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車在咲夜要下車的車站停下,她就讀的清宮學園位於清宮車站,搭快速列車到禦奈神村還不用三十分鍾。


    看著熟悉的風景逐漸接近,她就想起和孝介之間的那通電話。


    前幾日的山童事件過後整整一天,她才跟孝介連係。


    那天她實在太過疲勞,因此馬上就睡著了,隔天則是被聽到傅言聞風而來的人們追著跑。


    孝介從咲夜口中聽完事件經過,思考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最後隻說了句:「算了,沒受傷就好。」


    他沒有責備自己太過冒險,還反過來擔心她。


    雖然哥哥肯定有很多話想說,卻因為信任她而吞了迴去,這一點讓咲夜很高興。


    然後兩人就接著討論禮拜六中午在禦奈神村剪票口的會合事宜,並連絡預定過去打擾幾晚的岩永家。


    「…………」


    結果山童和狸貓是為了什麽目的而來?在禦奈神村能明白這一點嗎?


    「啊……」


    窗外能夠瞥見一點白色的影子。


    一顆白色顆粒飄落下來,碰到窗戶融成了水滴,就像是冬季的象徵。


    咲夜像是被車內的廣播催促似地走到外頭。


    「喔,我還比較早呢。」


    「好久不見。」


    孝介已經先到了。


    「……總覺得好久沒看到你穿冬天的衣服了。」


    「這麽說來,好像真的是這樣,因為今年正月我沒迴家啊。」


    咲夜突然覺得,既然隔了這麽久才在哥哥麵前換上冬服,之前就應該在打扮上多下點工夫才對。


    她重新打量起自己的服裝,應該沒有特別奇怪的地方吧?


    「很適合你喔,夏天那件白色連身洋裝在你身上看起來簡單大方,不過你穿其他款式的便服感覺也不奇怪呢。」


    「誰穿便服感覺會奇怪啊……?」


    她一邊吐槽,一邊走向剪票口。前幾天下的雪沒有累積,過了一晚就融化了。


    畢竟等等還要爬山,咲夜很感謝老天的慈悲,卻也覺得有點可惜。仔細想想,自己似乎隻對夏天的禦奈神村有印象。


    禦奈神村會隨著季節轉變而更換不同的麵貌,結果她最近才終於欣賞到秋天的紅葉。


    在這之前對於禦奈神村的四季迴憶,都已經隔了十年以上,忘得差不多了。


    身旁的孝介也戚慨地看著染上耶誕氣息的站前廣場。


    「喂——這邊這邊!」


    「啊,伊呂波姐。」


    一位高挑的女性用力朝著兩人揮手。


    長及肩頭的發絲比前陣子又長了些,寬鬆圍巾與大衣的時髦打扮掩蓋了她本來的形象,看起來就像個成熟的大人。


    「沒穿巫女服的伊呂波看起來真新鮮。」


    「我也不會老穿著巫女服好嗎?何況來車站前穿那樣很奇怪耶。」


    「許久不見。」


    「喔——咲夜,這套衣服真可愛——是誰挑的啊?」


    「謝謝,是同宿舍的朋友幫我選的。」


    「孝介也稍微培養一下自己的流行品味吧,至少要有這種程度,不然送女生衣服時要是挑到奇怪款式的話,會讓對方掃興的。」


    「知道了知道了,給你的聖誕禮物就決定是扮裝成聖誕老人用的短裙吧。」


    「我才不需要!而且我們的聖誕節慶祝活動沒法辦得這麽開放啦!」


    「……何況在神社境內過聖誕節還滿奇怪的。」


    「對吧——?」


    禦奈神村裏,有一座流傳著天女故事的神社。


    它名叫春日神社,自建立以來已有超過八百年的曆史,是以「天女降臨之地」聞名的觀光地。


    春日伊呂波是這個家族的獨生女,現在代替祖母負責全部的祭祀工作。


    從這裏搭上公車,還得花上一段時間才能到達禦奈神村。


    他們會在禦奈神村跟銀子會合,然後登上山峰。


    咲夜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稱讚的這身打扮,等到了目的地大概也得換掉了。


    「……那麽,我們出發吧。」


    「嗯。」


    雖然咲夜和孝介都沒打算表現得太明顯,但伊呂波身為他們的青梅竹馬,從小三人就直在一起,就算他們不講,她似乎也從兩人的態度感覺到了什麽……。


    伊呂波露出有些懷疑的表情,疑惑地歪著頭。


    「你們兩個突然迴來,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怎樣,不能迴——」


    「我沒說不行喔,還有我也不想跟你進行那種愚蠢的對話。」


    「……唉。」


    「哥哥完全被看穿了,可見你還沒成熟,是偷懶沒有修行吧。」


    「抱歉,咲夜,之後就交給你了。」


    「聽不懂你的意思啦!」


    伊呂波刻意清了清喉嚨,迴到原本的話題。


    「因為你們兩個慌慌張張的,我才會想說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比如說,像山童事件之類的。」


