』,而是艾普利爾界的神域——也就是『天界』。」


    宛如珍珠般閃耀著光彩的雲朵……不,那也許是霧吧。


    緊密生長的樹木們像彩虹一樣的多彩。我咕嚕一聲地吞了口口水,看樣子這座建築物似乎是蓋在坡道……蓋在懸崖上的,而底下則是一片看似市鎮的光景。


    被蒼鬱的森林圍住的圓形區域,劃分區域的方式酷似申海鎮,但自然美景的等級卻有著天壤之別。


    「——」


    「小姑娘?」


    我說不出話來,隻是跌坐在冰冷的石頭地板上。


    「你還好嗎?」


    幾分鍾後,紅發男子單膝跪在我麵前,露出了有點困擾的微笑。


    「雖然我很想再讓你多休息一下,但恐怕沒剩多少時間了。而且,你也有想要弄清楚的事情,對吧?」


    「這裏、真的……」


    不是申海鎮……是跟我居住的世界不同的地方,我茫然地在心中呢喃著。這時,藍發男子從大廳的方向走了過來,和我對上眼後愉快地揮了揮手。


    「哎呀~~你剛才那聲尖叫真的很驚人,我還以為自己的耳朵要完蛋了。」


    藍發男子麵露爽朗的笑容,開玩笑地說著。


    「為了不讓你誤會,我先聲明,『這個』可不是打算侮辱你才會偷爬上床,隻是要幫你治療……我想應該是這樣。」


    紅發男子的句尾帶著可疑的懸念,而被叫做「這個」的藍發男子,則是笑意更濃地點了點頭。


    「哎,我是多少有想過『應該可以出手吧』,畢竟可愛的少女全都是我的新娘啊!」


    「席爾拜伊,別鬧了,她會當真。」


    紅發男子低吟了聲。我呆呆地接連盯著他們兩人看。


    吐出一句又一句脫序發言的藍發男子,似乎名叫「席爾拜伊」。


    他有著一張真的會令人說不出話來的姣好五官,一頭仿佛鑲有寶石般的亮麗藍發,而瞳色也與發色相同。淡水藍色的睫毛長得令人羨慕,還帶有一股冶豔的氛圍,他給人的印象就宛如由藍寶石組成的大朵鮮花。無論男女,我都是頭一次見到這麽美麗的人。


    「可是啊,歐裏恩,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嘛。就算我不求,少女們不也都殷切期盼我對她們出手嗎?真對自己的美貌及魅力感到害怕啊……」


    看著歎息的席爾拜伊,被稱為歐裏恩的紅發男子露出了極度疲累的神情。


    這一位的五官立體,擁有跟席爾拜伊不同的魅力。真要評論的話,席爾拜伊比較偏向中性美,而歐裏恩則是深具男性魅力,看起來全身上下都能羨煞世上所有男性。


    應該沒有人在這兩個人麵前還能保持平常心吧?外表看起來就不普通了。


    不過,也許是因為連續發生了超乎常理的事情,導致感官變得遲鈍,就在我發愣的這段期間,腦袋慢慢找迴了平常的思考能力。當然也可能隻是因為自己已經自暴自棄地想著,既然如此,也隻好強迫自己接受了也說不定。


    我打起精神,積極地觀察他們。這個叫做歐裏恩的人……難道當我在森林中差點被小猴子們殺掉時,從後方抱著保護了我?


    另外他還說,是這位性格開朗的席爾拜伊替我療傷。盡管為什麽要跟我鑽上同一張床這點還是個謎——總之,我身上的傷痛完全消失了。


    話又說迴來,盡管事到如今才注意到,不知何時我被換上了與他們相似的奇特服飾,一襲令人聯想到櫻花的高雅淡紅色長版衣服,還配戴上了感覺價值不斐的飾品。


    「少女,站起來吧。」


    席爾拜伊向低著頭直盯自己身體的我伸出了手。


    我怯生生地握住他伸出的手指後,站起身來。位於扶手彼方那廣闊的夢幻街景,不管我眨了多少次眼,都沒有變成申海鎮。我失落地將視線移迴兩人身上。


    「謝……謝謝你們救了我,而且還幫我治療跟換衣服。」


    應該就是眼前這兩人消滅了小猴子們,並帶我逃出那座化為「重界」的詭異森林的吧。跟福君不同,他們感


    覺很友善,可以的話我想盡可能別惹他們不開心。因為我想要問清楚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同時也要保護好自己的安全。


    「真是惹人憐愛啊……雖然美豔的神女們我也喜歡,但像這種清純的女孩也不錯……」


    席爾拜伊一個人不斷點著頭。


    「很好,我們結婚吧。」


    糟糕,是個性格有點可惜的人。


    「席爾拜伊,拜托你快閉嘴。」


    歐裏恩深深歎了口氣,雙手重重地放到扶手上,垂下了頭。


    「你老是這樣……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這小姑娘必須做出決定才行。」


    我繃緊了身體,一邊提醒自己別亂了陣腳,並注視著歐裏恩。


    ——要保持冷靜。然後,問出迴到原來世界的方法。


    「……請問,兩位認識福君嗎?」


    我一問完,他們臉上便浮現了苦澀的表情,而這反應就代表了肯定。


    「抱歉,你隻是被卷進了福君的善變罷了。」


    歐裏恩用消沉的聲音道歉之後起身。我慌張地搖頭。


    「那個,歐裏恩……你用不著道歉的,而且你還救了我。」


    我還煩惱著可不可以直唿名字,不過他似乎並不在意。


    「沒關係,你就讓他賠罪吧。畢竟事情的開端是起自歐裏恩創造的國家嘛。」


    話斷在這邊之後,席爾拜伊忽然麵露了正色。


    「我希望你能好好記住這一點——」


    突然間,清高的美貌帶起了威嚴。我倒抽了一口氣,承受著席爾拜伊注視的眼神。


    「跟這個莫名巨大的男人比起來,是我的地位比較高喔!我不隻位列於高階五神之一,更重要的是我美到無可挑剔,對吧?所以你隨時可以成為我的妻子。」


    怎麽辦,他真的是個性格一路可惜到底的人。


    「小姑娘,你可以忘記他剛才說的話。」


    歐裏恩立刻插話進來,席爾拜伊哀傷地低頭看著忍不住同意的我,不過他隨即振作,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歐裏恩,別一直喊人家小姑娘嘛……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響,三島響。」


    「『響』?原來如此,是個與大氣為友的名字呢,隸屬於我的管轄喔。」


    席爾拜伊開心地說,並撫摸著我的額頭。


    「請問,你們是什麽人呢?」


    「我叫席爾拜伊,是掌管風與大氣的起源之神,同時也是掌管『寂靜』跟『睿智』的守護神。順帶說明一下好了,這樣你應該就更能了解我的偉大與尊貴。這個紅色的男人是戰神,是為了人們而存在的神明,也是掌管『勝利』與『祈禱』的新手神明。因為是戰神,所以原本是人類,在這個天界中的地位較低。」


