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負犬小說組


    圖源:尋物偵探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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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始即是結束,結束即為開始。我的故事便是由終焉揭開序幕。


    這是個花朵樹木都開始萌芽的美好春日午後。


    「響,你要出去啊?」


    就在我抱著包包準備悄悄離開旅館房間時,忽然被人叫住。


    「咦?你起來啦?」


    我維持在狹窄的門口脫鞋處朝走道探出半個身體的狀態,轉頭擠出笑容。


    旅館房間中可以看見用旅遊的行李代替枕頭躺著的三春叔叔,他倦怠地拾起頭,麵對我盤腿坐起,打了個大嗬欠。


    「我也跟你一起去,等我幾分鍾梳洗準備一下。」


    「叔叔你好好休息啦。為了今天的旅遊,你最近都工作到很晚,對吧?謝謝叔叔。」


    「哎呀,隻要能讓可愛的侄女開心,熬夜算不了什麽……喂,別害我剛睡醒就秀叔侄情啊!而且我怎麽可以讓響你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亂走。」


    「放心啦,隻是在旅館周圍晃一晃而已。不過,晚上我想跟叔叔一起去看燭光遊行。」


    我對還在猶豫到底該不該同行的三春叔叔揮揮手,迅速走出旅館房間,往樓下大廳走去。這棟旅館有著宛如明治時代建造洋房的外觀,內部裝潢也相當講究地帶有懷舊風格。


    陣陣涼爽的清風從客房走廊旁敞開的窗戶吹拂進來,舒服得令人不禁莞爾一笑。


    我們利用春假期間造訪的這座申海鎮,位於本洲西南的某縣邊境。城鎮規模雖小,卻能觀賞到絕佳的自然美景,是個內行人才知道的秘密觀光景點;從市中心搭新幹線約二個半小時的距離。


    旅館老板是三春叔叔的高中同學,似乎很早就一直邀請三春叔叔來玩了,因此這次的旅遊便決定來到這座城鎮。


    「真是來對了。」


    我順著設置在旅館正門前的露台前進,並輕聲低語。


    旅館蓋在有著茂密林木圍繞的坡道上,後方座落著一條小河,聽說隨著季節更迭,還能發現稀奇的野花。露台對麵有條寬約四公尺的石板路向下延伸,中途還有個平緩的彎道。


    我在這裏暫時停下了腳步,雙手放到帶有裝飾的木製護欄上,俯瞰老舊的街道。依循放射狀並列的建築物屋頂大多色彩鮮豔,看上去十分可愛。


    聚集了特別多建築物的地方是城鎮中心,那一帶大概就是鬧區吧。稍微離得遠一點的地方,則散布著超市或工廠等大型設施。


    鬱鬱的森林環繞住這座仿佛山水盆景般的夢幻城鎮,並不斷延伸而去。在這一片深綠之中摻雜了淡紅色,櫻花似乎正開始星星點點地綻放。朝那個方向走過去可能也不錯。


    我再次將包包掛上肩,走下了小徑。這裏的景色真的很美。


    「等等來拍張照吧。」


    這應該已經是第十五次跟三春叔叔一起旅遊了,相簿也增加了好幾本。


    「第一次旅遊,好像是到距離二個車站的公園吧。」


    一迴想起那些記憶,內心便湧現一股暖流。在春、夏、冬季的長假,如果時間允許的話,就連黃金周假期也會去旅遊。


    總覺得自己真的是太依賴三春叔叔的好意了,因為每次的旅遊,都是叔叔為了每天過著喘不過氣的日子的我所安排。除了至少必要的對話以外,我的父母已經好多年沒有任何交流了,每天一起坐在餐桌上,都彌漫著尷尬的沉默以及裝出來的笑容。


    我甚至連父母上一次彼此正眼對看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情都想不起來。


    他們好像打算等到我高中畢業,能獨立謀生時就離婚。還有三年的時間,他們不知道我已經察覺,並耐著性子等待歲月流逝。


    並不是遭到虐待,或是有過對自己視而不見等這種難過的經驗,我也知道他們是真心誠意地想盡到做父母的責任,但我寧可他們冷漠地拋下我不管。


    「那麽我也就不用期待他們將來有一天可能會和好了……」


    若是為了雙親的幸福著想,自己應該要盡早告訴他們:「不用為了我而忍耐!」


    ——等這次旅遊迴去,我一定要說出口。


    我的視線落到腳下,在不知不覺中,腳步放慢了下來。每次出門旅遊時自己總是堅定地下決心,卻從來沒成功說出口過。也許,我是害怕看見到時候父母的表情吧。


    假如他們露出的是仿佛放下了肩上重擔,明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的話……光是想像:心髒就宛若沉到了冰冷的水底一般。


    我停下腳步,用力搖頭。這次一定要說出來!又不是說了之後就再也見不到父母了。


    當我抬起頭時,發現有個奇妙的隊伍,橫越了坡道終點上歪斜的十字路口。


    「奇怪……遊行已經開始了?不是晚上才開始嗎?」


    我趕緊跨出腳步,走下石板路。辦理旅館入住手續的時候,我從賢治先生——也就是三春叔叔那位經營旅館的朋友那裏聽說:「今晚有燭光遊行喔!整座城鎮都會變得燈火通明,好好期待吧!」