    「……日本的巫女有靈力嗎?」


    「我聽說有耶,這方麵哥哥不是比我更清楚?」


    「我的知識也偏冷門啊,何況巫女的立場及待遇在明治前、明治後、戰前和戰後都有變化。」


    「我討厭這樣喔,你們兩個直接承認就好啦,幹嘛表現得那麽生疏!」


    「對不起。」


    「非常抱歉。」


    兩人對伊呂波低頭道歉。


    「……我們還不知道該怎麽說明這件事,不過我想大概……不會有危險……」


    「我也這麽希望,要是孝介又渾身是血地抱著咲夜迴來,我可受不了。」


    「我那時候還以為自己會死呢。」


    「真虧你還能活著啊,而且傷口也痊癒得好快。」


    「隱藏在人類體內的神祕力量真是偉大。」


    「……真的呢。」


    「兩位,又離題了唷。」


    「你有資格說嗎!」


    麵對兄長的指責,咲夜滿足地頷首。


    「這樣戚覺真快樂。」


    「對吧?會讓人上癮呢,所以你們要多製造一點可以讓我吐槽的機會喔。」


    「我倒是很想吐槽你們的對話……」


    看著目瞪口呆的孝介,咲夜尷尬地清了清喉嚨。


    「哥哥就先不提,大家還好嗎?我在那之後都沒跟朱音姐和美裏姐見過麵,她們都沒變吧?」


    「大家都很好喔——我一說你們今天會來,她們就很期待跟你們見麵,在迴去前記得去找一下人家啊。朱音姐好像說過這迴要去考雅樂,,美裏姐這幾個月倒是沒有變化,現在也還在擔任翔子跟沙智子的導師。」


    「老師在短時間內變化太大,會讓學生無所適從吧。對美裏姐來說,明年的新學年可能還比較讓她頭痛。」


    「或許吧?我也很期待見到大家。」


    跟青梅竹馬聊了一通後,咲夜趁著自己有了幹勁之際進入正題。


    盡管應該不會發生什麽特別危險的事,但做為春日神社的主人,伊呂波應當還是會在意。


    因為之前日本全國動物開始大規模集體移動的時候,目的地隻有一個。


    那就是伊呂波的春日神社,說得更精確點,它們是瞄準內部天女降臨之湖裏的咲夜而來。


    雖然神社離動物們的目的地十分近,當時卻顯得相當平靜。


    因此裏麵擠滿了許多傷者及避難的人,場麵混亂至極。


    孝介那時是為了帶迴咲夜而戰,而伊呂波則為了保護村民才戰鬥。


    當時這些事對他們來說十分沉重,


    現在卻能像這樣拿出來打趣彼此,咲夜不禁覺得時間流逝帶來的變化真是偉大。


    跨越漫長歲月卻仍然不變的詛咒,還有自己與兄長經過長時間累積而一點一滴變化的關係。


    這些事都各自迎來了不同的結局。


    「所以說,也有人說是多虧了護符才逃過一劫的。」


    「說是護符,也隻是春日神社供奉的媒介,不需要那麽誠心感謝吧?」


    當咲沉浸在戚傷裏的時候,另外兩人的話題又變了。


    咲夜也看過供奉在春日神社本殿裏的人偶群。


    她大概猜得出來兩人是在討論這方麵的事。


    「不好意思,我是不懂到底有什麽差別,但既然供奉在神社裏,不就是值得感謝的對象嗎?」


    「在一股人印象裏是這樣沒錯啦,可實際上若專指「祭祀」的話,就不見得是如此了應該說,供養著相反東西的地方還比較多。」


    「是嗎?」


    咲夜雖然沒有懷疑孝介的意思,卻還是向專業的伊呂波尋求確認。


    伊呂波點點頭,繼續說下去:「打個比方,神明也有很多麵相。而那些不好的神明……它們被稱作荒禦魂,也有神社隻供奉這方麵的神靈。例如棺原道真就很有名,現在它雖然被奉為學問之神,原本卻是引起落雷折磨人民的惡神,為了請它放過人類,才會替它建立神社。」


    「我之前也有聽過這些……好像是老師在上課閑聊時提到的。」


    「因為這些故事很有名啊,而且孝介剛剛也說了,我們神社祭祀的人偶不算正神,感謝它們不是很奇怪嗎?」


    「一提到神社裏的人偶,幾乎都會想到附身用的媒介啊。」孝介補充。


    「那麽像草人,或是頭發會長長的日本人偶呢?」


    咲夜想起童年時在電視上的鬼故事節目裏看到的東西。


    「你講的那些就更容易被附身了,就像草人會被當作特定對象,借由釘上釘子的動作施予詛咒,被釘子釘住的草人就代表想詛咒的那個人,還有將魂魄放入草人中再釘入釘子的——從這兩點來看,「想詛咒的對象」都等於「草人」,不都是典型的媒介?」


