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啊,葵。昨天的活動好像盛況空前嘛,叫什麽草莓來著的。」
「啊!阿涼早安啊。」
「是怎樣?心情很好嘛。還以為你昨天剛忙完,今天會累得不成人形。」
「是有一點啦。」
阿涼在上午來到夕顏。
沒過多久曉也來了,阿涼見曉頂著一頭剛睡醒的誇張亂發,用手指著人家放聲大笑。
「曉,早安啊。」
「嗯,呃,阿涼別拉我頭發啦!葵,幫我做點早飯,昨天什麽都沒吃就睡了,現在餓得受不了。」
「哎呀呀……今天早餐是熱騰騰的烏龍麵喲。配料可以選擇加了春產洋蔥和山茼蒿的蔬菜天婦羅、牛蒡天婦羅或是肉片。還有豆皮喔。你們要哪種?」
「嗯……我要牛蒡天婦羅。」
「我要蔬菜天婦羅。」
「哎喲?真意外。我還以為阿涼會選肉片,曉則會選牛蒡天婦羅耶。你們不是一個最愛吃肉,一個不喜歡山茼蒿嗎?」
我按照兩人平常的喜好傾向如此猜測,結果他們似乎默默有了一些轉變。
「我偶爾也想少吃點肉,多吃點健康的根莖類蔬菜啊,而且又沒嚐過牛蒡天婦羅。」
「我隻是突然想試試看不敢吃的東西罷了,畢竟有時候隻是成見,沒吃過就討厭。」
原來如此,這兩人也在春天展開了新挑戰是吧。不,或許隻是單純一時興起罷了。
於是我馬上開始著手幫曉跟阿涼料理早飯。
前些日子律子夫人送了妖都烏龍麵條當作伴手禮,偏細的麵體嚼勁十足,口感又滑溜,十分美味。
就在我準備天婦羅配料時──
「葵大人,烏龍麵煮好了~」
「好~~」
小愛幫忙處理了烏龍麵麵條。
湯頭則是用柴魚片與昆布萃煮而成的高湯,再添加薄鹽醬油調配而成。
接著將牛蒡削成細絲裹上麵衣後油炸至酥脆的牛蒡天婦羅,擺在盛裝好的烏龍麵上,旁邊佐上滿滿的蔥花。
加了春產洋蔥與山茼蒿的蔬菜天婦羅,現炸起鍋之後則另外裝盤。可以趁熱灑點鹽直接品嚐酥脆口感,也可以放進湯裏浸泡至軟化後搭配烏龍麵一起品嚐,享受不同的美味。
我隔著吧台把早飯端給曉跟阿涼,這兩人彷佛已久候多時,有默契地合掌說聲「我開動了」,便馬上專心地吸著烏龍麵。
看來是餓很久了啊……
「嗯!牛蒡天婦羅我好像意外滿喜歡的,酥酥脆脆的麵衣搭配牛蒡爽脆的口感真有趣!」
阿涼對於初次品嚐的牛蒡天婦羅烏龍麵相當驚豔。
「這是在現世的九州相當受歡迎的一款烏龍麵。我在隱世還沒看過這樣的組合,不知道接受度如何。牛蒡這食材乍看很樸實無味,但像這樣削成絲狀油炸成天婦羅可美味了呢,吸飽烏龍麵湯汁後變得軟軟嫩嫩的也很好吃。」
同時間,曉則先單吃了酥脆的蔬菜天婦羅。
「春產洋蔥真甜。這股甘甜味意外地能平衡我討厭的山茼蒿苦味,而且保留山茼蒿本身的風味。我不但可以接受,甚至覺得滿好吃的。」
「是呀,這季節的洋蔥特別鮮甜美味,拿來做天婦羅更是絕品。山茼蒿本身帶有特殊的風味,所以我喜歡拿來跟洋蔥搭配一起炸。」
我向曉和阿涼介紹這兩款天婦羅的特色,結果他們似乎開始對彼此的早飯感興趣,最後我隻好把兩款再各多炸一份。
「啊,對了,曉。如果你有信或是禮物想送給鈴蘭小姐,請先準備一下。我要去現世了。」
把追加的天婦羅遞往吧台外的同時,我突然想起這件事。
「嗯?你要去現世?」
曉滿是問號。
「嗯,我……決定要迴現世繼續念大學了。」
「……」
曉和阿涼雙雙停下了吸著烏龍麵的動作。
他們抬起臉,不安的表情彷佛寫著「這是怎麽一迴事」。
「葵,你應該不會就此迴去現世吧?」
「你和大老板的婚約現在怎麽樣了?」
兩人顯得越來越焦急了。
看來他們似乎以為我是認真要迴去現世。而在他們連番質問之下,我無法好好詳細解釋。
「雖說是迴去念大學,但是葵小姐在放長假的期間還是會迴來的。」
此時,銀次先生正好來到夕顏。
阿涼跟曉則迴頭望向他。
「您說長假……嗎?」
「是的,葵小姐四月開學,下一次迴來應該是黃金周了吧。」
「『黃金』?」
阿涼似乎未能理解黃金周的意思,曉則是喃喃自語著:「原來如此,五月是吧……」
「葵小姐原本就是大學生,目前處於休學狀態。於是大老板詢問了葵小姐是否有意願重返校園。但是提出定期迴隱世,並讓夕顏以期間限定形式繼續營運的是葵小姐本人。」
「沒錯,就是這樣。所以我也不會長~~期消失啦。等我適應大學生活後,有考慮周末也迴來一趟。」
然而曉與阿涼仍皺緊眉頭,垂下視線看著吃到一半的烏龍麵,雙雙無語。
看起來似乎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我心想自己好像壞了這兩人的心情,也陷入不知所措的狀態。結果……
「你,會好好迴來隱世吧?」
「那當然,曉。」
「是嗎?那我也覺得這個決定比較好。」
曉頻頻點頭,支持我做出的選擇。然而……
「那我們以後每天的三餐沒著落怎麽辦!」
阿涼不滿地丟出有點刻薄的問題。
她連頭都不願意抬一下,壓得低低的。
「抱歉,阿涼。我會多做點常備菜放著,長假期間也會一直留在隱世的。」
「可是,以後我一定每天早上都會心想『這種飯菜讓人提不起勁』。」
「阿涼……」
「春日離開了,以後連你也幾乎不會待在天神屋,這裏變得太冷清了啦。因為……你迴去之後搞不好會覺得『還是充滿人類的現世比較好』啊!」
「怎麽可能啦。」
「太狠心了啦!明明是你喂養我們,讓我們記住你的料理有多美味,到頭來卻拋下我們一走了之。」
即使我搖頭否認說:「才沒有一走了之的意思啦。」阿涼還是壓低著頭。
「什麽喂養啦你,就沒有好聽一點的說法嗎?」
「啊啊!夠了!曉你這個大笨蛋!」
曉的一句神經大條發言讓阿涼抬起了頭。
她的臉上滿是淚水,讓我們全嚇了一跳。
我心頭立刻一陣揪痛,走出廚房抱緊阿涼。
「阿涼,抱歉,抱歉。」
「啊~~夠了!算了啦!沒差!你真的想去的話,不管是現世還是大學還是哪裏都隨你啦!但你要答應我,絕對不會一去不迴喔!」
「嗯,嗯,那當然。我的棲身之處,我該迴歸的家就在這裏啊。」
不知不覺間成為彼此心中重要的存在。
我深深感受到自己被她視為不可或缺,這令我覺得不舍卻也欣慰。
銀次先生和曉用眼神守護著抱在一起哭的我們,分別發出苦笑與歎氣……
然而,在這樣的時刻,不知道是誰的肚子發出「咕~」的一聲。沒漏聽這一聲的我馬上鬆開懷抱,把阿涼推給曉之後便快步走迴廚房。
「銀次先生吃豆皮烏龍麵可以吧?切成小段然後搭配蔥花的那種。」
「咦?啊,好。這個嘛……那我就來一碗豆皮烏龍麵,不好意思,肚子太不爭氣了!」
銀次先生壓著腹部咬緊牙根,一副難為情的樣子。
替各位端上一份早飯,正是我現在的使命。
希望重要的夥伴們今天也能精神飽滿地在天神屋打拚。
時間來到四月的第一天。
鬼門之地群山上的櫻花也染上淡麗的色彩,正迎接最美的花期。
「好啦!準備就緒。」
我換上被抓來隱世那天所穿著的水藍色洋裝,把以前常帶著上學的托特包背上肩,在鏡子前為自己加油打氣。
在夕顏工作時穿著的抹茶色和服、天狗圓扇都被我收進平常做為睡鋪使用的房內衣櫥裏。雖然有點依依不舍,但也期待著下次使用到的機會。
唯獨平常總是插在頭上的這隻發簪,讓我有點煩惱該如何處置……
「還是別帶去好了。」
當時從大老板那裏收到時,發簪上的裝飾還隻是一朵小花苞,如今卻是盛開的一大朵山茶花。彷佛象征著我的愛情。
原本打算至少帶著這發簪去現世,但迴去之後應該根本沒機會用到,況且要是開得這麽美的花朵碰碎了可就糟了。
說到這才想到,大老板好像說過這花朵總有一天會凋零?