    這是具有悠久曆史的儀式,最初的起源是為了避免要出嫁給申海土地神的新娘,在路途中迷路或是跌倒,於是點了許多蠟燭來照亮地麵,到了現在則轉變為熱鬧的化裝遊行。


    我抵達了十字路口後,四處尋找剛才的遊行隊伍蹤跡。


    「居然已經走到對麵的十字路口了。」


    遊行隊伍的腳程還真快。但不知為何,他們似乎朝著與市區反方向的道路前進。由於那邊沒有多少建築物,隻要再稍微前進一些,就會迎上森林外圍。


    我邊用眼角餘光瞄著零零散散並排的零售商店,一邊追著遊行隊伍的半路上,忽然傳來好幾道活潑的笑聲。路旁出現了一位裝扮看上去像是要參加遊行的變裝男子跟幾個小孩子。


    打扮成小醜的男子動作輕快地舞動身軀,吹奏著小喇叭發出走調的聲音,小孩子們開心地笑著並圍住他。


    簡直像是「吹笛手哈梅爾」一樣,用樂器的音色操縱孩子們——這可笑的想法一瞬間從我的腦海中閃過,讓我打了個冷顫。


    他們似乎和走在前頭的遊行隊伍一樣,目的地都是森林的樣子。幾經猶豫,我也緩緩追在他們後頭。


    整頓過的道路消失,並立的林木數量急遽增加。


    在陽光從樹葉縫隙中射入的森林裏走了大約十多分鍾後,我感到些許不安。這是自己不熟悉的環境,要是走得太深入,會有迷路的危險。


    我暫時停下腳步確認自己的所在位置後,又看迴小醜他們原本前進的方向。


    「……咦?不見了?」


    我慌張地四處張望,卻都沒看見小醜跟孩子們的身影。


    相反地,我發現了意料之外的東西。


    「長椅?這種地方怎麽會有長椅?」


    在樹木之間擺了有椅背的簡樸木製長椅,感覺也不像是被胡亂丟棄的東西,畢竟有好幾張長椅隔著不規則的間距擺放著。


    「大概是讓人在森林中坐下休息的地方吧。」


    我不禁微微一笑,走到距離最近的一張長椅,確定沒有損壞後便坐下;正好有點腳酸了。我輕吐氣,雖然跟丟了剛才的遊行隊伍,不過像這樣悠哉地享受森林的空氣也不錯。生苔的古木,還有鬆軟的泥土味。


    ——真舒服。


    我閉上了眼,灑在身上的春日陽光暖烘烘的,空氣又很澄淨。晚點也帶叔叔來這裏吧。隨後,我緩慢地睜開雙眼——


    「——!」


    眼前的景色一變。


    原本陽光明媚的舒爽午後,突然變成了彌漫著緊張氣氛的夜晚世界。


    我全身起了雞皮疙瘩。自己並沒有睡著,隻是閉上眼而已。僅僅一兩分鍾的時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


    我想發出聲音,也打算站起身;卻都做不到。


    不知不覺間,我的手腳都被長椅給束縛。


    ——不對……!這不是長椅!形狀變了!


    我在極度混亂中拚命地思考。


    雙眼一下子還無法適應黑暗,我無法判斷自己到底是坐在什麽東西之上,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是跟長椅不一樣的物體。接觸到腰跟背的部分不但不平坦,甚至還像是有生命般地對我的行動產生些許反動,而且剛才也沒有扶手才對。


    還有,這個用力到深陷進我的臉頰,捂住我嘴巴的毛絨絨物體到底是什麽?不均勻的厚度讓人無法認為這隻是一塊布。


    ——感覺得到體溫,難不成是人類的手……?


    我再度起了一陣雞皮疙瘩。要馬上掙脫逃跑才行——我內心著急地想,強烈的焦躁感超越了恐懼襲上心頭。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我覺得現在絕對不能忽略這股急躁的感受。


    我拚命地掙紮,不明物體大概是想封死我的動作,抓住手腕跟腳踝的力道越來越強。瀏海前端感覺都快刺到眼睛了,我卻連伸手撥開的動作都做不到。


    冷汗一滴滴冒出,我逐漸失去冷靜,唿吸也變得急促。如果可以把覆在嘴上的東西拿開的話,至少還能出聲唿救。想到這裏,我驅動顫抖著的身體使勁。


    突然間,眼前燃起了一道蠟燭的亮光。


    「!」


    ——有人在這裏!


    我連眨眼也忘了,凝視著佇立在自己正前方的物體。


    「啊,我的繼承人候選總算決定了嗎?而且居然選了一位相當年輕的小姐啊!」


    這是很不適合四周這片不吉祥的黑暗,聽上去十分突兀的開朗聲音。


    蠟燭的亮光模糊照出了說著意義不明話語的可疑人物身影。


    ——變裝打扮嗎……?


    現身的是一位身穿奇裝異服的人。


    一時間,我忘了自己身處的詭異狀況以及恐懼感,直盯著觀察眼前的人,而對方也靜默地迴看著我。


    宛若白雪般柔順的及腰白發,沒有假發那種不自然感,而臉龐的上半部則是讓暗銀色的麵具給遮住了。這人身穿的衣物跟和服有些許不同,上衣的袖子長度及地,隨風飄逸著,下擺則似乎隻有背後的布料較長。細致刺繡的腰帶上,環繞著好幾圈以小寶石裝飾的細鎖鏈,而下半身的剪裁比較貼身,使用的是跟上衣同色係的布料。由於蠟燭的光幾乎照不到腳下所以沒辦法斷定,不過穿的應該是類似長馬靴的鞋子。


    這是什麽的變裝呢?看上去就像是不論是日式還是西式都說得通的民族服裝。


    ——這個人是誰?「繼承人」指的又是什麽?


    盡管有很多想問的問題,可是現在這個無法說半句話的狀態讓人力不從心,也令人非常著急。快幫我解開!我試著傳達訊息地悶哼幾聲後,眼前這位不明人士將自己的食指抵在嘴前,並笑了笑。


    「安靜點!你才剛被認可為繼承人候選之一而已,一旦出聲,施加在你身上的保護殼的力量就會減弱,甚至破掉喔。」


    ——什麽候選,什麽殼,這個人到底在說什麽啊!


    「你的世界與我們艾普利爾界,經由『昏座』的選定之下,這座森林已化作二個世界融合交錯的『重界』了。若沒有我的守護,你就會被重界的扭曲給壓垮,蹂躪得不成人形。」


    艾普利爾界?這是哪個國家?這聽不懂的解釋更令人感到焦慮。


    難道這是遊行的活動之一……自己可能是被強製選為試膽或逃脫遊戲的參加者了。這麽一想,卻又覺得哪裏不對勁。


    再怎麽說,這類活動都不可能像這樣綁住一般觀光客。


    我掩飾著席卷而上的恐懼感,抬頭看向一臉愉悅地揚起嘴角的那個人。由於遮去大半張臉的麵具和獨特服裝的緣故,別說年齡了,就連性別也看不出來。聲音也是,要說是男是女都不奇怪。


    「眼睛像隻充滿好奇心的貓一樣,咕嚕咕嚕地轉呢。不過你先別出聲,安分聽我說。」


    這帶有笑意的聲音聽了令人有點火大。不想被用「好奇心」這種無害的詞匯來形容,因為我是真的很害怕。我發出了表達抗議的低吟聲,身體為了掙脫手腳上的束縛使力,結果多少成功移動了鞋尖,撞到某個東西。


    這時我突然想起了包包的存在,視線從不明人士的身上移開,看向自己腳下——


    「!」


    霎時間,我寒毛直豎。多虧了不明人士手拿的蠟燭,我總算知道自己坐在什麽東西上了。可是,我寧願自己不要知道還比較好。


    ——椅子是活著的!