    「原來如此……可是這是負麵的部分吧,那護符又怎麽說?」


    「草人的話,給人偶的損傷就等於給本人的損傷,而反過來說,也可以解釋成是讓人偶代替本人受傷。」


    「這樣的話,代替的人偶身上會有痕跡嗎?」


    「你注意到重點了,真不愧是我妹妹。」


    突然受到誇讚,咲夜微微地睜大眼。


    她無法理解自己怎麽會被誇獎。


    「咲夜感到疑惑的,應該是雖然有供奉人偶,但之後察看時卻沒發現任何變化,那是不是代表它們沒有發揮護符該有的功能這迴事吧?」


    「是的,就是這樣。」


    「這邊就要提到供養人偶時會有的一個習俗——人偶更替。」


    「啊啊……我在夏日祭典特別節目中有看過,像是燒掉人偶,或是把它們放到河裏流走。」


    「禦奈神村也是用燒的?」


    「除了特定幾個殿裏供奉的以外,其他的都會燒掉。」


    因為燒了就沒了,所以不需要確認人偶是否有所損傷。


    結果大家都隻有看到神社中曾經供養人偶的事實,而且早就消失的東西根本無法確認,因此才會留下「人偶保護了眾人」的謠傳。


    「……這話題還真有趣呢。」


    「對啊,不過這麽想的確會比較輕鬆。孝介跟咲夜在夏日祭典時也有製作人偶供奉在神社徑,它們一定會保護你們的。」


    「嗯,希望如此。」


    公車內響起告知下個停車處的廣播。


    因為三人聊得太起勁,三十分鍾左右的車程竟是一眨眼就過去了。


    一走出充滿暖氣的公車,從山上吹來的寒風便讓他們冷得縮起身子。


    「沒有積雪真是太好了。」


    「還是有下啊,是什麽時候下的……?」


    「就在之前,下得挺大,不過很快就停掉融化了。」


    「東京不到過年是不會下雪的啊,所以我最近都沒什麽看到雪。」


    「這邊會積雪喔,想看的話放假時來一趟吧,順便請你幫我家神社剷雪。」


    「剷雪可是體力活啊……」


    夏天的氣息與蟬鳴,從山上吹撫而下的風吹得汗水發涼,滑過臉頰的汗液落到地麵,然後蒸發……聽到禦奈神村,就會想起這些夏日光景。


    冬天的日光低矮,山的影子長長地延伸,令人感覺冷意更甚。


    真希望能下點雪,咲夜不禁如此想。


    若是化上雪白的妝容,眼前冰冷寂寥的風景就能添加點鮮豔的色彩了。


    「你們接下來要幹嘛?直接去岩永小姐家嗎?」


    「……不了,我想早點把事情解決。」


    「對啊……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


    遠方神社處,已經看得到有一位銀發的女性正朝著他們揮手。


    「是嗎?那我先幫你們保管行李,等事情結束再來找我拿吧。」


    「抱歉啊。」


    「事到如今還道什麽歉。」


    銀子就在前往神社的石階下方等著。


    「慢走,銀子姐,他們兩個就拜託你了。」


    「全——都交給我吧,有我在就肯定沒問題的。」


    麵對銀子一如往常的態度,伊呂波露出笑容迴應後,便提著孝介和咲夜的行李登上石階。


    「我們的護符或許就是伊呂波姐呢。」


    「嗯嗯?什麽意思?」


    「就像春日神社的人偶,它們被村民當成守護神的象徵。而對我們而言,總是在神社裏、溫柔等待大家的伊呂波不也有那種「守護」的感覺嗎?」


    咲夜點了點頭。「啊~~原來如此。」


    聽到孝介的說法,一旁銀子微微露出了有些生硬的複雜笑容。


    沿著神社前的道路直走,就會看到流過禦奈神村的河川。


    從這裏往上遊走,可以直接通往山腰。


    「你剛剛怎麽露出那麽憂鬱的表情?」


    「嗯?你在說什麽?」


    「就是提到春日神社人偶的那時候。」


    「……啊啊……嗯,有點事啦。」


    看得出來銀了似乎不是很想解釋,因此咲夜沒有追問,隻是靜靜地等著她迴答。


    而孝介也沒多說什麽,似乎也跟咲夜抱持著同樣的看法。


    「……其實那個人偶,並不是什麽值得感謝的東西。」


    當三人腳下的地麵從泥土轉為岩地時,銀子才輕聲開口。


    「從前山童的數量非常多,想活下去並不簡單,人類除了求神拜佛之外幾乎別無他法,拜人偶的習俗就是從那時漸漸形成的。因為隻求活過一年就好,所以年年人們都會製造新的人偶替換。代表舊的自己死去、新的自己誕生,把希望託付給新的一年……很悲傷的理由吧?」


