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當事人才明瞭的溝通手段,或透過這種方法寫下的文章,稱為密碼。在此想談談推理小說的虛構世界以外、真實存在於這個世上的密碼。


    密碼的曆史,也是密碼發明者與密碼破譯者鬥智的曆史,知名的有紀元前的聖書文(hieroglyph)、十六世紀的伏尼契手稿(voynich manuscript)、二十世紀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德軍使用的恩尼格瑪密碼機(enigma)等等。在我們居住的日本,戰國時代武將上杉謙信的軍師宇佐美定行,也開發過名為「上杉暗號」的密碼。武士居然會運用數學矩陣,真令人驚訝。


    話說迴來——其實,音樂的世界也存在著密碼。


    音樂密碼,或稱為五線譜中的密碼。雖然是五線譜,但完全不需要背誦艱澀的特殊符號,使用音樂圈以外的一般人也知曉的音名當密碼。


    非常單純。


    不是有do、re、mi、fa、sol、si嗎?


    就是使用與這七個音名對應的英文字母。


    c=do


    d=re


    e=mi


    f=fa


    g=sol


    a


    b=si


    h=si


    像這樣,可使用a到h共八個字母,是相當簡單的密碼表。


    學過流行樂或爵士樂的人,或許會納悶si應該不是h,而是b,不過那是美國音名,在交響樂和管樂圈內,基本上是采用以德語為準的德國音名。雖然是德國音名,但德語使用的字母和英語一樣,不必想得太困難。


    為什麽要以德語為準,這裏不是日本嗎?為什麽~為什麽~?我請教南高管樂社音樂造詣最深的芹澤,她冷不防捏住我的鼻子,生氣地說:「你這個大外行聽著,如同醫學用語都是德文,甜點師傅的蛋糕食譜都寫法文,交響樂的音名基本上就是德文!」意思似乎是,遠渡重洋而來的外國文化和技術,不是全換成日語就好。


    此外,si的降半音——si,德語發音為「貝」,所以在有半音符號的音名裏,特別以b表示。


    到這裏都跟上了嗎?


    第一個為a到h的音樂密碼注入生命的,是十八世紀偉大的作曲家巴哈。


    巴哈晚年未完成的傑作《賦格的藝術》(die kunst der fuge)裏,有一小節四音的重要樂句,為含有半音的「降si ra do si」。巴哈逝世後,經過家屬解讀,發現「降si ra do si」就是「bach」(巴哈)。這是巴哈生前刻意所為,還或是上帝的啟示?這個驚人的事實傳播到全世界。


    於是,十九世紀的作曲家全為音樂密碼猦狂。說起來,這就像是在自己作曲的樂譜中加入秘密訊息。


    可是,隻有a到h八個字母仍太少。


    而且,母音僅有a和e兩個,根本無法寫出像樣的文章,能夠組成的單字也十分有限。


    啊,起碼再多一個字!每個人都會這麽想吧。


    此時,一名音樂巨匠增添了新字母。


    就是浪漫主義音樂的代表人物之一,舒曼(robert alexander schumann)。降mi在德語讀成「欸斯」,於是他提議乾脆把降mi當作s。不管英語或德語,都有許多單字用到s,因此許多人迫不及待地表達讚同。


    舒曼早期的傑作《狂歡節》(carnaval)裏,樂譜反覆使用含有半音的三音「降mi do si」,及含有半音的四音「ra降mi do si」等樂句。各別解碼後,便是舒曼的名字「sch」(舒),和他當時的未婚妻的故鄉「asch」(阿什)。居然在樂譜中隱藏自己的名字和未婚妻的故鄉……豈不是太浪漫了嗎?不過,舒曼屬於浪漫派,浪漫也是剛好。


    〈新密碼表〉


    c=do


    d=re


    s=mi


    e=mi


    f=fa


    g=sol


    a


    b=si


    h=si


    就這樣,舒曼追加新字母s。附帶提一個小知識,管樂術語中,降e管會稱做s管,理由就在這裏。


    咦,你問沒更多字母可用嗎?


    很遺憾,音樂密碼的進化到此停頓。


    而且,用來解碼的音名隻有七個。


    即使七個音名加上升半音或降半音符號,能以德語發音變換成新字母的,隻有前麵提到的降mi和降si。


    不管再怎麽絞盡腦汁,除非發明do re mi fa sol ra si以外的音名,否則無從增加。因此,音樂密碼能夠使用的文字就維持這九個,經曆數百年的光陰。這樣說或許有語病,不過即使可以以改變,但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追加第十個字母。


    你問沒有人挑戰偉大的音樂家打造出的音樂密碼傳承嗎?


    意外地是,自告奮勇的是一名現代日本人。他以超乎想像的方法,追加一個字母進去……


    1


    「意思是,那孩子是在密室狀態下遭到攻擊過世?」


    「你能設法幫我抓到兇手嗎?」


    這段危險的對話鑽進我的耳中。


    當時是放學途中,我騎著自行車在等紅綠燈。迴頭仰望,就是公園。之所以仰望,是因為公園的地形有高低差,剛才的怪聲,是從天然石堆砌的護土牆上方傳來。


    行人號誌轉綠。


    原本要過斑馬線,我卻將自行車把手用力一扭,讓車子掉頭。我踩著踏板,朝公園門口前進。


    公園土地呈不規則直角狀,高大的雪鬆枝葉繁茂,彷佛會覆蓋路麵。有許多濃密的樹叢和死角,也是這座公園的特徵。


    我鎖好自行車,提著書包和長笛盒步入公園。


    除了瞭望台、溜滑梯、繩網梯等木製遊樂器材,白天會形成樹蔭的地方還擺著一排長椅。每項設備看起來都十分寂寞。乾涸的噴泉外圍裝飾有精致的浮雕,沒有躍動的池水,而是任其髒兮兮地棄置。不見人影,一片寂靜,是與街上的喧囂徹底切割開來的空間。


    難怪管樂社的學妹後藤她們,稱這是「鬼城公園」。


    雖然知道這座公園,但我通常隻路過,不曾踏入。


    我微微前傾,隨時準備落跑,邊朝公園深處——比馬路高一層的土地前進。此時,我莫名打一個大哈欠。原本過著每天早上六點起床,整天忙社團活動的日子,一離開學校,像打成死結般的疲勞忽然鬆開,無法招架的睡意會忽然侵襲。


    這樣不行。我重新振作,小心翼翼爬上小木屋風格的老舊階梯,卻迎頭撞上其他學校的男生,忍不住發出「啊」地尖叫,對方也嚇得「嗚哇」一聲。


    「南高的穗村同學?」


    「岩崎同學?」


    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藤咲高中管樂社的社長。最後一次見麵是在八月的東海大賽,所以是暌違三個月的再會。他和我一樣二年級,國中加入手球社,高中開始學吹管樂。傳聞他會放棄手球,是手肘疲勞性骨折的緣故。他的體格精實無贅肉,頭發理得極短,看得出以前是運動員,臉頰有些痘疤。


    岩崎背著狀似巨形蠶豆的盒子,他吹的是上低音號。盡管是上高中才接觸管樂的初學者,該年的夏季大賽選拔,他竟從超過百名的社員中脫穎而出,如今還當上社長。雖然不同校,但同為出身運動社團的跳槽組,我十分尊敬他。


    我想起原本的目的,墊起腳尖望向他的身後。不大的廣場上,隻見附遮雨棚的長椅。


    「這裏沒人嗎?」


    「咦?」岩崎轉頭,「我也剛來,沒人啊。」


    我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他那段懸疑緊張的對話,又擔心會把他搞糊塗,便打消念頭。


    「是喔……」


    「你在找吹法國號的上條同學嗎?」


    「找春太?為什麽?」


    「我看見他匆匆忙忙走出公園。」


    我不禁皺眉。社團結束後,春太居然跑來這座公園,到底有什麽事?我陷入沉思,岩崎的話聲傳來:


    「呃,之前我就想問,你們是一對嗎?」


    「什麽?」


    「你們就像天造地設的一對。」


    「不可能、不可能!」我全力否定。「才不可能!」我的手掌像扇子般在麵前搖個不停。「要是能去武器店買棍棒,我真的很想痛打他一頓,嗚嗚嗚……」最後我雙手摀住快哭出來的臉。


    「雖、雖然我不太清楚,不過我誤會了吧?抱歉,問這麽奇怪的問題。其實我們社團有許多上條同學的粉絲,很關心他有沒有女朋友。」


    「春太他——」


    「咦?」


    「不,呃……」我一陣支吾。現在的我還沒自信正確描述那個不在場的少數族群。「他目前似乎沒在徵女朋友……」


    「這樣啊。」


    為了把話題從春太身上轉開,我看著岩崎背的上低音號盒問:「你住在附近嗎?」我一直很好奇,那盒子看起來有十公斤重。


    「我家很遠。今天社團休息,所以我去錄音室練習。」


    「休息?」


    藤咲高中管樂社以嚴格聞名。藤咲高中本身是運動強校,傳聞具有全國比賽水準的社團,即使台風天發布警報,仍得照樣到校練習。對於國中時代擁有相同經驗的我來說,感覺相當真實。


    岩崎重新背好上低音號的盒子,「意外的是,很多地方禁止銅管樂器練習,可臨時預約的場所十分有限。」


    「難不成你是去地區會館的錄音室?」


    「你怎麽知道?」


    「我知道今天有一間是空的。」


    臨時取消預約的,是我們學校的美國民謠社,簡稱美民,活動內容是以重搖滾與重金屬音樂為主的表演,與美國民謠八竿子打不著關係。自從九月的文化祭後,美民成員便頻繁進出管樂社的社辦。


    「在錄音室練習不夠,所以迴程我來這座公園瞧瞧。這裏夠大,而且很安靜……不過似乎不行。」


    「什麽不行?」


    「請來這邊。」岩崎為了說明,帶我過去。走下階梯後穿過園內,緊鄰公園旁的,是櫛比鱗次的傳統屋舍,周圍覆蓋著綠網。剛剛我抵達時太暗沒看見。


    網子上掛著手寫的看板「禁止玩球」、「禁止捉迷藏」,甚至還有「禁止大聲喧嘩」、「禁止嬰兒哭鬧」,並且仔細標上大大的讀音,孩童想拿「看不懂漢字」當藉口也行不通。


    岩崎深深歎息。


    「最近有人抗議噴水池和孩童太吵,法院也判定是噪音。提出抗議的似乎都是戰後嬰兒潮的長輩。」


    難怪這座公園沒人靠近,宛如紛紛逃出水缸的蝦子。


    驀地,我發現綠網的高處掛著黑色喇叭。


    那是什麽?我想詢問身旁的岩崎,但他好像沒注意到。總之,眼前的情景恍若集會或抗議行動現場,相當震撼。


    「每個地方的公園都變成這樣嗎?」


    「我們學校附近的公園很努力與居民共存。」


    「共存?怎麽做?」


    「這是畢業學長姊——校友的功勞,藤咲管樂社向社區提出練習申請,並立下規則,比如會保持清潔、遵守練習時間等等。由於是管樂練習,一開始受到高齡居民反對,但我們定期舉辦演奏會,看到居民就微笑打招唿,並主動打掃環境,現在已很少收到抱怨。」


    我打心底感動。他們不僅行動令人欽佩,還努力在校外確保練習場所。不愧是全國名校,水準不同,彷佛是開往普門館的諾亞方舟。身為底層小動物,我也想搭上那艘船。


    「你要迴家了嗎?」


    「對,要去地區會館的公車站。」


    「迴市內在小學前的公車站等比較好。從這裏到地區會館距離差不多,不過能省下一站的錢。乾脆我陪你過去吧?」


    「方便嗎?太好了。」


    這不算什麽。我們離開公園,我推著自行車走在岩崎旁邊。


    縣道旁到處都是工地,散發著柏油重鋪的臭味,與傍晚昏黑的海岸線印象截然不同。一路上,我和岩崎聊著無傷大雅的話題。離開公園約十分鍾後,他下定決心般問:


    「南高管樂社獲得秘密武器——新教練,對不對?」


    「你消息真靈通。」


    「聽我們顧問說的。是山邊真琴小姐吧?已故音樂家山邊富士彥的孫女,據傳是世界級的前天才鋼琴家。」


    岩崎從書包取出一本雜誌,是過期的《鋼琴月刊》,貼標簽的那一頁刊登著山邊真琴的采訪報導。照片上的她留著一頭微鬈的黑色長發,一身洋裝,儼然是良家千金。看到這張照片,我實在無法說出,這名清純的前天才鋼琴家經曆一段空白時期,化身從姆咪穀出山的旅人,甚至變成口風琴手。