    這麽描述似乎不太正確,應該說有一群生物……約略貓咪大小的小猴子們密集聚在一塊兒,做出了椅子的形狀。


    纏繞在我腰上的不是繩子,而是小猴子們串聯起來的長尾巴。而抓住我手腕及腳踝的,也果然是小猴子們的手指,捂住我嘴巴的東西亦然。


    「……!」


    就在恐懼迫使我更加用力掙紮時,小猴子們雙眼瞪大到眼珠子幾乎快掉出來的程度,仿佛在斥責我一般,不斷發出尖銳的吱吱叫聲,整張椅子也開始晃動起來。


    它們像要處罰作勢抵抗的我,抓著我的大腿,又拉著我的頭發……


    「……、……!」


    ——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到底想要我怎麽樣!你又是誰!


    我狼狽不堪的模樣大概很滑稽,隻見不明人士捂嘴竊笑出聲。而蠟燭的火光也配合著他的動作,微弱晃動著。


    「想知道我的真實身分?我想想……就叫我『福君』吧,我是即將改變你命運的人。」


    這個人……不知道福君是不是想加深我的恐懼,他在我身邊悠悠地繞一圈。


    「由於你得到了我設下的『昏座』的認可,於是獲得了接近高處的資格。」


    ——「昏座」?剛才他也提到了這個詞。


    在一陣混亂中我拚命思考著,盡管抓不準這個詞的正確意義,不過從話中給人的印象看來,那應該是指關於現在我被迫坐著的這張椅子的事情吧。


    「你猜得沒錯,小姑娘。這就是能預測命運的『昏座』。」


    福君仿佛讀出了我的內心想法,立即這麽說了。


    ——該不會真的能看透人心?


    「我所擁有的力量名為『無限』,這是受到艾普立爾的十位高階神明眷愛的強大力量。隻要你成為了繼承人,一切都將臣服在你的腳下。嗬嗬,眾神也絕不會幹涉任何事情,所以你盡管放心。而且,我跟眾神訂下的『不可侵犯誓約』,目前依舊有效。」


    福君睥睨著因止不住惡寒而不停發抖的我,腳步緩慢地又繞了一圈。


    「在漫長的歲月中,我忍下了這份愁悶!當我還是人類時,我應該也有無法舍棄的願望及約定才對。然而,我被奪走了過去的一切、失去了原本的姓名,最後得到的隻是『已拍案定論的枯燥未來』所產生的空虛感,就連時間也都得臣服於我。就因為看透了天羅萬象,讓我對未來失去了神秘感。」


    他再度繞著我走一圈,蠟燭的亮光如殘影般閃爍著。


    「那麽,為了取迴『不確定的未來』該怎麽做才好呢?正因為是看透天羅萬象的我,所以我知道答案。隻要把這股眾神認可且討人厭的力量,毫無保留地讓給別人就行了。力量的轉移,應該足以扭曲已確定的未來吧。」


    福君迴到我的正前方,湊近窺視我的臉,用指尖輕輕敲了敲


    我的臉頰。


    「於是,你被挑選為繼承人候選之一。」


    這是一道帶著誘惑的嗓音。福君在朦朧的光線下浮現的嘴角妖媚地揚起。


    「我選中的繼承人候選中,男女各有一位。我心如亂麻地盼望著擁有才能的人,居然同時出現了兩位,這真是有趣。你們之中究竟誰會繼承我的力量呢?」


    艾普利爾、無限的力量。我完全不懂他在說什麽,聽起來也不像是一般讓渡公司或財產這類的事情。總之,勉強可以理解的是,我跟另一個人被選為這個自稱為「福君」的不明人士的特殊繼承人。


    「你可以隨心所欲地操縱被賦予的力量。看你是要成為世界的霸主,還是榮耀的王者。抑或是——」


    ——創造新世界,成為神。福君這般低喃著。


    「一切事物都將順從於你。我的力量沒有底限,但你記好了,人的欲望絕不是隻能馴服的野獸,越是想要,欲望會越像永不枯竭的泉水般湧現。人的內心是無限大,是一座宇宙,無邊無境,而這無止境的大小終將招致毀滅。」


    福君的手指搔弄般地輕撫著我的喉嚨。


    「原來如此,果然我因為『無限』的力量而感到迷惘,進而選擇了自我毀滅,也是無可厚非。沒錯,我無法拋卻過去身為人類時對於未來產生的希望,盡管我知道不可能發生奇跡——而我的希望正是喚來毀滅的絕望啊!」


    這抑鬱的笑聲相當逼真,但我並不打算因此認真看待他所說的話。什麽榮光的王者、新世界的神,我又不是遊戲的主角。這樣誇張的說詞跟破天荒的內容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我的願望隻有一個,就是希望可以解開身上的束縛。我想迴旅館確認三春叔叔的安危。當然,我相信他沒事……但是,短短幾分鍾內天空就變成了黑夜,實在太不尋常了,這讓我無法不在意。


    該不會這場天地異變也和福君有關?


    再怎麽說這也太離譜了吧!這可不是隨隨便便動點小花招就辦得到的事情。


    「用小花招來形容,這還真是稍嫌失禮呢。」


    ——咦?


