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瞞先生,原本弟子的打算,是弟子自己,將一片片江山打下來,而後分封給諸子。”


    “奮鬥這二字好聽,可是弟子親身體會過,太苦,也太險。很多次,若不是運氣好,怕此刻連白骨都快化了!所以弟子不忍骨肉重蹈弟子的艱苦之路……”


    “弟子還年輕,有大把的光陰,去與西夷搏鬥相爭,能夠庇佑諸子無憂……”


    “不過,還是師妹一番話說服了我……”


    聽完賈薔之言,林如海微笑問道:“哦?玉兒如何同你說的?”


    賈薔笑道:“很簡單,師妹問我,‘兒子輩,你可以庇佑,以你的能為,不是難事。到了孫輩呢?好罷,孫輩也能庇佑,到了重孫輩又如何?如今兒子這一代,說不得將來能有百子,到孫輩少說也有千孫,到重孫輩,那就要過萬了,連人都認不過來。如今事事庇佑,心疼他們甚麽苦都不想他們吃,所以多半會養出一屋子的庸才。兒子不成器,還指望孫子、重孫子?我知你素來最是瞧不起賈家那幾輩膏粱,怎到了你自己這,反倒又看不明白了呢?’


    先生,師妹之才,十倍於弟子啊!”


    見小兩口伉儷情深相互扶持,林如海心裏也大悅,笑道:“不至於此,你隻是幼年失了怙恃,因此不願你的兒女受苦罷。不過玉兒說的在理,你能想明白過來就好。那封地,又該如何分封?”


    賈薔笑道:“師妹說了,封地有大有小,有好有壞,諸子分封,怎麽分?果真肥瘦不均的分下去,將來諸子必然成仇。所以,要劃出一條讓人心服的線來,設幾個差事名目,分幾個台階,誰能達到甚麽樣的水準,誰就能獲得甚麽樣的封地。做的越好,得到的就越好。到時候,也別說弟子這個做父親的,偏心哪個。當然,太子不算,雖然太子也要去曆練。太子的存在,是為了天家的穩定安寧。有太子在,諸皇子隻想著競爭好的封地,若不立太子,那手足就真的要變成死仇了。”


    林如海聞言終忍不住哈哈笑道:“玉兒竟有如此才智?”


    笑聲中,也存了些疑惑。


    這番見識,縝密穩妥,已經算是極難得的解決法子了。


    黛玉聰穎過人林如海是知道的,但這個深度,應還不至於……


    賈薔嘿嘿一笑,道:“此事是師妹和子瑜兩人商議了二年,才終於定下來告訴我的。”


    林如海聞言了然,頓了頓又笑道:“此事中,怕還有那位太後的智謀在內。此人智謀高絕不凡,真論起來,當世能勝過她手段的沒幾個。若非遇到薔兒你這般以莫大魄力行開天辟地之事的天命皇者,她說不得真能成事。如今,倒也算用心輔佐於你。”


    賈薔幹笑了聲,道:“此事主要還是師妹和子瑜的功勞……弟子覺得,十分有理。所以,諸皇子暫且不封國了。過早封國,弊端太多,容易養出一群蠹蟲。弟子等著他們長大後,出去建功立業,立下功勳後,再議封國。


    除了太子外,諸皇子暫不封王,就以皇子尊之。待長大後,再議開府封王之事。”


    林如海頷首感歎道:“你們真是長大了,能想到這一步,已經算是當世第一流的人物,我也就徹底放心了。薔兒,你要做好準備。三年後,為師就要致仕離任……”


    見賈薔霍然抬頭,想要開口,他伸出手擺了擺,道:“玉兒方才的話,極在理,規矩。以皇子來立規矩,劃出線定下標準,才能服人心。皇子如此,朝廷上,更要如此。天下不知多少人在盯著為師,想看看在元輔的位置上,到底能坐幾年。既然定下了軍機處和五軍都督府都以兩任十年為界限,那又豈能因為師而破例?規矩,當比天大。


    當然,若後世遭遇極要緊危及之時,也不是不能破例,但至少不是眼下。你也要相信後繼之臣……所以往後三年,除了開海之事外,你還要開始好好觀看諸臣子之操行,摸清他們的根底。


    這些,就不必為師贅述了。”


    賈薔神情複雜,過了好一陣後方歎息道:“先生既然如此說,可見心中已是堅定,弟子就不白費氣力試圖說服先生迴轉心意了。隻是對後繼元輔之位的考量,弟子以為不如采用一種方式進行……”


    “甚麽方式?”