他還說花謝之時就代表債務償還期限到了,不過那也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不,還是帶去吧。」
我還是想留個屬於隱世的東西放在身邊。
就算不拿來使用,當成護身符帶著也好。畢竟當我覺得孤單或是難熬的時候,需要一個能讓我撐下去的心靈依靠。
「葵大人~時間差不多了。」
「知道了,小愛。」
在小愛的唿喚下,我走出內房來到夕顏。
然後我將一本食譜筆記遞給小愛。自從決定迴到現世,我便持續把菜色整理成冊,小愛帶著想哭的表情將筆記本緊緊抱在懷裏。
「小愛,夕顏……還有來這裏吃飯的員工們就拜托你了。」
「是的!我會把這個地方打理得乾乾淨淨,直到葵大人迴來的那一天!」
夕顏還有小愛幫我顧著。
小愛說她願意在這裏替固定來蹭飯的員工準備早餐與宵夜,順便當作自己的廚藝修行。她一直是我的可靠幫手,今後想必將會更加獨當一麵,成為夕顏的廚師之一吧。
希望她的料理可以治愈每天忙於工作的員工們。
「葵大人,一路順風。」
我在小愛的目送之下踏出夕顏,穿過幽靜的中庭走著。
「葵小姐~您要迴去惹嗎~」
在竹林那和一群管子貓玩耍的小不點,用一臉呆呆的表情問我。
「嗯,是呀,小不點。你呢?」
「哪裏能吃到葵小姐做滴料理,我就去哪裏~」
接著他全身濕答答地一路爬上我的身子,乖巧地坐在我肩膀上的專屬位置。
唔,一股腥味。
管子貓群也來到竹林入口。我走上前去跟他們道別,有好幾隻湊上來蹭著我。
「最喜歡葵大人惹~」
「要再來玩喲~要再來玩喲~」
「嗯嗯,我還會再來找你們玩的,白夜先生就拜托你們照顧啦。」
雖然有點多管閑事,不過我還是拜托管子貓群繼續為會計長帶來「療愈」。
我一邊撫摸著他們毛茸茸的白色細長身體。
「不過話說迴來,除惹管子貓先生以外,怎麽一~個人都沒來送行呢,真是無情~」
「大家正忙著準備開門啦。」
這過於寂靜的空氣讓我有些寂寞,但這次又不是永別。
短短一個月後我就會迴來了,不需要特別送行或告別。
「不過,這樣實在也太冷淡了吧?」
我嘟噥著走過中庭……
突然一陣轟隆的爆炸巨響從不遠處傳來,嚇得我整個人跳起來。
「什、什麽?是出入口那邊?」
「那邊竄起惹煙~」
我急忙跑出天神屋大門。
天神屋的員工們全都鬧哄哄的,我從人群縫隙間窺探溪穀上的吊橋另一端,發現朱門山的天狗們不知為何架起大炮蓄勢待發。
他們正在和天神屋的大家互相叫囂。
總覺得這畫麵似曾相識……
「我命令天神屋的大老板,快把津場木葵交出來。把她送迴現世這種事我可不同意!要是膽敢拒絕,我們就要用大炮轟了天神屋!」
「嗯?鬆葉大人?」
這股既視感是怎麽迴事?
和鈴蘭小姐那一次簡直如出一轍,隻差在原本的一反木綿換成了天狗。
是說為什麽鬆葉大人他們要求把我交出去?
這狀況有點令我疑惑……
「葵小姐,請往這邊。」
「哇!銀次先生?」
銀次先生從後方抓住我的手,快步帶我離開現場,不知要去哪。
「銀次先生,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朱門天狗們不知從哪聽見葵小姐要迴去現世的風聲,企圖阻止這一切。對葵小姐溺愛有加的鬆葉大人就說既然如此,乾脆把您帶迴朱門山。」
「咦咦咦咦咦!」
鬆葉大人到底是怎麽啦?再怎麽說這也太蠻橫了。
是被風和日麗的春日陽光曬昏頭了嗎?
「請加緊腳步吧,要是今天錯過了境界岩門通往現世的開放時段,就得等到下周了。」
「怎麽這樣!不行啦,我會趕不上新學期的。」
「是的。所以我在這裏為您備妥了牛車,請您搭乘這個前往鬼門岩戶神社。」
銀次先生帶我繞往天神屋後方,現場已準備好牛車。大老板已在現場等著我到來,表情有些凝重。
「來,葵。坐上這輛牛車。」
「大老板,可是……」
我內心有些不安,害怕天神屋是否又要陷入危機。
同時也猶豫著引發騷動的主因明明是我,我能這樣丟下大家迴去嗎?
「沒事的,你完全不用擔心。等『黃金周』一開始,我必定去接你迴來。」
「黃金周是吧。」
大老板給了我一張蓋有天神屋印章的通行證。
然後依依不舍似地,用他大大的手撫摸我的臉頰。
前也見過這幅光景。
跟上次送鈴蘭小姐前往現世時,完全一模一樣的情境……
「嗯?也就是說,可能有大炮射過來?」
我急忙往下看,發現我的預測完全正確。天狗們的大炮炮口正朝向我。
難道他們打算把牛車打下來?
「欸!等等、等等!這實在不行啦!鬆葉大人!」
我心想不妙,把手繞往背後摸索著天狗圓扇,這時才想起我把扇子留在夕顏了!