    我的心髒用力跳了一下。我沒有出聲,他卻說中了。難道說他真的能看透人心……這怎麽可能。


    「這並不是什麽天地異變。天色會變暗是理所當然,我應該說過了,這座森林已經成為兩個世界融合的『重界』。你應該也感覺得到空氣的扭曲吧。」


    ——什……你說什麽啊!我根本聽不懂!再解釋得更好懂一點啊!我悶聲低吟著,對於來曆不明的福君的恐懼感,一口氣膨脹加大。


    怎麽可能發生這種事。假如這不是惡夢的話,我想……這肯定是——這個叫福君的人,使用了催眠術讓我意識不清吧?這樣就說得通了!


    「愚蠢的小姑娘啊,自身的狹隘常識所無法解釋的現象,就全當作是可笑的幻覺嗎?你認為自己的腦中已網羅了一切森羅萬象嗎?甚至拒絕去做任何思考。」


    沒必要去聽他的話,有問題的是福君。我內心明明這麽想,卻莫名地被他的氣勢給壓倒,不自覺感到羞愧。


    「你深信世上所有的問題都必有解答。確信災禍及困難隻會避開自己,從未懷疑過,並認為自己的身上不可能發生超現實的問題或可怕的事情。我說,你不覺得這份盲信,比起任何事情都還要更來得超現實嗎?」


    瞬間變得冷酷的嗓音令我感到些許惱怒。沒來由地碰上了這麽可怕的事情,無法冷靜思考是理所當然的吧。


    ——你才是隻會隨便批評別人!我是犯了什麽錯嗎?我才不想當你這來路不明的家夥的繼承人呢!


    我在心中大喊,這些話仿佛傳到了福君耳裏一般,他稍稍歪頭,一臉興味盎然……又有點感到可惜的樣子。


    「唔——看來是選到了兩位個性正好相反的人呢。另一位候選人很快就理解了,還表示對我的力量很感興趣。相反地,你卻表現出抗拒的態度。」


    另一位候選人。說不定那個人也跟我一樣,被擺在附近的詭異椅子給困住了?我迅速遊移視線尋找,但隻靠福君拿著的蠟燭亮光很難確認周遭事物。


    ——拜托你放我走!讓我迴去找三春叔叔!


    叔叔沒事吧?假如叔叔比我還難受的話——我腦海中描繪出叔叔溫柔的笑臉,卻感到唿吸困難,五官皺成一團。我非常不安,要趕快迴去才行!


    「你真的不想要我的力量?」


    ——我才不要!


    「……這樣啊。雖說是欠缺思慮的決定,但也是你自己所選擇的道路。我可以讓你迴去,畢竟我也不是為了殺你才現身。」


    福君用指腹輕輕擦過我的下顎,那冰冷的觸感令我的脖子感到一陣惡寒。


    「看那邊,有蠟燭的亮光對吧。」


    福君指著的方向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排微弱的亮光。


    「穿過這座森林後,就能迴到你居住的世界。」


    ——我能迴到叔叔在的地方嗎?沒有設下什麽陷阱吧?


    「但是,別忘了我方才的忠告。這座森林是『重界』,因為有我的庇佑,你區區一介人類的身軀才能免於被壓垮。另外,從被排除在候選人名單外的那刻開始,昏座便會根據你所犯的過錯而有所行動。」


    我感到越來越焦躁。到頭來還是沒辦法迴去嗎?


    「直到走出森林為止,絕對不可以發出聲音。若是不聽我的勸告,道路就會封閉,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你將遭逢巨大災變以及失去的痛苦。」


    ——咦……也就是說,隻要注意別發出聲音就可以了?


    緊張的情緒頓時鬆懈,我本來還擔心會不會提出什麽更詭異的條件呢。


    「你似乎想說這很容易嘛。但我不認為這個單純的警告足以保護現在思慮淺薄的你。決定如何?即使如此還是要迴去嗎?真的不要我的力量?」


    雖然搞不懂他是改變心意了,還是有其他原因,但他真的打算放我走的樣子。


    「真是愚蠢的選擇啊,響。」


    我嚇了一跳。他喊了我的名字?他怎麽會知道?


    「等你明白自己究竟舍棄了什麽之後,你一定會後悔——好了,你走吧。」


    福君似乎不願多管地單手一揮,我手腳上的束縛立刻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我急忙站起身,警戒地窺探著福君的反應。他靜靜地看著我,感覺不到他有要出手的打算。他沒有騙我,是真的要讓我離開。


    就在我準備逃離時,想起了落在腳邊的包包,便趕緊撿起來。


    這個瞬間,福君手持的光亮消失了。


    「……!」


    福君!我頓時差點唿喊出聲,並趕緊捂住了嘴。發出聲音就糟了,很有可能在張口說話的那個瞬間,我就會再被從黑暗中伸出的手給束縛住。


    我緊抓住包包,腳在地麵上用力地跨出步伐跑了起來。沒有月光的漆黑森林,自己踩踏在野草上的腳步聲聽起來特別響亮,好幾次都因為凹凸不平的地麵而差點摔倒在地。我感到一陣鼻酸,恐懼幾乎要化作淚水奪眶而出。


    ——不想哭出來。


    我用單手粗魯地抹臉。哭一哭就能所改變的,隻有本來就沒有多痛苦的事情。


    因為不管我哭了多少次,也還是無法喚迴父母真正的笑容。我最討厭眼淚了。


    我調整唿吸後再次加速快跑。途中,我發覺黑夜的濃度變淡,逐漸從深夜轉為黃昏……仿佛時間在倒轉,視線漸漸清晰,樹木的輪廓越來越清楚。


    ——看見旅館了!


    坡道上的建築物模糊地浮現在對麵的樹林頂端,微弱的燈火就像在指示著道路般排成一列,那肯定就是燭光遊行的燈火了。


    總算


    能脫離這片惡夢般的森林了。忽然安下心的我,還差點當場跌坐在地。


    放心,已經沒事了。不管是福君還是那張詭異的椅子,果然都隻是遊行活動之一吧。我忽略各種疑點,牽強地想得出結論。


    我再次抱好包包,朝著燭光闌珊的旅館前進。


    還差一點,再撐個幾分鍾,就能離開這座森林——


    就在我內心充滿希望時,左手邊的樹林深處傳來了像是踩踏過野草的聲響。


    我停下動作,晈緊牙關忍住內心恐懼,凝視著那個方向。


    ——什麽東西?是野生動物嗎?