    居然隨身攜帶過期的《鋼琴月刊》……我納悶地望著岩崎。刺眼的車頭燈照亮他的上半身。


    「其實,今天我抱著一絲期待,心想隻要去到南高附近,或許能見到山邊老師。」


    「咦?為什麽?」


    「呃,山邊老師精通音樂吧?」


    精通音樂?從縣內管樂強校的社長口中聽到這句話,總覺得怪怪的。岩崎急忙補充:


    「我是指學術方麵的音樂。」


    大概吧。我凝望半空,推著自行車前進。她從小接受英才教育,也留過學,還把立誌成為單簧管職業演奏家的芹澤玩弄於掌心,可見造詣極深。


    「怎樣才能見到她呢?」


    「見她?」


    「對。我有事想找她商量,雖然對初次見麵的人,或許是很沒常識的要求。」


    「不能找你們的顧問堺老師嗎?」


    「這和管樂社的活動沒直接關係,而且老師最近很忙,如果可以,我想跟校外的人商量。第一個想到的是南高的草壁老師,但我實在不好意思再給他添麻煩。」


    之前堺老師突然遭到停職處分時,草壁老師接下藤咲高中管樂社的臨時教練一職,過勞病倒。


    「那是會給我們教練添麻煩的問題嗎?」我沉聲問。


    岩崎用力搖頭,「不,隻是希望她指點迷津。還有許多不清楚的地方,實在不希望遭人胡亂解釋,傳出謠言。呃,怎麽講……總之請相信我吧。」


    我目不轉睛地注視惶恐的岩崎。對初次見麵的人提出沒常識的請求——岩崎是個好人,不可能真的厚臉皮到這種地步。話說迴來,這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事。


    「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替你傳話。」


    「真的嗎?」


    「隻是傳話而已,教練拒絕不關我的事喔。」


    我先聲明一番,才和岩崎交換手機號碼。


    「時間我能配合。請轉告山邊老師,希望她協助解開一些音樂密碼。」


    音樂密碼?這是一般參加管樂活動不會聽到的單字,我忍不住天馬行空地想像起來。


    「你知道采譜嗎?」


    依談話的內容,我立刻反應過來不是在說「菜脯」。「是用耳朵聽音,寫下音名吧?」


    「沒錯。我說的密碼,就是采譜。我們社團精銳盡出,努力采譜,卻怎麽也解不開密碼。」


    話題走向愈來愈奇怪,抵達公車站後,我疑神疑鬼起來。馬路前方,亮著熟悉的終點站顯示板與定位燈的大型車輛駛近。


    「啊……公車來了。喂,公車來嘍。」


    「萬一山邊老師不感興趣,請告訴她,這個密碼有標題。」


    公車到站,前門發出「噗咻」排氣聲打開。岩崎上車,匆匆說出密碼的標題。


    「欸,咦?『我不要比司吉』?」


    「不,是『沃普爾吉斯之夜』。」


    車門「砰」一聲自動關上,岩崎再三向我行禮。


    我目送公車遠去,不斷喃喃複誦,以免忘記。


    2


    隔天放學後,身為打掃值日生,我晚一些抵達管樂社的社辦。


    社辦用的是音樂準備室旁的空教室。牆上貼滿比賽的紀念海報,超過一半的空間都擺著堆滿紙箱的不鏽鋼層架,箱裏裝著音樂準備室容納不下的樂器和樂譜。


    兩張並排的長桌旁,社長馬倫和副社長成島在討論今天的練習內容。吹低音長號的後藤等一年級的銅管演奏者,在社辦角落進行buzzing練習——隻用號嘴吹出聲音的練習。


    不在社辦的其他成員,似乎去音樂教室或其他空教室暖身和調音。隔壁的音樂準備室,傳來負責打擊樂器的界雄正確規律的鼓聲。


    三年級生退出後,目前有二十二名社員。


    去年春天隻有五人,變得熱鬧許多。


    我放下書包,從盒中取出長笛,戳戳成島的肩膀。「今天山邊教練會來吧?」


    成島迴頭,抬眼望著我:「合唱團剛剛帶走教練。」


    「又來了?」


    「應該很快會迴來……」


    不知為何,山邊教練時頗受合唱團喜愛。正確地說,她讓一台約三千圓的鍵盤口風琴在合唱團內迅速普及開來。合唱和管樂很像,必須掌握斷音、圓滑音、持續音、強音的運用,及樂句感、唿吸的位置和處理方式,口風琴最適合用於分部練習時的定音。而且口風琴攜帶方便,甚至可在沒有鋼琴或風琴的戶外練習。對合唱團的成員來說,是一項劃時代的發現。


    成島輕咳一聲:「我們得感謝教練。多虧教練,我們才不必跟合唱團搶,優先在這個時段使用音樂教室。」


    「是啊。」


    我拿好長笛,點點頭。自從夏季大賽結束,暖身時的基礎合奏內容逐漸固定下來。即使各自練習想吹的曲子,技術與音色也無法提升。我們在指揮者手勢的高度放上節拍器,每個人都能看見,以六○的速度進行唿吸與長音練習,再加快速度,配合銅管的運舌,木管進行全音階、嘴型、半音階練習,這是基本流程。吹單簧管的芹澤嚴格地表示「與其惰性地練習,不如不要做」,所以每天都會變換內容。我們竭盡所能,希望人數不多的樂團特有的向心力更為凝聚。


    人數不多的樂團……


    長桌上放著明年四月前的練習時程表,社長馬倫為此傷透腦筋。


    不隻是馬倫,二年級的我、春太和成島,都想在畢業前,以目前的陣容報名全日本管樂大賽的大型編製a部門。想歸想,卻愈來愈難說出口。


    在管樂社的學生眼中,a部門是特別的。a部門與其他部門有天壤之別,若不怕語病,硬要比喻,差距就像美國職棒大聯盟與其他賽事。除非報名a部門,否則在規則上,形同沒參加全國大賽。


    現實相當嚴苛。


    要與五十五名滿額參賽的強校一較高下,隻憑二十二名成員,根本沒得談。


    因為共同指定曲是以大型編製為前提譜寫,原則上必須遵守指定的樂器編製。南高管樂社雖然高水準演奏者雲集,但在以龐大音量一決勝負的a部門,根本毫無用武之地。強校的小號一出聲,甚至會從觀眾席後方牆壁反彈迴來。初次到現場觀賽的人,往往都會嚇一大跳。


    最重要的是,a部門的指定曲會在前一年夏天公布,樂譜、cd、dvd、資料媒體約在一月發售。指定曲有五首,要從中擇一。動作快的強校,二月就會決定選哪一首,展開練習。


    南高管樂社隻能依靠明年的新生來增加社員,落後別校一大截。


    不過,報名與讓夢想變得更具真實性,是兩碼子事。無謀與勇敢不同,妥協和謹慎也不一樣。僅靠現有的成員,會遭遇再怎麽努力都不可能突破的高牆。


    看著南高到四月以前的練習時程表,我的內心發出焦灼的滋滋聲。


    成島抬起頭,一副有話想說的神情。我們對望一眼,雖然連自己都感到奇妙,但我認為處境愈艱難,愈不能意誌消沉。雖然放棄買新長笛,我仍頑強地不願對比賽死心。


    「隻要做就有辦法。」


    成島微微揚起形狀姣好的眉毛,停頓一拍,向我微笑:


    「總要試才會成功。」


    「我去調音。」


    「今天四點半在音樂教室集合。」


    「好,我會提起幹勁。」


    我以在社辦角落的後藤她們也聽得到的音量說。剛才的我和成島有點帥!


    雖然有人告訴我,長笛調音是白費工夫,但對我來說,這是讓樂器與自己的身體熟悉的重要儀式。


    手剛要伸向社辦拉門,門突然從外側猛然打開,我和匆匆衝進來的四名男生撞個正著。我平躺在地,總算設法保護長笛,後腦勺卻結結實實一撞,發出「咚」一聲。


    對不起、對不起!我隱約看見拚命道歉的四個男生的輪廓。還看不清楚他們是誰,成島起身跑過來:


    「穗村,你不要緊吧?」


    「我、我的頭……」


    成島溫柔地扶起我,豎起食指和中指:


    「這是幾根?」


    「耶……」


    成島狠狠抬起頭,瞪著四個男生大罵:


    「萬一因為天才妙老爹12理論,害小千的偏差值降到三十怎麽辦!」


    成島,跟當初認識時相比,你的個性變得陽光許多。倒是我有那麽笨嗎?


    撞到我的幾個人不停彎腰賠罪。仔細一瞧,是美民的四個成員,清春、杉本、橫田和長澤。


    「咦,你們今天來做什麽?」


    成島一起身,脖子失去支撐的我,後腦勺再次「咚」地一撞。後藤她們也圍過來湊熱鬧:怎麽了?怎麽迴事?


    「副社長,這是什麽問題?你未免太狠心。」


    清春代表美民眾人上前一步。他膚色白皙,身形纖細,略短的頭發往後梳,穿法率性的學生服底下,襯衣若隱若現,顯得十分帥氣。


    成島指尖抵住嘴唇,「狠心?」


    「或許你們不把我們算進人數裏,但我們好歹也列名管樂社,差不多該讓我們加入基礎合奏了吧?」


    成島睜大雙眼,一臉不敢置信,目不轉睛地盯著清春他們。


    關於這幾個人,有必要說明一下。由於三年級退出活動,美國民謠社剩下四個二年級生。南高的社團至少要有五名成員,這樣下去無法獲得學校認可,原本不多的預算會遭到刪減,甚至可能沒收社辦。


    於是,在草壁老師的提議下,管樂社派出兩個社員——春太和界雄,掛名美民。南高允許學生身兼多個社團。


    美民的四人相當講義氣,以救援手的身分加入管樂社。一開始隻打算形式上加入,但他們愈來愈頻繁到社辦露臉。為了窮究重金屬的奧義,樣式美似乎是關鍵要素,他們熱心研讀樂譜,借練習曲的古典樂cd聆聽。


    草壁老師提供中古樂器,問他們要不要試試。那是南高管樂社的校友捐贈的樂器。其實,草壁老師和前任社長的片桐學長,在夏季的三次比賽期間,每一次都手寫邀請函邀校友觀賞。不然,即使是畢業校友,也不可能無緣無故將價值十幾萬圓、充滿迴憶的寶貝樂器送給素不相識的在校生。


    在這樣的背景下,清春、杉本和橫田分別吹奏起長笛、上低音號和法國號,在樂團擔任鼓手的長澤則選擇打擊樂器,四人偷偷展開練習……


    我所知的僅止於此。


    聽到清春表示想加入基礎合奏,成島誇張地擺擺手:「不必勉強配合我們。」


    「從一開始我們就沒勉強。」


    「可是……」


    「得知管樂社的處境,卻隻是當個人頭,豈不是太失禮了嗎?三年級退出活動後,管樂社人數一下少很多吧?」


    老實的成島微微垂下頭,閉口不語。


    清春繼續揚起嘹亮又清爽的嗓音:


    「高中畢業後,我們四個人決定繼續一起玩重金屬,副校長也答應,要是我們助管樂社一臂之力,讓管樂社往上晉級,也會算進美民的活動成績,為美民的未來貼金。」


    成島的肩膀一顫,眉間浮現兇光,彷佛在拒絕同情:


    「說得真容易。」


    「那我說真心話吧。若能在我們這一代和管樂社結下緣分,社員日漸減少的美民就不必害怕無法存續。」


    「你以為管樂社那麽輕鬆,能利用餘暇兼顧?」


    「輕鬆?」清春一臉困惑。


    「不是有句俗話,逐二兔者不得一兔?」


    「追的是兔子,才會輕忽大意。隻要當成是追獅子,卯足全力就行。」


    清春滿不在乎地吐出莫名其妙的譬喻,成島頓時啞口無言,接著噗哧一笑,腰都笑彎還停不住,最後以食指揩揩眼角。


    「啊哈哈,既然要追的是獅子就沒辦法了。」


    「我們一定會活捉獅子給你看。」


    美民的四人宣言,抬頭挺胸地進入社辦,後藤等一年級生開心地拍手迎接。成島對著他們的背影,小聲說:


    「畢竟你們隨時都能落跑……」


    清春似乎聽見,停步迴頭:


    「不管是副社長或我們,不都沒後路了嗎?大家努力撐下來,找到活路,不要留下後悔。」


    成島似乎完全想開了,點點頭:嗯,好。


    坐在長桌旁的社長馬倫停下握筆的手,默默看著這一幕。完全成為局外人的我,摸著後腦勺走近:


    「馬倫早就知道了嗎?」


    「嗯,上條跟我說過。」


    「可以嗎?」


    「沒什麽可不可以,我和成島也一樣,在上條邀我們進來前,不是失去重要的東西,就是哪裏失常了。」


    馬倫盯著我,似乎還想說什麽。


    「咦,什、什麽?」


    「我還是喜歡大家一起開開心心地享受管樂。當然,目標愈大愈好。」


    「就是啊。首先要報名a部門!」


    我拿著長笛,稍微伸了個懶腰。


    「明年還有合奏大賽。」


    「令人興奮得顫抖。」


    「我也是。」


    馬倫拉開椅子站起,將薩克斯風的帶子繞到肩上。我左右張望,換了個音調問:


    「那春太呢?」


    「那?」馬倫賊笑著,「今天他第一個到社辦,現在應該在屋頂樓梯間旁邊的教室吧。」


    「謝啦。」


    我盤算著趕快結束調音,過去瞧瞧,踩著輕盈的腳步離開。穗村學姊是超合金做的嗎?雖然聽到後藤她們的談話聲,但我才不在乎。


    通往頂樓的樓梯間旁,有一個當倉庫用的教室,堆滿裝備用品的紙箱和未使用的桌椅,午休或空閑時間春太都會來小睡。裏麵傳來兩人淡淡吹奏短樂句的樂器聲。


    單簧管和法國號。


    節奏合拍,有種舞台小短劇的輕妙感。


    教室的後門開著,我小心不讓拖鞋(南高沒有室內鞋,而是每一年級不同顏色的拖鞋)發出聲響,悄悄走近窺探。


    跟春太在一起的果然是芹澤。她和我同年,立誌成為單簧管職業演奏家,今年九月加入管樂社。


    兩人交互接力吹奏樂句。交棒時會以上半身打信號。在一旁觀察,可清楚看出許多細節,瞭解一些訣竅,值得參考。


    演奏由芹澤收尾。她的下巴朝壁鍾一努,示意差不多該去音樂教室集合。春太打開保特瓶蓋,將溫溫的自來水灌進喉嚨,用手背抹抹嘴。


    我判斷應該能進去時,芹澤開口:


    「上條……」


    「什麽?」


    「合奏比賽的練習,你對穗村的糾正不會太多嗎?」


    「會嗎?」


    「一碰到她的事,你就特別嚴格。」


    「我在幫她啊。」


    「哪有?像你這種實力堅強的人——好比老虎還是熊,舉起大手猛拍女生的肩膀說加油,對方隻會渾身是血地撲倒。」


    「………」


    「換成一般人,早就一蹶不振。」


    「是嗎?」


    「她上次埋怨:『我想跟隻學會讚美的鸚鵡一起去無人島』。」


    「既然會講那種話,表示還不要緊,她一點也沒受到影響。」


    這下完全沒受到影響的我,不方便露臉了。準備轉身,偷偷撤退——


    背後傳來春太長長的歎息聲,像一口氣擠出蓄積的膿,我忍不住轉頭望去。兩人在教室裏繼續交談。


    「不是說,人可以從失敗中學到許多,還有失敗為成功之母嗎?我倒不這麽認為。」春太解釋。


    「不是嗎?」


    「要是那樣,世上早就充滿成功人士。」


    芹澤似乎在苦笑:「你是兜著圈子批評穗村?」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啊,你就是這種地方不行。」


    「咦?」春太十分困惑。


    「我能糾正你,當成替穗村報一箭之仇嗎?我看過許多立誌成為音樂家的人,我的話應該還算值得一聽。」


    「嗯……」


    「你這種靈巧、什麽事情都難不倒的人,聰明到能看透未來。由於早早認清自身能力的極限,沒兩下就會放棄努力。我的鋼琴老師認為,那種想法相當危險。」


    「你是指我嗎?」


    「東海大賽的成績一出來,隻有你喪氣地說『不行了』吧。」


    「……」


    「我想當一個不考慮自己未來的傻瓜。我決定了。」


    「……」


    「快沒成長餘地的你,絕對需要穗村。你最好理解為何會將她編入合奏大賽的成員,要感謝老師和教練啊。」


    「我……」


    怎、怎怎、怎麽辦?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腦袋一團混亂。這不是能隨便偷聽的內容。


    我拔腿就跑,像是要逃向音樂教室,又在樓梯旁撞到人。「哇!」雙方大叫,跌坐在地。這次我撞到山邊教練。糟糕!我急忙爬起來扶她。


    「教練,有沒有受傷?」


    「嗯,這聲音是穗村?」


    「對。」


    「你遲早有一天會被車撞。」


    教練似乎不要緊,我鬆一口氣,隨即如枯萎的花般垂下頭:「對不起……」這是今天第二次撞人,我完全無法反駁。這麽一提,昨天我也差點撞到人。


    我想起藤咲高中的岩崎。


    「啊,教練。」


    「怎麽?」她拍拍衣服,戴上厚重的眼鏡。她不太喜歡戴眼鏡,但眼鏡似乎多少能改善她的視力。


    「練習結束,我有點事想跟你說。」


    「有事要跟我說?好啊。今天信二郎不能來,不過也要看練習結束後,你還有沒有力氣講話。」


    「咦?」


    「最近我有很多想法。我準備采用讓大家哀號連連的斯巴達訓練法,加油啊!」


    我咽了咽口水。美民那四個人沒問題嗎?


    「啊,穗村。」「小千,你在那裏幹麽?」芹澤和春太踏出教室走過來。


    3


    晚上七點,練習結束。緊閉的音樂教室窗戶染上社員的熱氣,霧茫茫中透出夜空。成島吸著鼻子,美民的四人更是疊在一起,精疲力盡地反省:「不該耍帥的。」眾人額頭冒出汗珠,口腔乾渴如沙漠,一年級的後藤再怎麽用力吹,長號都隻發出虛脫的唿唿聲。


    有的社員踩著搖搖晃晃的腳步去洗吹嘴,有的拿拖把清掃口水噴髒的地板,有的收拾準備迴家,眾人淩亂的腳步聲中,山邊教練歪著頭說:「銅管依舊很弱……」她雖然整慘每個人,倒不至於整垮拚命想吹好的社員。


    「教練。」「還有體力說話的社員一號」的我出聲。


    「穗村?感覺你還能去操場跑幾圈。」


    「比起周末的練習,這不算什麽,國中時更慘。不提這些,我有事跟你說……」


    「跟社團有關嗎?」


    「不是。」


    「那麽,除了青春期的煩惱、戀愛和學業以外,全都可以說。」


    那還剩下什麽?我暗暗吐槽,準備依序說明昨天岩崎的委托。


    「停。」山邊教練小聲打斷我,招招手,在我耳邊低語:「請依結果、理由、經過說明。這裏有學弟妹,你也該效法一下馬倫。」


    我努力動腦重新整理思緒。


    「音樂密碼?」不出所料,山邊教練一臉狐疑,表情變得陰沉。


    我擔心說明得太爛,雙手指尖互抵:「呃,岩崎似乎非常困擾……」


    「提到音樂密碼,音樂史上並不多。大概是指巴哈的《賦格的藝術》裏隱藏的簽名。」


    「好厲害,教練光聽就知道嗎?」


    「《賦格的藝術》的簽名芹澤也知道啊。喂,芹澤!」


    「還有體力說話的社員二號」芹澤走近。她的情緒切換得很快,提著樂器盒和書包,早做好迴家的準備。山邊教練簡短轉述我告知的內容。見教練要言不繁的表達,我心想:哪天我也能像這樣,給後藤她們樹立榜樣嗎?


    「以英文字母取代音名,把自己的名字或情人的故鄉藏在樂譜中的傳統密碼嗎?」芹澤問。「對,雖然巴哈的情況,不曉得是不是刻意的。」山邊教練點點頭。


    芹澤微微偏頭,「不是讀譜,而是用耳朵聽,再替換成文字嗎?」


    「似乎是這樣。」山邊教練迴答。


    「明明是競爭對手,卻為了這種事想借助我們教練的智慧?」


    偶爾會顯露偏激一麵的芹澤表示不滿,我扯扯她的胳臂安撫:


    「欸,這很簡單嗎?」


    「跟八度音無關,所以隻有九個字母。」


    「九個字母?」


    「剩下的兩個字母,是降mi的s和降si的b。管樂術語的s管、發『貝』音的b,這類的對吧?」


    「啊,對嘛。」我想像聆聽單調的旋律,安上與音名對應的九個字母的作業。如果是do、re、mi、fa、sol、ra、si這幾個音的不同,現在的我好像也分辨得出來。不過,對降mi和降si沒什麽自信。


    「我想應該不簡單。」


    一名男社員插進我們的對話,是「還有體力說話的社員三號」春太。他拿著手帕擦乾洗好的法國號吹嘴。


    「你怎麽偷聽?」芹澤質疑。


    「是小千聲音太大。」我的嗓門那麽大嗎?春太不理會抗議,繼續說:「連藤咲高中的精銳成員都解不出來,不是嗎?」


    聽到這一句,芹澤捂著臉頰:「不無道理。他們那樣一個大家庭,應該會有音感不錯的社員。」


    「就是這一點教人納悶。」山邊教練接過話。「我覺得穗村帶來的問題似乎很複雜,會是個麻煩。嗯…怎麽處理才好……」


    她雙臂交抱,一臉嚴肅地煩惱著,我的胃頓時一縮:「麻、麻煩?」


    「你忘記受詛咒的長笛了嗎?」


    「那真是超棒的長笛!」我擠出笑容,○.五秒迴話。


    「唔,那件事先擱著,藤咲高中管樂社的社長岩崎想見我,這倒是沒關係。或許岩崎認為是個人事務,不過以我的立場,還是希望能透過那邊的顧問。」


    就是沒辦法,岩崎才會帶著過期的《鋼琴月刊》,根本不確定能不能見到山邊教練,仍在南高附近閑晃。


    「他沒找顧問商量的理由是『老師很忙』,對吧?」山邊教練問。


    「因、因為跟管樂社的活動無關……」


    「可是,你現在不是來找我了嗎?」


    「啊」


    「以普門館常客的名校來說,這樣的做法匪夷所思。我加入樂團時有過類似的經驗,無視職務製度的行動太多,可能是組織崩壞的徵兆。」


    這麽一提,昨天明明是平日,藤咲高管樂社卻沒練習。跟這件事有關嗎?


    莫非我接下一個超級大麻煩?


    「讓我考慮一下。」


    山邊教練細細吐出一口氣,搔了搔短發,沉默不語。大概是「不要跟我說話」的意思。


    我沮喪地抱著膝蓋,芹澤蹲下安慰我「別在意」,春太坐到我麵前。「對了,小千,要是當時你也在公園,怎麽不喊我一聲?」


    記憶中的場景在腦中複蘇。


    ——那孩子是在密室狀態下遭到攻擊過世的?


    ——你能設法幫我抓到兇手嗎?


    我將感覺隻會在電視劇裏聽到的危險對話告訴春太。


    「那是我。」


    「我?」


    「就是我。」


    「呃……」


    「最好不要在那座公園練習。直到不久前,那裏一到深夜就會變成不良國中生的基地。」


    「直到不久前?」


    「現在他們不再靠近那裏。不過,這也是個問題。」


    我想起高掛在公園界線網子上的各種手寫看板:「禁止玩球」、「禁止大聲喧嘩」,甚至是「禁止嬰兒哭鬧」,確實太過頭了。到底是何時變成那樣?