    “由元輔,隔代指定後繼元輔!”


    聽聞賈薔之言,林如海眉頭緊緊皺起,思量許久後緩緩道:“若如此,所圈定之人,必將為諸心懷野心者視為眼中釘……”


    賈薔笑道:“正是利用那些人,來打磨審視此人的品性。能經得起明槍暗箭,才坐得穩天下元輔。禮絕百僚之位,又豈能輕易坐正?且單靠弟子一人,如何能看得透人心?知人知麵難知心。


    而經過無數野心家、陰謀家和競爭之人長達數年乃至十數年審查而不敗者,便是當之無愧的元輔。


    所以,倒不一定隻圈定一人。”


    “……”


    林如海麵色微微一變,這個弟子對其子嗣舍不得養蠱廝殺,對於臣子,卻是毫不客氣呐。


    果真是天生帝王心性!


    ……


    “和……和離?”


    天寶樓,黛玉、子瑜正在議事時,見薑英氣勢沉重的進來,待問明白來由後,不禁變了麵色。


    便是放在幾百年後,和離也不算小事,更何況此時。


    黛玉本想問“好好的,怎麽忽地提和離”,隻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同時心中還升起一抹憐憫。


    其實對照世上其他紈絝子弟,寶玉並不是最不堪的,雖涼薄無用了些,但並不去害人。


    可是人在世間,就怕對比。


    若沒有賈薔也則罷了,和賈珍、賈蓉、賈璉、賈環之流相比,寶玉還算是好的。


    可有賈薔在,有那麽一大家子幸福女人在,薑英就被襯的十分可憐悲慘了……


    見黛玉麵露不忍,尹子瑜在一旁紙箋上落筆數言,遞了過來,黛玉見之,抿了抿嘴微微頷首,看向薑英道:“可是見過王爺了?”


    薑英點點頭,道:“是。王爺答應去趙國公府同祖父大人說情,但老太太這邊,隻能拜求王妃娘娘相助。”


    說著,跪倒在地,叩首乞求。


    黛玉歎息一聲,叫起道:“先起來罷,此事真真是……”


    真真是叫她也頭疼。


    賈母如今何等誌得意滿,以國夫人的身份,住天家禁苑內。


    普天之下,也是頭一份兒。


    賈家因此而得殊榮,許也算是對她連失家中“孤寡”的補償……


    可賈珍、賈蓉甚至是賈璉等也都罷了,或死或廢,不值一提。


    其遺孀沒了也就沒了,但寶玉不同。


    寶玉是賈母的心頭肉,愛若珍寶,視若心肝,如今要讓他成為二婚男人,還是被休的那一個,這讓賈母如何肯答應?


    正當黛玉頭疼時,子瑜又遞一紙箋過來,黛玉觀之,忽然“噗嗤”一笑,同子瑜道:“有道理,合該將她請來,傳授傳授經驗。”


    說罷,與後麵的紫鵑道:“去椒園,請鳳丫頭過來,就說我們有事請教。”


    紫鵑從後麵過來,忍不住還是看了薑英一眼,眼中流露出同情神色,問黛玉道:“可要連寶姑娘一並請來?”


    黛玉“呸”的啐笑道:“你這臭皮匠,胡亂出主意。以寶丫頭的性子,必是要請薑姐姐忍耐,相忍度日的。”


    子瑜在一旁也淺笑起來,周身靜韻如水。


    她雖不喜這些事,但常日來忙牛痘之事,偶爾穿插些家長裏短換換腦子,也是有趣之事。


    紫鵑賠笑離去後,黛玉讓薑英坐下,道:“那往後,你準備如何過活?”


    薑英語氣低沉,道:“本欲效仿三娘子,提女營上戰場廝殺,隻是方才被王爺取笑……”


    黛玉嗬嗬笑道:“三娘子雖是花木蘭式的巾幗英雄,但她手下的精兵悍將卻都是男的。你提女營出征,也需顧慮到朝廷體麵。”


    薑英醒悟過來,點頭道:“娘娘說的是,後來王爺說,日後娘娘們會常出京,身邊隻禦林護衛未必周當,就讓我帶著女營隨鳳駕護衛。”


    黛玉聞言笑了笑,沒再多言,心裏卻還是頭疼。


    未幾,就聽到鳳姐兒的聲音傳了進來:“哎喲喲!這都馬上是要母儀天下的貴人了,竟還有事來請教我一個燒糊卷子的,這可怎麽擔當得起啊!”