    猶豫一陣子後,我下定決心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跨出腳步。


    或許不是野生動物,而是福君悄悄從後頭追擊而上也不無可能。我躡手躡腳地移動到前方樹木的陰影下,靜靜觀察情況。


    ——什……?


    我差點要發出驚唿聲,並慌忙地捂住嘴。映入眼簾的既不是野生動物,也不是福君的身影,而是一位陌生男子。我急忙地眨了眨眼。


    是福君的同伴嗎?從五官跟體型來看,應該不是日本人。他的身高很高,一頭長發在身後綁成一束……該怎麽說呢……奶白金嗎?那是極淡的發色。他還有著比這頭美麗的發色更深的褐色肌膚,以及如同運動選手的結實體格。


    我不知如何是好地盯著這個人看,腦中湧現出了一個疑問。就算我是躡手躡腳地靠近,但是四周非常安靜,當我移動時踩到了落在地上的樹枝,也有晃動到野草,這些聲音應該都聽得到才對。然而他卻連頭都不轉,這太奇怪了。


    我做好覺悟,刻意發出腳步聲離開樹蔭下。


    ——難道他看不見我?


    男子仿佛把我當作周遭景色之一,忽略了我的存在。他似乎在警戒著什麽,相當緊張地四處張望。


    他身上類似劍士的奇特服裝已經顯得破破爛爛,露出的強健手臂上有許多滲出血的擦傷,那就像是曆經了多場激戰一樣。


    宛如要證實這點般,男子的手上握著大得嚇人的巨大刀劍,那感覺上就是一把簡簡單單就能把我擊垮的巨劍,絕非隻是個裝飾品這點,教人一目了然。


    在反射出銀光的刀身上,沾滿了濃稠的黑血。


    男子絲毫不敢大意地觀察著四周,緩慢前進。雖然他那銳利的雙眼好幾次在我麵前掃視而去,但果然是看不見我的樣子。


    那雙美到令人著迷的清澈金色瞳孔,讓我一瞬間止住了唿吸。我伸出了一隻手並想出聲,但這時我又突然想起了福君那不可以出聲的警告。也就是說……


    ——是「隻要不出聲,那就任誰也不會注意到我的存在」,這個意思嗎?


    福君還說了些什麽?記得他說過,傈護我的殼一旦破了,我就會被這片森林給壓垮。


    ——看來是絕不能和任何人說話了。


    這是為了平安迴到旅館必須遵守的規則。盡管得照著對方說的話做讓人覺得很不甘心,眼下還是暫且聽從他的話比較好。就在我往後退的那瞬間,男子一臉痛苦地單膝跪了下去。也許除了手腕上的擦傷以外,還有別的地方也受傷了。


    我忍住想上前的衝動,並緊抱住包包。


    我並非相信福君所言,「這個森林已成為二個世界融合的『重界』」等等,這些離譜的話。隻是……萬一他說的是事實呢?


    現在我所目睹的景象,是否就是所謂的空間扭曲所產生的幻覺之類呢?例如是那個位於異次元,叫作「艾普利爾」的世界的景象,如海市蜃樓般映照出來,稱不上是假的,但也不能說是實物的狀態。我記得在以前讀過的科幻小說上看過這種設定。


    肯定是這樣。


    —、所以,我用不著在意這個人的傷口。


    我在心中這般喃喃自道。似在內心某處,卻又感到一陣刺痛。


    男子忽然擺好架式,輕輕嘖了一聲.他轉過來的臉上露出焦躁,但那卻又立即消失,並迴到了原本冷靜的表情。他散發出的霸氣不斷刺激著我的肌膚。


    就算知道他看不見我,我仍忍不住屏住唿吸。


    男子絲毫沒改變空氣流動地,俐落將劍平舉而起。


    就在這個瞬間,從草叢中跳出了從未見過的白色斑紋野獸們。


    如老虎般的四肢,配上狐狸長相的野獸。在其中一頭一邊發出了刺耳低吼聲一邊接近的野獸麵前,閃過了一道光——男子的劍在眨眼間,便將看起來很殘暴的野獸給一刀斬斷。


    ——好厲害!


    我自己也分不清楚究竟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感動而全身顫抖。


    男子那龐大的身軀用令人想像不到的敏捷動作,打倒一頭又一頭接著出現的野獸。就像在看劍舞一樣,他毫不猶豫地準確解決野獸們。


    但是他卻突然腳步不穩,使劍的動作越來越顯得遲鈍。


    「!」


    我緊張地繃起身體,這麽說來,直到剛才為止,男子都還一臉痛苦地單膝跪在地上。雖然現在他跨過了倒在地上的野獸,不停拚命揮劍,也還有五隻必須要打倒的野獸。


    男子紊亂的氣息,就連隻是在旁觀看的我都感受得到,這讓我內心糾結不已。


    ——這真的是幻覺嗎?


    不知道隻是單純沾到斬下的野獸的血液,還是真的身負重傷……從他手臂上滴下的紅色血液令人在意。就這麽一直當著旁觀者,真的可以嗎?


    我苦惱地交互看著充滿殺氣並跨出步伐的野獸,以及痛苦地喘著氣的男子。


    充斥的血腥味、野獸們散發的殺氣,全都赤裸裸地真實到不像是幻覺。


    又打倒兩頭野獸之後,男子大聲地咂了嘴,似乎是對無法敏捷行動的自己感到惱怒,我不禁也緊握了拳頭。男子無法一次斬擊就打倒野獸,揮空的次數也增加了,還剩下三頭。


    「!」


    我倒抽一口氣。


    野獸銳利的長爪抓傷了男子的左手手臂。


    他的表情因為疼痛而扭曲,但又馬上揮出下一劍。劍端挑出了野獸的一顆眼珠,野獸發出了淒厲刺耳的叫聲,並隨即跳開。男子沒有放過這一瞬間,他宛如在空中奔跑般拉近了距離,毫不留情地朝作勢反擊的野獸背後一劍刺下去。這樣就剩下兩頭。


    他現在的狀態已經連站起身都有困難,但也不可能就這麽停下休息。他從擊倒的野獸身上拔起劍,代替拐杖撐起身體,看向剩下的野獸們,並再次驅身向前衝去。


    ——啊,危險……!