「發射~~」
隨著這一聲號令,大炮發射的巨響再次響起,我緊緊閉上雙眼。
然而這次的聲音怎麽聽都不像炮擊。
「咻~~」「咚~~」「啪啪啪啪啪」……
「咦……」
睜開雙眼,發現一發接著一發的繽紛煙火上升,在白晝的天空裏發出耀眼光芒,綻放成一朵朵的煙花。
鬆葉大人朝著我邊哭邊揮手,大喊著:「要保重啊~~」隨時有可能展翅高飛的他,正被其他天狗壓製著。
「這是……」
我急忙望向天神屋的方向,發現在這間旅館裏照顧過我的所有員工在大門口前一字排開,全體一起向我鞠躬致意。
這並不是最後的告別。
而是為了在未來「恭候您再次光臨」。
「大家……」
這光景過於感人肺腑,讓我不禁用手掩住嘴。
隨後他們抬起臉,各自朝著我用力揮手。
所有人,每一張熟悉的臉孔。
一個都沒有少,在原地目送我啟程。
「下次見啊~~葵,五月見喲~~」阿涼還是繼續哭著。
「在現世好好求取知識,別忘了學生的本分。」白夜先生帶著嚴厲的眼神。
「做點好料給鈴蘭吃,自己注意身體。」曉在為妹妹著想之餘順便關心我的身體。
「葵小姐~保重~」單手拿著長巾的靜奈雙眼泛著淚光。
「請切記別太逞強是也。」佐助比誰都更加使勁地揮著手。
「請享受大學生活呀~」千秋先生扯開了嗓門。
「等你迴來之後,再讓你嚐嚐天神屋的宴會料理啊!」達摩料理長說道。
「下次再一起開發天神屋的土產吧~」砂樂博士一身防護衣造型。
最後是──
「葵小姐,一路順風。我會在這裏,在那間小食堂等著您!」
銀次先生溫柔地微笑。無論何時,你總是支持著我。無論多少次的謝謝,也難以道盡對你的感謝。
為什麽呢?明明知道這並不是永別。
未來無法天天相見這個事實竟讓我感到如此寂寞。
但是,既然接受了這種「歡送」,我不加把勁怎麽行。
必須下定決心啟程了。
「……大家要保重喔!」
我也竭盡所有力氣大聲唿喊。
突然發現唯獨大老板不見蹤影,才發現他站在眾人後方,用眼神守護著這片光景。
他對上我的視線,伸出手指抵在嘴邊,無聲地張開雙唇。
「去努力闖一迴吧。」
他送給我的這句魔法話語,至今已無數次為我帶來勇氣。
*
「……」
我站在熟悉的那座神社境內。
漫天飛舞的櫻花花瓣無聲地散落一地,我茫然地佇立其下。啊啊,我迴到現世了──我用全身感受著這個我缺席已久的世界。
遠方傳來的列車行進聲。
車輛的喇叭聲。
放學路上的小學生們發出的笑聲。
斑馬線上的號誌燈轉為綠色時的音效……
以前從未留意過的這一切,就連都市排放的廢氣臭味都令我感到懷念。
「啊!」
看著烏鴉群在上空展翅高飛,我眨了眨眼。
接著我緩緩走下石階,同時漸漸加快腳步。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著急。
恨不得快點迴到過去和祖父同住的那個家,親自確認某件事。
「唿……唿……有了,到了。」
我跟祖父一起生活的那棟老舊房產,確確實實存在於熟悉的位置上。
原本以為庭院會呈現徹底荒廢的狀態……沒想到卻整理得井然有序。信箱也沒有被塞滿。
對了,大老板有說過他委托認識的現世妖怪幫忙打理這個家是吧?
我在心裏鬆了口氣,踏進令人壞念的這個家。
小心翼翼打開門鎖,費力拉開年久失修的拉門,看著被堆積於玄關內側的郵件堆愣了一下,然後進入充滿灰塵與黴味的室內。
理所當然地,沒有任何人。
祖父的佛壇前放了點心禮盒供奉著,看起來有點年代了。禮盒上帶有天神屋的標誌,大概是大老板還是誰帶來的吧。是說大老板進來這裏了嗎?
算了,這不是現在的重點。總之多虧有妖怪幫忙打理這個家,我才能在街坊鄰居沒有起疑的狀態下消失這麽久。
打開祖父房間的房門,發現唯有這個空間還維持著我離家時的狀態,也就是仍處於遺物收拾到一半的階段。
「這是……」
裝著祖父遺物的盒子裏,最上麵有張黑白老照片。
這張照片裏印的是天神屋的眾員工,大家並不是以妖怪的模樣現身,而是呈現貌似人類的造型。隱世的先進照相機確實有這種功能,不過如今看起來還真是有趣,因為現在的我能認出上麵的人分別是誰。
接著我翻到照片背麵。
至隱世旅館一宿
你我尚有重要約定未果
不可遺忘
當時的我,對這段語句的意義還一知半解。
但是這個約定一路上把各種因緣捆在一起,在奇妙的脈絡下實現了喲,爺爺。
「啊,對了。」
我翻找著包包內部,把這張照片跟我帶迴來的新合照擺在一起。
在大老板迴歸天神屋時留影的新合照,與爺爺的老照片比對之下,發現有幾位成員不一樣,也有同位成員換了發型與麵貌,可以從其中感受到天神屋的曆史變遷。
所有人臉上都露出麵具般的笑容,看起來總不太自然。
這也是應該的,因為照片上的他們並不是人類。
然而,其實個個都是溫暖又可靠的,我的夥伴。
已不在人世的爺爺所站的位置,如今由我遞補了上去。
我撫摸著舊照片上的爺爺身影,眯起眼睛。
「我迴來了,爺爺。然後……永別了。」
做好了覺悟,我開口與他告別。
我將照片緊抱在胸前,仰望向天花板。
如今終於跨越了失去祖父的悲傷,並且在祖父身邊以外的其他地方,找到了重要的人事物、獲得了新的家人。我現在可以確信……
被淚水弄得模糊的視野彼端。
伴隨著燈火所見到的身影,是未來在名為隱世的異世界中,在妖怪們的旅館裏度過終生的我。
──線香的輕煙嫋嫋縈繞。
我的名字叫做津場木葵。
就在今天
,我從大學畢業了。
「爺爺,今後就沒什麽機會迴來掃墓了,最後請享用這個便當吧。雖然你不怎麽喜歡吃便當,但我放了你最愛吃的東西喔。」
我在墓前雙手合十。
沒錯,距離我重返現世並且恢複大學學籍,時間已經過了三年。
這三年的期間我按部就班進行著告別現世的準備。
思考房子該如何處置、整理物品,以及辦妥人類移居隱世所需的手續。我也在大老板的陪同下一起去拜訪位於關東的遠親──津場木一族的本家,說明自己今後的生涯規劃。
這一切都是為了確保即使我不複存在,這個世界也會繼續照常運轉,不會有一絲改變。
雖然我想自己本來就毫無影響力,但若一聲不吭地消失,想必也會造成某些人的麻煩吧。
至於大學時期認識的人或朋友,我則一律告知自己畢業後要去國外工作。並且打了預防針:「雖然未來再見的可能性不完全等於零,但我沒什麽機會再迴來這裏。」
不過,那些認識爺爺的人聽了之後,都笑我「作風果然很像那個人的孫女」……
也許沒錯吧。我果然是身上流著他血液的孫女。
比起現世,在隱世生存對我們來說更加如魚得水。
不過爺爺最後選擇了現世,因為這裏有他心愛的人。
而我也基於同樣理由,選擇了隱世。
「葵小姐,暫時又要與您道別了呢。」
身為女郎蜘蛛的鈴蘭小姐現在仍守在祖父的墳前。
「嗯嗯。我也要感謝鈴蘭小姐,一直陪在爺爺的身邊。我今後就要搬去隱世生活了,不過一年會迴來掃墓個一次。」
「嗬嗬,打理史郎先生之墓的任務請交給我吧。」
如此打包票的鈴蘭小姐把爺爺的墳墓弄得滿是蜘蛛網,不知該說她真是盡本分嗎?