    「不過最後他們等到了銀子姐,不就等於願望實現了嗎?」


    「但我也救不了全部的人……話說迴來,我一開始也不是為了救人而來到這裏的。」


    她自嘲似地輕輕笑了笑。


    「伊呂波的雙親也是,我最後還是沒找到他們,所以我不喜歡「護符」這種說法。」


    「銀子姐……」


    之後,他們之間暫時隻剩下登山的腳步聲。


    「是說,那隻狸現在怎麽樣了?」


    「啊……思,它很親人,是個很聰明的孩子。」


    「喔~~翔子見到它應該會很高興?隻是狸的


    話可能會跟權太吵架呢……」


    權太指的是現今成了禦奈神村守護神的狐狸。


    它被養在神社內部,如今也逐漸習慣人類,變得會在觀光客麵前現身了。


    前幾天跟伊呂波通電話時,她說權太搞不好有一天會成為禦奈神村的亮點。


    「雖然那孩子擺脫了我給它戴上的鍊子,但它現在一定在這座山裏頭,畢竟我跟它約好了會帶咲夜過去。」


    「……嗯。」


    「隻是——」


    銀子像是想說些什麽,卻又突然停住。


    因為話題唐突地中止,兩人隻好望著銀子,等著她的下一句話,卻始終沒有等到。


    「隻是什麽?」


    咲夜接著詢問。


    「沒事……對了,之後可能會看到什麽不好的東西,你們沒問題嗎?」


    銀子此時說出的話,跟她剛剛打算講的顯然不同,但他們沒有再追問下去。


    既然銀子決定不說,那一定是難以用言語表達的事情吧。


    「沒問題,那孩子找我好像還有事,何況我認為跟山童……不對,跟天女有關的事件我全都有責任。」


    「我也一樣。」


    「……是嗎,我知道了。」


    銀子點點頭,接著勾起有些調皮的笑意。


    「哎呀——既然你們都有所覺悟,姐姐也放心了——畢竟要進去這裏麵,光要你們加油好像也沒什麽用啊。」


    他們不知何時來到了山的上方。


    銀子站在陡峭的山崖上,用手指著下方的景色。


    樹木在山中淩亂地聳立著,看得出至今都沒有人類進入過。蒼鬱的森林在眼前展開,連有沒有能走的地方都不曉得。


    「在、在這裏麵嗎?」


    「你知道地點吧。」


    「哎呀——我剛剛不是說鍊子被掙脫了嗎。」


    與快樂大笑的銀子相反,孝介和咲夜的肩膀開始垮了下來。


    「沒問題沒問題,走個一天的話肯定能發現一點線索的。」


    「……如果是那樣就好了……」


    「是說,光是從這裏下去可能也要花個一整天啊。」


    「這就交給姐姐我吧,反正在這邊也不會被人看到,我會讓你們輕——飄飄地移動唷。」


    看到銀子愈來愈高興的樣子,孝介與咲夜的幹勁卻反而低落起來。


    「……在這裏磨蹭也沒用,走吧。」


    「要是有準備便當就好了……」


    「別說了,越講越憂鬱。不過有銀子姐在,至少不會遇難啦。」


    「露宿也是很快樂的喔——」


    銀子毫無責任感的發言,讓兩人覺得肩膀更加沉重了。


    銀子用羽衣載送兩人來到山崖下方。


    隻要把銀子的藍色板子攤開,它就能成為包覆身體的羽衣。而且羽衣擁有許多功能,隻消開放這些機能,在空中飛翔也不是難事。


    「是說你們是第一次用這個飛吧?怎麽樣?好玩嗎?」


    「……沒有,不怎麽……」


    「腳邊不太安穩,非常可怕。」


    當銀子要他們坐上那塊又輕薄又不可靠又沒有安全帶的布時,比知道要進入樹海更讓人絕望。


    不過一坐到那塊布上,它便以比預料中更加強勁的動作抬起三人的身體。


    雖然力量很強,但離開地麵後布上也沒有可以抓的地方,兩人光是揪住坐在中心的銀子手腕就耗盡了心力。


    一想到還有迴程,心情就覺得陰鬱。


    在森林中的漫步不算舒暢,可是他們都實際感受到腳能著地是多麽重要。


    銀子在最前方領路,讓羽衣變化薙刀,不斷劈開與人同高的雜草,清出可供通行的道路。


    不管怎麽割,刀身都沒有變鈍。銀子看起來也沒有特別用力,卻順手一揮就能將擋在麵前的草木割除,讓咲夜覺得非常方便。


    「關於剛剛講的事——」


    提起這件事時,他們進入森林多久了?


    是他們已經聊完所有可以閑聊的內容,隻能沉默地走著的時候吧……


    「之前的事件……正確來說,的確是託你們的福,禦奈神村才得以改變。因為你們的關係,危害人類的山童消失了,雖然後績還有一些尾巴要收拾,但和之前的狀況相比,根本是放著不管也沒關係的程度。」


    這次的事件若不是發生在校區裏,咲夜想必也不會積極介入。


    那個怪物也沒傷害到任何人。


    也說不定怪物沒傷到人隻是運氣好而已,但光這樣也值得高興了。


    「你這麽說我很開心,不過那是因為銀子姐瞭解來龍去脈的緣故……我們倒是還沒什麽實感。」


    「或許是吧。」


    銀子在禦奈神村度過了漫長的歲月。


    從她經曆的數百年時間來看,數個月跟彈指之間沒什麽兩樣。


    如果能讓這樣的銀子姐感受到「變化」,孝介覺得這或許也算一件好事。


    「迴到剛才人偶的部分,你們知道那東西最初出現的時候,是做什麽用的嗎?」


    「之前銀子姐不就講過了?」


    「剛剛講的那個雖然也是以前的事,不過離最初的原形已經過了一點時間。大概過了一、兩百年吧?」


    居然把比人類一輩子還長的時間說成是「一點」,不愧是隻有銀子才講得出來的形容詞。


    既然過了這麽長的時間,那一開始製造人偶的人們當然不在了。


    後代大概也不知道當初祖先是基於什麽理由才創造出這些東西,隻能憑著東西的樣子揣測,形成儀式後便代代流傳。


    「那東西從來就不是護符,而是詛咒的一部分。」


    「詛咒……?」


    「你們知道人偶做出來後,自己不能用嗎?」


    「嗯,之前有聽伊呂波說過。自己製作人偶後,跟親近的人或身旁的人交換。因為是想著對方做的,所以代替對方承受不幸的力量也很強……好像是這種感覺吧?」


    「聽到這裏,你們難道都不覺得奇怪?那萬一朋友人數是奇數的話怎麽辦?」


    「……其實我也覺得有點怪怪的。」


    聽見咲夜直率的自白,孝介也表示同意。


    祭典到最後幾乎都流於形式而已,所以不管和誰交換、交換幾次都沒關係,實際上現在參加的人也大都這麽做。


    如果隻有三個人,那麽就圍成圈各自傳給隔壁的人,這樣人偶就不會留在自己手上。


    「其實原來的目的很簡單,重要的是跟某個人交換後,那個人一年後也要在禦奈神村才行,畢竟交換過的人偶在隔年就非得廢棄不可,所以即使對方離開了村子,也可以用祭典當理由把對方叫迴來。」