    未語笑先聞。


    等其露麵後,黛玉似笑非笑道:“這樁大事,非你不能解。”


    鳳姐兒滿麵春風得意的進來後,見薑英也在,心中料想此事必和她有關,又聞黛玉如是說法,心裏開始有些虛了,暗自咬牙自己也是豬油蒙了心了,若是好事這位祖宗還會請教她?


    她幹笑了聲,丹鳳眼轉了幾圈,拿帕子理了理鬢角之際又看了薑英一眼,隨後問道:“我連字也不識幾個,有甚麽能為能解大事?”


    黛玉也不囉嗦,直言道:“薑家姐姐一心想和寶玉和離,薔哥兒那邊已經準了,答應去薑家言語一聲,但老太太這邊沒法子。如今人求到我門下,我又有甚麽法子?甭管身份怎麽變,老太太也是我嫡親外祖母,一手將我教養大了,總不能以身份壓人?便想著鳳姐姐你是過來人,來給人一個法子。”


    過來人……


    這仨字差點讓鳳姐兒吐血!


    打和離後,鳳姐兒就嚴禁身邊人再提過去那些醃臢事,隻當從女兒時就出閣給賈薔做小了。


    平兒也告誡過家裏的下人們,哪個嚼舌頭落在鳳姐兒手裏,不是一頓板子那樣輕省的事,說不得就要送去小琉球找個種地的嫁了。


    此事還真不是說說那樣簡單,背地裏碎嘴的人怎麽可能少?


    讓鳳姐兒尋著個機會,果真打發了幾人後,才徹底肅靜下去,再無人敢饒舌。


    可她能對下這般嚴厲,對上又有甚麽法子?


    再說,她能如此厲害,也是倚著黛玉的勢。


    因打小照顧的情分,在國公府時就相處的親近,所以黛玉對這個二嫂子,一時很不錯。


    有這個姿態在,其他人也都敬她三分。


    鳳姐兒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隻能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咽,氣笑道:“我這個過來人出的法兒說出來,娘娘可別打我的板子!”


    黛玉橫眸看去,問道:“你且先說。”


    子瑜並下座的薑英都看了過來,鳳姐兒嘿嘿一樂,道:“就直接同老太太說,她肚子裏有了皇爺的精血,老太太還能說甚麽?”


    “放屁!”


    黛玉氣的罵出口來,尹子瑜也是啞然一笑。


    草莽之人,果然出的也是草莽主意。


    薑英一張臉如同要滴出血來,雙眸怒視鳳姐兒,隻是鳳姐兒哪裏會看她?


    被罵一句,她也不惱,隻嗬嗬笑道:“我的娘娘啊,老太太那邊寶玉就是命根子,和其他人完全不是一迴事。哪怕如今這般局麵,同和離沒甚分別,她也隻會這般耗著,左右寶玉房裏從來不會缺人。這二年,又添了好幾個顏色正的進去。老太太就盼著,甚麽時候寶玉也能生個兒子出來,她就算圓滿了。又怎會這個時候,讓寶玉那一房出現和離這樣不光彩的事,給寶玉蒙羞?


    要不就幹脆先掛著個名頭,再等等。待老太太百年後,也就容易操辦了。”


    黛玉笑罵道:“讓你來是請教法子的,你瞧瞧這出的都是甚麽鬼主意。若是能忍得,人家何苦巴巴的來求情?”


    鳳姐兒聞言一陣歡快後,忽地一拍手道:“有了!”


    眾人看來,鳳姐兒笑道:“俗話說的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娘娘也別說去給她求情,那樣老太太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不如換個路數,就說寶玉這般過日子,實在委屈。你受老太太撫育教養之恩,外麵的事幫不上甚麽忙,隻寶玉一事,可想法子給老太太解決了。讓他和離後,再請皇爺給他指一門好親事。寶玉不是喜歡溫柔小意柔順些的女孩子麽,以如今賈家沾光得來的運勢,外麵不知多少人想巴結這門親。如此,豈不就兩全了?隻是如此一來,我這個妯娌日後怕是難出閣了……就是不知道願意不願意?”


    薑英臉色有些發白,和離和被休是兩碼事,盡管鳳姐兒的主意名義上不是被休,卻也差不離兒。


    不過,如今驚動了賈薔和黛玉,過了這次機會,往後就更難了。


    所以她一咬牙,點頭道:“我願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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