    「我該謝謝你這詳盡的介紹嗎?」


    歐裏恩一臉無力地喃喃說道。


    「道謝是很重要的。不管怎麽說,你可是被其他神明嫌棄野蠻、血腥、無禮至極等而遭到疏遠,會願意跟你深交的怪神,大概也就隻有我羅。」


    「大家隻是看不順眼我的出身吧。」


    「我並不討厭人類。因為充滿了矛盾,真是非常有趣。不妙,我不禁對自己的心胸寬大感到著迷了……歐裏恩,你可要更珍惜我啊!」


    「呃,那個,請等一下!」


    我慌忙趕在主旨脫軌前打斷對話。


    「你說……神?」


    我的思考追不上這段難以理解的對話。歐裏恩困惑地看著呆愣的我,席爾拜伊則是露出了像是看著自己愛貓般的陶醉眼神。


    「響,你不知道『神』嗎?」


    歐裏恩表情複雜地問,我思考著該怎麽解讀這個問題。


    「那個……你說的『神』,該不會是指真正的神明吧?啊,還是什麽的代稱嗎?」


    「……唉,畢竟你是來自不同世界的小姑娘啊。」


    歐裏恩舉手投降般地歎氣,我不解地看向席爾拜伊。


    「也難怪你會摸不著頭緒,因為不同世界就會存在著不同神明,而我們便是守護整片艾普利爾的眾神明喔。」


    席爾拜伊摸著我的頭發,一邊露出溫和的微笑。


    「剛才也聽你們說過『艾普利爾』這個詞,福君也有提到過……這到底是指什麽?」


    「是在這座天界的下方延伸出去的遼闊大地之名,跟你居住的世界是相為表裏。假如你的世界算是鏡子的正麵的話,我們的世界就存在於背麵。」


    存在於異世界的艾普利爾。這明明是難以置信的事情,我卻不想去否定。因為我已親眼見識到了天地異變,以及駭人的經曆,現在更是處於一種不可思議的狀況中。


    ——為什麽我會碰上這種事呢?


    「說到頭來,這一切的開端都是來自福君的怨天尤人啊。」


    席爾拜伊像是讀到了浮現在我心中的想法,時機接得剛剛好地這麽說著。


    「福君也和歐裏恩一樣,原本隻是一介人類,但卻因在萬物法則的夾縫中產生的扭曲定律,讓他身上潛藏了人類不該有的力量。因此,我們做好準備要迎接他成為第十一位神明,而他被賦予的是『無限』以及『命運』之力。然而,福君卻拒絕了神的寶座。這可不同於因為畏懼而辭退這種不痛不癢的事情,對於某些神明來說,這毫無疑問是種背信的行為。」


    接收到席爾拜伊的視線後,歐裏恩接著說下去。


    「本來呢……就算是神,也有不能決定未來的不成文規定。那是由掌管『混沌』的最古老神明所訂下的,絕對不能幹涉的領域。然而,在眾神中也是有人對這種萬物搖擺不定的現象感到不服,他們想得到能預見未來的『雙眼』,而福君便是從這些眾神所流露出的欲望之中,所產生的奇人。」


    為了不讓他們發現我陷入了極度混亂之中,我偷偷地深唿吸。他們到底在說什麽?難道真的是指像在希臘神話中登場的宙斯或波賽頓一樣,真正的「神明」嗎?


    而在我眼前的這兩個人也是?


    我覺得頭開始痛了起來。如果是科幻作品般的那種「異次元世界」的話,還勉勉強強在可以接受範圍內,但是要接受到「神」的存在這般的程度,實在太過困難。再說了,我本來就也不是個特別喜歡奇幻風格故事的人。


    我在腦海中描繪出福君的模樣,他是個戴著麵具的神秘人物。


    「眾神們超乎必要地將福君捧在手掌心上,毫無保留地賜予他力量,甚至還立下了不可侵犯誓約。」


    「歐裏恩,注意你的發言。這邊可就有一個施給那位奇人過多恩惠的愚者啊。」


    我驚訝地抬起頭,看向表情苦悶的席爾拜伊。他看了我一眼,卻又馬上將視線移開了。


    「該怎麽說呢……」


    想到什麽就說出口是我的壞習慣,但我現在卻忍不住不說出口。


    「也就是大家聯手討福君的歡心嗎?」


    兩人噤了聲,直盯著我。我也有自知之明,剛才這句話是多餘的發言。


    一直舉止和譌可親的席爾拜伊,眼神中頭一次出現了不愉快的神色。漂亮的人一旦收起和氣來威嚇人,魄力便會強大到令人無法動彈。


    「福君起初也是很開心地接受我們的寵愛……」


    席爾拜伊緊盯著扶手下方的城鎮,帶點自嘲地低喃。


    ——聽起來就像是借口。


    我的想法似乎確實傳達出去了,原本圍繞在席爾拜伊周遭的沁人氛圍,霎時間變得沉重。當我驚覺不妙時已經太遲了,席爾拜伊已經麵無表情地離去。


    我很可能惹得席爾拜伊非常不開心了。就在我煩惱著是否該馬上向他道歉,並


    準備追上去時,歐裏恩拉住了我。


    「看你一臉天真無邪的模樣,還真敢說啊。」


    「對不起。席爾拜伊他……生氣了吧?」


    歐裏恩望著席爾拜伊離去的方向,露出了戲譫的表情。


    「雖說你不太了解情況,但有辦法逼走席爾拜伊,也實在是個不得了的小姑娘。」


    情況是指剛才跟「神」有關的事情嗎?


    「你對我說什麽,我都沒差。不過,無論席爾拜伊看上去再怎麽好相處,他畢竟也是個太古神明。個性隨心所欲、自我中心,甚至不瞻前顧後、三分鍾熱度。比起他人怎麽想,更重要的是自己眼前的快樂。或許他真的很偉大,可是,他的內在恐怕就像是個再幼稚傲慢不過的小孩。整體來說,每個神明個性都很難搞。」


    受到語調變得輕鬆的歐裏恩影響,我不小心忘記反省,又脫口說出了真心話。


    「感覺好不成熟啊……」


    「你這句話隻能對我說,不然你就算當場被化為塵土都不奇怪。」


    「什麽!」


    歐裏恩發出了豪邁的笑聲,斜眼看著驚慌失措的我,倚靠在扶手上。


    撇除外在容貌,他給人的感覺很接近「一般人類」,也許是因為這樣,跟他在一起就會感到很安心。


    「話是這麽說,但席爾拜伊在眾神中也算是德高望重、個性溫和的,你就別太責怪他了。而且你的指責連我聽了都覺得刺耳,畢竟我也是給了福君力量的神明之一啊。」


    我一時間語塞。


    「那個,你們真的是……神?」


    「很難相信嗎?那就把我們當『比普通人還多擁有一些特殊能力的棘手統治者』吧。」


    不拐彎抹角的說明反而起了軟化我固執內心的作用。


    盡管沒辦法完全消去我的懷疑,暫時就先試著接受這一切吧。


    「這樣啊,我現在正在跟神明說話啊……」


    我感慨地喃喃自語的模樣似乎逗得他相當開心,歐裏恩笑了好長一段時間。


    「席爾拜伊也說了,我原本也隻是個人類啊。雖然被艾普利爾的民眾當成神明崇拜,說真的,我從來不認為自己高高在上,反倒因為諸多製約,而感到綁手綁腳。」


    盡管我好奇「艾普利爾」具體上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世界,但歐裏恩的口氣更讓我在意。