    不不不,等一下。要是置之不理,話題又要沒頭沒腦地繼續下去。可靠的芹澤幫忙提出我最困惑的一點:


    「問題最大的是你的發言。孩童在密室狀態下遭到攻擊身亡?」沒錯、沒錯,我暗暗聲援。「你幾時變成高中生警探?你的法國號裏藏著警徽嗎?洗洗睡吧。」呃,我沒想得這麽刻薄。


    「我很嚴肅的。」


    「當時你到底在跟誰說話?」我試著問。


    「我常去的深夜超市的收銀台主婦,有時會分一些快過期的熟食給我。」


    他居然有這麽家常的人脈……在某種意義上,教人佩服。


    「昨天放學路上碰巧遇到她,我們換個地方閑聊,聊著聊著,我忽然想幫她逮到兇手。她的孩子在密室狀態下遭到攻擊是真的。」


    芹澤一臉不耐煩:「什麽密室,那是偵探小說或推理漫畫中的詭計吧?現實中怎麽可能有密室?」


    「日常生活中也會出現密室啊。隻要有意,不管是老人、孩童、病患,隨時都能製造出密室。要不要我當場製造密室給大家瞧瞧?」


    現下、在這裏、做出密室?


    春太拿手帕裹起法國號的吹嘴收進口袋,雙手伸到我們麵前。合在一起的雙手像是包覆著空氣。我們莫名其妙地抬頭望向他。


    「看,手掌裏不就是個密室?她的『孩子』,是能放進掌中的幼小倉鼠。」


    山邊教練嚴肅思索著,但春太毫不理會,張大鼻翼熱心地侃侃而談:


    「我那個朋友,就稱唿她為『主婦a』吧,主婦a向同事要來一隻小倉鼠,用雙手包著幼鼠小心翼翼地帶迴家,準備送給六歲的女兒。那是晚上十點左右,她打算給女兒醒來時一個驚喜。那座公園位在同事和主婦a家之間,於是她抄近路穿越公園。聽好,就在這時,事件發生了。」


    我一直忍耐著聽到這裏,和芹澤默默互相點頭,掏出綁頭發的橡皮筋,朝春太的臉頰射去。


    「好痛,幹麽啦!」


    芹澤露出打心底受不了的表情,「別說扯偏,你的故事根本趴地了。」


    「是嗎?跟管樂社的活動不無關係喔。」


    「咦?」我有些訝異。


    「主婦a的母親是自治會聯合會的會長,搞不好透過這次的事件能跟她拉近關係。」


    芹澤一副就是要找碴的態度,氣勢洶洶。「跟她拉近關係要做什麽?」


    「小千,你注意到那座公園的異常之處了吧?」


    春太一問,我點點頭。旁邊的芹澤露出要求說明的眼神,我簡單告訴她公園的狀況。不出所料,她的眉頭打成結。


    「那根本變成老人公園了嘛。」


    「每個地方都是這樣。連孩童都不能在公園玩,更別提練習管樂。」春太瞄山邊教練一眼,「我們光是要確保音樂教室,就讓教練費好大一番工夫,不是嗎?還有合唱團的事,加上明年也想招募許多學弟妹……」


    芹澤逼近春太,「難道你想讓全鎮的公園都能自由使用?」


    「我不敢奢望,一座公園就好。我期待有一天能在公園練習。」


    「你打算拉攏自治會什麽的會長,跟全鎮的老人家作對?」


    「怎麽可能?」春太搖頭。「要從認識彼此開始。眼光放長遠些,設想到兩年、三年以後。」


    芹澤瞪大眼,連眨幾下。至於我……我想起在公園聽到岩崎說的藤咲高中管樂社校友。看到平靜地認真述說的春太,我內心一陣熱又一陣疼,暗想:這個傻子……現在就考慮畢業後的事做什麽?


    「我也要幫忙。」


    「咦?」芹澤轉向我。


    「我要幫忙。我也來幫忙,可是別再說什麽兩年以後的事了。」


    「等一下,穗村……」


    間隔一段空白,傳來一道長長的歎息聲,是抿著嘴的春太。他忽然目光一沉,無聲地笑。「這就是我的缺點嗎?」


    尷尬的沉默落在他的腳下。才不是缺點,正當我要好好告訴他時——


    「上條很聰明——在不好的意義上,信二郎甚至為此擔心,說上條有時實在教人傻眼。」


    一道聲音加入我們三人的對話,是山邊教練。不知不覺間,她轉向我們:「聽起來很有意思,我也加入好了。」


    「教練……」春太露出困惑的表情。


    「雖然無聊,可是不解開密室殺人——不,密室殺鼠事件,上條就無法前進吧?」


    「教練不會認為這件事太無聊而生氣嗎?」


    「俗話勸人要『刻苦勤勉』,但也提過『欲速則不達』。有時繞點路,反而收獲更多。喏,快說下去。」


    「呃,好。」春太在山邊教練鼓勵下,振作起來,匆匆繼續說明。


    「小倉鼠在主婦a掌心形成的密室中遭到攻擊。它突然痛苦萬分,猛烈掙紮起來。我得聲明,它並非事前吃到毒藥之類的,也不是雙手包得太緊,害它窒息或受傷。另外,小倉鼠的健康狀況良好。因為主婦a挑選了最活潑的一隻。」


    春太再次向我和芹澤伸出手掌圍成的密室。


    我們臉頰幾乎貼在一起,仔細觀察他的手。手指之間有空隙,形同唿吸孔,不過並不大。


    「小倉鼠在掌中痛苦掙紮起來前,主婦a都沒察覺任何異狀嗎?」山邊教練問。


    「完全沒有。另外,運送期間她沒遇到任何人。」


    「以這狀況來看,還真有模有樣。」


    「明白就好。」


    確實……我和芹澤屏著唿吸仔細聆聽。


    「後來小倉鼠怎麽了?」


    「事發突然,主婦a驚慌失措,絆到障礙物跌倒。」


    「跌倒?」


    「對。小倉鼠高高拋起,很遺憾……」


    春太在胸前雙手合十。


    「兇手不就是主婦a嗎!」


    或許該說理所當然,芹澤頗生氣。


    「欸,冷靜下來。事發的契機並不是主婦a,肯定是有人在手掌密室中使用兇器。」


    「欸欸欸,上條你看出多少?」


    我十分尊敬擁有強烈好奇心的山邊教練。


    「大概一半吧,雖然還沒有明確的證據。」


    「是視力不好的我無法解開的謎團嗎?」


    「這個嘛……」春太欲言又止,再次望向手掌形成的密室。「教練應該無法識破兇器。」


    「這樣啊,真可惜。」山邊教練陶器般纖細的手,摸索到春太的手。「掌中的密室啊。據說古時候的人,會把雙手包裹起來,從交叉的拇指縫窺看裏麵,製造隻屬於自己的黑夜。」


    黑夜——我從這個詞聯想到某件事,不由得挺直背脊。


    「小千,怎麽了?」


    「聽到黑夜,我想起重要的事。教練,岩崎告訴我的音樂密碼有個標題。」我急忙把書包拉過來,取出學生手冊,翻頁尋找筆記。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又返迴原來的話題……」


    山邊教練有些驚訝,我縮著肩膀抬起眼:「抱歉,我打斷話題了嗎?」


    「我是無所謂啦。」春太應道。


    「快點說是什麽。」山邊教練催促。


    「找到了,音樂密碼的標題是『沃普爾吉斯之夜』。」


    春太和芹澤對望一眼,他們似乎都沒聽過。


    山邊教練做出沉思的動作,撫摸著鼻梁。


    「沃普爾吉斯之夜,我在德國留學時聽過,是中歐和北歐廣為盛行的祭典。」


    祭典……是怎樣的祭典?


    山邊教練一手掩著嘴巴,似乎想到什麽。不久後,她挪開手,慢慢抬頭出聲:


    「真令人好奇。」


    「咦?」


    「密室殺鼠事件就交給上條,至於這邊,就賣個人情給那個叫岩崎的社長好了。」


    「意思是?」我滿懷期待,等著教練接下來的話。


    「好,我就見岩崎一麵吧。」


    太棒了!我不小心像小學生般歡唿,山邊教練苦笑:


    「穗村真是老好人。哎,好吧。下星期六的練習到下午四點,希望是那之後的時間帶,地點在藤咲高中以外。我的條件就這些,其他的岩崎決定即可。告訴他,我們邊喝咖啡邊聊。」


    「今天我會打電話問他。」


    「穗村,你得陪同。」


    「咦,我也要嗎?」


    「你要為隨便向別人打包票負責到底。」


    「也是」


    我深深垂下頭,有人拉扯我的製服袖子,是芹澤。怎麽了?我望向她。


    「穗村要去嗎?」


    「你聽到了吧?」


    「是喔,那我陪你去。」


    「不用啦。」我覺得抱歉,忍不住客氣起來。「是練習結束才要去,不必勉強。」


    芹澤稍稍低頭,微微張唇含糊地說:「不是跟采譜有關嗎?我派得上用場……」


    「山邊教練在場,沒問題的。」


    「我也想一起喝咖啡……」


    「咖啡隨時都能喝,對吧?」


    芹澤「嗚」一聲,雙肩顫動。我慌忙摟過她,溫柔地拍她的肩膀安慰:


    「抱歉,你想體驗放學後在麥當勞吃薯條的女高中生生活,對吧?你上次才說過嘛。」我轉向山邊教練。「她能一起來嗎?」


    「又沒人要去麥當勞,你們在演哪出?」


    如此這般,破解音樂密碼的三名人選決定。


    4


    星期六,自從純銀的許願長笛事件後,我仰望天空的次數增加。飄浮在市街上空的雲朵邊緣鑲了一圈蜂蜜色。手表指針就快來到約好的下午五點。


    岩崎指定的地點,位在藤咲高中與南高的中間地帶,是一家以藍色屋頂為特徵的自營進口雜貨店。二樓似乎是常客的咖啡休憩空間。


    經過十字路口,山邊教練、芹澤和我來到店門口。


    「好像是他認識的人開的。」


    我向兩人說明,率先進入店內。見到看似店長的中年男子,我報上名字,他便領我們從樓梯上到二樓的咖啡廳。接著,他出聲唿喚:「浩二,你的客人來了。」沒有櫃台、收銀台或菜單,木板裝潢的空間裏,隻有小型直立式鋼琴和立在架上的低音提琴,還有三張小圓桌,岩崎獨自在裏麵等候。


    「不好意思,要老師特地過來。」


    岩崎猛地起身行禮。他穿著運動服,書包放在地上。看到我們三人,他蹙起眉,打開過期的《鋼琴月刊》,不停抬頭又低頭。


    「咦,山邊真琴老師呢?她等一下才要來嗎?」


    「喂喂喂,你傷了大姊姊的心。」


    岩崎拚命賠不是的模樣真是一絕。他請我們在皮革沙發坐下,注意到文靜的芹澤,又恭敬行禮:「你是芹澤直子同學吧?我們的顧問老師曾提起你。明年一月的合奏大賽預賽,請手下留情。」明明是同年級,他彬彬有禮的態度卻一點都不惹人嫌。


    老板以托盤端來四杯咖啡。剛磨好的咖啡豆香彌漫整個空間。芹澤貼著杯緣啜飲,頓時睜大眼:「好好喝」我含一口,也有相同的感想。雖然滿沒品的,我還是小聲問岩崎:「這大概多少錢?」沒菜單也沒價目表。而我這個月的零用錢所剩不多。


    岩崎搖頭,正要開口,山邊教練替他說明:「這是樓下店長的好意,迴去時要好好謝謝人家。即使是賣一杯咖啡,也需要餐廳的營業證照,但這裏是雜貨店吧?」


    岩崎目不轉睛地注視山邊教練,重新坐正:「我放心了。剛看到山邊老師,我嚇一跳,但你就如同我的想像。」


    「會嗎?我帶了兩個人來耶。」


    「是我提出不情之請。樓下的店是家父的朋友開的,二樓有時會舉辦爵士樂的即興演奏會。藤咲隻有少數幾個人會來,而且今天我是偷偷蹺掉社團的個人練習過來的。」


    我把咖啡杯放迴碟子:「社長可以這樣嗎?」


    「去年長笛分部的女社員發起行動,趁練習時全員開溜。跟當時的騷動比起來,這不算什麽。」


    「呃……」


    岩崎垂下目光,「總之,沒時間了。」


    沒時間?什麽意思?我和旁邊的芹澤對望一眼,納悶不已。


    「這是個很適合聊秘密的地點……」


    山邊教練低喃,岩崎不知為何道歉:「對不起。」


    「岩崎,你見過南高的草壁老師吧?」


    就算是山邊教練,也不會在這種場合直唿草壁老師的名字。


    「不僅見過,有段時期還曾接受他的指導。」


    「最近鬧區發現國高中生遊蕩的輔導案例增加,他忙著開臨時會議、巡邏之類的。不管哪個學校,年輕老師都會被當成打雜的使喚。」山邊教練說著,停頓一拍又開口:「我聽草壁老師提過,藤咲特別嚴重嗎?」


