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內,賈薔思量稍許,還是讓李春雨傳薑英入殿。


    左右林如海即將到來,也不會有人懷疑,他的時間會那樣短,畢竟二十三個孩子的爹……


    “坐罷。”


    待見薑英步伐沉重的進來,在軍禮參拜和屈膝福禮之間選擇了前者,隨即麵色卻開始漲紅,似有甚麽難以啟齒的事……


    按路數,李春雨這礙眼的奴才此時該離開,他也的確是這樣做的。


    隻是沒走多遠就被賈薔叫住,正是要避嫌的時候,扯甚麽臊……


    “有甚麽事就直說。你和尋常內眷不同,身上帶著軍職,所以不必忸怩。”


    賈薔開門見山說道。


    一身皮甲在身,薑英的身量被束的十分有形,盡管賈母因為這身造型發過數迴怒火,不過薑英以沉默抵抗,手下又有一營女兵,所以賈母倒也沒拿她送家法……


    薑英見賈薔開門見山,反倒有些不適應。


    心裏也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煩躁感……


    她自忖顏色不差,境遇,和鳳丫頭當年也差不離兒。


    就算好些,也好不到哪去……


    怎就一直對她如此冷淡,隔閡千裏?


    不過這般心思,也就一閃而過,她非自甘墮落之人。


    頓了頓,薑英看著賈薔道:“皇爺,我想與……寶二爺,和離。”


    賈薔聞言眉尖微揚,倒沒唬一跳。


    說來有趣,家裏和薑英關係親近些的,不是別個,竟是平兒。


    兩人得空時常愛湊一起閑聊,這話她同平兒說過,賈薔自然也就知道了。


    隻是……


    如今這個世道,哪有那樣好和離的?


    還是兩大豪門……


    賈家如今的確沒甚能扛得起的頭麵人物了,可那又如何?


    如今權貴遍地走的都中,誰敢小覷賈家?


    就憑榮國太夫人如今帶著一家女孩子住在西苑,賈家就當得起大燕第一豪門之稱。


    至於趙國公府……


    賈薔對薑鐸老鬼禮遇到了極點,薑鐸老鬼更是識時務,為防止薑家自恃擁立之功自傲,反倒埋下禍根,直接將四個兒子全都攆迴祖籍看守祖墳,聽說將來期滿後也會直接送去封國,等著給薑老鬼繼續守孝……


    做到這一步,薑家自然愈發如日中天。


    兩個當世權勢最大的一老一小都在小心翼翼的維護著君臣情分,珍惜珍重,又怎會允許這個時候發生和離這樣傷感情的事……


    見賈薔沉吟不語,眉頭蹙起,薑英紅了眼圈,緩緩落下淚來。


    她出身豪門,自然不會不知道此事有多難。


    憑她自己,幾乎沒有任何可能辦到,薑家也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她敢任性強為之,即便和離了,也迴不到薑家去,隻能落得個眾叛親離無家可歸的淒慘下場。


    但薑英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可以幫她達成心願。


    她緩緩屈膝跪下,咬了咬薄唇,道:“皇爺,當初兩大國公府聯姻,原就是為了結盟的目的。如今大業已成,皇爺即將登基為帝,趙國公府在軍中的實力也不再刺目……這樁親事,真的還有繼續維持下去,彰顯兩家親近的必要麽?”


    賈薔頭疼的仰起頭來,輕輕一歎,道:“便是我點頭,薑家也絕不會同意,你迴不去的……”


    或者說,即便迴去了,也是被關一輩子的悲涼下場。


    豪門內,即便是核心人員,親情也都是相對的。


    可是聽出賈薔話音鬆動,薑英忙道:“我不迴,我是宮中女官,負責提調女營,護衛皇後娘娘和諸皇妃!”


    說完,眼巴巴的看著賈薔,目光中的希冀、悲涼和破釜沉舟乃至不惜玉石俱焚的姿態,讓賈薔看了都有些動容……


    是個剛烈不含糊的女漢子!