    「你不喜歡被稱作神明嗎?」


    「是啊,對我來說這並不是稱讚的話。」


    「這樣啊……你也很辛苦呢。」


    歐裏恩又開始笑得喘不過氣來了。能像這樣和他打破隔閡說不定是種收獲,如果害他也生了氣的話,我就完全失去迴到三春叔叔身邊的線索了。我藏起冷漠的情緒,趕緊尋找下一個話題。


    「這頭紅發真漂亮。」


    這是真心話。他的頭發比火焰炫麗,比玫瑰鮮豔,長度甚至比我的頭發還要長。


    「你從剛才開始,說話就一直正中紅心啊。」


    總算止住笑意的歐裏恩,輕輕地拉了拉我的一搓頭發。


    「我會被眾神疏遠的原因之一,就是這副外表。」


    「為什麽?明明很帥氣啊。」


    「頭發跟眼睛都是紅色,我又被稱為戰神,你知道這代表了什麽嗎?」


    「……該不會是代表了血?」


    「你很聰明。沒錯,我以前是曆經戰爭且渾身染血的人類。我從未戰敗過,但這也證明了我是沐浴在許多人的鮮血中,存活了下來。因此,這對雙眼與這頭頭發都變成了鮮血般的紅色,眾神們會感到厭惡也是在所難免。」


    我不解地歪了頭,歐裏恩的臉上浮現了自嘲般的複雜神情。


    「你還是人類時,並不是這個顏色嗎?」


    「沒錯,是金色的啊,眼睛則是綠色。當時我在地表上被稱作大地之王。」


    說不定,他現在也還是想被這麽稱唿吧。


    「可是,我第一眼看到的時候,還真的沒聯想到是血的顏色呢。」


    我再次麵向一臉出乎意料般的歐裏恩,並感到目眩地注視著那頭絢麗的頭發。


    「我覺得你的頭發就像火焰一般,而雙眼則是紅玫瑰的顏色,我記得花語是『熱情』還是『愛情』吧。兩個顏色都很美,我很喜歡喔。」


    好一段時間內,歐裏恩凝視著我,他赤紅的雙眼中透露出純粹的詫異。即使知道他不是普通人類而是神明,但歐裏恩的外貌依舊是個成年男性,而且出類拔萃地帥氣。被這樣的人直盯著看,讓我湧上一股害臊的情緒,並渾身都感到不自在。


    就在我縮起身子忍耐著他的視線時,歐裏恩柔柔地一笑。周遭空氣因此變得柔和,我也跟著鬆了一口氣。


    「呐,歐裏恩,戰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吧。」


    我想起了在森林中發生的事,蹙起眉頭輕聲地說著。揮舞著巨劍打倒了野獸的男子,那個人現在是否平安無事呢?


    我將視線從歐裏恩身上轉到被珍珠色的雲朵圍繞的市鎮,隻見如夢似幻的街景。


    「這個景色明明就這麽像是申海鎮……」


    「——在你眼中映照出來的,當然會是你所熟知的景色。因為這裏是天界,本來是區區人類無法踏入的神域,是『不會顯現在眼前的場所』,所以土地才會進行擬態。不過,你的情形是席爾拜伊自己決定把你帶出重界的森林外,因此天界的模樣多少有泄漏出來吧?」


    會看起來像是申海鎮,似乎隻是我的眼睛在作祟罷了。這讓我內心感到沮喪,如此一來,不管我在城鎮中踏尋多久,都無法發現聯係原本的世界的關鍵嗎?


    「不過,這片豐腴尊貴的大地,終有一天會化作焦土。」


    「……焦土?這片土地有什麽問題嗎?」


    「與其說是問題……不如說是發生了諸神間的鬥爭。」


    「鬥爭——神明之間也會有戰爭嗎?」


    「就因為是神,鬥爭才極度激烈啊。」


    「神明也會想展現自己的權威,或是對權力的渴望嗎?」


    這一時還真教人難以相信。畢竟我對神明的印象,是像耶穌那般滿懷慈愛的神聖存在。


    「算我求你了,這種直接的話千萬不要讓席爾拜伊聽見。」


    歐理恩帶點懇求的語調還真可愛。


    「若是神明沒有欲望,人類也就不會萌生欲望了吧。」


    歐理恩理所當然地說著。是這麽一迴事嗎?


    「也就是說,正因為神明也有喜怒哀樂,人類也才能擁有這些情緒嗎?」


    「對,不論是欲望還是情感。你真是個聰明的小姑娘。」


    歐理恩一臉讚賞地點著頭。


    這麽說來,我隱約記得《聖經》的創世記中,似乎有寫到「人類是模仿造物主之神的模樣所造出來的生物」這樣的內容,所以心靈的構造也相似吧。


    「歐理恩,你也想要擁有權力嗎?」


    「你說呢?」


    這敷衍般的迴答讓我感到不滿。


    「不過,響,你從剛才開始,真的就一直在戳人痛處啊。」


    歐理恩擺明露出了困擾的表情,因此我決定改變話題。差不多可以切入核心問題了吧?我謹慎地思考後,開口詢問:


    「這裏跟我知道的地方很像……而實際上那個地方,現在變得如何了呢?」


    我最掛心的還是叔叔跟賢治先生他們的安危,我拚命忍耐著不要讓情緒爆發,不然其實我現在是焦急到想立刻狂奔而去。


    「……抱歉。」


    看見歐裏恩黯然的神色,我心頭一緊。


    「包含我在內的眾神們,立下了愚蠢的誓言。」


    我使勁抓


    住語氣悔恨的歐裏恩的手臂,心中盡是不祥的預感。


    「你指的是跟福君的不可侵犯誓約嗎?告訴我,我的世界變得怎麽樣了?」


    「……因為兩個世界相互連接的關係,恐怕已經產生扭曲了吧。這裏跟你的世界是相為表裏,隻要其中一邊產生扭曲,另一邊也會跟著扭曲。」


    「叔叔和賢治先生……那座森林附近的人都沒事吧?」


    「他們是你的親朋好友嗎?」


    「嗯,我跟叔叔一起出來旅遊,然後我看見了小醜跟小朋友們,跟著進到森林……」


    ——怎麽辦?


    不安他我快喘不過氣來了,叔叔他們真的沒事嗎?