    這一句別有深意。「嚴重?管樂社嗎?」我忍不住插話,山邊教練搖搖頭應道:「是更大範圍的,藤咲全校社團活動的問題。」


    話題朝意外的方向發展,我驚訝地瞪圓雙眼。


    岩崎微微垂下頭,說起來龍去脈:


    「由於和我今天要問的問題有關,穗村同學和芹澤同學一起聽無妨。我舉藤咲的棒球隊為例吧,棒球隊雖然不曾打進甲子園,但在縣內是排名前四的強隊。為了維持成績,大量練習、紀律嚴格十分出名,體罰自然是司空見慣。再舉個更深入一點的例子,夏季集訓時,從以前開始,就規定一年級隊員在練習期間禁止喝水。即使在練習中嘔吐,也不準用水衝,必須藉球場上的沙子自行清理乾淨。」


    太過分了……


    在教練和學長姊監視下的操練,有時伴隨著不合理的刁難,我在國中的女排社經曆過太多。盡管有程度差異,但冠上強校名號的運動社團,或許每個地方都大同小異。


    不管任何情況都堅決反對;還是,隻要彼此信賴,多少能容許。


    用嘴巴講就明白;還是,精神扭曲的家夥聽不懂人話。


    可用一般常識解釋;還是,不是單純地非黑即白。


    正因是當事人,一深入思考,腦袋就亂成一團,無法整理。


    不過,在岩崎舉出的例子裏,隻有一點我想提出說明。


    以前沒有空調的時代,和全是混凝土和空調的現代相比,夏季的炎熱無法同日而語。現在比過去炎熱太多。跟母親討論後,瞭解這件事的我,曾為此和女排社的中年教練發生爭吵。


    我望向芹澤和山邊教練。兩人自幼接受嚴格的音樂教育,眉毛不動一下地聆聽著,甚至有種冷眼旁觀的味道。


    「理所當然,棒球隊一年級的家長向學校抗議。這是兩年前的事。抗議聲浪轉眼擴散,學校的網路留言版出現許多責怪的留言。家長會和人權派市民團體也紛紛湊一腳,總之,學校被罵得滿頭包。我不認為這些抗議和責難本身有錯。一直以來,校方都在社團活動中,強迫學生接受這些隻能說是不合理的高壓訓練。先是棒球隊成為箭靶,過多的練習量和學長對學弟的操練全數廢除,轉為尊重學生自主性的練習內容。」


    哦,進步了嘛。我抬起頭。


    「可是,」岩崎痛苦地接著說。「一年級隊員被抓到抽菸,棒球隊失去參加夏季大賽的資格。這是棒球隊有史以來頭一遭。」


    我的喉嚨深處幾乎要發出呻吟。


    「呃,請不要誤會,我並不是認同體罰或操練,也反對極端的成果主義和實力主義。」


    我漸漸看出事情的本質。


    「啊,原來是這麽迴事。」山邊教練從鼻子籲氣,背靠上沙發。「放寬紀律和風紀,變得處處包容,卻變成社員『不會減少』。沒幹勁、半吊子,想退又不能退出的社員留下,製造磨擦,萌生事端。其他社團也一樣嗎?」


    「就像山邊老師說的,個人的聲音變大,個案過度受到重視,失去平衡。每個地方都有火種,有些社團真的發生問題,害全體被迫負起責任。」


    「好像法國公司。你的意思是,需要一個篩選機製?」


    「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出成果,而且也需要一個理想的環境,即使是身體不好、能力不佳的社員,隻要願意,就能與出賽成員共同努力。就算畢業前一次都無法出賽,我仍希望他們能獲得一些無法取代的經驗。藤咲高中管樂社以成為這樣的社團為目標。不過,我認為真的不適合的學生,必須離開去尋找適合自己的地方。實際上,以前的我也是如此。」


    我也一樣,然後邂逅了管樂。


    這麽一提,我招募失敗的管樂經驗者的同班同學,目前沒參加任何社團,瞞著學校努力打工。隔了很久跟她聊天,她變得十分成熟,看起來相當快樂。適合自己的地方不隻有社團,可能是更外麵的地方——比如,學校以外。


    山邊教練雙手捧起杯子,啜飲兩口:


    「沒辦法自行找到歸屬的學生怎麽辦?」


    「我們是高中生了。即使艱難,也得用自己的雙腳前進。」


    「對十幾歲的青少年,這要求不會太困難嗎?」


    「我不想讓管樂社變成『社團教』。現在這個年紀,不管是失敗或挫折——這樣說可能有些難聽,但我們被允許全力逃離厭惡的地方。雖然會挽留,但要是沒辦法,我希望乾脆地放他們離開。」


    我一陣感動。我碰到的情況,是曆經糾紛後,在部分社員的怨恨下離開排球社。


    「確實如此。若是已長大成人,必須付出更大的代價,好比信用、名聲、金錢、人脈。我總算明白,為什麽初學管樂的岩崎,會被提拔為全國水準的高中管樂社社長。」


    「咦?」


    「你沒自覺嗎?」山邊教練忽然一笑。「那麽,依剛才的話,藤咲高中管樂社的狀況又是如何?你們應該有超過一百名社員。」


    「部分家長強烈要求廢除嚴格的規定、縮短練習時間、增加休息日。不少人跳過顧問堺老師,直接找校長談判。」


    岩崎有條有理地說明,使用的字匯很豐富,想必向別人解釋過許多次。


    「社員有什麽變化?」山邊教練問。


    「從我的上一屆開始,就有些社員不怎麽喜歡參加練習。這些人毫無幹勁,卻不肯退出社團。相較於從前,現在的環境完全容許他們這麽做。」


    「我說啊,」山邊教練一臉吃不消,「應該不是全部這樣,但有些人根本沒把顧問或學長姊放在眼裏吧?要是他們不小心扒竊或觸犯別的法令,你們所有人都不用參加比賽了。」


    「既然他們身為社員、身為管樂社的一分子,顧問堺老師有承擔一切的心理準備,我也有相同的心情。」


    「啊,是喔?」山邊教練懶懶地應一句。「可惜,居然在這裏擁抱冠冕堂皇的說詞。」


    「抱歉」


    「不,你還隻是個高中生,我不是在責備你。」


    「那些人對社團沒什麽感情。我們社團每個分部都有社員的緊急聯絡網,然而,從兩年前起,所有分部的資料外流,大夥收到許多樂器行和可配合社團活動時間的補習班廣告信。我也收到了,所以立刻察覺。」


    「其他社團也是這樣嗎?」


    「對。藤咲是國小到高中的一貫學校,有許多家境富裕的子女,外麵的人很想要學生的個資。可疑的業者也變多,有自稱藤咲高中校友的人聯絡管樂社、合唱團和熱音社的人。因為聯絡資料中包含電子信箱。」


    管樂社、合唱團和熱音社?


    怎麽有種似曾相識感?


    「漸漸冒出危險的味道了。」山邊教練雙手交抱。


    「是很危險。那名自稱校友的人,鎖定不常參加社團活動的社員。學生不是都會尊敬社會曆練比自己多、像導師的人嗎?那種叫什麽……」


    「應該是street-wise——街頭智者吧。」


    「堺老師曾有一次在我麵前說泄氣話。如果社員隻有二十人、十人,他就能把社團帶得得更好,很不甘心。在我看來,老師真的太謙虛。他帶領一百零六名社員,已盡最大的努力。」


    山邊教練的表情一變:


    「那個自稱校友的人,想要這三個社團的問題社員做什麽?」


    「真的很怪,令人費解。他發出獎金懸賞,要他們解開音樂密碼。」


    「音樂密碼?總算進入正題。」


    「我應該一開始就先說嗎?」


    「不,是我帶頭閑聊的,別在意。我明白事情的背景了。」


    岩崎像要調整唿吸,長籲一口氣,咽下口水,接著說:


    「山邊老師稱為問題社員的學生裏,包括我的學弟。我是高中部才考進藤咲的外部生,他和我念同一所國中。他是寶貴的男社員,我自認很照顧他,但夏季大賽結束,他就不上學也不來社團。」


    「草壁老師提過,暑假結束後,會一下出現許多拒絕上學的學生。」


    「是的。不過,他不是關在家裏不出門。他和處境類似的朋友混在一起,堂而皇之地蹺課,品行也變糟。他們都沉迷在自稱校友的人給的音樂密碼中。」


    「等一下。」山邊教練伸手打斷。「自稱校友的人,這個稱唿開始讓我感到好奇了。」


    「聽說他隻用電子郵件聯絡,不曉得寫信的是不是本人。電子郵件不就是這樣嗎?」


    「喂,穗村和芹澤,這話要記在心田啊。」


    山邊教練小聲指示。我用力點頭,等待岩崎的下文。


    「音樂密碼的標題為『沃普爾吉斯之夜』。要解開的密碼謎底是『在沃普爾吉斯之夜會看到什麽?』,我是在拜訪學弟家時得知。如同我剛才拿扒竊當例子,現在的我們有著絕不能跨越的界線。從不知身分底細的人那裏拿錢,替人解開謎題,而契機是外泄的聯絡網個資。豈不是像被人利用,協助幫派或黑道分子的交易嗎?我不想動手動腳,仍在學弟的房間搶他的智慧手機查看。」


    山邊教練應和,催促岩崎繼續。


    「大概猜得出那名自稱校友的人是什麽來頭,應該是一群音大生。每封信的措辭有微妙的不同,還出現『六迴生』這種音大生特有的說法。他們似乎共用一個信箱,以聯絡學生取樂。」


    我輕扯旁邊的芹澤製服袖子問:


    「芹澤,什麽是六迴生?」


    「留級兩年的意思。」


    「代表熱心向學?」


    「你真是樂觀到家。」芹澤湊到我的耳邊:「念完音大四年的課程畢業,可不是走到終點,而是出局。真正有才華、靠音樂吃飯的人,早在就學期間拿到國際大獎,不等畢業就出國工作。」


    好驚人的世界!我真想張大嘴巴驚叫。


    山邊教練的話聲忽然變低:


    「不願意離開音大的人,跟不想退出高中社團的一群人啊,說著都覺得難堪。對了,那懸賞的密碼,保證能拿到獎金嗎?」


    「那些學弟隻是覺得拿到算賺到吧。」


    「什麽意思?」


    「我們這個年紀的人,意外地不會為了金錢行動,反倒渴望金錢買不到的東西。學弟告訴我,那是笨蛋無法解開的密碼,還說笨蛋不會受到理睬,隻有得天獨厚的選民才能解開。這應該是引用自稱校友的人的話。」


    山邊教練的表情有些苦澀,也許她認識那樣的人。


    「那麽,受捧為上天選民的,就是管樂社、合唱團和熱音社的問題社員?」


    聽著兩人的對話,我想像電玩遊戲中得到天啟的勇者:「上天選擇你拯救這個世界。」哈利.波特似乎也是類似的劇情?


    「提示是,必須三個社團齊心協力。」


    要組隊冒險嗎?


    岩崎傾身向前,繼續道:「據說,自稱校友的人無法獨力解開『沃普爾吉斯之夜』的音樂密碼。我所謂的替人辦事,就是這個意思。」


    「音大六年級生都解不出來,高中生的他們有辦法嗎?」


    這番意見太天經地義,我和芹澤點點頭。


    「這是個謎。總共有九題,學弟認為第五題和第八題很難。如果解開全部的密碼,會有什麽結果?他們仍算是社團的一分子,我隻覺得事情一定不妙。」他的語氣是明確的排斥。


    「我也是。不知為何,音樂密碼的標題令人耿耿於懷。像放下釣餌,等待從魚群落單的軟弱小魚上鉤。」


    沃普爾吉斯之夜……


    中歐和北歐廣為盛行的祭典……


    到底是怎麽迴事?