「謝謝你的幫忙,畢竟在人類社會有各種大小事需要整頓嘛。啊!對了對了。我和爺爺以前住的那棟房子,依照大老板的意思,決定改為出租用,提供給來現世留學的妖怪居住。」
「這主意真不錯!從隱世來現世求學的妖怪不少見呢。」
「聽說是這樣。天神屋今後打算提供來往於現世與隱世兩地的妖怪各種援助,比如說設計了留學生專屬方案,提供他們完善的生活支援等等。據說是因為預測今後這樣的需求會逐漸增加。」
「聽說妖都宮中最近確立了新方針,即將鬆綁隱世與現世之間的往來限製。」
「對呀。據說當初設下限製的原因,是防止現世將二戰期間的混亂帶入隱世,而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妖王大人做下了決斷,將今後方針改為積極導入現世的知識與文化,並且相信這個決定將為未來的隱世帶來幫助。」
「嗬嗬,那我也想迴去見見曉哥哥呢,而且也想親自祝賀他訂婚。」
「嗯嗯!一定要喔!真沒想到曉跟阿涼竟然訂下婚約了,不過正式結婚似乎不會這麽快,阿涼要成為鈴蘭小姐的大嫂了呢~」
「嗬嗬嗬!真是如願以償。」
沒錯。令人意外地,曉跟阿涼不知何時成為了那種關係,並且定下終生大事。不過他們似乎無意搶先我與大老板成親,現在僅處於訂婚狀態。
雖然覺得他們根本不需要如此顧慮,但同時也不意外,對天神屋忠實的這兩人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等他們成親那時,我一定要盡全力獻上祝福。
因為我在乎的兩個人能結為連理這件事,令我打從心底感到欣慰。
「而且啊,等到限製放寬之後,天神屋的員工旅遊搞不好就能辦在現世了。旅館裏沒來過現世的妖怪也很多,所以現在正在規劃員工旅遊來現世玩,順便和現世的妖怪進行交流。」
聽聞這件事,鈴蘭小姐很開心似地合起手掌。
「哎呀!這實在太棒了!請各位務必蒞臨。」
「嗬嗬嗬!這趟旅程肯定會開心的。啊!我想到時候那個叫反之介的一反木綿也會參與,不過他現在已是獨當一麵的助理大掌櫃了。」
「既然接受了曉哥哥的磨練,感覺不用擔心了呢。」
我們彼此發出咯咯輕笑。
突然之間,我感覺到風中的氣息轉變了,預告著黃昏時刻的到來。
小不點從我們正上方的櫻花樹跳下,降落在我的肩膀。
「葵小姐,時間差不多惹~」
「……對呢,小不點準備好了嗎?」
「萬無一失~我已經啪啪啪地拍打過在這裏認識滴朋友們,做為告別惹~」
然後他舉起自己的蹼給我看,紅冬冬的。
我一邊發出輕笑,一邊站起身並背好行囊。
日暮時分已近,和這個世界告別的時刻也即將來臨……
「鈴蘭小姐,我差不多該去采買些東西,然後迴隱世的天神屋了。」
「好的,那就請您一路保重了。」
鈴蘭小姐拿出三味線演奏,在弦音中目送我離去。
有她的陪伴,爺爺應該也不再寂寞了吧。
「我走囉,爺爺。我……要跟大老板結婚了。我會過得幸福的。」
我一時停下腳步,低聲呢喃,隨後頭也不迴地離去。
鈴蘭小姐用三味線奏出的悠悠樂音逐漸遠去,令我覺得些許感傷。
如果爺爺還在世,親耳聽見我跟大老板的結婚消息,不知道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他會支持我們嗎?還是試圖阻止?
還是兩者皆非,幹出我無法想像的破天荒行為?
感覺他如今會說出「我可不允許~」這種話,也不想想當初的始作俑者就是他。畢竟爺爺寵我寵到無可救藥。
不過到頭來,爺爺的行為雖然看似荒誕且無謂,卻總是間接導向重要的事物。
最後大多都會在誰也沒想到的地方,找到他行動中的用意。
托爺爺的福,我得到許多緣分與經驗。我學會某些重要的情感,也遇見至愛的人。
雖然不認為這一切全是爺爺布下的大局,但他在內心某處或許想像過,在命運流轉下終會導向這樣的結果。
──想像過我會在隱世找到自己的幸福。
「葵……辛苦你了。」
「大老板,你提早來了啊?」
大老板已在寺院外等著我。
他穿的不是隱世風格的和服造型,而是一身筆挺的現世西裝,彷佛來到現世出差一樣。
「那當然,畢竟從新年過後就遲遲沒能見愛妻一麵啊。我坐立難安地把工作全拋一邊飛來了。」
「好好工作啊你。」
天神屋在這三年的時間裏,憑著員工們的奮鬥逐漸找迴了以往的繁盛。然而大老板依舊是這副德行。
「對了對了。你開發的天神屋新特產『金銀生銅鑼燒』引起大熱銷,供不應求。關於這件事,等你迴去之後銀次似乎要找你商量。」
「是喔?我知道了。」
關於之前的生銅鑼燒,由於需要冷藏保存等條件,在商品化的過程中花了一些時間。然而這三年間我在現世隱世兩頭跑的同時,也一起加入了開發小組,在去年秋天完成萬全準備,正式展開販售。
金銀銅鑼燒簡單來說分為兩種口味,金色版本的內餡為
卡世達醬搭配鮮奶油,銀色則是紅豆沙搭配鮮奶油。
聽聞這項新土產引爆買氣,真是沒枉費我的努力。
希望這能成為幫助天神屋重振雄風的一股推力。
「對了,葵。要先去采買一趟再出發嗎?」
「嗯嗯,畢竟迴隱世的日子煮咖哩已經成為慣例了。今天就煮最經典的豬肉咖哩吧,加了蘋果泥和蜂蜜的那種,大老板要負責幫我提一半的行李喲。」
我們去附近的超市大量采買許多需要的材料。
至今大老板來現世迎接我好幾次,每次都有超市采購行程,儼然已成為理所當然的習慣。
在念大學時,偶爾也會在這間超市撞見學校裏的朋友。他們看見我身旁的大老板先愣了一下,然後大聲嚷嚷著「好帥氣、好帥氣」,真是累死我了。
還會驚唿「葵的男朋友是大明星?」之類的。
不,他隻是個大老板,來自隱世一間名為天神屋的旅館。
「嗯?怎麽啦?葵。」
我凝視著大老板的側臉,他原本正在挑選要買迴去送給銀次先生的啤酒,發現到我的視線。
「沒有啦……我在想大老板長得也滿帥的。」
「怎、怎麽了?葵,你竟然會誇我。」
大老板對我的稱讚受寵若驚,這反應讓我稍稍反省了一下。
「抱、抱歉,今後我會好好誇你的。」
「你也是我秀外慧中、蕙質蘭心,充滿母性光輝的妻子。」
「嗯,我聽到了。謝謝你,大老板。」
大老板總是不吝於讚美我。我也別再嫌難為情了,以後想多告訴大老板他的好。
「還有,你也差不多可以直接喊我的本名了吧?」
「喔喔,這點也要改進,抱歉啊……好像總戒不掉喊你大老板的習慣。」
雖然認為大老板剛剛那番話隻是想戲弄我,不過該從何時開始改掉這個稱唿,正是我最大的煩惱。
因為我們馬上就要……成為夫妻了。
完成大量采購之後,我們前往那間可以往來隱世與現世的神社。
一路拾級而上,就可以通往另一個世界。
現在與最初那一次穿越的心境不太一樣,差別在於我跟大老板已把這條路當成「迴家的路」,一邊笑談一邊前進。
還有,單手提著購物袋,空下來的另一隻手已能理所當然地握住彼此。
爬上最後一階石階,突如其來的黑暗將我們吞沒。
但有大老板把我抱進懷裏,所以一點都不害怕。
我放任墜落感侵襲全身,期待著所處世界翻轉的瞬間……
「隱世……」
然後我再一次迴到這個令我心心念念的世界。
遠方傳來熱鬧的祭典奏樂聲。
空中飛船拖著鬼火,發出轟隆巨響從我們正上方通過。
在遠處緩緩浮現而出的,是我最重要的歸宿──天神屋。
「葵,歡迎迴來~」
「你迴來啦,辛苦了。」
「葵小姐,歡迎您歸來,並且恭喜您完成大學學業。」
是天神屋的雪女女二掌櫃、土蜘蛛大掌櫃,以及九尾狐小老板。
「葵殿下,歡迎迴家是也~」
「歡迎迴來,請用溫泉洗去一身疲勞吧。」
「辛苦你了,不過你們又買了這麽多東西迴來啊,大老板、葵。」
是鐮鼬庭園師、濡女溫泉師,以及白澤會計長。
獨眼女掌櫃、狸妖門房長、達摩料理長、一反木綿助理大掌櫃、千年土龍開發部長……
一迴到天神屋,眾多妖怪員工便出來迎接我。
「我迴來了……大家,我迴家了!」
這裏是隱世。
是屬於妖怪的世界。
我的小食堂「夕顏」再度開張,今後會迎接怎樣的客人上門,又會為他們端上怎樣的料理呢?