    「我——迴得去嗎?」


    我逃避恐懼,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地詢問歐裏恩。因為歐裏恩可是神明啊,擁有的力量應該是要比福君強大才對,讓我迴到原來的世界,應該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吧。


    我分明是如此期待著,但歐裏恩的表情卻依舊黯然無光。


    「因為神具有強大的力量,所以非必要時絕對不能幹涉人類。除了給予祝福或製裁以外,隻能靜靜守護著人類。」


    這在我聽來,就隻是個恣意妄為的規定。


    「但是,福君卻做出了想選繼承人,還有把森林聯接起來這樣的事情啊!」


    「這正是眾神犯下的過錯。我們太嗬護他了,給予了他太多超過人類精神所能承受的寵愛以及力量。」


    歐裏恩暫時陷入沉思並低下頭去。我早已沒心情悠閑地觀賞美景了,就算現在責備歐裏恩也無法改變情況,我必須冷靜下來。


    「……福君他選繼承人,是想做什麽呢?」


    「就如同席爾拜伊所說,他一開始也是很順從,但後來卻對於必然成為眾神傀儡的命運感到疑惑,並開始反抗。他想要實現身為人類時的願望。」


    「什麽願望?」


    「不清楚,這隻有福君自己才知道了……然而事到如今,他也迴不去人類的世界了。人類具有排除異端人士的一麵,而這個世界的居民都拒絕接受福君,因此福君他動用了力量,給予了製裁,將所有居民都變成了活屍。」


    ——活屍?


    這是什麽意思?我瞬間聯想到了食屍鬼、強屍這些詞匯……這怎麽可能嘛。


    「福君是不死之身,既不會衰老,也不會遭到病魔侵襲。但是,人類會隨著季節流逝而老去,可以說是與時間並行。而這條定律卻被改寫了,艾普利爾的居民……如果用你的世界中對應的話語來說,也就是被變成了近似於惡靈的存在。」


    「惡靈?」


    「也就是隻能存活在夜晚世界的亡靈啊,這是為了讓他們隻能擁有憎恨、憤怒等負麵情緒。失去自我化為幽鬼的人,將永生徘徊在黑暗中,艾普利爾就這樣踏上了毀滅的道路。」


    「等、等等!你說的內容規模太龐大了,我跟不上……而且,如果這是真的,那不是應該要快點拯救國內的人們才對嗎!」


    看見歐裏恩苦澀的笑容,我才驚覺地想起了,有著「神明非必要絕不能幹涉人類」這項規定。


    「要拯救人類的非得是人類自己才行,這可說是萬物準則。就像人類如果對動物的世界幹涉太多的話,那個物種終將衰退的道理。同樣地,身為神明的我們,若是對人類的世界施予過多恩惠,這個物種到最後也隻是會滅絕吧。」


    「但凡事總有例外啊。」


    「就算有,時間一久仍會被淘汰。」


    歐裏恩忍住悲痛般地瞪著天空,一陣帶有清甜香氣的微風吹拂過我們之間。


    「……而福君下一步打算拋卻自己的力量。為了報複想預知未來的眾神們,他決定讓別人繼承這股力量。不過,那個人必須是適合這份力量的『人才』才行。」


    「也就是指我跟另一個被選上的人,對吧?」


    歐裏恩麵色凝重地肯定了我說的話。我緊壓住胸口,是我自己拒絕了福君的力量,可是,現在我卻開始後悔做出了這個選擇。


    「既然你沒有得到力量,那他的力量便將會由另一個人來繼承。」


    另一位候選人。記得福君說過,那是與我正好個性相反的人。到底是誰呢?


    「厭惡神明的福君也開始憎恨人類,最後更對自己感到絕望。他的悲歎太過深沉,早已嚴重到無可救藥,而這將招致滅亡。」


    「滅亡?」


    「最終會選擇自我毀滅的意思。」


    「呐,歐裏恩。福君問過我一個問題,說是『你要成為霸主,還是創造新世界』。」


    「被選上的人要讓幽鬼們恢複成人類,使這個世界以之前的姿態存續下去。或是要將這個世界破壞至體無完膚之後,再建構一個新世界——他大概是將選擇權交給你們了吧。」


    我訝異地注視著歐裏恩。


    「等一下,被變成強屍……變成幽鬼的人們,有辦法恢複原狀嗎?」


    「隻要有福君的力量就行。」


    「那麽,繼承福君力量的人打算怎麽做?」


    不隻艾普利爾的居民,這對我來說,也是個很重要的問題。若是能讓這個世界存續下去,受到波及的我的世界,應該也能消除已經擴大的歪斜才對。


    「然而,繼承人他——渴求毀壞,選擇了成為新世界的神的道路。」


    我眼前忽然一暗,這該不會表示……


    「我的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子?你說那邊跟這裏的世界是相為表裏……可是,應該不會變得太慘吧。」


    「還是會慢慢步上毀滅的道路。」


    對於這個毫不思索地宣告無法解救的迴答,令我腦袋頓時停止了思考。


    「……這、這怎麽可以!」


    歐裏恩帶著懷有悲傷的眼神看過來,低垂著頭直視著憤慨不平的我,並摸了摸我的頭。


    我突然感到惱怒,粗魯地揮開了歐裏恩寬大厚實的手掌。


    「既然你是神的話……為什麽不救救他們?你以前不是被稱作大地之王嗎?這不就表示你曾是這個世界的統治者嗎!那你為什麽不……」


    「——因為是神,所以才無法出手救人。就算再怎麽想,也辦不到。」


    聽見他奮力擠出的聲音,一股怒火頓時冷靜了下來。我才剛聽過這些話而已。


    「所以,我要謝謝你。」


    「謝謝我……?為什麽?」


    「你不是被福君的力量選上的其中一位的小姑娘嗎?」


    「似、似乎是這樣沒錯,可是他在森林中間我要不要成為繼承人的時候,因為太過唐突,再加上很難以相信,所以……我迴絕掉了。」


    「你應該會因為這個選擇而變迴普通人類才對。不過,在你穿越森林的路上,不是救了一個男人嗎?而他正是艾普利爾的最後一位人民。」


    「最後一位人民?」


    「我國僅存的人民隻剩下兩個人……啊,當我還是人類時,確實是艾普利爾的始祖王,是頭一位在這片大地建立『國家』的人。所以,不管是福君,還是被你所救的那個男人,都算是我國的後裔。」


    「等等,你剛才說『剩下兩個人』,對吧?那麽,為什麽又說森林中的那位男性是最後一位人民呢?」


    「我說過,繼承福君力量的人,期望的是一個新世界吧。因此,他必須破壞舊世界的『遺物』,無論是人還是建築物——非常不幸的是,就如同你在森林中碰見了那個男人一樣,繼承人也遇上了另一位人民。」


    ——意思是指,那個人被繼承人殺了?