    岩崎從書包取出智慧型手機和五線譜,輕輕放到圓桌中央。「音樂密碼是傳統式的。錄音檔會播放出旋律,聆聽do re mi fa sol ra si的音名,變換成對應的字母,答對就可進入下一個問題。」


    「你提到傳統密碼,是指《賦格的藝術》與《狂歡節》使用的密碼嗎?」


    「這麽想就對了。自稱校友的人隻和那些學弟妹聯絡,這手機是他們其中之一的。另一個一年級社員迴來參加管樂社活動,我硬向他借來,得馬上還給他。」


    「你說『沒時間』,是指這件事?」


    「還有別的問題。」


    「什麽問題?」


    「狀況急轉直下,總之情況不同了。前天,那些學弟妹似乎將九題音樂密碼全部解開。」


    我、芹澤和山邊教練都驚訝地「咦」一聲。


    「我有時會去學弟家,畢竟還是會擔心。有一次社團活動結束後我去找他,但他關在房裏,不肯讓我進去。他似乎受到嚴重的打擊,卻不肯告訴我在沃普爾吉斯之夜看到什麽……」


    我想像一個不能打開的盒子。聽著聽著,我不安起來。


    唔……山邊教練沉吟,低聲開口:「欸,岩崎,你找我商量,是不是找錯人了?」


    「昨天我已向顧問堺老師報備。他們在做的事,等於是一種遊戲,很不容易說明。」


    「這樣啊。」山邊教練的表情變得有些放心。


    「我向別的一年級社員借手機,也請堺老師嚐試看看。憑老師的能力,隻能解到第八題。目前他當成是一種惡質的遊戲,或是惡作劇。」


    芹澤露出感興趣的眼神,傾身向前問:


    「應該是非常單純的采譜,為什麽會讓大家這麽煞費周章?」


    「試試就知道。」


    好強的芹澤噘起嘴,一副「你以為在跟誰說話?」的神情,從沙發起身。「教練,剛好有鋼琴。」她走到直立式鋼琴旁,打開蓋子,按下一個琴鍵,轉向山邊教練。「調律似乎沒問題。」


    「隨便和音就行。」山邊教練指示。


    岩崎愣住,交互看著兩人。


    芹澤拋出一句「我可不會彈悅耳的和音」,雙手落在琴鍵上,彈出聲響。她定住動作,靜靜對山邊教練說:


    「請說出底下第二和第三個音。」


    「降e和g。」


    岩崎驚慌地從沙發站起,查看芹澤按住的琴鍵,身體一仰,往後退去。


    「等一下,還沒完。」山邊教練靜靜地說。「剛才的琴音,讓弦產生共鳴了。」


    岩崎倒抽一口氣,注視立在架上的低音大提琴。


    「別小看從國小到高中,不曾參加運動會和遠足的我們。」


    芹澤的話聲凜然堅定,教人畏縮。


    山邊教練輕揉著後頸,「來吧,讓我聽聽那些所謂的音樂密碼。我來解開到底在沃普爾吉斯之夜能看到什麽。」


    從國小到高中,隻曉得為冰棒抽中﹁再來一支﹂而開心的我,覺得自己成了不該參與這緊迫場麵的幼稚小毛頭。


    5


    岩崎在圓桌上操作手機,叫出電子信箱介麵,按下命名為「藤咲」的檔案夾。那是拜托一年級社員設定,專供破解密碼的資料夾。其餘個人檔案夾當然都鎖了起來。


    我一直渴望擁有智慧型手機,忍不住為色彩鮮明靈動的畫麵著迷。我向母親央求好多次,她就是不肯買給我。


    「接下來,我要寄信到自稱校友的人的信箱。主旨隻寫姓名、學年和座號,內文則是『我也要挑戰密碼』。」


    「要等迴信嗎?」山邊教練低喃。


    「這個遊戲的特色是迴信很快,請看著吧。」


    等不到兩分鍾,傳來收到郵件的鈴聲。


    「這麽快?」


    「畢竟是以喜新厭舊的高中生為對象,這部分應該精心設想過。」


    迴信內容如下:


    〔主旨〕第一題。


    〔內文〕將音名變換為字母後,


    當成下一封信的主旨迴信。


    附加檔案《沃普爾吉斯之夜1c大調》


    芹澤湊近山邊教練耳畔,低聲轉述內容。山邊教練抬起頭:


    「開始了吧?」


    「是的。信裏附有聲音檔,經過特殊保護處理,無法分析內容,收到的人隻能播放。答對會收到第二題,答錯就沒有下一題。」


    「如果答錯,重新挑戰會是一樣的問題嗎?」


    「會是不同的問題。一天挑戰兩、三次,自稱校友的人都會奉陪。」


    無所事事的我,拉過圓桌上的五線譜,拿起自動筆準備抄寫。我認為至少該負責記錄答案,渾然不知這將成為解謎的重大線索。


    岩崎把手機音量調到最大,播放聲音檔。


    手機傳出c大調的伴奏與四分音符的旋律。我第一個感想是音量滿大的,陸續傳出我也分辨得出的七個音。


    do、re、mi、fa、sol、ra、si。


    「dcefgah。」山邊教練靜靜迴答,接著重重敲一下桌子:「耍人啊?」


    「完全被瞧扁了呢,師父。」芹澤憤慨地應聲,看起來樂在其中。


    「第一題意外地經過精心設計,過濾掉德式音名和美式音名。如果在si的音不小心答b,就算錯誤。」岩崎迅速輸入答案並迴信。伴隨收到信件的提示音,第二題立刻送來。


    〔主旨〕第二題。


    〔內文〕無。


    附加檔案《沃普爾吉斯之夜2c大調》


    芹澤再次附耳對山邊教練說明內容。


    「欸,要這樣繼續下去嗎?」


    「前麵請先忍耐一下。」岩崎壓抑著情緒說。


    「我知道。我不會輕敵,總之先進行到困難的第五題吧。」


    反覆出題和解題,我在五線譜上逐一記下答案。


    〈第二題〉


    沃普爾吉斯之夜2c大調


    答案 gefgecag


    〈第三題〉


    沃普爾吉斯之夜3c大調


    答案ggaagffee


    〈第四題〉


    沃普爾吉斯之夜4c大調


    答案 decaegdecaeg


    岩崎迴傳第四題的答案後,全身搖搖晃晃,重重歎一口氣:


    「到這裏為止,我稱為『懷念金曲係列』……」


    「沒錯,是〈牧場綠油油〉、〈一閃一閃小星星〉和〈演藝人〉(the entertainer)的開頭!」


    山邊教練不悅地說。這位前天才鋼琴家真的耐性十足地奉陪了。


    「到這裏是熱身——不,熱耳,第五題開始就不是曲子。旋律的間隔會拉開,或突然冒出來,請留意。四分音符的節奏不變。」


    「可笑的小花招……」


    「我告訴過穗村,藤咲的精銳成員無法克服的就是第五題。我是在堺老師的指導下,才發現突破點。」


    「是喔?」坐在沙發上的山邊教練挺直背脊應道,芹澤調整單耳助聽器的位置加入:「我也能參加嗎?」


    山邊教練壞心眼地補一句:「不過你的學弟妹,那些沒幹勁的問題社員解開了吧?」


    「是的。我很驚訝。隻要有目的,和朋友同心協力,他們也能發揮潛力。」


    咦?我頗為詫異。岩崎那番讚同篩選社員、希望他們用自己的雙腳走出去的發言,或許是來自社長這個枷鎖。六月認識岩崎時,身為社長的他有些沒自信,給人的印象十分纖細。六月到今天為止,曆經嚴峻的夏季大賽。


    手機收到據說是難關的第五題。


    〔主旨〕第五題


    〔內文〕無


    附加檔案《沃普爾吉斯之夜5c大調》


    播放聲音檔。芹澤轉過來,哼著do re mi,像是要讓無法參與采譜的我瞭解。


    「降mi、re……fa……升do、ra、do……降sol……」


    咦?我差點發出驚唿。


    升do。


    降sol。


    古典音樂密碼中,這兩個音沒有可對應的英文字母。不在相當於do、re、降mi、mi、fa、so、ra、降si、si的c、d、s、e、f、g、a、b、h裏。我完全沒想到,會出現九個音名以外的音。


    「我可沒聽錯。」芹澤冷靜地低喃,思索半晌,再次開口:「岩崎……」


    「什麽事?」


    「先不要講答案。」


    「好。」


    山邊教練老神在在,似乎知道答案。那態度像是刻意不開口,交給弟子處理。芹澤的視線在半空遊移,落在桌麵上。


    「啊,我怎麽沒發現?德式音名裏,升記號#是『~is』、降記號是『~es』,所以,升do就是『cis』,降sol就是『ges』。第五題的答案是『sdfcisacges』。」


    厲害!岩崎迅速輸入答案並迴信。收到信件的鈴聲響起,接下來的第六題很快送來。


    這表示答對了。


    芹澤頗為得意,湊近桌子另一頭的岩崎,搖晃及肩的長發說:


    「這點程度都解不出來?」


    岩崎一臉尷尬,「唔,倘若硬要辯解,從第五題開始,聲音檔的性質改變,采譜本身也變難,所以我們勉強安上九個音名。還以為接上喇叭就能聽出來……」


    山邊教練皺起鼻子一笑。「原來如此,從第五題開始,就是這種模式?」


    「啊,對。我在旁邊看著堺老師解題,應該沒錯。」


    「那麽,到第八題為止,我們也能輕鬆過關。這等於是追加字母『i』,寶貴的母音增加。」


    「啊……」岩崎吞迴詫異。「難不成這是個大發現?」


    〈第六題〉


    沃普爾吉斯之夜6c大調


    答案 fisefiscdese


    〈第七題〉


    沃普爾吉斯之夜7c大調


    答案 eegesdisaaee


    順利解開第六題、第七題,終於來到下一個難關,第八題。


    「請小心。第八題沒有c大調伴奏,是無背景音狀態,隻有全音符的旋律。」


    岩崎的表情變得緊張。他說的全音符,長度是四分音符的四倍。一小節﹁咚咚咚咚﹂的聲音節奏,會變成﹁咚——﹂。


    「前麵吵死人的伴奏會不見嗎?」芹澤插話。


    「是的。」


    「不論是全音符、二分音符、四分音符,音名和字母的關係都不會改變。升降音也一樣。少掉礙耳的伴奏,反倒更容易分辨,卻解不出來嗎?」


    「對。到第八題就變成全音符的謎題。不過,請別小看這一題。」


    「為什麽?」


    「這個問題害堺老師在職員室像發情的大猩猩般抓狂。」


    「他本來就是大猩猩。」


    「岩崎、芹澤。」山邊教練出聲責備。


    抱歉,岩崎縮起肩膀,歉疚地賠罪。「第八題我跟在堺老師身旁,嚇一大跳,忍不住……」


    我從五線譜移開視線,望向手機畫麵。


    郵件內容有些不同。


    〔主旨〕第八題。


    〔內文〕能走到這一步,你很優秀。


    接著挑戰這堵高牆吧。


    附加檔案《沃普爾吉斯之夜8c大調》


    挑戰這堵高牆?問題的門檻應該是降低,他為何會這麽說?