    染黑了草地的一灘血窪害他的腳滑了一下,並嚴重失去重心。他立即重整體勢,狂亂地揮舞著劍,牽製住飛撲而上的兩頭野獸。


    我的視線移到了剛才倒地的野獸身上,並大驚失色。它還沒死,這頭野獸擠出了最後一絲力氣,抬起頭打算咬斷他的腳踝。


    他全神貫注在要打倒眼前的兩頭上,所以沒有注意到腳下的野獸,而且他大概也沒有多餘的精神跟力氣可以分神了。


    ——求求你快看看腳邊啊!拜托!


    我抱著包包的手更加使力,若是放任不管的話,男子的腳踝肯定會被晈斷,接著等到他膝蓋著地的瞬間,前方的野獸們就會發出欣喜的吼叫聲,蹂躪撕裂他的肉體。


    但是,這副景象也不過就是類似幻覺的東西而已吧。


    再說了,無論我再怎麽想幫助他……我也無法像這個人一樣用刀劍刺殺生物。而且我的精神狀態也已經到極限了!我在心中不斷尋找著借口。


    眼角可以看見一排燈火,以及坡道上的旅館。隻要別出聲,穿過這座森林,我就能迴到三春叔叔在的地方。


    這應該也就意指,不許做出對「重界」有任何影響的事情。


    ——這樣的話,我要對這個人……見死不救嗎?


    在心中擺蕩的疑問使我感到不寒而栗。我真的不會後悔就這麽視而不見嗎?用一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來撇清,能沒有任何罪惡感嗎?


    ——可是!那我又該怎麽做才好?


    瞄準了男子腳踝的野獸露出尖牙,那是感覺能把鞋子和肉一起撕裂的尖銳巨牙。


    不行,我還是辦不到!我牙一咬,下定了決心。見死不救的話將來絕對會後悔,我會無法原諒自己。


    這有可能隻是幻覺,也可能是福君的陷阱;但也有兩者都不是的可能性存在。既然如此,我怎能坐視不管。


    三春叔叔如果知道我做了這麽自私的事情後迴去,也一定會很失望!


    「——小心後麵!」


    我大喊出聲。


    男子一臉驚訝地迴頭,隨即反射動作地一個扭身,一劍揮向正打算咬下自己腳踝的野獸的頭。


    「危險!前麵!」


    在前方尋找空隙攻擊的兩頭野獸,對我突如其來發出的第一句話一時無法反應,不過馬上就壓低身軀,準備撲向注意力移到腳下野獸上的男子。


    男子一邊調整態勢,一邊觀察我的模樣。那是一雙仿佛封住了月光,鮮明的金色瞳眸。


    ——還好有趕上。


    這樣就放心了。我打從心底這麽想。


    既然會對我的聲音有反應,就代表這不是幻覺……而是實際發生的景象吧。


    無論是這名男子,還是野獸,都是活生生的存在。雖然充滿了各種難以解釋的部分,像是他為什麽作這身打扮?為什麽帶著劍?這些野獸又到底是什麽東西——


    男子迴到原本的氣勢後衝進兩頭野獸之間,像畫圓一樣翻轉著劍。不給野獸跳開的機會,並切開了腹側,接著他順勢跳起轉身,分毫不差地斬下逼近眼前的野獸首級,並用劍端彈開,擊中了僅存的那頭野獸的臉。


    男子像滑行一樣在地麵上奔跑,並從正麵解決了動作遲緩的最後一頭野獸。


    ——全都打倒了。


    最後一頭野獸重重在血泊之中倒下,寂靜突然降臨,隻聽得見男子紊亂的喘氣。空氣中還殘留著一些粗暴的氣息,以及壓迫胸口的濃厚血腥味。


    「……」


    男子似乎等不及唿吸恢複順暢,動作有點慌忙地轉身。他的模樣看上去比跟野獸對峙時還更加狼狽,這表露無疑的變化令我不禁感到訝異。


    我們無語地彼此對視了一段時間。我不但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再加上先前都隻是在一旁窺看,沒有出手幫忙,這點也讓我感到相當愧疚。


    男子的雙眸嚴厲。他身上仍帶有激戰的餘韻,我不禁害怕,是不是連我都會變成他手上那把巨劍的餌食呢?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我的膽怯,男子僵硬地眨了眨眼。


    那就像是看見了不可思議的東西似地——仿佛他才該懷疑我的存在到底是不是幻覺那般,他的眼神當中包含了許多複雜的情緒。我不知該做何反應才好,隻是繼續盯著他看。


    我完全不知道該拿這種不尋常的狀況如何是好。


    最後,男子一臉困惑地低頭看向自己的劍,又再度將視線移到我身上。他麵帶做出某種覺悟的表情,朝我跨出一步,但接著他的膝蓋就忽然重重落在地上。


    ——這麽說來,他好像是受傷了!


    解開了咒縛的我,急忙衝到跪在地上的男子身旁。


    「那、那個,你沒事吧?」


    這或許是聽起來很愚蠢的提問,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話語。


    男子反射性地抬起頭,凝視著我。明明在近距離看他滿身是血的模樣,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害怕。也許是因為知道,他並沒有要傷害我的意思吧。


    而且,他有著一對美到勾魂攝魄的清澈眼眸。看來,他確實不是日本人。那張擁有深邃五官的臉龐,深具男性專有的美感。


    年齡大概是二十五歲左右吧?是位非常符合「美男子」一詞的人。


    我漸漸感到有些羞赧。被人如此熱切地盯著看,著實讓人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請問……」


    男子迴過神來,視線四處飄移。他想張口說話,卻又緊皺起臉,輕輕吐出一口氣。


    「啊,對了,傷口!你哪裏受傷了?」


    我趕緊檢查他全身上下,果真滿身是血,衣服也染成了血黑色。我無視神情動搖的他,繼續確認,果然在外露的手臂上發現了一道很深的傷口。


    「這是……被剛才的野獸弄傷的?」


    男子似乎想迴答什麽,然而在他發出聲音前卻先使勁地咳了起來。見他龜裂的嘴唇,我想起了自己還抱在手裏的包包。


    「我有帶水!」


    我記得應該是有帶了喝了一些的礦泉水。


    據三春叔叔的說法是:「響的包包連接著異次元。」,我的包包裏確實也放了很多連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用到的雜物。不過女孩子大多都是這樣。