    我說不出話,隻感覺心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所以說,響。」


    平靜的語調唿


    喚著我的名字。


    「隻要你肯留在我身邊,災難就不會降諸於你。」


    留下來……也就是說,隻要留在這裏,我的人身安全就會受到保障嗎?


    「我想迴去啊,我很擔心三春叔叔……還有我的家人嘛!」


    我不禁大喊出聲之後,忽然察覺到一點疑惑。


    ——神明不是出了給予祝福以外,都不能幹涉人類嗎?


    也是基於這個規定,歐裏恩才會因為沒辦法出手拯救帶著巨劍的男子,以及被繼承人殺死的另一位人民而感到心煩。


    「那麽,我呢?」


    「——」


    「你們出手救我的行為,其實也是不被允許的吧?」


    「沒錯,對人類而言,神就隻是個默默守護著他們的存在。若是隨意行動的話,我們的神威隻會帶給世界更大的扭曲。然而,或許因為你是異世界的人,我們怎麽樣也無法對弱小的你見死不救。因此,席爾拜伊跟我忍不住出手救了你這位——代替我們保護了艾普利爾人民的小姑娘。」


    我嚇了一跳。原來我在森林幫助了男子的這件事,似乎打動了歐裏恩他們的內心。這麽說來,那時候福君好像不知道對著誰問了句,「為了響,打算要幹涉嗎?」


    「切開次元的是席爾拜伊,我則將你帶過來這裏。雖然付出較多代價的是席爾拜伊——不,這還稱不上是打破了誓約,因為你並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


    歐裏恩像是咬緊唇齒般喃喃說出這句話。


    我確實不是艾普利爾的人,舉例來說,大概就像是我們無法以本國法律,擅自對外國人判罪的意思那樣。但是,我總覺得不安。


    ——會有這麽好的事嗎……?假設被認定是違背誓約的話,席爾拜伊會變得怎麽樣?


    歐裏恩避開了我的視線,眺望遠方。我內心某處一直唿喊著「應該再問仔細一點」,但被不安驅使的我,卻塞住了耳朵不去聆聽。


    「那個,我想了解一件事情。這裏跟我的世界是相連的吧?因為這影響,連我的世界也出現了歪斜……這樣的話,如果這邊的世界可以恢複原狀,是不是我的世界就也自然會迴歸正軌呢?剛剛歐裏恩你也說過,有福君的力量,就能幫助被變成幽鬼的人們。」


    「唉,你真的狂戳中別人的痛處啊。」


    我仰起頭直視著,歐裏恩麵露著哀戚的微笑。


    「雖然我現在人在天界,但我不是神明,所以下去艾普利爾的話應該也沒事吧?重建這個世界的事情……該怎麽說,就當作是從森林中救了我的謝禮,同時也是為了我自己,我認為是一石二鳥。還是說,這很困難嗎?」


    「你實在是個……令人頭疼的小姑娘。為什麽來到這裏的是像你這種丫頭啊?如果是個強壯的男人,那我也就不用產生同情了。」


    歐裏恩看似不悅地皺起眉,接著突然就抱住了困惑的我。我發出了怪聲並掙紮了起來,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難受還是心跳加速啊!自己主動緊抱住跟被人抱住,完全是兩迴事。


    「如果你能再笨一些就好了啊。」


    「啊,那個……歐裏恩!」


    我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狀態,繞到背後的手腕力道很強,紋風不動。裝飾在如牆壁般強健的胸口,那紼紅色首飾在我眼前晃動著,歐裏恩的心跳聲也傳了過來。


    「拜托你,放開我……!」


    我大叫了之後,手腕的力量總算鬆開了。我明明都害羞得低下了頭,歐裏恩卻特意將手捧上了我的臉頰,扳起我的頭。


    「聽好,一旦與神明立誓,直到完成前將會被永遠困住。福君就是個最好的例子,這不是可以隨便說出口的事情。」


    「那為了避免不公平,彼此各聽對方一個願望如何?」


    聽見我的提案,歐裏恩眨了眨眼。


    「雖然不能幹涉世界,但是可以看吧。我希望你看看我的叔叔跟賢治先生是否沒事。作為交換,我會讓歐裏恩的世界的人們恢複原狀。」


    「笨蛋,你有在聽我說話嗎?糖可是神,一旦訂下誓約,就連我也會無法出手了喔。」


    「誓約這種東西,不就是為了守護而存在的嗎?」


    「你太天真了!你根本沒認真想過,會有多大的苦難在前方等著你吧?要拯救艾普利爾,也就表示終有一天必須與福君的繼承人對峙。要阻止那個人的計劃,並且拯救人民,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情,你會被繼承人盯上,也可能遭到化作幽鬼的居民襲擊,你分明用不著承受這些苦難。」


    「可是,你們還有其他可以拜托的人嗎?這裏沒有什麽人會來吧。」


    「我說你啊……」


    「而且,再這樣下去,我也沒辦法迴到原來的世界吧?」


    「——艾普利爾就算了,扯到你的世界的話……不,雖說並非不可能,如果重開福君所架構的重界的話,恐怕會……」


    「恐怕會?」


    「次元會產生巨大的空洞,而化作幽鬼的我國民眾將會一口氣竄入你的世界,如此一來兩個世界隻會一路邁向更混亂的局麵。」


    「所以,在這個世界恢複正常之前,我還是無法迴去嘛。」


    盡管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但被明確地告知這個殘酷的事實,果然還是會感到消沉。


    「我幫不上忙嗎?就因為我外表柔弱嗎?但是不做點什麽的話,歐裏恩跟我都會很困擾啊,既無法拯救叔叔和賢治先生,而這個世界的人們也無法變迴人類。」


    我一邊說,一邊觀察著歐裏恩的反應。


    「繼承人想毀滅艾普利爾的世界,然後成為新世界的神明對吧。這對其他的神明來說應該很困擾吧?但是有不可侵犯誓約擋在中間,神明們就算想阻止,頂多也隻能當個旁觀者,隻因為那個繼承人得到了福君的力量。」


    「是啊,真是困擾。」


    歐裏恩像是投降般地胡亂抓著自己的頭發。


    「就如你所說,對眾神而言,絕不樂見福君的所作所為。因為我們這些神,說是因為有艾普利爾人民真誠的信仰才能存在也不過分。新世界的神明一旦產生,我們將失去支撐,喪失去處。這對我們來說才是攸關生死的大事,明明無法坐視不管,但那愚蠢的誓約卻阻礙了我們的行動。」


    有人民的信仰,神才會存在。這是什麽意思呢?如果被遺忘就會死去嗎?我不敢細問。我斜眼窺探著閉起嘴悶悶不樂的歐裏恩,以自己的方式統整了剛才的內容。


    也許,艾普利爾人民對神明的信仰深厚,已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如同日本人在正月會去神社進行年初參拜一樣。


    不過,假如這些重視神明,從不忘祭拜的人們都死去了,而新的神明——也就是福君的繼承人——會將原本的文化、宗教及生活習慣等,全都一掃而空。創造出全新的世界後,歐裏恩他們的存在會變得毫無意義。因為在新世界過活的人們,必定會將那位繼承人當作神明崇拜。