    「岩崎,有沒有其他要注意的地方?」


    「旋律間隔拉長,或突然冒出來,這部分從第五題到第七題都一樣。」


    「我會全力以赴。」芹澤把一邊耳朵湊近手機喇叭的位置。


    播放第八題的聲音檔。我咽下口水,豎起耳朵。若是全音符的采譜,感覺從高中才學管樂的我也辦得到。


    沒有伴奏,從無聲狀態開始播放,但旋律遲遲沒出現。


    好不容易,第一個音從無聲的黑暗世界冒出來。


    芹澤嘴唇開開闔闔,為我哼唱do re mi。


    「……si…………mi……………………mi…………」


    皮革沙發傳來衣物磨擦聲。像是掉了一拍,山邊教練愣在原地。即使是我,也能一清二楚地聽出是什麽音。隻有三個音。


    「hee。」


    芹澤迴答,抬頭望向我。應該對,不可能弄錯。她的眼睛如此訴說。


    「芹澤說的沒錯,我的答案也一樣。」間隔一拍,山邊教練僵硬地低喃。


    我觀察岩崎的反應。不曉得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他的臉色變糟。隻見他搖搖頭。


    「一樣……」


    「咦?」山邊教練反問。


    「跟堺老師那時一樣。我也認為是si、mi、mi。聽起來完全就是這樣,也沒有可疑的地方。但答案並不是hee,拿不到最後的第九題。」


    「怎麽可能!」


    芹澤反駁,山邊教練用力拉住她的製服:


    「既然是難題,不能用一般思維去解。岩崎,方便再播放一次嗎?」


    「放幾次都行。」


    岩崎操作手機,再度播放第八題的聲音檔。


    甚至能聽出遠處琴弦共鳴聲的山邊教練集中精神,芹澤調整唿吸,一邊耳朵重新湊過去。她嚴肅的側臉,散發出不放過任何聲音的氣魄。


    無聲的寂靜中,si、mi、mi的樂音間隔響起。


    ……si…………mi……………………mi…………


    山邊教練的臉上透著狼狽與焦急。一向自信十足的教練,逐漸失去冷靜。


    另一方麵,芹澤和岩崎隔著桌子爭論起來。


    「會不會是你打錯答案?」


    「這題跟前麵不一樣,隻有hee三個字母,要怎麽打錯?」


    「不,你就是打錯了。打給我看,喏,快打。」


    「我輸入的沒錯。」


    「要不然就是,並非德式音名,而是日本音名。hee就是ロホホ(rohoho)。」


    「你要在此刻、在第八題,才來推翻密碼的大前提嗎?」


    芹澤麵露怯色。她和山邊教練一樣,亂了陣腳。


    實在不是能插嘴的氣氛。我垂下頭,輕拍耳朵。總算能夠參加的第八題,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有一點奇怪的地方……不過,真有什麽是單單我注意到,而山邊教練、岩崎和芹澤都沒發現的嗎?


    「換個環境吧。這家店有音響傳輸線和小喇叭,我去向老板借。」


    「等一下,真的需要喇叭嗎?」


    振作起來的芹澤,抓住岩崎挽留他。


    「咦?」


    「這應該是隻需要一支手機就能搞定的遊戲,而且對象是高中生吧?如果我是那個自稱校友的人,就不會搞得這麽複雜。」


    確實如此。


    「不,還是姑且一試……」


    岩崎站起,剛轉身又停步。他聽見山邊教練喃喃自語。隻見她深深垂下頭,張開一手覆住眼睛:


    「我的聽力很好。唯獨這一點我有自信,打擊真大。」


    「山邊老師……」岩崎深吸一口氣。


    「你的學弟妹和我們,有什麽地方不一樣?」


    岩崎眨著眼迴望山邊教練,表情頓時緊繃。他身為現場唯一的男生,發出鼓舞眾人般的嘹亮話聲:


    「他們不斷嚐試錯誤,擁有可說是無限的自由時間。」


    「嚐試錯誤啊……」山邊教練用力搖頭,總算抬起臉。「抱歉,我好多年沒像這樣說泄氣話。一點都不像我。去拿喇叭來吧。不管多少次,我都要試……」


    這應該是說給她自己聽的話,卻沒辦法好好咽下去。我第一次聽到山邊教練發出如此空洞軟弱的聲音。這一幕實在教人心痛。我在女排社時代,看過許多心靈和自尊遭徹底摧殘的人。


    怎麽辦?


    我該怎麽做才好?


    我無意識地咬住下唇,垂下頭。遇到困難就該找春太。「你在哪裏?」傳出簡訊後,我闔上手機緊抱在胸口。希望他能迴信,馬上迴信。拜托,快來。


    6


    岩崎以傳輸線連接手機和小喇叭,尋找電源插座。插座在皮革沙發後麵的牆壁,我們默默起身,合力挪開空間。


    樓下傳來雜貨店老板的唿喚:「喂,浩二,又有客人找你。」


    「咦?」岩崎意外地迴望樓梯口。


    底下傳來熟悉的男聲:「啊,請不必費心。」他似乎恭敬地婉拒老板的咖啡,踩著階梯上樓。


    怎麽可能?騙人……


    這麽快?


    簡訊都還沒迴我耶。


    我緊緊握住胸前的手機。啊,果然是他。從門後探出頭來的,就是春太。


    「解出密碼了嗎?」


    他一身製服,提著書包和超市購物袋走進來。


    「上條同學……好久不見。」


    麵對不請自來的訪客,岩崎似乎嚇一跳。今年六月,他欠春太一個很大的人情。


    「你怎麽會跑來?」山邊教練納悶地問,旁邊的芹澤也緊皺眉頭。


    「春太!」我喊著,情不自禁地跑到他身邊。「你來了……」


    「你不是告訴過我地點嗎?」


    「對啊,可是……」


    「我本來在店外麵等你們討論完。」


    「你在等我們?」


    「我解開密室殺鼠事件之謎,主婦a給我謝禮。」


    春太滿不在乎地說出岩崎聽了可能會覺得耳朵爛掉的話,害我內心七上八下。他舉起超市購物袋,隻見袋裏裝著甜醬油餡和紅豆餡的糯米團子串,共有兩盒。


    「本來想分給小千家。」


    那麽——我伸手要拿,春太卻舉高袋子不給我。


    「不是現在,我要親手送給網友『小千媽』。」


    我用手指抵住自己的額頭,冷靜思考。太陽穴陣陣跳動。


    「抱歉,我整理一下。」


    「好。」


    「……你是來討晚飯的嗎?」


    哇!喂喂喂,幹麽講出來?噓,噓!當著四人的麵,春太露出令人激賞的醜態。


    「你應該沒收到通知,不過今天晚餐有炸雞塊、鮪魚馬鈴薯沙拉,和會出現在卡通《漫畫日本民間故事》裏的那種盛得滿滿的白飯。」


    春太一本正經地說。我抬起腳跟,狠狠踩住他的腳,大喝一聲,壓上全身重量。春太發出怪聲。


    痛痛痛痛斃了……春太抱住腳尖,蜷縮在木板地上。岩崎彎下腰,仔細地敘述來龍去脈,真是好人。


    「你這個下三濫的人渣,到底來幹麽?」


    芹澤極度輕蔑地啐道,我點頭附和。


    「咦,才第八題?快點解完吧。」


    不懂察言觀色的春太,天真無邪地吐出傷人的話,我和芹澤聯手痛毆他一頓。


    「嗬嗬……哈哈!」一陣滾下山坡般的笑聲引得我迴頭。山邊教練垂下眼角,僵硬的表情完全鬆弛。


    「上條,你來得真是時候。謝啦,托你的福,空氣煥然一新,舒爽多了。」


    我和芹澤停下毆打春太的手迴頭。


    春太拍掉製服上的灰塵,慢慢起身,神色嚴肅得教人吃驚。


    「我可以當場加入嗎?」


    「拜托嘍。」彷佛要切換開關,山邊教練解下領巾,短發與結實的頸脖線條相映成輝。她一臉笑吟吟,看著那副笑容,我感到一股舒暢的風拂過心田。草壁老師有時也會展現這樣的笑容。「搞不好你會是終極武器。」


    春太經過我身旁,步向沙發時,隱約聽見他輕聲說「你可以放心了」。咦?我望向他的背影。


    「要播放第八題嗎?」


    岩崎在圓桌上調整喇叭音量。春太一屁股坐到正麵沙發上,交疊雙腿,一副黑幫老大派頭。


    「好,開始吧。」


    我和芹澤左右包夾春太,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靜靜守望著。


    小喇叭重播第八題的聲音檔。


    從無音狀態到流瀉出全音符的樂音。三個音拉出間隔,在二樓迴響。相較於先前聽到的幾題,透過喇叭發出的音量截然不同。


    播放結束,嚴肅沉默的春太抬起頭,開口:


    「是si、mi、mi。」


    芹澤往春太的後腦一拍,發出清脆的聲響。


    「幹麽啦!」


    「那是我要說的話。什麽終極武器,根本是破爛貨。」


    「你瞧不起破爛貨啊!」


    「夠了、夠了,不準吵架。」坐在春太正對麵的山邊教練出聲製止。「岩崎,你能循環播放第八題嗎?我想仔細聽聽。」


    春太一把搶走我記錄答案的五線譜,移動到角落。


    ……si…………mi……………………mi…………


    聽過無數次的樂句反覆播放著。


    剛要走近春太,我不禁停下腳步。又來了,哪裏怪怪的。怎麽迴事?我稍微按住耳朵。


    「小千,怎麽啦?」春太從五線譜上抬起頭。


    「沒什麽。」我搖頭佯裝平靜。


    「倒是你們聚在一起,到底在幹麽?」


    春太語帶責怪,我一頭霧水。「你問我們在幹麽?」


    「這哪是音樂密碼啊?從《賦格的藝術》推敲,可得出『bach』,從《狂歡節》推理,就是『sch』,皆為單字。然而,從第一題到第七題,答案都隻是一串字母,根本是單純的采譜。」


    春太說著,把五線譜塞還給我。


    我忍不住重讀解答。第一題「cdefgah」,第二題「gefgecag」,第三題ggaagffee」……接下來也一樣,確實如同春太指出的,根本不是單字。我們等於純粹在進行采譜。


    「其實,這一點我一直耿耿於懷。」


    有人突然冒出一句。我轉頭一看,是山邊教練。她要岩崎不斷重播第八題,接著問春太:


    「上條,你的意思是,我們還沒真正進行音樂解碼?」


    「至少第一題到第七題都不算密碼,僅僅是采譜。」春太應道。


    「喂,我們就是答對了,才能來到第八題啊。」山邊教練反駁。


    「那應該是代表采譜正確。第一題是德式音名,第五題是升降記號,看起來像是每克服一關,玩家的技能就會提升,這樣才能激發幹勁。這是設計遊戲的基本原則。」


    「現在聽到的第八題呢?」


    春太改變語氣,彷佛在斟酌措詞:「電子郵件上寫著『挑戰這堵高牆』也令人介意。可以解釋為,最後兩題終於進入正題了吧?如果單純地采譜,隻是『hee』。跟先前的題目相比,顯然太短。這題目不就像要我們拚出一個單字嗎?還缺少幾片拚圖。」


    「你的意思是,我漏聽讓單字成立的音?」


    「岩崎的學弟妹就聽出來了。」


    「這話是認真的?」


    「唔……」


    「一點都不像你的作風。你怎會蹦出這麽突兀的想法?」


    「大概是……」春太望向木板地,沉默片刻。接著,他緩緩抬頭,仰望天花板,開口:「因為我解開密室殺鼠之謎吧。不管是公園的問題,還是希望找到更多練習的場所,最近煩惱很多……」


    「暫停一下。」


    山邊教練指示岩崎,喇叭傳出的旋律戛然停止。她尋找春太所在的方向,凝望虛空,壓抑著情緒沉聲問:


    「真的有什麽我聽不到,但岩崎的學弟妹聽得到的聲音嗎?」


    「當然啦,那就是密室殺鼠事件中使用的詭計。」


    ——是視力不好的我無法解開的謎團嗎?


    ——我想教練應該無法識破兇器。


    「密室、殺鼠、事件,到底是在講什麽?」坐在沙發一角的岩崎疑惑的歪著頭。「別在意,他是個腦袋有病的大呆瓜。」芹澤小聲迴答。


    另一方麵,我察覺有人在深唿吸。原來是山邊教練,還持續好一陣子。


    「當時……我以為是看得到的東西……」


    「不是的。那是聲音,卻也不是聲音,更沒有高低音。害掌中密室裏的小倉鼠陷入恐慌的是蚊音。蚊音是約十七千赫的超音波,聽了會讓人不舒服。隨著年齡增長,會愈來愈難聽見超音波,所以,蚊音被拿來當驅趕青少年的警報器。有段時期,學生會將來電鈴聲設為蚊音,以免老師發現。老鼠、小鳥和貓,一樣會對這類超音波起反應。」


    蚊音?蚊子的聲音嗎?


    讓青少年不舒服的超音波,年齡愈大愈難聽見的聲音……


    我想起春太的話。原本一到深夜,就變成不良國中生基地的公園,如今卻無人靠近……這麽一提,我也看到網子高處掛著黑色喇叭。主婦a抄捷徑通過那座公園的時間,是晚上十點左右。這表示當時正在播放蚊音驅趕青少年?


    我以中指輕觸自己的耳朵。


    總算明白聽到第八題時古怪的感覺。


    播到一半,有一道像蚊子振翅般,尖銳不舒服的聲音。


    我還以為是耳鳴……


    「第八題裏真的摻雜超音波嗎?」岩崎半直起身。


    「這隻是舉例。」春太應道。


    「就是嘛,我完全沒聽見。」岩崎說。


    咦?我不禁納悶。


    「我也沒聽見。」芹澤搖頭。


    咦咦?你們等一下。


    騙人,大家都沒聽見嗎?