    「結果交換過後,那東西也不是成了護符,而隻是單純的交換行為嗎?」


    「嗯……因為就算交換人偶,它也沒辦法保護人類從山童的牙齒跟利爪下逃脫啊。」


    「是、是這樣沒錯啦……」


    流於形式,所以才叫迷信。既然是迷信,那麽就可以直接捨棄。


    不過銀子的話裏並沒有惡意,而且她是在了解並接受祭典這項文化後,才明白說出這番話的。


    「健康的人當然可以離開村子……但走不了的人更是多得多,就算隻過了一年,認識的人也不見得還活著,因此才出現了這個儀式。」


    「……所以才說是詛咒嗎?把人偶交出去,就等於無言請求對方不要丟下自己離開村子的意思,不過那同時也成了束縛住自己的枷鎖。」


    「啊,也對……把人偶交給對方的那個人就不能離村了。而且因為


    是「交換」,所以也不會有人隻是「給」或「收」。」


    「就是這樣。原本一開始的動機十分單純,就是互相借東西,彼此在返還前都要平安無事……的意思。」


    「……總覺得這個橋段好像在哪部電影裏看過?」


    「若是少數人這樣做那還滿有趣的,可是人一多就很恐怖了。」


    「也許吧。」


    三人進入森林中約一個小時後稍事休憩。


    銀子取出不知從哪裏拿來的果汁遞給兩人。


    「所以後來,聽到這個儀式成了祈求健康的祭典,我嚇了好大一跳。因為如果真希望對方沒事,就該馬上離開村子才對啊。」


    「為什麽變化會這麽大?就像銀子姐所說,既然儀式沒效,久而久之應該就會被廢掉才對。如果是最初知道儀式真正意義的那些人還沒話說,但是既然沒有守護效果,那為什麽還會一直流傳下去呢……?」


    「關於這點,你自己不是已經說出答案了嗎?」


    孝介立刻指出咲夜話中的問題點。


    「沒效會被廢掉,反過來說祭典會流傳至今,不就代表它的確有「守護」的效果?不過讓「守護起作用的人」居然認為祭典沒有意義,以某部分而言還滿諷刺的。」


    「你是在說銀子姐?」


    「嗯,是銀子姐救了進入山中的人啊。而且就連到了現代,羽衣的構造都是個謎,古時候就更不用說,大家一定都會認為是神明出手相救吧……更何況銀子姐以前也曾被稱作「白銀大人」,出現在村裏的傳說故事中。既然能成為民間傳說,代表這麽想的人很多……意思就是眾人覺得神明顯靈了。」


    「啊,所以說是被銀子姐所救的人迴到村裏,把神明的事跟其他人說,然後大家就相信了?」


    「怎麽可能?如果大家馬上就相信的話,儀式也不會留到現在。」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擴散得愈快,沉靜得也愈快。反過來說,如果是世代累積、慢慢傳播的話,那散布範圍就大了。因為銀子姐在這裏待了那麽久的歲月,所以神蹟才能一直持續下去嘛。」


    「你、你們當著我的麵說這些,讓我感覺很害羞耶……」


    銀子白皙的臉頰漲得通紅,整個人手足無措。


    明明活了數百年,咲夜卻覺得對方就像個坦率的少女。


    就是因為這種性格,所以平常就算她愛玩愛鬧,也不會讓人心生厭惡,這也算是一種人望吧?


    「意思就是,儀式的意義之所以會改變,都是因為銀子姐的緣故。」


    「……這讓我想起剛剛聊的話題,就是神明不同麵相的那個。」


    「對啊。」


    天女留下的災厄由與其血脈相連的天女來收拾。


    即使兩位天女力量相同,但因努力的方向不同,結果也會完全相反。


    「銀子姐是當事者,所以才沒感覺吧?但我認為,就是因為有至今為此的這些事,才會讓「把人偶當作守護神」的風俗流傳至今喔。」


    「……我救不了的人也很多啊。」


    「即使是這樣,現在活在村子裏的人中,也有很多人是因為祖先得了銀子姐的幫助才誕生的,我跟咲夜說不定也是。」


    「……聽到你們這麽說……我也感覺自己對祭典的看法有點改變了。」


    「明年要跟我們一起去供奉人偶看看嗎?」


    「那好像也不錯。」


    小憩結束後,三人再次步行於林中。


    孝介走在親熱談天的兩人身後,試著思考起人偶祭典的未來。


    盡管剛才嘴裏那麽說,他卻認為這風俗或許還是會慢慢消失。


    襲擊人類的山童,被攻擊的人類。


    還有守護人類的銀子。


    這三個條件聚齊,神蹟才得以成立,缺了其中一個就會崩毀。


    現在的治安跟醫療都比以前好太多了,危險也越來越少。


    人類的生命安全不再受到威脅,習俗也會逐漸流於形式,最終被廢除。


    ……不過孝介也坦白地覺得,這樣也好。


    風俗會跟時間一同緩緩改變,那時祭典應該就不會再以「不幸」為基礎,而會有新的事物誕生吧?