    這聽起來有點像是中世紀的宗教戰爭,古老的神明與新生的神明彼此對立,若是敗北了,就會被抨擊為邪教或是異教,並遭受毫不留情的殘酷壓迫,終至衰微。


    ——雖然這些都是我現學現賣了經常看國外新聞的叔叔所說的話就是。


    我揮去腦中的想法,說出自己的決心。


    「我想試試看。如果隻是去到艾普利爾的土地上的話,應該沒有問題吧?」


    話才說完,歐裏恩感覺更加憂慮,並大大地歎了口氣。


    「你真的明白這到底有多危險了嗎?」


    「嗯,我知道。」


    歐裏恩神色帶點苦惱地注視著點點頭的我,接著就萬分感激地再次緊抱住我。


    「這樣很


    難受啦!」


    其實並沒有那麽難受,隻是我害羞到無法不大喊。


    歐裏恩表情緊張地放開了我。


    「那麽,我該怎麽做呢?」


    為了讓臉頰上的熱度冷卻,我大大地吐了一口氣。大概是誤以為惹我不開心了,歐裏恩小心翼翼地輕輕拉過看向別處的我的肩膀,就在這時——


    「——看來你們變得很熟了嘛。」


    在不遠處傳來了聽上去不太開心的低音,我跟歐裏恩幾乎是同時迴過頭。


    席爾拜伊雙手抱胸,靠在一根柱子上,冷冷地盯著我們看。


    我完全沒感覺到他的氣息,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站在那裏啊?


    「兩個人是在感情和睦地嘲笑著神明們嗎?」


    聽見席爾拜伊話中帶刺,歐裏恩苦笑了出來。


    「你就別鬧別扭了嘛。」


    「我哪有在鬧別扭。」


    席爾拜伊蹙起眉,一臉不耐煩地別過頭。感覺真的就像是個任性的小孩子一樣。


    「席爾拜伊,剛才真的很對不起。」


    席爾拜伊撩起了細長的發絲,依舊臉色不悅地瞥了我一眼。糟糕,他好像還在生氣,不愧是擁有張漂亮的臉蛋,生起氣來相當有魄力。


    「比起我,你居然去親近那個隻有體格可以誇耀的人,這到底是怎樣啊?」


    席爾拜伊不滿地小聲嘀咕著。


    一瞬間,我跟歐裏恩都僵在原地。他生氣的原因似乎不太對吧?


    而且,說人隻有體格可以誇耀……這還真是被批評到體無完膚呢,我都忍不住同情了。


    歐裏恩聽了大概是真的感到不悅,歪了嘴角,用抗議般的視線看向他。


    「人類真的是種看不清真正價值的生物啊,又不是身體高大就是好。」


    歐裏恩的身軀瞬間顫抖了一下。怎麽辦,周遭的空氣突然間冷了下來,開始飄散著劍拔弩張的氛圍。這下子既不能順著席爾拜伊的諷刺,但若是否定的話,他應該又會更不開心。


    「我不管是地位、力量還是容貌,明明全都處於優勢。」


    哇啊,席爾拜伊,你這句話毫無疑問是禁語啊。


    「——所以,你當然要先接受我的祝福羅。」


    「祝福?」


    「那不成!」


    歐裏恩的怒氣消失,神情慌張地高聲阻止。


    「少羅嗦,我想怎麽做是我的自由吧。」


    席爾拜伊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將視線投向了緊張的歐裏恩。


    「你不可以給予這個小姑娘祝福。」


    仿佛鄙視愁眉苦臉的歐裏恩一般,席爾拜伊冷哼了一聲。


    我不明白「祝福」的意涵,隻能傻愣在原地。為什麽歐裏恩會如此慌張呢?


    「但是,你打算把響放到地麵上吧。」


    「——你偷聽我們說話嗎?」


    歐裏恩一臉想咂嘴的表情,低聲碎念著。看樣子他們談話的內容與我有關。


    「……那個……」


    我戰戰兢兢地出聲插話後,席爾拜伊單手抱過我,麵帶平靜的微笑。


    「她可是出生在和平之國,不知曉魔術及劍術,純潔無瑕的小姑娘啊。然而你卻要不給予她任何祝福,就將她獨自一人放置到被黑暗壟罩的世界裏徘徊嗎?這豈不是跟見死不救沒什麽兩樣?即使你是神,那仍是罪孽深重啊。」


    什麽罪孽深重……?魔術又是……?


    我不解地抬頭看向席爾拜伊的臉,他纖長的水藍色睫毛緩慢地上下擺動,那宛若一對寶石般的眼眸中,似乎染上了悲淒的色彩。


    「響,很遺憾的,你完全不懂戰鬥的方法。」


    「……嗯。」


    我並不是被眾神所選上,而且才華洋溢的救世主。不隻如此,還因為無法接受過於超現實的情況,未經仔細思考就做了錯誤的判斷,最後甚至被福君舍棄了。雖然我輕易地對歐裏恩說出了「要試試看」的宣言,但實際上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做。


    「而想要讓化作幽鬼的人恢複——就必須殺死他們一次。」


    「咦?你說要對幽鬼……什麽?」


    「你有辦法承受執行這樣不人道的行為嗎?」


    ——殺死他們。


    「這是,什麽意思……?」


    「想要解除福君對人們——對艾普利爾施下的大型術法,單憑普通的魔法或魔術是無法相匹敵。不,如果是一般的魔法和魔術,或是以劍斬擊的話,勉強可以消滅他們,然而這也代表會一同消滅形成『人類』核心的靈魂。而且,幽鬼可不會乖乖等你去消滅他們,一旦抓到了活著的人類,便會想吃掉。若是無法對抗,你便會被他們吞食,連自己也化為幽鬼。」


    「也就是說,我沒有辦法幫助大家……」


    我厭到全身無力。難道我真的什麽忙都幫不上嗎?