這次我也憑著自己的意誌,離開成長的故鄉。
我選擇這個世界,下定決心讓身旁的鬼男得到幸福。
我從正麵舉頭仰望天神屋,緊握住大老板的手。
「欸,刹。」
「咦?葵,難得你願意喊我的名字呢。」
「我跟我的料理,會好好讓你獲得幸福的。」
「哈哈哈!一般來說,這台詞是由我對你說才對吧?」
「你也一樣會讓我幸福嗎?」
「啊!阿涼早安啊。」
「是怎樣?心情很好嘛。還以為你昨天剛忙完,今天會累得不成人形。」
「是有一點啦。」
阿涼在上午來到夕顏。
沒過多久曉也來了,阿涼見曉頂著一頭剛睡醒的誇張亂發,用手指著人家放聲大笑。
「曉,早安啊。」
「嗯,呃,阿涼別拉我頭發啦!葵,幫我做點早飯,昨天什麽都沒吃就睡了,現在餓得受不了。」
「哎呀呀……今天早餐是熱騰騰的烏龍麵喲。配料可以選擇加了春產洋蔥和山茼蒿的蔬菜天婦羅、牛蒡天婦羅或是肉片。還有豆皮喔。你們要哪種?」
「嗯……我要牛蒡天婦羅。」
「我要蔬菜天婦羅。」
「哎喲?真意外。我還以為阿涼會選肉片,曉則會選牛蒡天婦羅耶。你們不是一個最愛吃肉,一個不喜歡山茼蒿嗎?」
我按照兩人平常的喜好傾向如此猜測,結果他們似乎默默有了一些轉變。
「我偶爾也想少吃點肉,多吃點健康的根莖類蔬菜啊,而且又沒嚐過牛蒡天婦羅。」
「我隻是突然想試試看不敢吃的東西罷了,畢竟有時候隻是成見,沒吃過就討厭。」
原來如此,這兩人也在春天展開了新挑戰是吧。不,或許隻是單純一時興起罷了。
於是我馬上開始著手幫曉跟阿涼料理早飯。
前些日子律子夫人送了妖都烏龍麵條當作伴手禮,偏細的麵體嚼勁十足,口感又滑溜,十分美味。
就在我準備天婦羅配料時──
「葵大人,烏龍麵煮好了~」
「好~~」
小愛幫忙處理了烏龍麵麵條。
湯頭則是用柴魚片與昆布萃煮而成的高湯,再添加薄鹽醬油調配而成。
接著將牛蒡削成細絲裹上麵衣後油炸至酥脆的牛蒡天婦羅,擺在盛裝好的烏龍麵上,旁邊佐上滿滿的蔥花。
加了春產洋蔥與山茼蒿的蔬菜天婦羅,現炸起鍋之後則另外裝盤。可以趁熱灑點鹽直接品嚐酥脆口感,也可以放進湯裏浸泡至軟化後搭配烏龍麵一起品嚐,享受不同的美味。
我隔著吧台把早飯端給曉跟阿涼,這兩人彷佛已久候多時,有默契地合掌說聲「我開動了」,便馬上專心地吸著烏龍麵。
看來是餓很久了啊……
「嗯!牛蒡天婦羅我好像意外滿喜歡的,酥酥脆脆的麵衣搭配牛蒡爽脆的口感真有趣!」
阿涼對於初次品嚐的牛蒡天婦羅烏龍麵相當驚豔。
「這是在現世的九州相當受歡迎的一款烏龍麵。我在隱世還沒看過這樣的組合,不知道接受度如何。牛蒡這食材乍看很樸實無味,但像這樣削成絲狀油炸成天婦羅可美味了呢,吸飽烏龍麵湯汁後變得軟軟嫩嫩的也很好吃。」
同時間,曉則先單吃了酥脆的蔬菜天婦羅。
「春產洋蔥真甜。這股甘甜味意外地能平衡我討厭的山茼蒿苦味,而且保留山茼蒿本身的風味。我不但可以接受,甚至覺得滿好吃的。」
「是呀,這季節的洋蔥特別鮮甜美味,拿來做天婦羅更是絕品。山茼蒿本身帶有特殊的風味,所以我喜歡拿來跟洋蔥搭配一起炸。」
我向曉和阿涼介紹這兩款天婦羅的特色,結果他們似乎開始對彼此的早飯感興趣,最後我隻好把兩款再各多炸一份。
「啊,對了,曉。如果你有信或是禮物想送給鈴蘭小姐,請先準備一下。我要去現世了。」
把追加的天婦羅遞往吧台外的同時,我突然想起這件事。
「嗯?你要去現世?」
曉滿是問號。
「嗯,我……決定要迴現世繼續念大學了。」
「……」
曉和阿涼雙雙停下了吸著烏龍麵的動作。
他們抬起臉,不安的表情彷佛寫著「這是怎麽一迴事」。
「葵,你應該不會就此迴去現世吧?」
「你和大老板的婚約現在怎麽樣了?」
兩人顯得越來越焦急了。
看來他們似乎以為我是認真要迴去現世。而在他們連番質問之下,我無法好好詳細解釋。
「雖說是迴去念大學,但是葵小姐在放長假的期間還是會迴來的。」
此時,銀次先生正好來到夕顏。
阿涼跟曉則迴頭望向他。
「您說長假……嗎?」
「是的,葵小姐四月開學,下一次迴來應該是黃金周了吧。」
「『黃金』?」
阿涼似乎未能理解黃金周的意思,曉則是喃喃自語著:「原來如此,五月是吧……」
「葵小姐原本就是大學生,目前處於休學狀態。於是大老板詢問了葵小姐是否有意願重返校園。但是提出定期迴隱世,並讓夕顏以期間限定形式繼續營運的是葵小姐本人。」
「沒錯,就是這樣。所以我也不會長~~期消失啦。等我適應大學生活後,有考慮周末也迴來一趟。」
然而曉與阿涼仍皺緊眉頭,垂下視線看著吃到一半的烏龍麵,雙雙無語。
看起來似乎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我心想自己好像壞了這兩人的心情,也陷入不知所措的狀態。結果……
「你,會好好迴來隱世吧?」
「那當然,曉。」
「是嗎?那我也覺得這個決定比較好。」
曉頻頻點頭,支持我做出的選擇。然而……
「那我們以後每天的三餐沒著落怎麽辦!」
阿涼不滿地丟出有點刻薄的問題。
她連頭都不願意抬一下,壓得低低的。
「抱歉,阿涼。我會多做點常備菜放著,長假期間也會一直留在隱世的。」
「可是,以後我一定每天早上都會心想『這種飯菜讓人提不起勁』。」
「阿涼……」
「春日離開了,以後連你也幾乎不會待在天神屋,這裏變得太冷清了啦。因為……你迴去之後搞不好會覺得『還是充滿人類的現世比較好』啊!」
「怎麽可能啦。」
「太狠心了啦!明明是你喂養我們,讓我們記住你的料理有多美味,到頭來卻拋下我們一走了之。」
即使我搖頭否認說:「才沒有一走了之的意思啦。」阿涼還是壓低著頭。
「什麽喂養啦你,就沒有好聽一點的說法嗎?」
「啊啊!夠了!曉你這個大笨蛋!」
曉的一句神經大條發言讓阿涼抬起了頭。
她的臉上滿是淚水,讓我們全嚇了一跳。
我心頭立刻一陣揪痛,走出廚房抱緊阿涼。
「阿涼,抱歉,抱歉。」
「啊~~夠了!算了啦!沒差!你真的想去的話,不管是現世還是大學還是哪裏都隨你啦!但你要答應我,絕對不會一去不迴喔!」
「嗯,嗯,那當然。我的棲身之處,我該迴歸的家就在這裏啊。」
不知不覺間成為彼此心中重要的存在。
我深深感受到自己被她視為不可或缺,這令我覺得不舍卻也欣慰。
銀次先生和曉用眼神守護著抱在一起哭的我們,分別發出苦笑與歎氣……
然而,在這樣的時刻,不知道是誰的肚子發出「咕~」的一聲。沒漏聽這一聲的我馬上鬆開懷抱,把阿涼推給曉之後便快步走迴廚房。
「銀次先生吃豆皮烏龍麵可以吧?切成小段然後搭配蔥花的那種。」
「咦?啊,好。這個嘛……那我就來一碗豆皮烏龍麵,不好意思,肚子太不爭氣了!」
銀次先生壓著腹部咬緊牙根,一副難為情的樣子。
替各位端上一份早飯,正是我現在的使命。
希望重要的夥伴們今天也能精神飽滿地在天神屋打拚。
時間來到四月的第一天。
鬼門之地群山上的櫻花也染上淡麗的色彩,正迎接最美的花期。
「好啦!準備就緒。」
我換上被抓來隱世那天所穿著的水藍色洋裝,把以前常帶著上學的托特包背上肩,在鏡子前為自己加油打氣。
在夕顏工作時穿著的抹茶色和服、天狗圓扇都被我收進平常做為睡鋪使用的房內衣櫥裏。雖然有點依依不舍,但也期待著下次使用到的機會。
唯獨平常總是插在頭上的這隻發簪,讓我有點煩惱該如何處置……
「還是別帶去好了。」
當時從大老板那裏收到時,發簪上的裝飾還隻是一朵小花苞,如今卻是盛開的一大朵山茶花。彷佛象征著我的愛情。
原本打算至少帶著這發簪去現世,但迴去之後應該根本沒機會用到,況且要是開得這麽美的花朵碰碎了可就糟了。
說到這才想到,大老板好像說過這花朵總有一天會凋零?