    「話說迴來,銀子姐真的不知道那隻狸在哪裏喔?」


    「哥哥,人家剛剛不是很清楚地告訴你不知道了嗎?」


    「畢竟我們都在一直往前走嘛,而且對方是銀子姐,確認一下也沒關係吧。」


    「嗯~~—好像要再更前麵一點。」


    聽到銀子幹脆的迴應,咲夜即使感到驚訝,卻也能夠理解。


    這麽說起來,銀子前進的模樣絲毫沒有猶豫,她是筆直地以森林深處為目標在開拓道路的。


    在割開足以覆蓋腳邊的雜草時,她似乎也知道那隻狸並未躲在草叢陰影裏。


    「你知道地點嗎?」


    「雖然記號掉了,但靠近我就會知道,我還曾追蹤它追到半途呢。」


    「……太好了。」


    兄長的聲音聽起來真的很開心。


    畢竟走在看不見前方的森林裏,會給精神帶來壓迫感。


    以前咲夜和孝介就曾迷失在夜晚的森林中。


    他們被山童追趕,黑暗裏被包圍的感覺和野獸的低鳴聲,幾乎將他們逼到絕境。


    當時的恐懼與焦躁感影響了咲夜好一陣子,經過了一年多的時間,如今她已能平靜以對。但從禦奈神村迴到學園、靠近校區裏的森林時。她還是會提起戒心。


    在樹影裏或樹叢後方,是否有不知名的怪物呢——這個想法一直離不開她的腦中。


    兄長一定也一樣。


    雖然他總是在自己麵前表現出沉著的模樣,但絕不可能絲毫不害怕。


    「銀子姐不覺得走在山裏很可怕嗎?」


    人類天生就害怕孤獨。


    就算持有萬能的羽衣,也不會感受不到任何恐怖感吧?


    「銀子姐怎麽可能會害怕?」


    「你怎麽會這麽想?」


    「因為在這時感受到的不安,幾乎都是覺得或許迴不去才產生的。銀子姐如果迷路了,隻要飛上天朝出口前進就好,而且她又不會腳滑摔下懸崖。」


    「的確是這樣沒錯……可銀子姐也是女生啊。」


    「對啊——真是的——好失禮唷——我這個年輕又柔弱的美女平時害怕的東西可是很多的~~」


    「對不起,我覺得哥哥說的一點都沒錯。」


    「對吧?」


    「等一下等一下——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抱歉,我隻是開個玩笑。」


    「你剛剛絕對有一半是認真的!」


    「算了,先不管這個。」


    「居然敷衍我嗎!?」


    「也不能說銀子姐就沒有害怕的東西,現在可能是這樣啦,但她來到這個世界時,到處都是沒見過的事物,我想應該也有些可怕的迴憶吧。」


    「思,是這樣沒錯,就像被刀砍到時超痛的……嗚嗚~~不過這問題好難迴答喔。」


    「關於咲夜說的精神恐懼,我是以肉體為中心在討論的,所以才有點不一樣。」


    「哥哥舉的那個或許迴不去的例子,不算是精神上的恐懼嗎?」


    「有點微妙的不同,遇難造成的精神壓迫,主要的成因是在於體力衰退及飢餓感、以及不知出口在哪的心理封閉感所導致……也就是壓力,這才是原因。反過來講,隻要隨時都能確認出口在哪,那壓力就可以大幅減輕。」


    「講得你好像有實際體驗過似的。」


    「我有親身體驗過啊,除了禦奈神


    村的事件,我也常常因為小組活動之類的緣故入山。」


    「啊……原來如此。」


    孝介在大學隸屬於民俗學小組。


    他曾多次為了幫忙教授而前往山中做野外調查,與咲夜一同在山裏被山童追趕時,他也曾活用那些經驗鼓勵咲夜並保護她。


    由於分開生活過一段時間,咲夜對兄長的大學生活不大有印象,因此每次都是靠見麵時的感覺判斷哥哥的行為。


    「從山上俯瞰、能望見終點的時候,跟處在深到無法俯視的森林之中,這兩者的精神壓迫感完全不同。我當然不是說銀子姐未曾感受過恐懼,隻是她就算在森林裏獨處應該也不會害怕?」


    「總——覺得被你這麽直白地指出來很讓人介意耶……不過我的確不會怕。」


    「你看吧。」


    「就像咲夜所說,來到這個世界,變成孤單一人時,我當然也會害怕。但那也是正常的,就像平常住在都市裏的孝介跟咲夜現在也會覺得山裏很可怕吧?大概類似這種感覺。」


    「處在不同的生活圈就會產生未知的遭遇,並體會到孤獨的恐怖。看到有人的生活背離自己的常識,自己的認同感便會激烈地動搖。比如有許多人就無法接受去吃那些用不潔淨方式培育出來的食物,就算沒這麽嚴重,光是生活習慣不同就能讓人倍感壓力了。」


    「這例子會不會太極端了點?」


    「我認為不會喔,現在大家都說大航海時代的旅人我行我素,在新大陸為所欲為,但他們這樣做的背後其實也有原因。當然,按照現今的常識來看,他們就像是侵門踏戶的強盜,可也不是全部人都是這樣。」


    「話題好像跳得太快了。」


    「是嗎?舉個例子,有些人認為使用刀叉以外的東西就是野蠻,也是對神的褻瀆,照這群人的眼光來看,那些連刀叉都不知道是什麽的人根本毫無文明可言……當然反過來看,不了解自己文化的人都是外來者嘛。若彼此都是個體倒還好,集團之間肯定無法避免衝突。」