    他沉吟稍許後,緩緩道:“我從不認為聯姻一事是光彩的,尤其是政治聯姻。當初這樁親事,也是……”


    賈薔本想說這樁親事是薑家尋上來主動提起的,不過又一想,再說這些沒甚必要了。


    薑英理解,她道:“聯姻並不是壞事,高門之間原就常聯姻,所以此事斷怪不得皇爺,我也不怪家裏。隻是……寶二爺實在非常人,我配不起。打成親以來,近三年光景,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五句。他嫌我習武粗鄙,更厭惡打小就跟著我的丫鬟婢女們,見了她們都是以手遮麵,躲避繞開。當然,我也不喜他那般……超凡脫俗。因此,二人如同陌路之人。


    皇爺,都道強扭的瓜不甜,我著實不願日子這般渾渾噩噩的過下去。


    原本……原本也未想過走這條路,可看到二嫂子都和離了,我也不願再裝糊塗下去。”


    賈薔苦笑道:“不大一樣啊,鳳姐兒那邊,是賈璉實在不成器,且闔家上下都知道他幹的那些混帳事。可寶玉……也罷。


    此事有兩難,頭一個是在薑家那邊。對你來說,最難的也是那一關。


    這一點,你可清楚?”


    薑英神情沒落,她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但也不是沒有法子……


    她抬起頭來,含淚的眼眸中倔強的乞求著……


    賈薔愈發頭疼,這幅畫麵若是讓人看了去,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你可想明白了,我出麵不是不行,講明白了,老爺子也能給我幾分薄麵。可你若堅持留在宮裏,將來再想出閣,卻是千難萬難……”


    這個名聲沾上了,日後誰還敢要?


    要不是此女嫁入賈家,確實有他的因果在,賈薔是真不想摻和此事。


    對於這個容貌美豔的三嬸嬸,他更願意敬而遠之。


    真心話……


    薑英聞言卻神情陡然振奮,抬起頭來大聲道:“和離後,斷不會再有此念!”


    賈薔好笑道:“你年紀這樣輕,還未知人事……總之,以後日子漫長,不是眼下說法就能斷定的。”


    薑英沉聲道:“想走這條路,非一時之意氣。若是從前倒也罷了,以為世間女子多是如此,多我一個又值當甚麽?


    不過鬱鬱寡歡一生,但願早早了卻這一世。


    可看到三娘子後,才知曉原來世上女人也能當大帥,也能自己殺出一條路來……


    三娘子能行,我也行!”


    “三娘子能指揮戰艦無數,你也行?”


    賈薔麵色浮起微笑問道。


    薑英看在眼裏,隻當是嘲笑,她望著賈薔一字一句道:“海上調動千百條戰艦萬炮齊轟,我做不到。但三娘子說了,水師也終要上陸地。我願做三娘子的先鋒,率女營登陸作戰!但凡退後半步,願提頭來見!”


    賈薔扯了扯嘴角,道:“你應該知道,天下男子中若有一人是真正能信任女人,尊重女人,並重用女人者,必是我無疑。但即便如此,你也……戰爭過於殘酷,日後隻會愈發殘酷。女人不是不能打仗,可是天生氣力不足,再加上每個月總有一段時日十分虛弱……咳咳,我的意思是,就算你十分勇敢,可其他女人未必如此。先鋒大將的說法,不大可靠。


    你若果真想做事,還是做好護衛之事罷。別小瞧此事,家裏內眷基本上不會困守在家裏過一輩子,說不得要時常外出辦事。除了禦林軍外,也的確需要女營的護衛。


    辦好此事,其功不淺。”


    薑英聽了這麽些虎狼之詞,還未經人事的她,早已是麵紅耳赤,心裏羞惱不堪,惱賈薔怎連女人月事天葵都拿來說嘴……


    不過,混混沌沌中還是聽出話音來,她紅著臉眼中似能凝出水來,語氣中甚至帶有悲壯色彩,大聲道:“好,隻要能和離,皇爺讓我做甚麽,我都願意!”


    “……”


    三嬸嬸,這可使不得啊!


    怎好似……我在逼迫你做甚麽沒麵皮的事一般……


    薑英說罷便後悔了,語氣怕是會讓賈薔誤會甚麽,可她又不善言辭,不會解釋,焦急羞臊之下,一張俏臉愈發燃燒了起來……


    賈薔也幹咳了聲,正要說甚麽,卻見林如海自外而入,看到跪在那嬌羞的薑英,再加上方才殿外聽到的話,神情變得訝然起來……


    賈薔早先立下規矩,林如海何時想來見他都可,不必通傳。


    隻是沒想到,會讓人撞到這樣尷尬的一幕……


    賈薔一個激靈起身,忙解釋道:“先生,是這樣……”