他還說花謝之時就代表債務償還期限到了,不過那也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不,還是帶去吧。」
我還是想留個屬於隱世的東西放在身邊。
就算不拿來使用,當成護身符帶著也好。畢竟當我覺得孤單或是難熬的時候,需要一個能讓我撐下去的心靈依靠。
「葵大人~時間差不多了。」
「知道了,小愛。」
在小愛的唿喚下,我走出內房來到夕顏。
然後我將一本食譜筆記遞給小愛。自從決定迴到現世,我便持續把菜色整理成冊,小愛帶著想哭的表情將筆記本緊緊抱在懷裏。
「小愛,夕顏……還有來這裏吃飯的員工們就拜托你了。」
「是的!我會把這個地方打理得乾乾淨淨,直到葵大人迴來的那一天!」
夕顏還有小愛幫我顧著。
小愛說她願意在這裏替固定來蹭飯的員工準備早餐與宵夜,順便當作自己的廚藝修行。她一直是我的可靠幫手,今後想必將會更加獨當一麵,成為夕顏的廚師之一吧。
希望她的料理可以治愈每天忙於工作的員工們。
「葵大人,一路順風。」
我在小愛的目送之下踏出夕顏,穿過幽靜的中庭走著。
「葵小姐~您要迴去惹嗎~」
在竹林那和一群管子貓玩耍的小不點,用一臉呆呆的表情問我。
「嗯,是呀,小不點。你呢?」
「哪裏能吃到葵小姐做滴料理,我就去哪裏~」
接著他全身濕答答地一路爬上我的身子,乖巧地坐在我肩膀上的專屬位置。
唔,一股腥味。
管子貓群也來到竹林入口。我走上前去跟他們道別,有好幾隻湊上來蹭著我。
「最喜歡葵大人惹~」
「要再來玩喲~要再來玩喲~」
「嗯嗯,我還會再來找你們玩的,白夜先生就拜托你們照顧啦。」
雖然有點多管閑事,不過我還是拜托管子貓群繼續為會計長帶來「療愈」。
我一邊撫摸著他們毛茸茸的白色細長身體。
「不過話說迴來,除惹管子貓先生以外,怎麽一~個人都沒來送行呢,真是無情~」
「大家正忙著準備開門啦。」
這過於寂靜的空氣讓我有些寂寞,但這次又不是永別。
短短一個月後我就會迴來了,不需要特別送行或告別。
「不過,這樣實在也太冷淡了吧?」
我嘟噥著走過中庭……
突然一陣轟隆的爆炸巨響從不遠處傳來,嚇得我整個人跳起來。
「什、什麽?是出入口那邊?」
「那邊竄起惹煙~」
我急忙跑出天神屋大門。
天神屋的員工們全都鬧哄哄的,我從人群縫隙間窺探溪穀上的吊橋另一端,發現朱門山的天狗們不知為何架起大炮蓄勢待發。
他們正在和天神屋的大家互相叫囂。
總覺得這畫麵似曾相識……
「我命令天神屋的大老板,快把津場木葵交出來。把她送迴現世這種事我可不同意!要是膽敢拒絕,我們就要用大炮轟了天神屋!」
「嗯?鬆葉大人?」
這股既視感是怎麽迴事?
和鈴蘭小姐那一次簡直如出一轍,隻差在原本的一反木綿換成了天狗。
是說為什麽鬆葉大人他們要求把我交出去?
這狀況有點令我疑惑……
「葵小姐,請往這邊。」
「哇!銀次先生?」
銀次先生從後方抓住我的手,快步帶我離開現場,不知要去哪。
「銀次先生,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朱門天狗們不知從哪聽見葵小姐要迴去現世的風聲,企圖阻止這一切。對葵小姐溺愛有加的鬆葉大人就說既然如此,乾脆把您帶迴朱門山。」
「咦咦咦咦咦!」
鬆葉大人到底是怎麽啦?再怎麽說這也太蠻橫了。
是被風和日麗的春日陽光曬昏頭了嗎?
「請加緊腳步吧,要是今天錯過了境界岩門通往現世的開放時段,就得等到下周了。」
「怎麽這樣!不行啦,我會趕不上新學期的。」
「是的。所以我在這裏為您備妥了牛車,請您搭乘這個前往鬼門岩戶神社。」
銀次先生帶我繞往天神屋後方,現場已準備好牛車。大老板已在現場等著我到來,表情有些凝重。
「來,葵。坐上這輛牛車。」
「大老板,可是……」
我內心有些不安,害怕天神屋是否又要陷入危機。
同時也猶豫著引發騷動的主因明明是我,我能這樣丟下大家迴去嗎?
「沒事的,你完全不用擔心。等『黃金周』一開始,我必定去接你迴來。」
「黃金周是吧。」
大老板給了我一張蓋有天神屋印章的通行證。
然後依依不舍似地,用他大大的手撫摸我的臉頰。
前也見過這幅光景。
跟上次送鈴蘭小姐前往現世時,完全一模一樣的情境……
「嗯?也就是說,可能有大炮射過來?」
我急忙往下看,發現我的預測完全正確。天狗們的大炮炮口正朝向我。
難道他們打算把牛車打下來?
「欸!等等、等等!這實在不行啦!鬆葉大人!」
我心想不妙,把手繞往背後摸索著天狗圓扇,這時才想起我把扇子留在夕顏了!