    「這些衝突都是源自於恐懼嗎?」


    「可以這樣講。一般來說,若混進來的異物稀少,隻要選擇吸收或排除就可以了。但若數量眾多便無法這樣做,隻能維持現狀。之後就會造成對立的局麵,兩邊開始爭鬥,一直到把某方集團削弱到能夠吸收或排除的程度為止……換句話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大致如此。」


    「我的情況是得獨自一人麵對呢,結果最後習慣了這個世界,也有了能容身的地方……但要是初次降臨時,攻擊我的人類數量多得無法驅散的話……那我現在也不會在這裏了……」


    「這話題感覺真可怕。」


    「我們隻是在聊有關精神上的恐懼吧?」


    「嗯……我不是那個意思。」


    咲夜不禁開始思考。


    麵對未知土地的恐怖及心理壓迫,即使用個人的力量去改變「異物」的規模,結果依然相同。要是自己有能夠戰鬥的力量,就會想要做點什麽——無論人還是動物,這點也許都是共通的。


    就算是沒有牙與爪、不擅長戰鬥的動物,也不一定比較弱。


    它們利用各種辦法存活到了現在。


    成了山童的動物除了兇暴性增加,連戰鬥力都會大幅上升。不僅是動物原本的身體能力,還有被斷手斷腳也不會死亡的卓越生命力,另外還獲得了攻擊人類也不會躊躇的兇暴性。


    隻是在喪失了攻擊性的現在,若還有獨自或組成少數群體活下來的山童,它們就會迴歸動物的本性了吧。


    咲夜不禁想到出現在學園的那兩隻動物。


    一隻襲擊了咲夜,另一隻則守護了她。


    不過,倒是沒有跡象顯示它們真的攻擊過其他人類。


    這是為什麽呢……?


    「咲夜?」


    「啊……我在想點事……」


    「我不是在問這個。」


    兄長比了比在前頭引導的銀子。


    銀子停下腳步,等著兩人走到自己身邊,伸展為長刀的羽衣早已變迴原來的樣子。


    迴頭一看,咲夜發現經過整齊的除草與踩踏,一路走來的通路已經成了人類能夠行走的道路。


    「到蘿。」


    銀子催促兩人往前。


    但她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麽有些僵硬。


    明明剛剛還開朗地與孝介對談,現在卻露出沉痛的表情,宛如方才的明朗都是假的,到底是什麽原因讓銀子變成這樣?


    兄長的想法似乎也跟咲夜相同,兩人麵麵相覦起來。


    他們下了決心,彼此輕輕頷首。


    在銀子指著的方向,躺著咲夜在學園遇到的那隻狸貓。


    倒在它身旁的應該是它的孩子吧。


    不需要確認,兩人也知道情況如何,它已經死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靠過來的狸貓身體上還包著銀子替它纏的繃帶,它挨近咲夜,倦怠地抬起頭,筆直地望著她。