    席爾拜伊對著感到失望的我露出了調侃般的笑容。


    「不過,我很喜歡女孩你喔。」


    「席爾拜伊……?」


    「說到這個,有關於你叔叔的事啊……」


    「—一春叔叔嗎!」


    我不禁大喊出聲,緊緊抓住席爾拜伊。


    不知道為什麽,席爾拜伊好像很開心地又將我用雙手抱住。


    「嗯,那邊的世界似乎由於重界產生的扭曲擴大,受到了水災侵襲,水脈也大幅亂掉了。也許是跟艾普利爾遭受到旱災有關吧,二個世界彼此互相影響著。」


    「那我的叔叔呢?賢治先生沒事嗎?還有——我的父母呢!」


    「都沒事喔。隻是那叫做賢治的人,因為大地震動的關係受了點傷,不過沒有大礙。」


    欣喜與安心交雜,讓我感到胸口猛地燃起一陣熱流。


    「謝謝你……!」


    我想不到其他能傳達這份心情的話了。怎麽辦,我好開心。


    隻要三春叔叔跟爸爸媽媽都還活著,不管是什麽事情我都能撐下去。太好了,他們沒事真的太好了。


    席爾拜伊一邊輕笑著,一邊緩慢地安撫著我因為感動而顫抖的背。


    我剛才還說了那麽重的話。


    ——他一點也不自我中心,他是如此地親切、溫暖。


    是個溫柔的神明。不但沒有拋下我,還救了我,更幫我留心我所愛的人們的安危。


    ——那這次就輪到我報恩了。


    「你不必這麽做。福君的過錯,追根究柢都是我們鑄成的問題,讓你代替眾神贖罪,我們就太專擅了。你救了艾普利爾人民所帶來的良德,得以獲準你待在這個天界。」


    「我很喜歡席爾拜伊跟歐裏恩你們,所以我立下約定,一定會努力讓大家恢複原狀,並使艾普利爾蘇醒。」


    席爾拜伊雙手抱緊我的力道加大,我感覺到他淡淡地歎了口氣。


    「雖然跟歐裏恩並列這點讓人很不甘願……」


    「喂。」我聽見了歐裏恩不滿的聲音。


    「我就算變成了幽鬼也不會忘記你們!」


    這麽說好後,席爾拜伊露出了淘氣的微笑,名副其實地趁人不備之際,將臉湊了上來。


    就在我張口打算說話前,額頭上落下了一個柔軟的觸感。


    「席爾拜伊!」


    歐裏恩大驚失色地喊。


    「你、你做什麽?」


    我遲了幾秒才發出丟臉的尖叫,後退了幾步,麵紅耳赤地用雙手壓住額頭。突然做出脫序行為的席爾拜伊,看見我們的反應之後似乎心情愉快,並覺得很有趣似地笑著。


    「席爾拜伊!你突然這是……」


    我在內心「啊」了一聲,突然,額頭傳來一股燃燒起來般


    的感覺。熱度環繞集中在額頭中心,一瞬間傳來了令人發寒的疼痛感。


    「什……!」


    好像有什麽東西劃破我的額頭,並覺醒了一樣。到底是發生什麽事了!


    急遽的變化使我繃緊身軀,並緊壓著額頭。


    「席爾拜伊,你居然!」


    世界天旋地轉,我體內的火炬仿佛有生命般地狂舞著。


    「我很喜歡這女孩。而且——看來不可侵犯誓約好像還是不肯放過我。反正我都已經是降罪之身了,那至少要賜給這位少女最大的祝福。」


    席爾拜伊的聲音不知為何就逐漸遠去了。


    「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等等,席爾拜伊!」


    席爾拜伊迅速地把疼到抬不起頭的我推進歐裏恩的臂彎中。


    我忍住了強烈的暈眩感,搜尋著席爾拜伊的身影。剛開始我還以為是因為腦袋昏沉的關係,導致席爾拜伊的樣子模糊不清,但是我馬上就發現了並不是這麽一迴事。


    「沒什麽大不了的啦,千年的沉睡一下子就結束了。不是睡美人,而是睡美神嗎……闔上雙眼的我也很美麗啊。當我醒來時,想最先看到可愛的少女喔!」


    輕笑著口出狂言的席爾拜伊的四周,出現了類似幾何圖形的銀色尖銳鐵籠。這個奇形怪狀的籠子以席爾拜伊為中心,機敏地繞著圓圈轉動,一度膨脹成巨大的橢圓形後,又像要是絞殺佇立於其中的席爾拜伊一般,急速縮小。


    「席爾拜伊!」


    就在歐裏恩痛徹心扉的喊叫聲響起的同時,懷有惡意的鐵籠切碎了席爾拜伊。下一個瞬間,席爾拜伊的身影宛若落花四散般消逝。


    四周很快就恢複了安靜。席爾拜伊的身影跟銀色鐵籠都不見了,簡直像在說席爾拜伊的存在,打從一開始就是個幻影般地平淡無奇。


    「席爾拜伊……?」


    我感到了不安,不自覺地緊捉住歐裏恩的衣服。


    似乎發生了非常不妙的事情,有災禍降臨到席爾拜伊身上了。


    「歐裏恩,席爾拜伊在哪裏?」


    難道說是因為剛才的吻嗎?


    「誰教他草率地做出蠢事……!」


    歐裏恩暫時抱著我呆愣在地,但很快地就迴過神,以責難的口氣吐出這句話。他既悔恨又相當痛苦的目光,看向直到剛才席爾拜伊還站著的地方,並大聲地咂了嘴。


    「這是怎麽迴事?席爾拜伊消失到哪裏去了?」


    額頭傳來的不可思議的熱度早已退去,而且我也知道發生了無法分神的嚴重事態。


    歐裏恩忍住悲痛般地緊晈著唇,低頭看著我。鮮紅色的瞳孔看向我的額頭,而我被他的視線牽引,便反射動作般地伸起一隻手壓上額頭。


    理應不存在的異物觸感令我大吃一驚。


    「咦?這是什麽?」


    一個小型硬物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黏到我的額頭上。明明表麵摸起來冰冷,卻不知為何有股暖意傳到了指尖。


    ——不對,這不是黏上去的,而是從我額頭上出現了?


    「以現在不通曉術法及劍術的你,說到頭來還是敵不過福君的力量。因此,席爾拜伊賜予了你足以跟那位奇人所選的繼承人抗衡的力量,所以席爾拜伊打破了誓約。」


    「你指的難道是不可侵犯誓約嗎……?」


    「不隻如此,他還觸犯了眾神間一項約定的戒律。神明能賜給人的,僅限於淨化的祝福和慈愛。但你並不像福君一樣,獲有穿過天門的資格,擅自決定直接將力量注入這樣的你的體內,是不被容許的事情。」


    「天門……?那麽,席爾拜伊他會變得怎麽樣?」


    「汙蔑了萬物法則的人會被判罪,席爾拜伊在接下來一千年間,將被剝奪神明之位。而根據罪行的嚴重程度,製裁手段也會有差異。」


    「剝奪……!」


    我沒有自信可以正確理解歐裏恩所說的每一句話,但即使如此,我多少還是能察覺事情的嚴重性。我拚命地盯著席爾拜伊原本所在的地方,抓住歐裏恩衣服的手也更加重了力道。


    「所以,席爾拜伊是被關進像監獄一樣的地方嗎……?還是他會遭受更嚴苛的處罰?」


    無論我再怎麽央求答案,歐裏恩都隻是搖搖頭,不願意迴答。難道這表示席爾拜伊將嚐到難以形容的屈辱和痛苦嗎?