    我摸索著包包內,發現了要找的寶特瓶。


    「來,喝這個吧。」


    男子一邊咳嗽,一邊吃驚地交互看著我跟寶特瓶。


    見他一直不肯接過寶特瓶讓我有些焦急,便硬是將瓶口抵到他的嘴上。


    他一時露出了措手不及的表情,不過好像馬上發覺這是水,便如饑似渴地吞飲著。


    「啊,等等,別全部喝完。」


    我伸出手製止後,他似乎有點手足無措。他一臉打從心底感到抱歉的表情,看著變輕的寶特瓶。


    我從包包中取出手帕,把剩下的水倒在上麵,輕柔地將沾濕的手帕覆在還沒止血的手臂上,然後用在旅館拿到的紀念品毛巾代替繃帶包覆卷起。


    雖然我很注意不要動搖的神情表現出來,但心髒還是跳得很快。


    看起來好痛。這不去醫院治療絕對不行。


    剛才男子英勇的戰姿宛如假象,他乖乖地接受我笨拙的包紮,還有點戰戰兢兢的模樣。


    「我想想……接著該怎麽辦?」


    就算是被稱作異次元包包,也不可能會有好幾條手帕跟毛巾。


    經過一番苦惱,我拿出了麵紙替他擦臉。盡管他露出了有點尷尬的表情,但他到脖子為止都因為沾滿了野獸的血而一片鮮紅,教人無法放著不管。但也許是在我內心消之不去的罪惡感在作祟吧。


    「我還帶著什麽啊……?」


    現在用不到胃藥跟在便利商店買的維他命,但也想不到還能做什麽,該怎麽辦呢?


    男子認真到會令人膽怯地直盯著我,那簡直讓人不禁懷疑,他是不是頭一次看見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那般的程度。我從未被人如此專注地投以視線過,內心相當驚慌,而且他的眼神中,甚至還帶著有如為了愛戀而苦惱一般的熱度。


    當然,這應該不是一見鍾情那種單純的情感,而是更帶著殷切期盼的色彩。


    「啊,那個,我包紮得不太好,抱歉……還有沒有可以派上用場的東西呢?」


    為了掩飾害羞,我又開始在包包裏東翻西找起來。對了,疲憊的時候就是要吃甜食,明治巧克力豆是我一向隨身攜帶的點心。


    「這個,請你吃。」


    連寶特瓶都能讓他露出吃驚的表情了,說不定他也沒吃過巧克力。


    我把巧克力豆散倒在手掌上給他看,然後作為示範地吃了一顆,接著就將巧克力豆輕輕塞到他嘴裏。


    「好好吃……呃,怎麽我自己開心起來了?」


    巧克力的甜味在口中擴散,令人放鬆下來。而他雖然起初全身僵硬,不過在感覺有些膽顫心驚地咬碎巧克


    力豆之後,表情也變得稍微柔和了。


    「太好了。巧克力很好吃吧?」


    他對我露出了從剛才的英武模樣完全聯想不到的靦腆微笑。明明身材明顯高出我許多,而且應該比我還要年長,但我卻沒來由地覺得他是個可愛的人。


    我跟著露出微笑,但旋想起了最重要的問題。


    糟糕,福君都已經那樣再三強調過了,我卻還是不顧他的忠告。


    「怎、怎麽辦?」


    現在不是和樂融融的時候。一旦出聲,保護殼就會破裂,我會被「重界」壓垮——不過直到現在,卻還不見有什麽不同。那隻是嚇唬人的嗎?


    「總覺得不太可能……畢竟現在這也不是幻覺。」


    「————」


    「咦?」


    就在身旁聽見了一道沉穩的低音,我迴過神來。當然,我知道是他在說話。


    ……但是,他說了什麽呢?


    我直盯著男子看,而他也堅定地迴看著我。為了讓我聽懂,他再一次緩慢交織出話語。


    「————」


    我啞口無言,這是我不認識的語言。既非英文,應該也不是法文,盡管發音聽起來略像英文,但不一樣。也難怪我在向他搭話時,他會露出一臉莫名的表情了。話又說迴來,畢竟他擁有一張五官深邃的端正容貌,很明白就能得知他不是跟我說同一種語言的人。


    「————」


    「等一下!我聽不懂,我聽不懂你說的話。」


    我內含著「無法理解」的意思並搖了搖頭,而男子似乎正確地接收到我所表達的意思,沉思般地蹙起眉,並將視線移向天空。


    忽然間,他擺出了準備站起身的動作。


    「你身上有傷,暫時還是先別亂動比較……」


    話才說到一半,血泊和野獸的死屍便映入了我的視線範圍內,讓我說不出話來。感覺體內的熱度頓時冷卻,這顯然是人造品無法釀造出的真實感,雖然事到如今了,但我這才感到恐慌,這些鮮血跟血腥味都太過真切了。


    突然,我的視線暗了下來,並與擔憂的金色瞳孔正麵對上。我慢了一秒才察覺是男子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前方,替我遼去了那不祥的殺戮光景。


    「謝、謝謝你。」


    男子的大手先是朝向地麵,接著用大拇指比了比森林深處,應該是意指著要離開這裏的意思。我的確不想一直待在野獸的屍體旁,另外,也有可能因為聞到濃重血腥味,而引來其他野獸也說不定。不如說這才是問題所在。