    「…………」


    抽氣的聲音從身邊傳來,她知道孝介的臉也沒了血色。


    它望著咲夜,氣息紊亂。


    這樣的傷勢本來已是無力迴天,這隻狸早就該沒命了,卻由於山童強韌的生命力而撐了下來。


    然後,它以求助般的眼光凝視咲夜。


    「動作看起來像要我們跟它走,是因為它想要我們來這裏吧。」


    「可是為什麽……」


    它蹣跚地撐起身體。


    傷口似乎沒有癒合,已經轉為紅黑色的繃帶下方又淌出新的體液。


    「啊……」


    她忍不住奔上前去。


    咲夜蹲下身並伸出手,沒想到卻被它咬住鞋子不斷拽著。


    接著它鬆開無力的下顎,身體失去平衡倒下。


    等到它又重覆一次這樣的舉動,咲夜才注意到——


    它是想帶自己去孩子那裏。


    「……咲夜。」


    孝介把手放到咲夜肩上,並覷向小狸貓的屍體。


    他的臉都皺在一起,肯定不隻是因為狀況慘烈的關係。


    「這是、羽衣嗎……?」


    他詢問那隻狸,卻沒有得到迴應。


    它隻是睜著懇求的目光,仰望孝介與咲夜。


    咲夜也追在孝介身後窺看,這才了解兄長為何動搖——孩子的亡骸中有著藍色的石頭。


    被生物吸收的羽衣會在宿體的生命活動停止時集中起來,成為類似藍色石子的型態,留在原地。


    若持有核心的人靠近就能迴收這顆石頭,不然羽衣就會一直保持這個樣子。


    而且這種石子在小狸貓的屍體裏還不隻一顆。


    孝介早已下令,讓給予這些分子命令的核心迴到原來的世界去了。


    雖然不曉得核心如今的行蹤,但就算它還在這個世界,也應該到達了人類無法觸及之處。


    「既然體內有這麽多羽衣,實在難以想像它會死……就算受了足以致命的傷,應該也能繼續撐下去。我遭到山童攻擊好幾次,有些家夥無論怎麽看都像已經死了。」


    「嗯,可你既然這樣說,那這又是……」


    「對,是這家夥收集的。」


    「怎麽可能」的想法與「意料之中」的想法在腦中交錯。


    夏日事件發生的時候,體內擁有羽衣的動物們遭到天女詛咒,朝著禦奈神村前進。


    裏頭甚至有不少動物亡骸,當孝介消弭詛咒時,或許它們也將羽衣從體內解放了出來。


    如今站在這個中心地,咲夜突然理解了。


    她一直想著,為什麽這孩子會出現在自己身邊。


    答案就在這


    裏。


    「…………」


    負傷的狸貓仰望咲夜,輕輕地叫著。


    接著它看看身旁的小小屍體,重複好幾次這樣的動作,像是在祈求般地用頭磨擦癱坐在地的咲夜膝頭。


    碰地一聲,有個像是小石子的東西落在地麵上。


    那是顆藍色的石頭——也就是羽衣的碎片。


    它把石子咬在嘴邊,遞給咲夜。


    「這個……」


    她伸出手想接過它咬著的羽衣,卻被它咬住手指,拉往亡骸的方向。


    「……該不會……是要我救它吧?叫我、救這孩子……?」


    狸貓宛如在迴答她的低喃般,發出一聲更長更高亢的叫聲。


    小小野獸的嗚咽在森林中迴響擴散,聽起來非常澄澈哀傷。這個叫聲打動了咲夜的心,令她眼角突然熱了起來。


    「……嗚……嗚……」


    她無法抑製住湧出的淚水。


    「對不起,對不起喔……」


    自己隻是凡人,不是神明,因此什麽都辦不到,她如今隻能為自己的無力感到悲傷。


    「真的、很對不起……」


    現在的咲夜隻能道歉,就算能夠實現它的願望,也隻會催生出一隻早已死亡卻得繼續活下去的可憐野獸。


    以野獸的觀點,是否真能理解咲夜為何哭泣呢?


    如笛聲般的叫聲再次迴蕩於森林之中,傳得又高又遠。


    迴程隻是轉眼之間的事,短得根本無法跟去程相比。


    留下記號後,三人使用銀子的羽衣迴到懸崖上方。


    來的時候,他們還在討論飛在半空中感覺有多奇妙,現在卻什麽都感受不到,有如心被凍結了似的。


    在眼中慢慢縮小的狸貓身影,還有像是追趕在他們的叫聲,都烙在心底揮之不去。


    他們降落在山崖上,從羽衣上下來之後隻留下了奇異的感覺,讓孝介與咲夜即使踏在地上也沒有真實感。


    崖下的盡頭仍跟方才相同,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綠色。


    想到要走進這麽廣大的森林裏就好憂鬱啊——明明自談起這件事的那一刻至今也隻經過了幾個小時,現下的森林看起來跟那時卻完全不同。


    「那孩子應該不行了。」


    銀子與兩人同樣望著懸崖下的森林,說道。


    「它還能撐多久?」


    「大概就幾天而已,雖然我砍的傷是最嚴重的,可我並不是在找借口。它的體內原本就已經傷痕累累,就算沒那道傷也撐不過今年。」


    「這座山裏現在也還有……像它那樣的孩子嗎?」


    「嗯,很多。」


    「……是嗎……」


    咲夜的臉色鐵青,腳步踉蹌。


    孝介拉住咲夜的手撐住她,以免她滑下山崖。


    「我覺得很奇怪……如果山童要攻擊人,為什麽在其他地方都未曾引起任何騷動……當然沒有損害是件好事。可是在學園遇到的另一隻山童卻對我露出了敵意……」


    「咲夜。」


    「一定是因為這樣吧?那孩子是來找我求救的,而另一隻山童則是因為自己的生命被玷汙了,才把怒氣發在我身上。我沒有注意到這些,隻看到了它異形的外表,然後覺得恐怖、害怕……」


    「咲夜。」


    「我……該怎麽……贖罪才好……」


    「咲夜!」


    孝介唿喚了三次她的名字。


    終於察覺到孝介叫喚的咲夜抬起頭來,看到了哥哥那雙寫滿擔憂的眼眸,正凝視著自己。


    「我想今天就先下山吧,隻是那家夥的痛苦或許得再拖延一段時間。」


    「嗯,不過我會看著,所以不要緊的。」


    「……謝謝你。」


    咲夜用力地低下頭。


    隻是這樣的動作,就讓她差點癱坐在地。


    「啊,咲夜,等等。」


    「……?」


    「這不是咲夜的錯,你不要在意……雖然這麽說也可能安慰不了你,但你千萬不要忘了這點。」


    「…………」


    「事件最初的起因不是咲夜,而是我姐姐,所以不可以把所有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這樣的話,姐姐的存在也會被咲夜取代,進而消失。不管是好辜還是壞事,姐姐的行為都不屬於別人,隻屬於她自己……屬於咲夜的祖先。因此你別想著要背負一切,況且砍到山童的人是我,那孩子則保護了你啊。」


    「但那是因為它想要我去救它的孩子……」


    「大家都曉得你不一定辦得到,但它還是選擇了依靠你不是嗎?」


    「…………」


    「我隻是想說這些事其實跟咲夜無關,該道歉的應該是我才對。因為姐姐的心跟你重疊在一起了,所以你才會覺得自己該負責。我覺得今天你會這麽想,也是姐姐的罪過啊。」


    「銀子姐……」


    「咲夜就拜託你了。」


    「好,我們明天再來,到那時……」


    即使孝介說得含糊不清,銀子和咲夜卻都明白他的意思。


    那個山童已經活不久了。


    現在它隻是靠著羽衣苟活而已,他們得決定之後該怎麽做才行。


    就算心中明白,現今的兩人卻完全沒有想法。


    可以聽到從森林傳出的,宛如高亢笛聲的聲音。


    吹上山崖的風碰到岩石表麵,形成奇妙的音色。


    但這聲音與剛剛那道宛如嗚咽的叫聲,竟是驚人地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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