    「唉,被其他神明發現了。」


    歐裏恩頓時臉色大變。


    「沒時間了。」


    「歐裏恩,你說『沒時間了』……這句話,你一開始的時候也說過……」


    「抱歉,看來沒時間跟你解釋了。事情既然演變至此,恐怕其他神明會拒絕你的存在。」


    歐裏恩瞪視著遠方的嚴肅側臉,令我倒抽一口氣。


    「席爾拜伊也真是個讓人困擾的家夥。我還以為會是我先給祝福呢,結果他這是打算跟我較勁嗎?」


    歐裏恩的表情忽然變得柔和,微微露出苦笑。他像是要安撫因為不安而無法冷靜的我,輕拍了拍我的背,接著迅速地從配掛在自己腰上的三把劍裏頭,抽出了劍身最短的一把。


    雖說是最短,但就我來看已經是把相當長的配劍了。那是一把黑色劍柄上繪有部分複雜花紋的劍,劍鞘的前端部分跟劍柄頂端則鑲嵌著相同形狀的紅寶石。


    「聽好了,你要用這把劍斬斷幽鬼。這把劍甚至淩駕了破魔之劍,雖然無法斬人,卻能消滅非人之物,當然也可以消滅魔物,是一把足以和魔性之物抗鬥的劍。」


    歐裏恩把劍強押到驚慌失措的我的手上之後,將視線轉向後方。


    「——愛爾,過來。」


    就在他出聲唿喚的同時,眼前的空間突然開始晃動。


    「啊!」


    眼前產生了白霧並形成漩渦,而從漩渦中心出現了一隻具有鐵灰色毛皮,神似獅子的大型野獸,而那野獸的嘴裏還叼著一個眼熟的物品。


    「我的包包!」


    野獸仿佛嫌吵似地眯起雙眼,繞到歐裏恩的麵前,像是表示服從般地稍微垂下頭。歐裏恩點了點頭,並從野獸嘴裏接過了包包,然後遞給我。不知道是誰負責做準備的,但在野獸的背上早已捆綁好了看似是旅行必需品的行李。


    ,川彬」代帕小心帆掣瞅,你楨中—抽…柑叭」- 5-,n地帆—川似俞川刊的物帆,似已經備好了。」


    「已經、備好了……」


    為什麽突然擺出了這麽慌忙的態度?


    在無法理解狀況而困惑不已的我的麵前,歐裏恩跪了下來。


    歐裏恩緊抿著嘴,仰望天空。我隨著他將視線朝上看去,隻見令人聯想到白雪的白色空中,一點一滴地浮現了黑色的斑點,而這些斑點逐漸擴大,並慢慢接近我們。


    難道說,那些影子就是其他神明?


    「雖然席爾拜伊先賜給了你力量,但我也是能多少減輕你負擔的喔。」


    「不、不用啦!已經足夠了……」


    這樣不就連歐裏恩都會被奪去神的位子嗎!


    我趕緊向後退,不過,歐裏恩的動作更快,他那修長的手臂抓住了我,眼神認真地看了過來。


    「你別忘了,我跟席爾拜伊都會賜予你祝福,即使你是人類之驅,也將成為席爾拜伊的眷屬,亦是我的眷屬。願我們的少女受到光明眷顧,以及幸運的加持。」


    歐裏恩以莊重的口吻這麽說完後,快速地將嘴唇貼到我的手背上,就如同騎士對君主宣誓忠誠一般。接著,和被席爾拜伊親吻時一樣,我的手背猛然發熱。


    就像是有一簇微小的火焰在那裏燃燒。


    我頓時語塞,低頭看向自己的左手。額頭就算


    了,不過左手手背上看不出有任何變化。


    歐裏恩抬頭看著僵在原地的我,並輕輕笑了。


    「接著嘛,如果什麽事情都被席爾拜伊搶先的話,就不有趣了。」


    「歐裏恩?」


    歐裏恩使勁地更加拉近僵硬地迴看著他的我,等我注意到時,我已經靠近到幾乎能觸及那對美麗得連玫瑰也遜色的,那雙赤紅色瞳孔的地方了。


    「原諒我。」


    一股氣息與這句話同時湊近,然後是覆蓋在嘴唇上的柔軟觸感——這是……接吻嗎?


    宛如就要融化了一般的輕柔親吻,使我腦中一片空白。


    「真可惜,如果你肯留在這個天界的話,我就會迎娶你做妻子了。」


    歐裏恩半開玩笑的這句話,讓我從恍惚狀態中迴神。


    「……!……!」


    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席爾拜伊就算了,居然連歐裏恩也做出這種脫序的行為。我的嘴巴不停地張合著,渾身顫抖不止。也沒先經過人家同意,真是太過分了!


    「我都說『原諒我』了吧。」


    「……原、原諒你?」


    就在我心想「好不容易能發出聲音了」的瞬間,我的身體突然飄浮在半空中。


    不對,是歐裏恩輕而易舉地用單手把我抱了起來。


    ——竟然把人當成像行李一樣對待!


    歐裏恩抱著我,一躍跳上了似乎叫做愛爾的野獸的背上。愛爾隨即以敏銳的動作穿過扶手,並高高跳起——邁向那位於遙遠的下方,與申海鎮相似的奇幻城鎮。


    「呀啊……!」


    我的頭發飛揚,衣擺也發出了擺動聲飄蕩著。胸口有一種類似輕飄在空中的奇特感覺,無法順暢地唿吸。當我閉上眼的瞬間,有股劇烈的震動傳到體內,大概是平安著陸了。


    恐懼令我不敢睜開雙眼,而野獸宛如疾風般,開始在大地上奔馳。


    不知道我忍耐了多久之後,我感覺到風突然靜止了下來。


    「頂多隻能到這裏嗎?」


    歐裏恩的呢喃傳入我的耳中。我急忙睜開眼睛,隻見他將我留在愛爾的背上,自己踏上了地麵。四周是蒼鬱的森林,飄著散發光芒的霧氣。


    「愛爾,帶這個女孩走吧,並且守護她。你要如同遵從我一般,聽從響的命令。」


    「歐裏恩,你在說什……」


    當我發出了抗議的叫喊聲時,歐裏恩猛地將臉朝向天空。


    ——是鐵籠!


    跟消滅了席爾拜伊時一樣的銀色鐵籠出現了,那是關住神明的判罪之籠。歐裏恩直到最後一刻都毫不畏懼,快速地抽出腰上的配劍,威力十足地劈開大地。


    銀色鐵籠一瞬間因為歐裏恩揮出的劍勢而靜止,但馬上又膨脹成橢圓形。


    「不要忘了,我們是你的守護者。」


    「歐裏恩!等一下,我還沒……!」


    讓我坐在背上的愛爾一度以輕盈的動作在歐裏恩周遭來迴奔馳,並低聲咆哮。


    接著,它一舉躍入裂開的地底。


    「歐裏恩!」


    在我和愛爾一同被黑暗吞噬的瞬間,我抬頭看著歐裏恩。


    歐裏恩堅定的視線看向我,露出了宛如王者般的莊嚴微笑。


    那堅毅身軀被銀色鐵籠捉住,變得灰飛煙滅的下一秒,我的意識也在轉眼間消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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