    林如海倒未動怒,麵帶微笑的聽賈薔將事情大致說了遍後,方微微頷首。


    心裏卻不怎麽讚同此事,不過以他的修養心性,也不會強迫一個女子繼續其不幸的婚事。


    賈薔說罷,又同仍跪在那也傻了眼的薑英道:“先起來罷。此事去趙國公府同你祖父說並不難,至於家裏老太太那邊,我去就不大合適了。實在是……”


    名聲所礙。


    “這樣,你去尋王妃,將你如何想的,準備怎樣做,都說明白。王妃若是願意幫你去和老太太說,那此事大致也就成了。王妃若幫不了你,我也沒甚好法子。老太太那邊……夠嗆。”


    薑英頭也不敢抬,應下後匆匆離去。


    林如海靜靜的看著這一幕,心裏雖有些波瀾,卻也未當迴事。


    賈薔都走到了這一步,厚待薑家,那是他的仁義。


    清算薑家,也不算甚麽薄情。


    不過薑家老鬼將事做的太精道,論看人性,薑鐸眼力怕是比他還要高明一籌……


    而且,對於弟子的那些混帳風流事,林如海有時候反倒有些高興。


    不然……就聖人的讓人覺得不真實了。


    其所作所為,所立天地萬民之功德,耀眼的不似人間凡俗。


    也唯有在兒女情長和女色方麵,才顯得仍是當初那個弟子……


    再者以賈薔的地位,這些也不算甚麽了……


    微微搖了搖頭後,林如海言道:“李伯遜同我說,你因財銀拮據,所以才要節儉登基皇極之禮?”


    賈薔笑道:“就是打發他的一個說法,因為果真按照禮部之議,還要先進行一場禪讓。我不大想讓皇位由李暄禪讓給我,再加上還有一些其他的顧忌,譬如不想讓百姓和官員們喚起對舊主的念想……總之,動靜小一些,自然而然的上位,而後再發展壯大上五年八年的,之後再舉報大慶,遠比此時要好的多。


    少些風波,也能減輕些先生和軍機處的勞碌。”


    林如海思量稍許後,笑道:“你啊,總是讓人意外……罷了,既然你執意如此,那就如此好了。隻是還有一事,在軍機處和朝廷禮部等衙門爭議聲很大,就是太子和諸皇子的上學之事。


    按規矩,他們隻能在上書房由諸翰林出身的學士們教誨。便是有伴讀,也是要經過嚴格篩選的。


    如今你要將功臣子弟、大學士子弟甚至還有德林軍將校兵卒的家中子弟都聚集起來,與諸皇子們一道讀幼學。朝廷上擔心人員混雜,會教壞皇子。


    還有……”


    賈薔輕聲笑道:“還有,如此做派,豈不是給諸皇子結黨奪嫡提供機會?”


    林如海眉頭微皺,道:“薔兒,這並非杞人憂天。皇子們眼下都還小,可十五年二十年後,你還掌控得了他們的心思麽?果真讓那麽多功臣子弟、大學士子弟和德林軍子弟隨他們一起長大,他們甫一開府,手下就能兵強將無數,鬥起來,怕要更狠。”


    眼下就二十二個皇子,還不是全部,就林如海所知,又有至少三人有了身孕……


    賈薔這方麵的天賦,可直追上古先王……


    但血脈旺盛雖是好事,可這些皇子一旦長大,連林如海都有些替賈薔頭疼。


    奪嫡之事,絕不是說封去外麵,就能一了百了的。


    賈薔聞言嗬嗬笑道:“先生放心,朝廷與其擔憂他們這一代,不如擔憂下一代,或者是下下代。至於給他們機會結黨……的確是有心準備讓他們都能結識一批從小到大都可用的人手。


    將來各自開海,缺了人手可幹不成事。與其事事都由弟子給他們準備妥當,不如由他們自己結交的人手,自己去打拚。


    至於小十六……您就更不用擔心了。過二年,舅舅家的小石頭,弟子的那個小外甥就迴來了,由他做小十六的伴當,將來少不得一個大將軍的位置。再加上小安之的幫助……”


    林如海聞言擺手笑道:“安之就算了,你姨娘懷他時動了胎氣,安之生來身子骨就弱,幼學就不去了。”也不給賈薔再勸說的機會,言歸正傳,商議起登基諸事。


    譬如,太子既定,那麽其餘諸子又該如何分封?


    秦藩、漢藩已立,那麽誰為秦王,誰為漢王?


    這些,都是極要緊之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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