「發射~~」
隨著這一聲號令,大炮發射的巨響再次響起,我緊緊閉上雙眼。
然而這次的聲音怎麽聽都不像炮擊。
「咻~~」「咚~~」「啪啪啪啪啪」……
「咦……」
睜開雙眼,發現一發接著一發的繽紛煙火上升,在白晝的天空裏發出耀眼光芒,綻放成一朵朵的煙花。
鬆葉大人朝著我邊哭邊揮手,大喊著:「要保重啊~~」隨時有可能展翅高飛的他,正被其他天狗壓製著。
「這是……」
我急忙望向天神屋的方向,發現在這間旅館裏照顧過我的所有員工在大門口前一字排開,全體一起向我鞠躬致意。
這並不是最後的告別。
而是為了在未來「恭候您再次光臨」。
「大家……」
這光景過於感人肺腑,讓我不禁用手掩住嘴。
隨後他們抬起臉,各自朝著我用力揮手。
所有人,每一張熟悉的臉孔。
一個都沒有少,在原地目送我啟程。
「下次見啊~~葵,五月見喲~~」阿涼還是繼續哭著。
「在現世好好求取知識,別忘了學生的本分。」白夜先生帶著嚴厲的眼神。
「做點好料給鈴蘭吃,自己注意身體。」曉在為妹妹著想之餘順便關心我的身體。
「葵小姐~保重~」單手拿著長巾的靜奈雙眼泛著淚光。
「請切記別太逞強是也。」佐助比誰都更加使勁地揮著手。
「請享受大學生活呀~」千秋先生扯開了嗓門。
「等你迴來之後,再讓你嚐嚐天神屋的宴會料理啊!」達摩料理長說道。
「下次再一起開發天神屋的土產吧~」砂樂博士一身防護衣造型。
最後是──
「葵小姐,一路順風。我會在這裏,在那間小食堂等著您!」
銀次先生溫柔地微笑。無論何時,你總是支持著我。無論多少次的謝謝,也難以道盡對你的感謝。
為什麽呢?明明知道這並不是永別。
未來無法天天相見這個事實竟讓我感到如此寂寞。
但是,既然接受了這種「歡送」,我不加把勁怎麽行。
必須下定決心啟程了。
「……大家要保重喔!」
我也竭盡所有力氣大聲唿喊。
突然發現唯獨大老板不見蹤影,才發現他站在眾人後方,用眼神守護著這片光景。
他對上我的視線,伸出手指抵在嘴邊,無聲地張開雙唇。
「去努力闖一迴吧。」
他送給我的這句魔法話語,至今已無數次為我帶來勇氣。
*
「……」
我站在熟悉的那座神社境內。
漫天飛舞的櫻花花瓣無聲地散落一地,我茫然地佇立其下。啊啊,我迴到現世了──我用全身感受著這個我缺席已久的世界。
遠方傳來的列車行進聲。
車輛的喇叭聲。
放學路上的小學生們發出的笑聲。
斑馬線上的號誌燈轉為綠色時的音效……
以前從未留意過的這一切,就連都市排放的廢氣臭味都令我感到懷念。
「啊!」
看著烏鴉群在上空展翅高飛,我眨了眨眼。
接著我緩緩走下石階,同時漸漸加快腳步。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著急。
恨不得快點迴到過去和祖父同住的那個家,親自確認某件事。
「唿……唿……有了,到了。」
我跟祖父一起生活的那棟老舊房產,確確實實存在於熟悉的位置上。
原本以為庭院會呈現徹底荒廢的狀態……沒想到卻整理得井然有序。信箱也沒有被塞滿。
對了,大老板有說過他委托認識的現世妖怪幫忙打理這個家是吧?
我在心裏鬆了口氣,踏進令人壞念的這個家。
小心翼翼打開門鎖,費力拉開年久失修的拉門,看著被堆積於玄關內側的郵件堆愣了一下,然後進入充滿灰塵與黴味的室內。
理所當然地,沒有任何人。
祖父的佛壇前放了點心禮盒供奉著,看起來有點年代了。禮盒上帶有天神屋的標誌,大概是大老板還是誰帶來的吧。是說大老板進來這裏了嗎?
算了,這不是現在的重點。總之多虧有妖怪幫忙打理這個家,我才能在街坊鄰居沒有起疑的狀態下消失這麽久。
打開祖父房間的房門,發現唯有這個空間還維持著我離家時的狀態,也就是仍處於遺物收拾到一半的階段。
「這是……」
裝著祖父遺物的盒子裏,最上麵有張黑白老照片。
這張照片裏印的是天神屋的眾員工,大家並不是以妖怪的模樣現身,而是呈現貌似人類的造型。隱世的先進照相機確實有這種功能,不過如今看起來還真是有趣,因為現在的我能認出上麵的人分別是誰。
接著我翻到照片背麵。
至隱世旅館一宿
你我尚有重要約定未果
不可遺忘
當時的我,對這段語句的意義還一知半解。
但是這個約定一路上把各種因緣捆在一起,在奇妙的脈絡下實現了喲,爺爺。
「啊,對了。」
我翻找著包包內部,把這張照片跟我帶迴來的新合照擺在一起。
在大老板迴歸天神屋時留影的新合照,與爺爺的老照片比對之下,發現有幾位成員不一樣,也有同位成員換了發型與麵貌,可以從其中感受到天神屋的曆史變遷。
所有人臉上都露出麵具般的笑容,看起來總不太自然。
這也是應該的,因為照片上的他們並不是人類。
然而,其實個個都是溫暖又可靠的,我的夥伴。
已不在人世的爺爺所站的位置,如今由我遞補了上去。
我撫摸著舊照片上的爺爺身影,眯起眼睛。
「我迴來了,爺爺。然後……永別了。」
做好了覺悟,我開口與他告別。
我將照片緊抱在胸前,仰望向天花板。
如今終於跨越了失去祖父的悲傷,並且在祖父身邊以外的其他地方,找到了重要的人事物、獲得了新的家人。我現在可以確信……
被淚水弄得模糊的視野彼端。
伴隨著燈火所見到的身影,是未來在名為隱世的異世界中,在妖怪們的旅館裏度過終生的我。
──線香的輕煙嫋嫋縈繞。
我的名字叫做津場木葵。
就在今天
,我從大學畢業了。
「爺爺,今後就沒什麽機會迴來掃墓了,最後請享用這個便當吧。雖然你不怎麽喜歡吃便當,但我放了你最愛吃的東西喔。」
我在墓前雙手合十。
沒錯,距離我重返現世並且恢複大學學籍,時間已經過了三年。
這三年的期間我按部就班進行著告別現世的準備。
思考房子該如何處置、整理物品,以及辦妥人類移居隱世所需的手續。我也在大老板的陪同下一起去拜訪位於關東的遠親──津場木一族的本家,說明自己今後的生涯規劃。
這一切都是為了確保即使我不複存在,這個世界也會繼續照常運轉,不會有一絲改變。
雖然我想自己本來就毫無影響力,但若一聲不吭地消失,想必也會造成某些人的麻煩吧。
至於大學時期認識的人或朋友,我則一律告知自己畢業後要去國外工作。並且打了預防針:「雖然未來再見的可能性不完全等於零,但我沒什麽機會再迴來這裏。」
不過,那些認識爺爺的人聽了之後,都笑我「作風果然很像那個人的孫女」……
也許沒錯吧。我果然是身上流著他血液的孫女。
比起現世,在隱世生存對我們來說更加如魚得水。
不過爺爺最後選擇了現世,因為這裏有他心愛的人。
而我也基於同樣理由,選擇了隱世。
「葵小姐,暫時又要與您道別了呢。」
身為女郎蜘蛛的鈴蘭小姐現在仍守在祖父的墳前。
「嗯嗯。我也要感謝鈴蘭小姐,一直陪在爺爺的身邊。我今後就要搬去隱世生活了,不過一年會迴來掃墓個一次。」
「嗬嗬,打理史郎先生之墓的任務請交給我吧。」
如此打包票的鈴蘭小姐把爺爺的墳墓弄得滿是蜘蛛網,不知該說她真是盡本分嗎?