    「其實我也是。」春太插腰歎氣。「耳朵的老化和年紀似乎沒關係,即使是青少年,有些人滿早就聽不見超音波。」


    「哦,這樣啊。」岩崎恍然大悟,又陷入沮喪。「畢竟我每天都在大型編製的樂團裏練習。管樂音量大,音壓高,練習時間又長。」


    「跟我們幾個一樣,」從國中就接觸管樂的春太張開雙手,熱切地說:「認真學習音樂的青少年,應該會更早聽不見超音波。即使第八題裏藏有蚊音,也沒辦法立刻證明。」


    我真想當場蒸發。


    「小千,不用沮喪。大家都知道你多努力。」春太出聲安慰。


    「南高管樂社人比較少吧,一開始不是隻有五個人?」


    「穗村,這一定是有個體差異的。而且,你不光是耳朵或頭腦,感覺全身上下都跟嬰兒一樣柔軟。這是稱讚喔。」


    「喂,穗村,你要哭哭啼啼到什麽時候?快站起來,挑戰第八題。」


    我幾乎是被強迫站起,山邊教練和芹澤從兩旁緊緊扶住我。


    然後,兩人用力把我的頭按向喇叭,山邊教練指示:「好,岩崎,播吧。」


    第八題的聲音檔,從喇叭大聲傳出。


    「……mi和mi之間……有一次蚊音……」


    「確定是一次,沒錯吧?」山邊教練在我頭上兇巴巴地吼道。


    「沒錯……」


    兩人立刻鬆手,我的額頭「叩」一聲敲在桌上。


    「上條,你覺得呢?」


    「在陳述意見前,我有話要說。終極武器居然是小千,真是讚透了。」


    「幸好帶著她過來。」


    「教練,這下就知道為什麽從第八題開始,不是四分音符,而是全音符。」


    「四分音符太短,不容易聽見蚊音嗎?」


    「對。先將知道的蚊音,用圓圈符號放在mi和mi之間吧。」


    春太在五線譜上標注如下:


    h e ○ e


    很重大的一步。山邊教練似乎十分激動,氣喘籲籲。


    「接下來是重頭戲,蚊音要怎麽變換成字母?」


    「有些人聽來根本是無音,有些人聽來是沒有音高的音。我想問問教練的看法。」春太說。


    「學古典樂的人會想到的無音記號,隻有休止符。」


    「我也認為是休止符。」岩崎點點頭。


    芹澤思索片刻,望向五線譜。「不過,用休止符表現無音高的音,記號有幾十種。其中沒有一個符號是字母的形式,而且休止符長這樣……」她提筆畫出。


    我注視著全休止符。「唔,硬要說,是t?」


    「看起來也像壓扁的t。」春太附和。


    「這是關鍵。不論是英語或德語,都沒hete這個單字。」山邊教練交抱雙臂思索。「岩崎的學弟妹,搞不好在這部分嚐試過許多次。」


    「刪去法也是一種有效的手段。總之先變換成t,傳hete給對方如何?要是錯誤,重來一遍就行。」岩崎急著往前走。


    「等一下,這是什麽?」一直盯著五線譜的芹澤,指著我的一行小字筆記。


    管樂社、合唱團、熱音社。


    岩崎和山邊教練的交談中提到,三個社團的不良社員必須合作才有辦法解開,於是我記下這一點,總覺得很像角色扮演遊戲中的隊伍。聽到我的解釋,春太似乎有同感,低喃著:「哦,這挺有意思。」


    「有意思?哪裏有意思?」山邊教練反應過來。


    「這些社團都具備解開音樂密碼的一定知識基礎,但技術不同。比方,要解開第一題到第五題,需要管樂社的古典樂知識。隻要想調查,管樂社的社員多半能自行查到,也容易請教專家。」


    「可是,」芹澤凝望半空片刻,「合唱團似乎最派不上用場……」


    「怎麽會?合唱團最有可能聽出第八題的蚊音。比起管樂社和熱音社,合唱團員的耳朵老化速度應該慢多了。」春太反駁。


    「啊,原來如此。」山邊教練一臉佩服。「可以互補,是嗎?即使不攜手合作,列出這三個社團,本身就是一種提示。」


    岩崎望著五線譜上的「熱音社」三個字,開口:「那麽,熱音社有什麽技術?」


    眾人頓時沉默。


    「這種時候直接問人比較快。」春太取出手機,以拇指撥號。他的記憶力極強,不需要借助通訊錄。「你打給誰?」我伸長脖子窺望。


    「美民的清春。」


    一陣嘟嘟聲後,手機接通。喂,清春嗎?我是上條,現在方便講電話嗎?小千和芹澤也在,我可以開擴音嗎?


    「他答應了。」


    春太開啟免持聽筒模式,讓眾人都能聽見。


    「今天成島大姊也好嚴厲。」


    手機的喇叭傳出清春的話聲。那是因為你有潛力。


    「清春。」春太再次出聲。


    「什麽事?」


    「我們在解音樂謎題,方便問你一個怪問題嗎?」


    「哦,所以你才打給我?」


    「想借用你的智慧,會給你添麻煩嗎?」


    「不會,上條來找我幫忙,我很高興。盡管問吧。」


    「聲音的種類中,有『有些人聽來根本是無音,有些人聽來是沒有音高的音』。」


    「『某些人聽來根本是無音,某些人聽來是無音高的音』?請繼續。」


    「我想用音樂符號來表示,最好能變換成英文字母。如果是你,會想到什麽?」


    「吉他的brushing,『x』。」


    一秒即答。我和芹澤不禁睜大眼,山邊教練也是一愣。


    「其他呢?」


    「唔……一時想不起來。」


    「謝謝,你幫了大忙。明天社團見。」


    「好。」


    春太結束通話,轉向我們。


    「刪去法的選項,多一個x。t或x,二選一。」


    山邊教練皺起眉,「是x,hexe……女巫。」


    「女巫?」我不由得反問。


    她嘖一聲,接著說:「更明顯的提示擺在眼前,要是早點發現就好了。『沃普爾吉斯之夜』,標題本身便是在暗示女巫。」


    「那麽,第八題的答案就是hexe嘍?」春太再度確認。


    「沒錯,這應該是正確答案。」


    岩崎在手機畫麵輸入「hexe」,送出迴信。


    約兩分鍾後,伴隨提示音,收到最後的第九題。


    郵件內容和先前戳然不同,彷佛換一個人,文字十分饒舌。


    〔主旨〕第九題


    〔內文〕隻差一題,你就合格了。


    附件的兩個聲音檔是這邊多的。


    我不想交給笨蛋,讓事情曝光。


    最好是自尊心高、口風緊的優等生。


    最好是就算曝光,也會替我保密的私立一貫製學校的學生。


    你一定辦得到。


    你會是第一名。


    你可以替我傳播到學校嗎?


    附加檔案《沃普爾吉斯之夜9c大調》


    附加檔案《沃普爾吉斯之夜10升c大調》


    芹澤在山邊教練耳畔小聲念出郵件內容。


    「等一下,最後一題有兩個聲音檔?」


    「啊,對。」芹澤一臉困惑。


    「為何要特意分成兩個?不管是使用德語或扯上女巫,我隻剩下不祥的預感。接下來,我會負起全責,依序播放最後一題的聲音檔吧。」


    「沃普爾吉斯之夜9升c大調」的旋律傳來。


    山邊教練以do re mi哼唱。


    「……si……ra……降mi……」


    接著是「沃普爾吉斯之夜10升c大調」的旋律。我忽然注意到不同之處,升c大調?


    「……do……si…………」


    這兩題和第八題一樣,是全音符構成。「有蚊音嗎?」山邊教練向我確認,我搖搖頭:「這次沒聽見。」


    「沒有嗎?」


    「沒聽到。」


    「真的?」


    「我是很笨,可是偶爾也相信一下我吧!」


    「果真如此,這是什麽情況?」山邊教練雙手搔頭,彷佛在自問。「剛才的第八題,是要篩掉熱心練習的社員,隻讓脫隊的未成年社員留下的過濾機製?」


    沉默片刻,山邊教練的眉間浮現嚴峻的神色:


    「依我所知,『沃普爾吉斯之夜』在德國是與女巫有淵源的古老祭典。女巫騎著掃把在天空飛,這種發想從何而來?其實是古代村民吸食鴉片產生幻覺,看到有人在夜空飛行。」


    「咦,鴉片?」


    岩崎轉頭望著山邊教練。


    「我猜,這九道題的目的,是用來篩選可利用音樂密碼安全交易的對象。大人無法識破,隻有青少年才懂。最初的『si ra 降mi』是『has』,接下來的『do si』是升c大調,所以do等於升si。根據第五題歸納出的解法,把c變換成his。答案是『hish』。」


    「我、我能送出答案嗎?」


    「這一題隻有一個答案。配合910的編號,將兩個答案連在一起,就是『hashish』,也就是大麻。」


    「咦!」


    岩崎的話聲顫抖,充滿不安。


    「除非解開『沃普爾吉斯之夜』所有謎題,否則無法看透這個自稱校友的人的本性。岩崎,後續交給我吧,我會保護你們。」


    岩崎輸入答案送出。


    提示音響起,收到迴信。山邊教練剛才的答案是正確的。


    〔主旨〕電話號碼


    〔內文〕╳╳╳——╳╳╳╳——╳╳╳╳


    「信裏寫什麽?」山邊教練低聲問。


    「隻、隻有聯絡用的手機號碼。」


    岩崎麵無血色,僵在原地。


    「這組號碼是真的,還是精心布局的惡作劇,得實際打電話才知道嗎?不過,自稱『藤咲高中校友』的人,沒在信中留下任何涉及犯罪的字眼或行話。從最後的第九題,看得出是要收信的高中生直接打出關鍵字,真是狡猾骯髒的家夥。」


    「我、我的學弟……」


    「『你會是第一名』,表示你的學弟妹尚未跨越底線吧。他們大概還有不敢越線的良心。」


    岩崎渾身僵硬,彷佛忘了唿吸。


    「那家夥一個人扛下來嗎?真可憐。」


    「他沒辦法向關照自己的人傾吐,你懂吧?」


    「………」


    「如同岩崎你說的,找到適合自己的地方,走出框架,是非常重要的。學生有退出社團的自由,也有不去學校的選項。但人與動物一樣,有時一落單,立刻就會被盯上。他仍是管樂社的一分子,成為一種拘束的力量。你不妨這樣解釋。」


    垂頭聆聽的岩崎抬起臉,「我可以馬上去找他嗎?」


    「可以。這支手機再借我一下,我有認識的警察朋友——不過是警察樂團的人。接下來的事,你們不必擔心。」


    岩崎彷佛再也坐不住,向山邊教練行一禮,帶著包包衝出門。


    二樓隻剩下四個人。


    山邊教練籲一口氣,背靠在沙發上。


    我、春太和芹澤肩並著肩,半晌闔不上嘴。什麽女巫、鴉片,未免太脫離日常,我不曉得該說什麽。


    好不容易,春太眼神遊移地問:「要、要、要不要給小倉鼠上個香……」雖然是場意外,但我不禁覺得莫名慘遭橫禍的小倉鼠最可憐。


    「上香?」


    山邊教練係上領巾,迴頭問。


    「是用冰棒棍搭的墳墓。」


    春太小聲迴答。


    「本來要飼養小倉鼠的孩子搭的嗎?」


    「對,每次看到墳墓,那孩子都會哭。」


    「哦,所以你才想揪出兇手啊。這就是上條的優點。」


    「那孩子在我麵前哭,我卻完全幫不上忙……」


    「下次也帶我去吧。我知道一首曲子,能安慰那孩子和在天堂的小倉鼠,讓他們打起精神。我會用克拉比耶塔吹奏。」


    吹奏的人是教練,那一定會是響徹周圍的洗練樂音。


    我想起來了。


    教練曾說,音樂蘊含讓人展露笑容的力量,融化如寒冰般的悲傷的力量——我也想一起去,聆聽那是怎樣的曲子。


    12 天才バカボン,赤塚不二夫的漫畫代表作,曾多次改編成動畫、電影及電視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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