    「但是,怎麽辦才好?我想迴到旅館的說……」


    我困擾地抬頭看向男子。正確來說,是看著他收進劍鞘裏的劍。我腦中最先一閃而過的,是「違反刀槍管理法」這幾個字眼。


    「不、不能帶他一起過去……」


    話雖如此,也不能把他放在這邊不管。從他的氣質來看,就能知道他不是壞人。


    ——反正就算發出了聲音好像也沒什麽問題的樣子……就暫時先跟著他走吧。


    這麽決定了之後,我將寶特瓶空罐收迴包包,背到肩上。男子則保持著適當的距離,等著我準備完。我在內心偷偷讚賞著。


    簡直像是中世紀的榮譽騎士,舉止紳士且穩重,而且真的很高。


    三春叔叔跟賢治先生的身材也算高大,可是這個人卻遠遠超過他們,看起來隨便都有一百九十公分。總之就是身高拔群,胸膛也相當厚實,仿佛有堅固的壁壘擋在麵前。手臂肌肉也很結實,給人一種全身上下都經過鍛鏈的印象。


    不過看起來一點也不笨重,大概是體態勻稱的關係吧。


    隻有一百五十五公分的我如果站在他旁邊,還不曉得有沒有到他的胸口呢。


    ——……不知道我還會不會長高啊……?真希望能再長個十公分。


    男子看著失落的我,不解地偏頭。我擠出笑容蒙混過去之後,就跨出步伐走到他身旁。


    「呀……!」


    我不小心犯了跟男子剛才一樣的錯誤,在被血沾濕的野草上一時腳滑導致重心不穩。但跟他不同,我運動神經非常不好,無法穩住重心,整個人就跌坐在地上。


    先行跨步離開的男子露出了狀況外的表情迴過頭,停下腳步。好丟臉啊。


    「我、我、沒事!」


    我打算站起身,卻察覺到了不對勁。看來並不是因為我手腳遲鈍才跌倒。


    一陣溫熱的風如波浪般地颯然而至,樹葉隨風搖曳。男子表情一變,將手擺到了背在背後的巨劍劍柄上。


    「這是什麽……?」


    我愣愣地盯著自己的靴子,渾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那血液就像是有意識一樣,蠕動地纏上我的腳踝。


    「——我都那樣再三警告了,你還真是個令人頭疼的小姑娘啊。」


    ——這個聲音是……


    「福君!」


    我吃驚地趕緊迴頭,福君就站在另一頭的血泊中。但奇怪的是,他的身體就像是幽靈一般,呈現半透明。而且異樣還不止於此,整座森林全都安靜了下來,不知何時,甚至連男子也維持著拔劍的姿勢,僵在原地。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有股很不好的預感。


    「你好像還不明白,自己到底做出了多麽膚淺的選擇的樣子。」


    「居然說人膚淺,太過分了吧……」


    「你放棄了繼承我的力量的資格,而就在剛才,你連我賜予的保護都舍棄了。你就好好嚐嚐自己的愚蠢吧。」


    我的背後忽然竄上一股寒意,似乎就要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了。


    「我也不是自願違背你的警告啊!如果不出聲的話,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會死啊!」


    「你這就叫作愚蠢。自己做出的決定,必將影響命運。然而,你卻是親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人若不能跨越愛恨悲苦,就絕對無法實現心願。」


    「就、就算你這麽說,我也無法對他見死不救!而且……就算突然被說選為繼承人候補,我也搞不清楚狀況啊!」


    明明一直認為這一切都太超現實且難以相信,現在我卻開始感到後悔。即使無法完全聽懂這些內容,我是否也該先得到他雙手遞出的「力量」呢?


    「你後悔了嗎?但太遲了,你早已做出了選擇。」


    「……我當然會拒絕啊!不管是誰,被困在那麽詭異的椅子上都會……!」


    「忽略自己的無力,當現實不順自己想望的時候,就開始怪罪他人嗎?」


    福君口氣冷淡地打斷我的控訴。


    「對我而言,你已經失去價值了——唉,真是的,我又得嚐到這股失望了嗎?真是太無趣了……」


    ——「又」,是什麽意思?


    就在我想開口詢問的這一瞬間,纏繞在我腳踝上的血液加重了力道。


    「住、住手,這到底是什麽……?」


    血液如血蛭般地膨脹,幻化為形成那張令人發毛的椅子的小猴子們。


    「好痛!」


    小猴子們飛撲上我還呆愣著的身體,抓我的皮膚、撕我的衣服、拉扯我的頭發。我隻見深陷進皮膚的無數爪甲,滴下的唾液,以及滿懷惡意的充血眼眸。


    ——騙人的吧?這一定是惡夢或是幻覺。


    我腦中變的一片空白,無法做出有意義的抵抗。因為這太難以理解了,這麽異常的事情怎麽可能發生在我的身上?這一定是夢,不是真的……


    突然,福君的話在我腦海中蘇醒。「確信災禍及困難隻會避開自己,從未懷疑過——」


    不是,才不是這樣。我隻是……


    我下意識地向福君伸出手,沒來由地以為他會願意救我,然


    而福君卻一動也不動。這讓我確切體認到他是打算拋棄我了,這讓我的胸口感到一股刺痛,並覺得寒冷。我已經沒有價值了……我的父母是否也是因為在我身上看不見任何價值,才不願意露出笑容呢?


    ——該怎麽做,才是對的呢?


    若是時光能倒流,我什麽都願意做!


    我拚了命地朝福君伸手。而就在這一瞬間,原本聚集在我身上的小猴們一口氣被彈開,一陣澄清的風在我的四周吹卷而上,就像是要守護我一樣。這到底是——?


    「……為了響,打算要幹涉嗎?」


    福君抬頭看著天空低語,他的語氣飽含著想像不到的哀戚。


    那不是對我所說的話。那麽,他到底是在問誰呢?


    福君將視線移迴我身上之後,張了口。但直到最後,我還是無法得知他到底想說什麽,圍繞在我四周的風增強了威力,發出了轟轟巨響。


    忽然間,從背後飄現了紅色的衣服袖擺,我驚訝地迴頭。


    「——」


    有人站在我的背後。但就算我定睛細看,那人的輪廓比身體半透明的福君還更加模糊,根本看不清長相。不過,從身高來看應該是男性吧?


    而形成這曖昧不清身影的人,宛如包裹住什麽一般,抱住了一臉茫然的我。


    接著,消滅了小猴子們的風猛烈地改變風向,強大的風壓令我睜不開眼。


    風的低喃刺入耳中,接著——我的意識便墜入了柔軟的黑暗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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