「謝謝你的幫忙,畢竟在人類社會有各種大小事需要整頓嘛。啊!對了對了。我和爺爺以前住的那棟房子,依照大老板的意思,決定改為出租用,提供給來現世留學的妖怪居住。」
「這主意真不錯!從隱世來現世求學的妖怪不少見呢。」
「聽說是這樣。天神屋今後打算提供來往於現世與隱世兩地的妖怪各種援助,比如說設計了留學生專屬方案,提供他們完善的生活支援等等。據說是因為預測今後這樣的需求會逐漸增加。」
「聽說妖都宮中最近確立了新方針,即將鬆綁隱世與現世之間的往來限製。」
「對呀。據說當初設下限製的原因,是防止現世將二戰期間的混亂帶入隱世,而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妖王大人做下了決斷,將今後方針改為積極導入現世的知識與文化,並且相信這個決定將為未來的隱世帶來幫助。」
「嗬嗬,那我也想迴去見見曉哥哥呢,而且也想親自祝賀他訂婚。」
「嗯嗯!一定要喔!真沒想到曉跟阿涼竟然訂下婚約了,不過正式結婚似乎不會這麽快,阿涼要成為鈴蘭小姐的大嫂了呢~」
「嗬嗬嗬!真是如願以償。」
沒錯。令人意外地,曉跟阿涼不知何時成為了那種關係,並且定下終生大事。不過他們似乎無意搶先我與大老板成親,現在僅處於訂婚狀態。
雖然覺得他們根本不需要如此顧慮,但同時也不意外,對天神屋忠實的這兩人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等他們成親那時,我一定要盡全力獻上祝福。
因為我在乎的兩個人能結為連理這件事,令我打從心底感到欣慰。
「而且啊,等到限製放寬之後,天神屋的員工旅遊搞不好就能辦在現世了。旅館裏沒來過現世的妖怪也很多,所以現在正在規劃員工旅遊來現世玩,順便和現世的妖怪進行交流。」
聽聞這件事,鈴蘭小姐很開心似地合起手掌。
「哎呀!這實在太棒了!請各位務必蒞臨。」
「嗬嗬嗬!這趟旅程肯定會開心的。啊!我想到時候那個叫反之介的一反木綿也會參與,不過他現在已是獨當一麵的助理大掌櫃了。」
「既然接受了曉哥哥的磨練,感覺不用擔心了呢。」
我們彼此發出咯咯輕笑。
突然之間,我感覺到風中的氣息轉變了,預告著黃昏時刻的到來。
小不點從我們正上方的櫻花樹跳下,降落在我的肩膀。
「葵小姐,時間差不多惹~」
「……對呢,小不點準備好了嗎?」
「萬無一失~我已經啪啪啪地拍打過在這裏認識滴朋友們,做為告別惹~」
然後他舉起自己的蹼給我看,紅冬冬的。
我一邊發出輕笑,一邊站起身並背好行囊。
日暮時分已近,和這個世界告別的時刻也即將來臨……
「鈴蘭小姐,我差不多該去采買些東西,然後迴隱世的天神屋了。」
「好的,那就請您一路保重了。」
鈴蘭小姐拿出三味線演奏,在弦音中目送我離去。
有她的陪伴,爺爺應該也不再寂寞了吧。
「我走囉,爺爺。我……要跟大老板結婚了。我會過得幸福的。」
我一時停下腳步,低聲呢喃,隨後頭也不迴地離去。
鈴蘭小姐用三味線奏出的悠悠樂音逐漸遠去,令我覺得些許感傷。
如果爺爺還在世,親耳聽見我跟大老板的結婚消息,不知道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他會支持我們嗎?還是試圖阻止?
還是兩者皆非,幹出我無法想像的破天荒行為?
感覺他如今會說出「我可不允許~」這種話,也不想想當初的始作俑者就是他。畢竟爺爺寵我寵到無可救藥。
不過到頭來,爺爺的行為雖然看似荒誕且無謂,卻總是間接導向重要的事物。
最後大多都會在誰也沒想到的地方,找到他行動中的用意。
托爺爺的福,我得到許多緣分與經驗。我學會某些重要的情感,也遇見至愛的人。
雖然不認為這一切全是爺爺布下的大局,但他在內心某處或許想像過,在命運流轉下終會導向這樣的結果。
──想像過我會在隱世找到自己的幸福。
「葵……辛苦你了。」
「大老板,你提早來了啊?」
大老板已在寺院外等著我。
他穿的不是隱世風格的和服造型,而是一身筆挺的現世西裝,彷佛來到現世出差一樣。
「那當然,畢竟從新年過後就遲遲沒能見愛妻一麵啊。我坐立難安地把工作全拋一邊飛來了。」
「好好工作啊你。」
天神屋在這三年的時間裏,憑著員工們的奮鬥逐漸找迴了以往的繁盛。然而大老板依舊是這副德行。
「對了對了。你開發的天神屋新特產『金銀生銅鑼燒』引起大熱銷,供不應求。關於這件事,等你迴去之後銀次似乎要找你商量。」
「是喔?我知道了。」
關於之前的生銅鑼燒,由於需要冷藏保存等條件,在商品化的過程中花了一些時間。然而這三年間我在現世隱世兩頭跑的同時,也一起加入了開發小組,在去年秋天完成萬全準備,正式展開販售。
金銀銅鑼燒簡單來說分為兩種口味,金色版本的內餡為
卡世達醬搭配鮮奶油,銀色則是紅豆沙搭配鮮奶油。
聽聞這項新土產引爆買氣,真是沒枉費我的努力。
希望這能成為幫助天神屋重振雄風的一股推力。
「對了,葵。要先去采買一趟再出發嗎?」
「嗯嗯,畢竟迴隱世的日子煮咖哩已經成為慣例了。今天就煮最經典的豬肉咖哩吧,加了蘋果泥和蜂蜜的那種,大老板要負責幫我提一半的行李喲。」
我們去附近的超市大量采買許多需要的材料。
至今大老板來現世迎接我好幾次,每次都有超市采購行程,儼然已成為理所當然的習慣。
在念大學時,偶爾也會在這間超市撞見學校裏的朋友。他們看見我身旁的大老板先愣了一下,然後大聲嚷嚷著「好帥氣、好帥氣」,真是累死我了。
還會驚唿「葵的男朋友是大明星?」之類的。
不,他隻是個大老板,來自隱世一間名為天神屋的旅館。
「嗯?怎麽啦?葵。」
我凝視著大老板的側臉,他原本正在挑選要買迴去送給銀次先生的啤酒,發現到我的視線。
「沒有啦……我在想大老板長得也滿帥的。」
「怎、怎麽了?葵,你竟然會誇我。」
大老板對我的稱讚受寵若驚,這反應讓我稍稍反省了一下。
「抱、抱歉,今後我會好好誇你的。」
「你也是我秀外慧中、蕙質蘭心,充滿母性光輝的妻子。」
「嗯,我聽到了。謝謝你,大老板。」
大老板總是不吝於讚美我。我也別再嫌難為情了,以後想多告訴大老板他的好。
「還有,你也差不多可以直接喊我的本名了吧?」
「喔喔,這點也要改進,抱歉啊……好像總戒不掉喊你大老板的習慣。」
雖然認為大老板剛剛那番話隻是想戲弄我,不過該從何時開始改掉這個稱唿,正是我最大的煩惱。
因為我們馬上就要……成為夫妻了。
完成大量采購之後,我們前往那間可以往來隱世與現世的神社。
一路拾級而上,就可以通往另一個世界。
現在與最初那一次穿越的心境不太一樣,差別在於我跟大老板已把這條路當成「迴家的路」,一邊笑談一邊前進。
還有,單手提著購物袋,空下來的另一隻手已能理所當然地握住彼此。
爬上最後一階石階,突如其來的黑暗將我們吞沒。
但有大老板把我抱進懷裏,所以一點都不害怕。
我放任墜落感侵襲全身,期待著所處世界翻轉的瞬間……
「隱世……」
然後我再一次迴到這個令我心心念念的世界。
遠方傳來熱鬧的祭典奏樂聲。
空中飛船拖著鬼火,發出轟隆巨響從我們正上方通過。
在遠處緩緩浮現而出的,是我最重要的歸宿──天神屋。
「葵,歡迎迴來~」
「你迴來啦,辛苦了。」
「葵小姐,歡迎您歸來,並且恭喜您完成大學學業。」
是天神屋的雪女女二掌櫃、土蜘蛛大掌櫃,以及九尾狐小老板。
「葵殿下,歡迎迴家是也~」
「歡迎迴來,請用溫泉洗去一身疲勞吧。」
「辛苦你了,不過你們又買了這麽多東西迴來啊,大老板、葵。」
是鐮鼬庭園師、濡女溫泉師,以及白澤會計長。
獨眼女掌櫃、狸妖門房長、達摩料理長、一反木綿助理大掌櫃、千年土龍開發部長……
一迴到天神屋,眾多妖怪員工便出來迎接我。
「我迴來了……大家,我迴家了!」
這裏是隱世。
是屬於妖怪的世界。
我的小食堂「夕顏」再度開張,今後會迎接怎樣的客人上門,又會為他們端上怎樣的料理呢?
這次我也憑著自己的意誌,離開成長的故鄉。
我選擇這個世界,下定決心讓身旁的鬼男得到幸福。
我從正麵舉頭仰望天神屋,緊握住大老板的手。
「欸,刹。」
「咦?葵,難得你願意喊我的名字呢。」
「我跟我的料理,會好好讓你獲得幸福的。」
「哈哈哈!一般來說,這台詞是由我對你說才對吧?」
「你也一樣會讓我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